第九卷 第五章

  由圣波利主办的奇美拉克劳森讨伐纪念庆功晚宴豪奢无比。在包下圣波利最大旅馆派对厅与庭院的会场中,一流厨师用一流食材烹煮的料理排得密密麻麻。参加人数超过两百人,其中有一半是圣波利城的有力人士。

  有对国家与奇美拉克劳森之间关联浑然不知的国家要人,以及冒险者综合公会的公会长盖兹与黛布拉。圣波利商业公会、海洋公会、以及医疗公会的公会长也出席了。其他还有大商会的会长等经济界大老,船工首领,并未参加讨伐作战的知名公会团长等,可说是众星云集。

  在这群名人之中,还看得见奇美拉克劳森最高干部之一,即葛雷格里斯的父亲──锻造师葛雷格尔。虽然整个会场因为讨伐邪恶组织奇美拉克劳森而兴奋无比,但葛雷格尔依然愁容满面,看起来心情十分复杂。

  「老朽可否打扰吶?」

  米菈这么说,向愁眉苦脸不停在会场角落灌酒的他搭话。葛雷格尔听了与其说是不悦,用比较像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瞥了米菈一眼,说了声「那时的小姑娘啊。」又喝了一口酒。

  「咱们稍微离开这儿吧。」

  葛雷格尔看起来倒也像是在赌气。米菈见状,几乎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臂,不听他回话就硬是把他带出会场。

  「干嘛,你想倒追我这个老头子吗?」

  离开派对厅来到隔壁庭院的角落,葛雷格尔望著远方在夜空之下越发热闹的庆功宴,落寞地笑了笑。

  「嗯,看来汝还有开玩笑的气概,那就没有问题了。」

  米菈说完当场召唤天马,跨上它的背,并催促葛雷格尔快点骑上来。这时葛雷格尔终于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能不见最后一面就离别吶?」

  米菈看著葛雷格尔,静静地说。

  不久之后,就在天马的身影吸引众人目光时,葛雷格尔说「带我去吧。」下定决心跳上天马。天马露出略显厌恶的表情,但米菈和它约好之后再陪它玩个过瘾,它反而兴冲冲地展翅。

  「米菈,还有葛雷格尔先生?怎么了吗?」

  轻盈地飞上天空时,艾梅拉看到两人跑了过来。她似乎有点微醺,脸上带著一抹淡淡的红晕。

  「老朽有个人想让他见一面吶。」

  米菈这么说,把视线投向远方。艾梅拉似乎这样就理解了,微微点头说「路上小心。」露出温柔的微笑。

  天马展翅飞上夜空,留下以为是余兴节目而骚动的会场,载著两人飞往五十铃联盟的分部。

  「父亲……」

  「你这不孝子……」

  五十铃联盟圣波利分部的地下。阔别数十年重逢的父子对彼此说出这一句话,又都尴尬地垂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父亲啊。那么你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理想。来,说服他放开我们吧!」

  「什么什么?只有老大太不公平了,我也要!」

  最高干部们被五十铃联盟制造的拘束具完全封锁能力与行动,但没有把他们的嘴巴塞起来以便侦讯,所以他们擅自开始吵闹。

  (看来得花上一段时间了吶。)

  葛雷格里斯与葛雷格尔之间想必出现了不少鸿沟与芥蒂。米菈认为想弥补这些需要时间,立刻用麻痹的魔眼让两名最高干部闭嘴,避免他们乱说闲话干扰父子二人。

  一旁的艾萨克及贾麦尔见状,随即宣誓自己不会随便开口,自动滚到房间角落。米菈说这样就好,放过艾萨克两人,借助玛蒂的帮忙,把其他两名干部推到房间角落。这时玛蒂看到米菈用仙术毫不留情的搬运方法,害怕到发起抖来。

  就这样,父子两人在准备好的场地面对面。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葛雷格尔终于慢慢开口。

  为什么要伤害精灵?为什么成为那些人的伙伴?葛雷格尔完全没有问这些问题,只有说自己现在的工作状况,葛雷格里斯儿时玩伴的近况,以及亲戚的事情等,只说些会对返乡儿子说的话。

  奇美拉克劳森罪孽深重,他已经做好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觉悟了。

  米菈和玛蒂一起坐在门旁,静静守候两人。尽管米菈突然造访害玛蒂吃了一惊,她仍旧理解了两人的关系与状况,默默从怀里拿出漫画看了起来。

  地下室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葛雷格里斯不发一语,默默听著葛雷格尔殷勤地诉说。他没有求饶,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有静静聆听。

  「再见了,笨儿子。」

  葛雷格尔单方面说完漫长的话后,就转身背对葛雷格里斯。

  「可以了吗?」

  米菈起身问葛雷格尔,他就说「是啊,够了。」严肃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笑意。他的表情虽说不上开朗,仍像是做了个了断,在悲哀中依旧充满父性。

  「你可别太早死啊。」

  米菈等人离开,正在锁门的时候,低语般的声音溶入静谧的地下室中。虽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仍含有类似祈祷的感情。

  亲子间的羁绊十分不可思议,艾萨克与贾麦尔思考著这件事,回想起濒临遗忘的儿时回忆。

  米菈与葛雷格尔没有心情立刻返回派对会场,于是先在五十铃联盟圣波利分部的起居室稍作休息。

  他们一人是与五十铃联盟总帅并肩攻陷奇美拉克劳森根据地的强者,另一人则是这座城市的居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一流锻造大师。玛蒂这时为没有准备客人造访时的高级茶叶后悔不已。

  「请用粗茶……」玛蒂一脸愧疚地把不成对的杯子放在桌上,米菈与葛雷格尔就说「不好意思吶。」「喔喔,抱歉,说了太多刚好口渴了。」等话。这时玛蒂为了没有准备访客用的茶杯再次后悔不已。

  「抱歉如此突然,汝或许会觉得多管闲事,不过老朽就是无法舒心吶。」

  「他姑且算是我儿子……米菈小姐,我对你感激不尽。」

  两人对于茶叶味道并没有玛蒂那么在意,一面润喉一面交谈。

  对米菈来说,想让这对父子见面完全是他主观的情感。在派对上看到葛雷格尔表情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不论以何种形式结束,都起码也得让他们见上一面。

  葛雷格尔在米菈登门拜访的那一天之前,都以为儿子早已不在人世。在此同时,他得知儿子加入了名为奇美拉克劳森的邪恶组织。

  当时他的心情想必复杂到难以言喻。

  「还有,抱歉我的儿子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你们阻止了他。」

  即便如此,葛雷格尔还是对米菈这么说。他一直思考而得到的答案,是感谢。

  米菈收下他的心意,只有静静地点头没有回答,然后喝了一口茶露出浅浅的微笑。

  「话说回来,我从刚才就很在意,这边的盆栽怎么这么多啊?而且全都是罕见的植物,可以让我稍微看看吗?」

  就在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葛雷格尔突然环视充满生活感的房间这么说。如他所说,仔细一看,的确到处都摆著盆栽。

  「请便请便,请您尽管看!」

  玛蒂慌慌张张地起身,兴高采烈地把盆栽搬到桌上。接著,「葛雷格尔先生喜欢植物吗?」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询问。在成为五十铃联盟的分部长之前,玛蒂曾是植物学家,研究主题是在荒野之中创造森林。

  但在那之前,她像是找到喜欢植物的同好般,开心无比地把盆栽搬来。

  「啊啊……不是,我不是喜欢。铸剑的时候使用的灰的品质,会随著原本的植物产生巨大的变化。我是在研究配方的时候无意间熟悉的。」

  关于植物的知识不过是工作的一环,葛雷格尔如此说明,原本拿著盆栽笑容满面的玛蒂便突然难过地消沉下来。

  「灰……吗?」

  灰。对锻造师来说,灰是燃烧植物后取得的材料之一。葛雷格尔因为相当讲究,因此就连灰都自己制造。换句话说,他焚烧了许多植物。

  「总之,那个,该怎么说。植物非常深奥,尤其是和玛那生长相关的种类。」

  葛雷格尔马上敷衍似地这么说,望向桌上的植物。桌上的植物如葛雷格尔所说,全都和玛那有关。

  「就是说啊!每一个灵核种都神秘、不可思议又充满谜团,很深奥对不对!」

  那句话成功奏效,玛蒂再次崭露笑颜。然而,或许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她接连说出更深奥的内容。

  在源源不绝的话题中,米菈得知灵核种植物是生长和玛那相关之植物的总称。同时,他也想起前往天上废都时遇到的植物学者,吉尔伯特。他直觉想到,这个话题一定会又臭又长。

  「就是这样,我相信灵核种最有可能让荒野成为绿意盎然的大地!」

  玛蒂说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做出这个结论。先以玛那培养的灵核种植物将荒野种满绿树,它们的根能贯穿坚硬乾涸的大地,汲取深处的水分改善土壤,慢慢地创造出一般植物也能种植的环境。这就是玛蒂想到的荒野再生计画。

  米菈带著略显厌倦的表情听著她的话,葛雷格尔反而嘀咕著「绿意盎然的大陆西部吗?」看起来颇有兴趣。

  「可是,过去实验的灵核种植物力量都不足以改善荒野的土壤……如果能得到更大、更强的……树木系灵核种的种子,我的研究就能有飞跃性的进展了。」

  玛蒂不理会两人的反应继续说。从她的话听来,她的研究最近好像停滞不前,表情看起来也十分不甘心。

  「树木种……是啥?」

  听到玛蒂不经意说出口的词汇,米菈忽然想起过去的事。他曾经在祈祷者森林中心,收下寄宿于神木上的神,绿阴柴翁之命的果实。

  「玛蒂啊,日前寄宿于神木上的神明曾赠与老朽一颗果实,能否用于汝的实验上吶?」

  米菈边说,边从道具栏里拿出被挤到角落的果实,放在桌上。

  「神木的果实吗!?」

  随后,玛蒂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紧紧盯著桌上的果实不放。接著她兴奋地问米菈:

  「神木是最顶级的灵核种!尤其是历经漫长岁月,变异为灵核种的神木和我的研究契合度最强!请问这是哪边的神木!?」

  「啊……祈祷者森林的──」

  「──绿阴柴翁之命大人吗!我记得传说中祂过去是樱花树,太完美了!变异为灵核种的神木具有将玛那转换为营养素,并将营养素转换为玛那的特性!不只能改善土壤,之后萌芽的植物也会将神木视为主人,遥远的未来应该会长成井然有序的美妙森林!不对,一定会,我一定要成功!」

  玛蒂露出感动不已的表情,诉说远大的梦想。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最适合当作精灵的家了!」

  (老朽听不懂什么森林的秩序,不过没想到神木竟有此等特性吶。老朽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米菈一面这么思考,一面对随手收下的果实居然蕴含著这种可能性吃惊。在此同时,他认为与其自己留著,不如交给玛蒂比较有用。

  「总之,那种事情一试便知。毕竟老朽也不需要。」

  米菈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玛蒂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眼神闪耀著期待无比的光辉说「真的可以吗!?」并更加靠近米菈。

  「这叫做神子之果,起码也有五十亿利福的价值耶!?真的、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玛蒂祈祷似地继续说,像是在求神拜佛一般下跪,向米菈进行最终确认。

  接下玛蒂宛如见到救世主一般的眼神,米菈听到那句话哑口无言。

  五十亿利福这笔钜款远远超过了他在游戏时代存最多钱时的总财产。如果能有这么多钱,不晓得能过多么奢华的生活?

  绝对能在顶级旅馆尽情住宿、尽情享用美食、尽情购买冒险者用品。

  「……唔、唔嗯,无妨。但是汝得和老朽约好,要拿去做有意义的事吶。」

  「好,我跟你约好!我一定会让这片荒野变得绿意盎然!」

  玛蒂即使泪流满面,依然坚定地回答。接著她毕恭毕敬地从米菈手中接下果实,再次深深叩首。

  米菈虽然被五十亿这笔金额魅惑,但不知是身为贤者的矜持,还是纯粹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他最后没有要玛蒂还来,选择忍痛割爱。

  话虽如此,米菈并不后悔。他看著小心翼翼收起树果的玛蒂,低声说了声「受不了,真是灿烂的笑容吶。」又笑了笑。

  「米菈小姐,没想到你这么慷慨啊。」

  受到玛蒂最真心诚意的道别,离开五十铃联盟分部时,葛雷格尔用夹杂著尊敬的语气说。米菈听了,微微苦笑回答「哪里,老朽不过是明白某些价值无法以金钱衡量罢了。」强调自己并不遗憾。

  米菈召唤天马骑上它的背,葛雷格尔就忽然开口,请米菈自己先回去。

  「我想稍微慢慢走一下。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回到会场了。」

  葛雷格尔接著这么说,朝城市中心迈开缓慢的步伐。渐行渐远的葛雷格尔背影略显寂寥,不过他离开前一刻露出的表情,却是米菈从未见过的微笑。与其说是情绪不稳,看起来比较像是整理好了心情。

  他一定是想稍微独处一下吧。米菈如此判断,短短回答了声「明白了。」就先行返回派对会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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