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1 强敌

  带著春天气息的风,轻轻摇晃草丛间的小花蕾。

  数名旅人骑著马,在万里无云的青空下,沿著公路前进。

  旅人总数为五。其中一人是布琉努的年轻贵族,另一人是贵族的随从。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吉斯塔特的战姬,以及一名奥尔米兹公国的骑士。是很令人惊奇的组合。

  骑在最前头的年轻人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家的长男,与他熟识的人昵称他为堤格尔。入春之后,年纪增长一岁,所以今年十八岁了。

  堤格尔将家传宝弓插在马鞍左侧,将箭袋挂在马鞍右侧。在布琉努贵族眼中,只有懦夫才会使用弓箭,不过这是他最擅长的武器。

  远远见到要塞的黑影,堤格尔勒马停蹄。

  骑在他身边,人称『冻涟的雪姬』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开口:

  「那就是纳瓦拉要塞?」

  「没错。总算来到这里了……」

  堤格尔大大呼出一口气,因长途跋涉而带著风尘的脸上浮现焦躁与不安。

  「我们休息一下吧。」

  琉德米拉──米拉慰劳地说道。堤格尔有点迷惘。

  「这样比较好。」

  人称『罗轰的月姬』的战姬奥尔嘉•塔姆也同意米拉的话。她温柔地抚摸自己坐骑的鬃毛,继续说下去:

  「马儿们也累了。剩下的路不多,所以更该休息。」

  奥尔嘉出身于游牧民族,今年十五。虽然是五人中年纪最小的,但是比在场的人都懂马。大家现在的坐骑,全是由她挑选的。

  堤格尔低头看著自己胯下的马儿,改变想法,向两名战姬道谢:

  「谢谢你们。看来我太焦急了。」

  米拉温柔地笑著,奥尔嘉腼腆地低头。

  「去年离开亚尔萨斯时,完全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回到布琉努呢。」

  堤格尔的部下拉菲纳克感慨良多地说著,米拉的副官加雷宁沉稳地笑著接话:

  「除了墨吉涅,我们已经把布琉努周围的国家绕过一圈了呢。」

  堤格尔与拉菲纳克离开亚尔萨斯,前往奥尔米兹,是去年夏天时的事。当时他奉了布琉努国王法隆之命,以联络员的身分帮忙寻找内奸。

  不过,堤格尔只在奥尔米兹待到夏末。因为吉斯塔特决定介入亚斯瓦尔的内乱。为了成为米拉的力量,堤格尔加入吉斯塔特军,与米拉一起前往亚斯瓦尔。

  秋末冬初时,亚斯瓦尔的内乱结束。堤格尔与米拉、拉菲纳克、加雷宁一起渡海,前往萨克斯坦王国。

  当初的目的是寻找与『魔弹之王』有关的线索,不过堤格尔一行人在萨克斯坦邂逅了在大陆流浪的奥尔嘉,被卷入王家与土豪之争,深深介入了『狼人』骚动,最后在萨克斯坦过冬。

  十一天前,萨克斯坦的有力土豪,同时也是堤格尔等人的朋友的瓦尔特洛缇告诉堤格尔一件惊人的消息──纳瓦拉要塞冒出火舌。

  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罗兰,是堤格尔为数不多的理解者,也是重要的战友。他不但放手称赞堤格尔那被布琉努的诸侯贵族鄙视的箭术,也在亚斯瓦尔的内战中与堤格尔并肩战斗。

  由罗兰驻守的要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堤格尔等人十万火急地整理行李,于隔天离开汉诺威,在还残留著许多积雪的山林中奔驰,以十天时间走完了平常需要十三、十四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今天,一行人总算抵达了布琉努──的西方国界。

  五人离开公路,在草原上轮流守望与休息。

  结束守望工作的堤格尔,躺在草地上眺望著青空时,不知不觉中睡著了。大约过了半刻,才被米拉戳著脸颊唤醒。

  「你果然累了呢。」

  米拉轻笑。堤格尔苦笑著起身。

  「我做了个怪梦。梦到自己在首都尼斯参加光轮节。」

  光轮节是布琉努新年时特有的活动。由来据说与开国国王夏立尔即位时,太阳周围出现光圈有关。

  「咦?你不是说你没参加过首都的光轮节吗?」

  「是啊。我只在十岁时去过一次首都而已。前天我们不是遇到来自布琉努的旅人,听对方说了不少事吗?我想应该是听到那些,才会做怪梦吧。」

  旅人告诉堤格尔许多布琉努最近发生的事,也聊到了首都的光轮节。

  必须在旅行中过新年,是离开萨克斯坦时就知道的事。尽管堤格尔觉得不在意,可是说不定心中某处,对这件事是感到遗憾的吧。

  ──话说回来,梦里出现了令人怀念的脸孔呢。

  在梦里,一名少女拉著堤格尔的手,在热闹无比的新年大街上穿梭。

  她总是那样。明明和自己同年,却老爱摆出姊姊的姿态对待堤格尔。尽管堤格尔对她的态度感到无奈,但并不因此觉得不愉快。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四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

  ──对了。

  那少女曾经说过,总有一天,要带堤格尔参观首都的光轮节。

  她之所以出现在梦里,也许和那些话有关吧。

  「在你的故乡,过年时会把葡萄酒献给十位神明,对吧?」

  米拉的声音使堤格尔回神。

  「是啊。我们会用泥土堆成代表亚尔萨斯的小山,一面唱颂神明的名字,一面把酒倒在山上,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猎物丰富。祭完神后,大家一起饮酒作乐。」

  「今年是没办法了,希望明年有机会看到。」

  「非常欢迎你来参观。」

  堤格尔笑道。米拉小声说著「真是期待。」,并以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在堤格尔额上轻啄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退开。

  她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土与草屑。其他人已经在做出发的准备了。堤格尔也把马鞍放在自己的坐骑上。如今看来,马儿们确实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再加油一下。拜托你们了。」

  堤格尔等人朝著纳瓦拉要塞出发。

  一行人在离要塞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左右时止步。

  「看来不像被哪边的军队攻打过呢。」

  米拉发表感想。他们本来以为附近可能有敌军布阵,所以先停在远处观望,但是现在看来,不像是那种情况。

  虽然城墙有燃烧过的焦痕,但是有不少人在城墙上忙碌地走动,而且要塞中随处飘扬著布琉努军的红马旗,城门也是大开的。

  ──该怎么说呢?虽然说不太上来,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纳瓦拉要塞,但是看著要塞,堤格尔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感。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拉斐亚斯没有反应就是了。」

  米拉的长枪饰有美丽的蓝与金色花纹,枪头部分宛如以整块没有杂质的水晶切削而成,看起来就像艺术品似的。当然,它不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而是只有战姬才能使用的龙具。不但拥有自我意志,而且能操纵寒气。

  奥尔嘉腰间的短斧也是龙具,拥有干涉大地的力量。

  除了这些能力,龙具们还能察觉魔物的存在,并警告使用者。米拉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要再接近一点吗?」

  发问的是奥尔嘉。「不。」堤格尔说著,环视同伴。

  「请大家先在这里待一下。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少爷在意什么,不过我也要一起去。」

  拉菲纳克理所当然地道,但堤格尔摇头。

  「连你也来的话,旅人或商人路过这儿时该怎么办?」

  一行人里,只有堤格尔和拉菲纳克是布琉努人。

  看在旅人或商人眼中,吉斯塔特的三人组应该很稀奇吧。尤其米拉与奥尔嘉都外表可爱娇美,在萨克斯坦旅行时,也有不少男性上前搭讪。当然都被堤格尔三人赶走了。

  虽然说引人注目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不能被一般人知道她们是战姬。假如有人上前搭讪,需要布琉努人在一旁牵制才行。

  拉菲纳克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但是请少爷千万不能莽撞行事。要是您乱来,就罚您一整天不准打猎。」

  堤格尔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年长的随从,战战兢兢地确认:

  「不是乱来的事,就可以做吧?」

  「是不是乱来,由我和加雷宁阁下决定。」

  拉菲纳克冷酷无情地道。加雷宁稳重地接话:

  「假如您害琉德米拉大人担心或生气,我就会认定为乱来。」

  「我会慎重行事的……」

  堤格尔不太有信心地说著,策马前进。

  前进了一小段路后,堤格尔凝视著稍微变大的要塞,总算明白怪异感的由来。

  ──城墙上的那些人,不是骑士。

  那些士兵的武装并不统一,头盔与铠甲、盾牌的模样也与纳瓦拉骑士团的不同。

  仔细想想,要塞中只升著红马旗,也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没有升起马头上戴著头盔的纳瓦拉骑士团军旗呢?

  ──总之先和城里的人谈谈吧,在这里回头,无法明白任何事。

  既然升著红马旗,那些人肯定是布琉努军。说不定是基于某些原因,所以罗兰才会把要塞交给他们守卫。

  这时的堤格尔,压根儿没想过要塞被夺取的可能性。因为那样太没有道理了。

  目前,亚斯瓦尔与萨克斯坦没有攻打其他国家的余裕。这是堤格尔亲眼确认过的。

  布琉努的诸侯贵族因嫉妒罗兰而出兵,这种可能性也很低。

  想与黑骑士及训练精良的纳瓦拉骑士团开战,必须做好折损大量兵力的觉悟。而且那么做,不但会使国王不高兴,也可能与领地在西方国界旁的诸侯为敌。应该没有人会冒著这些风险,执意出兵吧。

  来到城门附近时,堤格尔不经意地转动视线。

  有人躺在不远之处的草丛中。

  由于听得到对方在哼歌,表示那个人没有睡著。是与要塞有关的人吗?从堤格尔的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知道那人个子颇高,头发是白色的。

  虽然有点在意,但堤格尔也不好意思打扰对方休息,于是他直接前往城门,翻身下马,向守门的卫兵说道:

  「打扰了。我是治理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家的堤格尔维尔穆德。我是来找罗兰阁下的,可以帮我通知他吗?」

  「──你说罗兰?」

  有人从堤格尔背后发问。

  堤格尔惊讶地回头,一名白发男子正以愉快的表情低头看著自己。

  那男人与罗兰差不多高大,身上穿著以白色为基调的军服,肩上扛著有精致的黄金花纹的白色大剑,五官端正,右眼有道隐约的刀疤。

  发现他是刚才躺在草丛中的男人,堤格尔不禁骇然。堤格尔完全没发现男人接近,甚至连草丛的窸窣声都没听到。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以剑尖指著堤格尔,剑身反射著暗沉的光辉。从男人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身手极为高强,同时也能察觉,这男人只是在吓唬堤格尔。因为他身上不带杀气。

  堤格尔推开大剑,挑衅地道:

  「虽然你听到罗兰阁下的名字,但是没听到我的呢。我是冯伦家的堤格尔维尔穆德。究竟是哪来的乡巴佬,才会以剑指著第一次见到的人呢?」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以认真的表情做确认:

  「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是冒牌的?」

  堤格尔疑惑地皱眉。自己不是什么能打著名号招摇撞骗的知名人物。

  「没错。但是很可惜,我现在没有带著能证明身分的物品。」

  男人感动似地连连点头,下一瞬,大剑再次于空中画出圆弧,指著堤格尔。速度快到令堤格尔来不及反应。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自报姓名呢。」

  男人在剑尖凝聚杀气,笑道:

  「我叫巴谢拉。巴谢拉•科奈尔•菲利浦•德•夏立尔。」

  堤格尔瞪大眼睛。在布琉努,『德•夏立尔』代表的是开国国王夏立尔,只有王族才能使用这个姓。这么说来……堤格尔想起在旅途中,曾经听说法隆王认了某个年轻人为私生子,并承认其王子身分的传闻。

  「巴谢拉王子……?」

  堤格尔以难掩疑惑的表情看向白发王子。巴谢拉点头。

  「至于乡巴佬这点,倒是没说错。冯伦啊,能在这里见到你,肯定是诸神的指引──你这个卖国求荣的家伙。」

  堤格尔在理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傻住了。

  「什么?」

  「听说你拉拢吉斯塔特的战姬,打算把亚尔萨斯出卖给吉斯塔特。之所以整顿山路,也是为通敌叛国做准备。你就好好解释给我听吧。」

  「等一……不对,请等一下。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堤格尔大叫著,想冲上前质问,但是被巴谢拉的剑尖挡下。城门的守卫们也以长枪从背后指著他。

  「乖一点,我就不会杀你。就像刚才说的,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说法而已。」

  巴谢拉露出残虐的笑容。动作被封的堤格尔,除了咬牙怒瞪他之外,什么事也不能做。

  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堤格尔被押进要塞的地牢里。

  †

  地牢很昏暗,内部粗制滥造,而且弥漫著一股霉味。

  堤格尔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戴上木枷。

  牢房一角有解手用的木桶,黑弓与箭袋被随意地扔在木桶旁。堤格尔被扣押时,马与行李都被士兵没收了,但是他们似乎不觉得弓箭是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把它们一起扔进牢里。

  堤格尔生平第一次感谢布琉努看不起弓箭的价值观。假如家传宝弓被夺,不但对不起列祖列宗,更重要的是,这把黑弓已经是堤格尔的重要搭档了。至今为止,他不知被黑弓救了多少次。

  巴谢拉隔著桌子,站在堤格尔对面。烛台的微弱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

  ──没带拉菲纳克来是对的。

  如今的堤格尔,已经冷静到能思考这种事了。当然,他心中正燃烧著非比寻常的怒火,但还是安静地将其压抑下来。

  ──米拉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在那之前,还是安分点吧。

  堤格尔如此告诉自己。巴谢拉以大剑的剑尖轻敲地面。

  「那就开始吧。你第一个接触的,是奥尔米兹公国的战姬对吧?而且还是对方主动和你接触的。」

  「是的。」

  堤格尔点头,简洁地说明四年前发生的事。巴谢拉歪著头问道:

  「你的箭可以飞多远?」

  三百阿尔昔。堤格尔一说完,巴谢拉立刻不悦地皱眉。

  「不要以为吹牛对我管用。直到前年为止,我一直是佣兵哦。我不只去过附近国家,甚至到过南海的伊夫里奇亚。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没听说过能让箭飞到三百阿尔昔之外的神射手。」

  堤格尔有点惊讶。他想起法隆王也问过这个问题。不懂箭术的国王,就算听到三百阿尔昔,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看来巴谢拉是真的在世界各国走动过。

  「要我表演给你看吗?」

  堤格尔说道,巴谢拉扬起嘴角。

  「还敢继续吹牛,算你有种。哪天去首都时,再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吧。我会帮你准备许多观众的。」

  他似乎打算让堤格尔在首都出丑。尽管自己很想叫对方别开玩笑了,不过堤格尔还是将双手用力握拳,以免怒气爆发。

  「话说回来,你和奥尔米兹的战姬──露利叶阁下很要好呢。听说你在墨吉涅战斗时,被露利叶阁下的部队搭救。远征亚斯瓦尔时,也以客将身分跟在她身边。为什么露利叶阁下这么照顾你呢?」

  巴谢拉的眼神变得很冷漠。原来如此啊──堤格尔理解了。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我不配享有那种待遇。

  的确,冯伦家完全配不上战姬,有人因此产生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不努力证明自己清白的话,不但会对不起米拉他们,还可能给远在故乡的父亲添麻烦。堤格尔谨慎地回答:

  「在墨吉涅战斗时,露利叶阁下之所以搭救我们,并非因为是我率领部队。当时露利叶阁下派遣侦察部队查探布琉努军的消息,发现的正好是我的部队。」

  「你想说那只是刚好吗?那么远征亚斯瓦尔时呢?」

  「身为与奥尔米兹缔结友好关系的冯伦家的人,是我主动要求帮忙的。亚尔萨斯之所以没有派出士兵,是因为来不及准备人手。而露利叶阁下是顾虑到我的领主之子身分,才让我担任客将的。」

  「顾虑吗?想想奥尔米兹和亚尔萨斯之间的实力差距,这顾虑还真是够大方的呢。」

  巴谢拉冷笑。似乎认为堤格尔是在找藉口。

  「我不否认露利叶阁下很厚待我。因为那位阁下的个性就是如此宽大。但是,只因为这种理由,就认为我与吉斯塔特私通,也未免太捕风捉影了。」

  其实堤格尔本身有很大的弱点。假如被其他人知道自己与米拉两情相悦,一定会把这当成通敌叛国的证据。无论如何,一定要隐瞒这件事才行。

  「露利叶阁下的部分,就先当成这样吧。不过除了她,你和另外三名战姬也过从甚密。是莱德梅里兹、波利西亚、奥斯特罗德的战姬对吧?」

  巴谢拉说的是『银闪的风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光华的耀姬』苏菲亚•欧贝达斯,以及『虚影的幻姬』宓莉莎•葛林卡。

  ──要是他们知道我还和奥尔嘉交上朋友,一定会更加起疑吧。

  堤格尔心道。巴谢拉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

  「就连嘉奴隆公爵或泰纳帝公爵那样的大贵族,也顶多只能与两、三名战姬有交流。为什么边境的小领主之子,能和四名战姬这么熟稔呢?那样对战姬阁下们有好处吗?」

  巴谢拉凌厉地看著堤格尔,碧眼发出带著威吓的魄力。堤格尔一面承受著那股压力,一面说明自己与三人的邂逅经过。由于不能提及魔物的事,所以必须加以润饰才行。

  「波利西亚与奥斯特罗德……的欧贝达斯阁下与葛林卡阁下,原本就与露利叶阁下很要好,甚至会以朋友身分,而不是以战姬身分拜访彼此的公国。我是在那两位大人造访奥尔米兹时,受露利叶阁下介绍的。」

  「那么,莱德梅里兹的维尔塔利亚阁下呢?」

  「那位大人与露利叶阁下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友好。」

  堤格尔尽可能地以含蓄的方式说道:

  「我是在维尔塔利亚阁下为了领地问题,来到奥尔米兹时认识她的。维尔塔利亚阁下之所以与我交谈,应该是为了牵制奥尔米兹吧。因为亚尔萨斯与莱德梅里兹之间,只隔著孚日山脉而已。」

  「哼。所以你和战姬们,不是基于某些利害关系而往来的吗?」

  「与亚尔萨斯往来,能得到利益的,只有奥尔米兹与莱德梅里兹而已吧。」

  「其他两人呢?」

  「因为露利叶阁下当我是朋友,那两位是看在露利叶阁下的面子上,才和我来往的。」

  堤格尔没有说谎。他与她们的关系确实有这样的一面。假如被苏菲与宓莉莎听到这些话,说不定会生气吧。但是只要告诉她们原委,她们一定会谅解堤格尔的。

  「在战场救你的命,准备要职帮你镀金,介绍大人物让你认识……和亚尔萨斯来往,可以得到的好处明明不多,露利叶阁下对你还真好。这么方便好用的战姬阁下,你以后也打算这样压榨她是吧?」

  原本努力箝制的感情,迸裂了。

  堤格尔转动颈部,以充满怒气与杀气的眼神瞪著巴谢拉。两秒后,他以因过度压抑而僵硬的声音说道:

  「请不要侮辱我的朋友。」

  巴谢拉脸上倏地失去感情,但是只有短短一瞬。他马上恢复笑容,将右手按在堤格尔头上,揉著他暗红色的头发。

  「不好意思啊,我当了太久的佣兵,所以有时候讲话不太好听。」

  堤格尔沉默不语。因为他必须花力气按捺快要爆发的感情。

  虽然被对方挑衅成功,但是堤格尔并不后悔。假如巴谢拉再说一次同样的话,他也一定会有同样的反应。就算那么做会加深自己的嫌疑,堤格尔也无法保持沉默。因为世界上有绝对不能退让的东西。

  巴谢拉放开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亚斯瓦尔的内战,在秋末就结束了吧?冬天时,你在哪儿做了什么?」

  「我去了萨克斯坦王国。」

  堤格尔也调整心情,简短地回话。巴谢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为什么要去萨克斯坦?」

  「我父亲说过,该去未知的土地旅游,好增广见闻。假如不趁这个机会到萨克斯坦走走的话,我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去那里吧。」

  这部分完全是说谎。但不论是寻找『魔弹之王』的线索,或是被卷入王族与土豪之争,说了只会让自己陷入更麻烦的情况而已。

  「你一个人去的?」

  「原本有个随从跟著我。但是他在那儿认识了恋人,于是留在萨克斯坦,和我分开了。」

  如果被拉菲纳克知道,他一定会傻眼吧。可是现在也只能胡扯一通了。

  「你在萨克斯坦看到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托了亚特里斯王子之福,堤格尔在萨克斯坦见识到不少东西。只要小心,别在回答时提到王子的名字就行。

  「看来你是真的去过萨克斯坦呢……」

  巴谢拉没趣似地哼了一声。

  「就暂时这样吧。等回到首都,我会再重新审问你的。」

  「请等一下。我有两件事想请教殿下。」

  堤格尔叫住转身想离开的巴谢拉。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和这男人多说任何一句话,但还是必须忍耐著,问出想知道的事才行。幸好巴谢拉愿意停下脚步,回过身看他。

  「第一件事,我父亲呢?他也被怀疑了吗?」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担心父亲?」

  巴谢拉皮笑肉不笑地道:

  「冯伦伯爵目前人在首都尼斯的王宫。是被国王陛下找去的。想见父亲的话,就安分点。」

  堤格尔松了口气。既然是法隆王把父亲留在王宫,就可以放心了。就算有人怀疑他们父子通敌叛国,应该也不能对乌鲁斯做什么吧。

  「你母亲呢?你不担心她?」

  巴谢拉突然问道。堤格尔因这出乎意料的问题而连连眨眼。

  「我母亲在我九岁时,就因病过世了。」

  巴谢拉脸上出现复杂的阴霾。「病死吗?」说这句话时的他,表情很符合年龄。不过他又立刻抹去那神情,恢复成原本充满自信的模样。

  他以目光催促堤格尔继续发问。

  「另一件事,是罗兰阁下与纳瓦拉骑士团。他们怎么了?」

  「哦,因为你直到几天前都在萨克斯坦,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呢。」

  巴谢拉发出满是恶意的笑声。

  「他们是叛徒。和雷格那斯王子勾结,想谋杀我。」

  堤格尔瞪大眼睛。尽管巴谢拉的说明简洁易懂,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具有强烈的冲击力,使堤格尔觉得头晕目眩。这些话太难以置信了。

  「所以我才会带兵过来兴师问罪。他们先是躲在这要塞里不出来,最后就逃走了。虽然我们查到骑士团的下落,不过直到现在,还没发现罗兰……」

  说到这里,巴谢拉愉快地俯视堤格尔。

  「帮我们找罗兰吧?答应的话,可以洗刷自己的嫌疑哦?」

  堤格尔以坚定的眼神回望那双碧眼,无言地表示拒绝。

  巴谢拉耸了耸肩,消去烛火,扛著大剑走出地牢。

  堤格尔忽然想起刚才被揉头发时的感觉,觉得有点奇妙。就巴谢拉的体格而言,他的右手似乎很小,而且手指也很细瘦。

  巴谢拉离开后,堤格尔坐在被黑暗封锁的地牢中,陷入沉思。

  「那个王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是真心想讨伐罗兰和雷格那斯王子吗?

  ──虽然他说那两位想谋杀他……但我是不会相信的。

  没有比罗兰更不适合谋杀这个词的男人了。雷格那斯也是。

  十岁时,堤格尔曾见过雷格那斯。印象中,他是个温和稳重的王子。去年在亚斯瓦尔与罗兰重逢时,两人也曾聊到雷格那斯的事。从罗兰的话听来,王子的为人似乎没有改变。

  ──必须脱离这里,向罗兰阁下问清楚才行。

  不只罗兰他们,还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的事。

  ──造谣我私通吉斯塔特的,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三名男子走入牢中。其中一人提著油灯。三人中最年长的约莫三十岁,另外两人大约二十五岁。

  「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三人包围住堤格尔,脸上挂著轻蔑的笑容。堤格尔瞪著他们。

  「你们是谁?」

  「叛国贼居然敢这么嚣张。」

  其中一人从后方架住堤格尔的双肩,封住他的行动。最年长的男人伸手拉扯堤格尔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吗?你就是用这张嘴讨好隔壁国家的战姬、奉承黑骑士、谄媚陛下的吗?只会耍嘴皮子,不会用剑也不会用枪的废物乡下贵族。」

  堤格尔压抑著满腔怒火,扭身想闪躲。但是因为双肩被架住,无法躲开。

  「怎么样?有没有稍微理解自己的立场了?你这个丢尽贵族脸的无耻之徒。」

  男人嘲弄著,放开手,改以拳头招呼堤格尔的腹部。堤格尔痛得弯腰。孬种、胆小鬼、当不成骑士的废物、媚外求荣的外国走狗……男人们一面辱骂,一面对堤格尔又打又踢。

  「身为荣耀的布琉努贵族,我最看不起你这种除了一张嘴,什么都不会的人。」

  堤格尔弓著身子,咬紧牙关忍受殴打。反击的话,他们一定会找更多人来整治堤格尔。就算闹到被巴谢拉知道,他们也一定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话,帮自己辩护。

  ──除了箭术,我确实没有任何长处。

  但是,有许多人认同我的箭术。

  ──而且,我没有通敌叛国。

  战姬们也和我互相认同。

  所以,这种程度的谩骂与暴力根本没什么,一定能捱过去。

  也许是对一声不吭的堤格尔感到不满吧,最年长的男人粗鲁地揪著堤格尔的头发,让他抬起脸,猥琐地笑道:

  「说给我们听啊?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华美词藻拉拢战姬们的呢?还是说,你是先把她们灌醉,然后在床上讨好她们的?」

  堤格尔冷冷地看著对方,豁出去地道:

  「单方面地殴打无法反抗的人,这就是你说的荣耀吗?」

  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拳头重重地打在堤格尔脸上。

  堤格尔连人带椅地摔倒。男人喘著气,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堤格尔,大声咒骂一阵后,呼唤另外两人离去。其中一人发现躺在角落的黑弓,对堤格尔露出讥嘲的笑容。

  地牢再次被黑暗包围。堤格尔爬了起来,一面感受石头地板的坚硬与冰冷带来的不愉快,一面确认手脚与手指的情况。幸好没有骨折。

  「必须趁今晚逃出这里才行……」

  堤格尔自语著,因疼痛而皱眉。他缩起身体,必须趁现在让身体休息才行。

  ──那几个家伙,是北方诸侯吗?

  刚才,堤格尔一面忍受著拳打脚踢,一面竖耳聆听男人们谈话。对话中出现几个曾经听过的地名与诸侯名。他们为什么会跟随巴谢拉呢?

  就算有疑问,也想不出答案。堤格尔很快地沉沉睡著了。

  †

  打开门锁的声音,使堤格尔醒了过来。

  牢房门被安静地打开,有人走入地牢。对方没有点灯,所以无法辨认其身影。那人一言不发地,慎重地朝堤格尔走近。

  ──是米拉来救我了吗?

  如果来的是巴谢拉或他的手下,应该会大剌剌地走进来吧。所以堤格尔才会如此猜测。但是对方的行动又很奇妙,并不直接靠近,似乎在观察他的模样。

  堤格尔压低声音,谨慎地开口:

  「米拉?」

  入侵者停下脚步,一道不认识的女声以细微的音量发问:

  「你在那里吗?」

  气息朝这儿接近,随后,两团巨大又柔软的什么撞上堤格尔的脸。堤格尔来不及惊讶,整个人就向后仰倒,后脑重重撞在地上。如果没有那柔软的东西压在脸上,他应该会痛到叫出声吧。

  「你、你还好吗?」

  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人急急忙忙地退开。一阵甜香钻入鼻腔。

  察觉对方绊倒时,压在自己脸上的柔软是什么东西后,堤格尔觉得很难为情。对方似乎也一样,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但是,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堤格尔很好奇对方是谁。

  「你是什么人?」

  「在回答这问题前,先告诉我一件事。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堤格尔皱眉。难道说,她是来救自己的吗?

  「没错。」

  「保险起见,先让我做个确认……说出你父母亲的名字,还有,告诉我巴多兰和蒂塔是谁。」

  堤格尔很惊讶,这人相当清楚自己的事。

  ──这声音,我曾经在哪儿听过。但不是最近听到的,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

  堤格尔完全想不出是谁。总之先回答她的问题再说。

  「我父亲叫乌鲁斯,母亲叫蒂亚娜。巴多兰是我父亲的部下,蒂塔是我家的侍女,我家的家事几乎全是她包办的。」

  「还有一个问题。你记得名叫露蒂安妮的女孩子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

  那名字,以及四年前这个数字,使堤格尔从记忆的柜子中找出一名少女的脸庞。

  白银色的长发,左右不同色的虹膜,总是堂堂正正的态度,永远不失开朗的表情。

  「是露蒂吗……?」

  堤格尔忍不住以昵称唤道。「太好了。」对方──露蒂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如果你忘记我,就不管你了。你捡回一条小命了呢,堤格尔。」

  「你是认真的对吧?」

  「当然。才短短四年不见,就忘了我的薄情郎,有必要救吗?好了,在品尝过久别重逢的欣喜后,我们快逃吧。」

  可以简单地想像出对方笑容满面但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些话的模样,堤格尔不禁苦笑。从第一次见面起,她──露蒂安妮•贝杰拉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很高兴你一点也没变。话说回来,虽然这要求很强人所难,不过你身边有短斧之类的东西吗?我想破坏这木枷。」

  「好。」

  露蒂说完,伸手抓住堤格尔的鼻子。

  堤格尔有点疑惑,没想到她开始到处碰触堤格尔的身体。难道是想找出解开木枷的方法吗?堤格尔正如此猜想,一道劲风拂过他的左手,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

  堤格尔手上的木枷,是由两片木板组合而成的。一端有铰链,另一边是挂锁。露蒂似乎是以剑或什么道具,连著木板把锁劈坏了。

  「这样应该行了。」

  「谢谢……」

  既然没伤到手脚或手指,就不该有太多意见。

  「你等一下。」

  堤格尔对露蒂说完,凭著有火光时的记忆,走到角落,忍著臭气在黑暗中摸索,捡起黑弓与箭袋。他试弹了一下弓弦,没有问题。箭的数量也够多。

  ──幸好你没事。

  堤格尔激动地抱紧家传宝弓兼搭档。不过又立刻转换情绪,把箭袋挂在腰上,握紧黑弓。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两人悄悄离开地牢。牢房外是朝左右延伸的走廊,墙上等间隔地插著火把,但是光线照不到这儿,露蒂的身形只是一团黑影。

  「不是有个监视的士兵吗?你是怎么瞒过他的耳目的?」

  虽然看不到露蒂,但是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

  「我趁著那人去小解时杀了他。所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你逃狱的事。」

  露蒂若无其事地回道。堤格尔讶异地看著她。多年不见,露蒂似乎成长为优秀的战士了。

  「跟我来。我们要从密道离开。」

  露蒂说完转身,拔腿就跑。堤格尔连忙跟了上去。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好像与巴谢拉王子不同边?」

  「现在的我,是雷格那斯殿下的随从。我从两天前起,潜伏在密道里,查探巴谢拉的动向。不久之前听说你被抓……」

  对于巴谢拉,露蒂连王子两字都不加了,使堤格尔很惊蔚。既然她是雷格那斯王子的部下,和巴谢拉对立也是当然的,不过为什么她对巴谢拉这么有敌意呢?

  ──知道密道存在的事也很不可思议。话说回来,为什么露蒂会成为殿下的部下呢?

  尽管有成堆的疑问,但堤格尔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发问。

  当务之急,是逃出这座要塞。

  †

  八年前,堤格尔第一次见到露蒂。当时,两人都是十岁。

  夏季将近的某个早晨,堤格尔骑著马,离开冯伦家所在的榭雷斯塔,前往附近的森林。目的当然是打猎,不过在这个时期,有不少人会为了采草药而在森林中迷路,所以一半也是为了巡逻。

  这天,堤格尔卸下心头重担,心情非常好。

  一个月前,堤格尔被父亲带著,参加了法隆王举办的狩猎大会。他在那儿偶然邂逅雷格那斯王子,并且在王子面前射下飞鸟、肢解野鸟、烤鸟肉给王子吃……做出这些大不敬的举动。虽然只是洒了盐巴的烤鸟,但王子吃得津津有味。

  狩猎大会结束后,堤格尔突然开始感到害怕。

  毕竟他可是给一国的王子吃了随手猎来的肉。虽然因为自己先吃了鸟肉,所以能狡辩说自己有做好试毒的工作,不过,假如雷格那斯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冯伦家应该会从地表消失吧。

  堤格尔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月,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使他的恐惧逐渐淡去。既然没人来找自己问罪,表示王子没有吃坏肚子,也没有把这事说出去。所以应该不必继续担心了。

  因此这天,堤格尔的心情比平常更好。

  他为了寻找猎物,在森林中前进,忽然听到少女的尖叫。有人被野兽攻击了?堤格尔连忙抓著弓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在那儿,堤格尔见到一名穿著白色缎面礼服的少女,以及一头正在威吓少女的野狼。尽管少女双手握著护身用的短剑,但也许吓坏了吧,只见她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再过三秒,八成就会变成野狼的大餐。

  堤格尔立刻射箭。

  飞箭在树林中穿梭,射中野狼的颈部。猛兽哀号著,身体开始摇晃。

  就在这时,少女采取了出人意表的行动。

  她向前一扑,以短剑斩向野狼。虽然说即使不那么做,那头狼早晚也会断气。不过她的攻击,确实让野狼倒了下来。

  少女盯著野狼,大口喘气。确定它再也不会动之后,转头看向堤格尔,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援护得很好,该给予称赞。」

  完全不是刚才还脸色惨白地发抖的人该说的话。堤格尔会傻住也是当然的。

  少女得意洋洋地走近,抬头看著骑在马上的堤格尔。

  直到这时,堤格尔总算发现她的异彩虹瞳。若不是他以前曾见过父亲的好友马斯哈•罗达特饲养的两眼不同色的猫,他现在应该会更惊讶吧。

  「我叫露蒂,是旅人。你呢?」

  该无视这名少女,直接离开吗?堤格尔很迷惘。普通旅人不可能穿著绢制礼服在森林中闲晃,她应该是哪个贵族家的千金吧。

  ──偶尔会有这种人呢……

  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不认识领主乌鲁斯的诸侯贵族来到亚尔萨斯。他们几乎都是来参观孚日山脉的,再来就是打算沿著山路前往吉斯塔特王国的人。这些人通常都会假装成旅人。

  为什么想参观孚日山脉呢?因为这座山脉有不少传说。据说山的深处栖息著龙;据说谷底耸立著古代的神殿;据说这里有开国国王夏立尔与美丽的妖精公主共度一夜的山洞……等等。

  诸侯贵族听说了那些故事,特地来这儿见识广阔壮丽的山脉,任凭自己的想像力发挥,接著满意地回家,向朋友们炫耀自己的见闻。

  乌鲁斯说,必须亲切地对待这些人才行。因为他们会从外地带各种资讯到亚尔萨斯。外界的资讯很重要,乌鲁斯深知这点。

  堤格尔知道父亲的想法,所以虽然觉得很麻烦,但还是没有扔下少女离开。「我叫堤格尔。」他冷淡地回答。既然对方自称旅人。他也没有必要告诉她,自己是领主之子。

  「你对这座森林很熟?」

  「这里就像我家后院一样。哪里有什么,我大致上都很清楚。」

  堤格尔回道,露蒂满意地深深点头。

  「很好。堤格尔,告诉我关于这座森林的事吧。」

  尽管堤格尔露骨地表现不满,但仍然没有违背父亲的方针。

  再说,如果把她丢在这里,到时候出问题就麻烦了。

  出于无奈,堤格尔只好点头答应。

  总之先剥狼皮吧。见到那场面的露蒂,吓得晕了过去。

  那年,露蒂在亚尔萨斯待了十天。

  她会在中午前来到森林,和堤格尔一起玩到天色变暗后才离去。她似乎不住在榭雷斯塔,而是在附近另有别墅。

  一开始,露蒂光是看到虫或蛇就会尖叫,掉到河里时会哇哇大哭,对应该有人为自己升火的事深信不疑。但是五天后,她不但能空手抓虫或蛇,还能跳到河里游泳,自己亲手升火。

  就连当老师的堤格尔,也对她的学习能力之强感到惊讶。「因为我是姊姊,做得到这些也是当然的。」由于露蒂如此得意地回答他,所以后来堤格尔就不再称赞她了。

  这时候,堤格尔和露蒂已经很熟了,可以天南地北地乱聊。

  堤格尔问了她之所以来亚尔萨斯的原因。她说因为父亲想参观孚日山脉,可是露蒂对山脉没兴趣,所以跑来森林。

  这不是真话。虽然堤格尔马上识破露蒂的谎言,可是没有说破。

  因为露蒂是朋友。既然朋友不多想说,就不该多问。

  「我会再来的。一定。」

  离别的那天,两人在森林中第一次见面的场所握手道别。

  「到时候,我再教你其他事。我还有很多事没教你呢。」

  「真的可以吗?我马上就会追过你哦。」

  露蒂调皮地笑著,看向堤格尔手上的弓,摇头。

  「只有这个,我应该追不过你呢。」

  她不是基于认同堤格尔的箭术才这么说的。应该说正好相反。

  身为贵族千金,完整接受贵族教育的她,理所当然地拥有轻视弓箭的观念。

  堤格尔耸肩。就算是朋友,也有无法互相理解的部分。比如露蒂认为在煎蛋卷中加乳酪是天下一品,堤格尔则坚持在煎蛋卷中夹烤得酥脆的薄肉片才是人间美味。两人对此互不相让。

  道别后,露蒂充满活力地跑走了。堤格尔目送著她,直到身影完全从视野消失为止。

  愉快又不可思议的十天结束后,堤格尔继续过著普通的日常生活。

  夏去秋来,物换星移。虽然堤格尔偶尔会想起露蒂的事,但是又认为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因为露蒂没有理由再来这里。

  没想到,整整一年后,春季即将结束时,露蒂再次现身于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在森林附近的小丘上休息时,她毫无预警地出现。银发在空中飞扬。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这一年里,她也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开始带有女性的婀娜。

  堤格尔单纯地因重逢而感到开心,没想到比去年更被露蒂耍得团团转。

  我想做这个。我想做那个。露蒂这么说,理所当然地要求堤格尔教她这个,教她那个。主导权几乎握在露蒂手上,每天要做什么,可说全部由她决定。

  但堤格尔并不因此感到不愉快。他教露蒂怎么用短剑、怎么做陷阱、怎么钓鱼。露蒂还是一样,不管什么,全都学得很快。

  露蒂总是随身携带装著乳酪的小袋子,会在休息时和堤格尔分著一起吃。而且她每天带的都是不同种类的乳酪,令堤格尔很惊讶。露蒂对乳酪的事如数家珍,还会在吃乳酪时,热切地说明各种乳酪的产地。

  转眼之间,十天过去,露蒂再次离开亚尔萨斯。

  一年后,露蒂果然在同样的时节,再次出现于堤格尔面前。

  与去年、前年相同,露蒂在亚尔萨斯逗留了十天。除了其中一天在榭雷斯塔观光之外,其余的日子,她都和堤格尔一起在山中奔驰。

  露蒂变得比以前更活泼了。她拉著堤格尔东奔西跑,一起追鹿、合作杀死野猪、爬到大树上并肩眺望远方景色。

  她还是带著乳酪,而且没有和去年重覆的种类,令堤格尔很是佩服。

  有一天,堤格尔忍不住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旅人露蒂,这样就够了吧?」

  露蒂一面把树枝当成武器挥动,笑著回道。

  堤格尔只能傻傻地看著她。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露蒂告诉了堤格尔很多事。特别是首都尼斯的模样,以及贵族的动向与八卦等等,说得特别多。

  由于堤格尔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所以几乎充耳不闻。不过从这些部分听来,露蒂应该是住在首都的贵族,或是领地在首都附近的诸侯之女吧。

  堤格尔本来以为她不会再隐瞒身分了,但似乎没猜对。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姊姊不是教过你,不能用那种眼神看成熟女性吗?」

  露蒂开玩笑地以树枝前端轻戳堤格尔的侧腰。她总是以年长者自居。堤格尔不高兴地道:

  「我们根本同年吧?」

  「我是春天生的,比你大了好几个月,所以知道的比你多。」

  「知道的都是些没必要知道的事吧?」

  「不管什么事,都不是没必要知道的事哦。」

  一旦开始耍嘴皮子,堤格尔是绝对赢不过露蒂的。他很快就举手认输。

  「──我说啊。」

  露蒂忽然改变口气。堤格尔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略带忧愁的表情,觉得有点紧张。

  「下次再来,可能要两年后了。因为我会变得很忙……」

  堤格尔可以体会。他自己身为领主之子,在年纪渐长之后,不得不学习与非做不可的事也变多了。虽然有时会碰上想抱头的难题,但堤格尔都当成自己该承受的职责,硬吞下去。

  露蒂也是贵族之女,处境应该和堤格尔差不多吧。而且肯定有堤格尔无法理解的辛苦部分。

  「也是有这种时候呢。有空时随时欢迎你来。」

  堤格尔笑著伸出手,露蒂先是圆睁双眼,接著轻轻点头,回握住堤格尔的手。红色的左眼闪烁著微微的泪光。

  两年后,春天即将结束时,两人在经常碰面的那座小丘重逢。堤格尔成长了许多,露蒂的白银头发也变长了,增添了不少女人味,遣词用字也变得更有礼貌。

  尽管如此,两人做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比谁马骑得快、一起吸花蜜、一起在树荫下眺望野花与蝴蝶、一起吃露蒂带来的乳酪。

  话是这么说,也有与以前不同的部分。比如在河里沐浴时,露蒂会害羞地拉开距离。就堤格尔来说,由于身体某部分会产生强烈反应,所以也很感谢露蒂没有离他太近。

  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完了。离别那天,两人来到第一次见面的森林。

  露蒂面带歉色地垂下眼帘,彷佛要宣布大事似地,挤出声音:

  「有件事,我一直隐瞒著你。其实我不是旅人。」

  「我知道啊。」

  堤格尔若无其事地道,露蒂讶异地瞪大眼睛。

  她沉默了大约十秒,以可怕的表情逼到堤格尔面前。

  「那、那,那你说说看我的本名啊!」

  这太强人所难了。堤格尔苦笑著投降,露蒂总算从打击中恢复,得意地挺胸说道:

  「我的真正名字是──露蒂安妮•贝杰拉克。」

  这下子,换堤格尔吃惊了。贝杰拉克家是从开国国王夏立尔的时代就一直传承到今天的、名门中的名门,与王家有很深的渊源。虽然因为领地不大,势力不如泰纳帝或嘉奴隆,但是就发言力来说,是不输另外两人的有力诸侯。

  「为什么贝杰拉克家的千金会每年来这种地方呢?」

  「我不能说。」

  露蒂乾脆地拒绝回答。

  「不过我没有恶意。请相信我。」

  「我相信。」

  堤格尔点头。虽然不知道露蒂来亚尔萨斯的目的,但她每年都只是来山里游玩而已,没办法从她的行为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还不如说,堤格尔教了大贵族家的千金那么多不必要的知识与技能,反而该担心对方家长找上门抗议呢。

  露蒂将目光从堤格尔身上移开,看著远方。

  「我可能没办法再来这里了。身为贝杰拉克家的独生女,我必须决定自己今后该走的路,而且也该考虑找对象结婚了……」

  「找对象?结婚?」

  看著惊讶的堤格尔,露蒂也一脸讶异。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我们已经十四岁了哦。目前我有六个未婚夫的候补人选,假如我想留在公爵家,迟早得从其中挑一人招赘才行──虽然说,如果我有喜欢的对象,也可以选择和那人结婚就是了。」

  前半段话的冲击力太大,使堤格尔无法听进后半段话。

  虽然说总有一天,堤格尔也必须找对象和结婚,不过他总觉得,那些事离现在的自己还很遥远。相反地,把这视为不久之后该面对的事的露蒂,就显得成熟许多。

  「你也真辛苦呢。」这时的堤格尔,只能勉强挤出这样的感想。

  在那之后,两人聊著天,怀念过往的一切。

  天色开始变暗时,双方不约而同地伸手。

  「要保重哦(Au revoir)。」

  「你也是(Au revoir)。」

  既然露蒂说她再也不能来了,所以这将是最后的握手。

  堤格尔努力挤出笑容,握住露蒂的手。而露蒂也一样。

  †

  离开地牢的堤格尔与露蒂,爬上楼梯,横跨中庭,奔过走廊。有时藏身在暗处,有时缩在遮蔽物后方,以躲开士兵。

  两人之所以能顺利逃亡,一方面是因为士兵们粗心,但假如露蒂对要塞不够熟门熟路,还是不可能完全不被发现的。露蒂知道许多有好几个出入口的房间,她利用那些房间抄近路,同时躲开士兵的巡逻。

  两人走下楼梯,来到一间地下室。

  「来到这里的话,就没问题了。」

  露蒂很快地在事先准备好的烛台上点火。火光照亮房间中的老旧架子、酒桶、木箱等等。看样子,这里似乎是仓库。

  堤格尔总算能看清楚露蒂的模样了。

  银色的长发绑在脑后,比堤格尔矮一个头。

  她身上穿著由白与黑组成,装饰著金线的军服,黑色薄布包覆著她的右腿,左腿则是橙色的。左手握著一把有弧度的单刃剑。

  五官美到令人忘我,但是那双碧蓝与鲜红的晶亮眸子,与堤格尔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你好像被打得很惨呢……」

  露蒂把烛台放在木箱上,伸出右手轻抚堤格尔的脸。

  虽然伤口很痛,不过堤格尔还是逞强地笑道:

  「这点小伤,没什么啦。」

  露蒂听了,苦笑起来,抬头仰望堤格尔。

  「你长高了呢。」

  堤格尔还没想到该如何回应,露蒂已经不满地噘起嘴了。

  「明明是我比较早出生,这样真是太不公平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我们明明差不多高呢。」

  「说是比较早出生,但也只早了两、三个月而已吧。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变成雷格那斯殿下的侍从呢?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变成公爵夫人了呢。」

  「结婚?」被堤格尔一问,露蒂不解地歪头。

  「你在说什么啊?」

  「四年前,你不是说要结婚吗?」

  堤格尔一脸困惑。难道自己记错了吗?

  露蒂的目光在空中游移,彷佛在回忆往事。最后用力点头。

  「嗯,我有说过呢。不过,虽然我说会考虑结婚,但是没有说一定要结。现在的我,是雷格那斯殿下的贴身护卫哦。」

  这头衔与公爵夫人差太多了。堤格尔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慎重地发问:

  「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你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我说得对吗?」

  「当然。」

  露蒂笑容满面地晃了一下左手的剑。

  「殿下从小时候起,就对我很好。再加上三年前我弟弟出生,所以我接下了这个任务。而且这差事也比较合乎我的个性。当然,我也没有忘记身为贝杰拉克公爵家的人该有的使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诚心祝福。露蒂展眉而笑。

  「谢谢。我本来就在想,如果是你,一定会这么说。」

  接著她看向堤格尔手上的黑弓。

  「我从罗兰阁下那儿听说了,你还是一直在使弓呢。」

  「因为我只会这个。」

  这并非自嘲,而是基于自负的回答。露蒂表情严肃地把自己的手覆在堤格尔手上,深深垂头,长发因此晃动。

  「虽然说事到如今,但是非常对不起。」

  「什么事对不起?」

  突然被人道歉,堤格尔感到一头雾水。露蒂依旧低著头道:

  「我以前一直对你使弓的事感到不以为然。但是自从担任殿下的贴身护卫后,我研究了各国使用的武器。」

  因此明白,不是只有懦夫使用弓箭。箭术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神射手应该像优秀的剑客或枪兵一样受人尊敬。露蒂如此说道。

  听了她的话,一直沉淀在堤格尔内心深处的小疙瘩,安静地消失了。

  他轻拍露蒂的肩膀,对抬起头的露蒂笑道:

  「下次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那是合好的意思。露蒂漾起微笑,用力点头。

  露蒂打横推开仓库角落的木箱,地面露出一个足以让成年人通过的洞口。洞穴垂直向下延伸,墙壁上有充当梯子的把手。

  「这就是密道。请拿著烛火跟我下去。」

  两人依序爬进洞穴。

  踩到地面时,凉冷的空气包围住堤格尔。他们来到一条石造的走道。

  露蒂接过烛台,迈步前进。堤格尔走在她身边。

  「这种密道,应该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吧。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是父亲告诉我的。我父亲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前前任团长。」

  这番话让堤格尔想起罗兰与骑士们的事。原本压在心里的疑问接连爆发,如果是现在,应该可以发问了吧。

  就在这时,两人面前出现一道石墙。但是并非完全无法通过,在腰部的高度,有个勉强能让人爬过的方形洞穴。

  露蒂弯下腰,以烛光照亮洞穴。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呢。」

  她把烛台交给堤格尔,准备钻进洞里。但是在上半身进入洞口时,突然停止动作。只见她两腿不住晃动。「不会吧?」堤格尔正心想,耳边已经传来露蒂微弱的声音。

  「堤格尔,那个……可以从后面推我一把吗?」

  堤格尔茫然地看著露蒂──正确来说,是看著她那被军服裙子包覆的臀部,以及丰满的大腿。

  ──对了,她去地牢救我时,也绊倒过呢。

  堤格尔原以为是因为摸黑走路的缘故,不过现在想想,露蒂从以前起似乎就常出这种包。例如爬到树上却下不来、在河里游泳时腿抽筋之类的,每次都得让堤格尔相救。

  「没办法倒退回来吗?」

  「好像不行。来的时候明明没问题……」

  堤格尔叹了口气,把烛台放在地上。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没空犹豫了。

  「我要推了哦。」堤格尔说著,把双手放在露蒂臀部。「呀啊!」露蒂发出可爱的尖叫声,猛地向后一蹬,脚跟踢中堤格尔的胯下,使他痛到说不出话。

  「对、对不起!我吓了一跳……」

  露蒂似乎发现自己踢到堤格尔了,连忙开口道歉。

  「我没事……」堤格尔靠在墙上,忍著痛,以沙哑的声音回道。他抬起头,发现露蒂的裙子被掀得老高。

  由于包覆左腿的橙色薄布向上缠到腰际,所以看不到底裤。可是布料太薄了,臀部曲线一清二楚。堤格尔不动声色地把裙子拉回原状。

  疼痛过去后,堤格尔再次告知露蒂,开始推她。

  直到刚才为止,堤格尔只想著必须速战速决,但是充满弹性又柔软的触感传到手掌,使他不禁脸颊发烫。为了消除杂念,堤格尔用力闭紧眼睛,浑圆的双臀反而因此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经过一番短暂的苦战,露蒂的臀部总算被塞进洞穴之中。尽管过程只有十秒左右,但已经足以让堤格尔疲惫地叹气了。

  就在这时,堤格尔不经意地低下头,见到发热肿胀的某个部位。这样的自己真的有办法钻过洞穴吗?要是因此被卡住,就太丢脸了。

  堤格尔告诉露蒂他被踢到的部位还在痛,找藉口争取让自己冷静的时间。虽然这种说法使墙壁另一头的露蒂心怀愧疚,令堤格尔觉得有点良心不安,可是他不能说出真相。

  身体恢复平静后,堤格尔迅速钻过洞穴,来到另一头的走道。

  「这不是通往外头的密道吗?为什么要做这面墙呢?」

  「从要塞内侧通往外头的密道,总共有两个入口。两条通路会在途中会合,从同一个出口出去。这边的是比较古老的通路,以前是用来引诱敌人进入,阻断他们去路,将其击退的陷阱。我们刚才钻过的洞穴,其实是为了从内侧以长枪攻击敌人用的。」

  「明明是密道,却故意让敌人知道?」

  堤格尔感到不解,露蒂轻笑起来。

  「第一次听到这些时,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这样似乎能有效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假如无法击退敌人时,只要把洞穴塞住就行了。以装满泥土的麻袋堆叠在墙上,敌人就无法进来了。刚才讲的这些,全都要帮我保密哦。」

  露蒂继续向前走。她背对著堤格尔,有些迟疑地发问:

  「话说回来……你有看到吗?」

  「没有。」

  「我连受词都没说,你为什么能回答?」

  「因为你以前也这么说过嘛。就是爬树失败、掉到地上的那个时候。」

  那是两人十一岁时的事。

  刚学会爬树的露蒂,因为觉得很新鲜,开始挑战攀爬各种树木。由于她没有带替换的衣服,所以是穿著绢制礼服爬树的。

  贵族少女穿成那样爬树,假如在城市里,一定会引起骚动吧。不过露蒂似乎完全无所谓,堤格尔也就不在意了。

  露蒂甚至挑战了被堤格尔说「这对你来说还太早」的树,果不其然地摔了下来。要不是堤格尔抢上前当肉垫,她一定会摔到屁股开花吧。

  露蒂一面担心堤格尔,一面问他有没有看见裙下风光。堤格尔窘得不知该如何回答,露蒂气呼呼地道:「在这种时候,就算说谎,也要说没有看到。这是对淑女应有的礼仪哦。」

  「嗯,我有说过呢。」

  露蒂怀念地笑了起来。

  「没办法,这次就不加以追究了。再说,老是在意那种事,是当不了骑士的。」

  两人走了约三十步后,前方又出现一面墙。而且是没有洞穴的墙。

  「这面墙是假的,所以很薄。和刚才那面墙不同,是最近才砌好的。是为了隐藏这边的入口,引导入侵者走向另一条通道。」

  「意思是,另一条通道有更凶残的陷阱?」

  「虽然我没有确认过,不过似乎就是那样。话是这么说,但那边还是被敌人突破了呢……」

  露蒂走到墙边,粗鲁地踢起墙脚的砖块。墙壁下方出现一个可以让人缩著身体爬过的洞穴。

  两人爬出洞穴后,仔细地把砖块堆回原样。补好墙后,堤格尔环视周围,见到向前与向右的两条岔路。

  「朝前方走可以通往外头,朝右边走是另一个入口──话说回来……」

  露蒂一面拿著烛台前进,问道:

  「我也有事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回布琉努的?听说你以吉斯塔特军客将的身分在亚斯瓦尔大显身手,之后和花容月貌的美丽战姬快快乐乐地过冬呢。」

  她的声音中明显带刺。堤格尔不得不同时进行辩解与订正。

  「我只在亚斯瓦尔待到秋末,入冬时已经离开吉斯塔特军,去萨克斯坦了。」

  「萨克斯坦?去那里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把对巴谢拉说过的话再说一次。露蒂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虽然她不怀疑堤格尔的话,但是似乎不太满意。

  「那里很危险吧?萨克斯坦不但有王家和土豪对立的问题,而且还有『狼人』那种奇妙的传闻……」

  「你很清楚呢。」

  「三年前,我曾在萨克斯坦的索莱马尼待了四个月,进行骑士的修练。在那之后,我一直都会定期打听那个国家的消息。我的剑术,主要是向在索莱马尼认识的雅法人战士学的。」

  原来如此。堤格尔理解了。难怪露蒂使用的不是大多数布琉努骑士使用的直线型宽刃剑,而是有弧度的单刃剑。应该是考虑到自己的体格与力量,才选择那种战斗方式的吧。

  「狼人的事已经解决了哦。王家与土豪的对立,早晚也会消除吧。」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你解决的一样。」

  「我只是帮了点忙而已。」

  堤格尔含蓄地道,并抢在一脸惊讶的露蒂追问前,继续说下去:

  「我在萨克斯坦听说纳瓦拉要塞失火的事,快马加鞭地赶来,结果被巴谢拉王子抓到,还被他审问。」

  「你脸上的伤,是巴谢拉打的?」

  「是跟随他的北方诸侯打的。那些家伙只是想找碴而已。比起那个,可以告诉我雷格那斯殿下和罗兰阁下的事吗?巴谢拉王子说殿下和罗兰阁下想谋杀他,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当然了。那完全是空穴来风。」

  露蒂气愤地啐道。

  「十四天前,雷格那斯殿下来要塞视察,我是殿下的贴身护卫。那时候,巴谢拉突然带兵出现,说殿下和罗兰阁下图谋杀害他,要我们投降,并交出殿下。」

  敌兵从密道入侵,罗兰因此放弃要塞撤离纳瓦拉。露蒂和骑士们保护著雷格那斯逃往北方。露蒂淡淡地道。

  「从这儿往北约五天路程的地方,有一座拉尼永要塞。我们在那里与副团长奥利维阁下会合,暂时安顿下来。我为了寻找援军兼收集情报,离开殿下身边,在两天前潜入这里。」

  堤格尔听得合不拢嘴。这不是王子的贴身护卫该做的事吧。难道说……他战战兢兢地发问:

  「你好像只有一个人呢。雷格那斯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我有留下字条,所以没问题。而且殿下很清楚我的个性。」

  今后出问题时,一定要想办法帮她说话。堤格尔心想。

  「是说法隆陛下有什么反应呢?纳瓦拉要塞是十四天前被攻击的,陛下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露蒂寒著脸摇头。

  「陛下恐怕还不知道。听说有不少地方的道路因雪崩与洪水而被阻断了。」

  「啊,春天的洪水吗……」

  堤格尔不禁呻吟。冬季的积雪与冻结的河流,在春季回暖时融解,引发雪崩或洪水,冲垮桥梁或道路。这种事时有耳闻。

  「可是主要干道不是会事先准备好迂回用的道路,或是强化桥梁之类的吗?洪水每年都会发生,今年哪里会出现灾害,大致上是可以预测的。」

  「听说为了不让殿下的人马回首都报告陛下,没有被阻断的道路全都被巴谢拉和嘉奴隆派兵驻守了。因为嘉奴隆是巴谢拉的监护人。」

  「……嘉奴隆公爵啊。」

  堤格尔自然而然地压低声音。嘉奴隆为代表布琉努的大贵族,与泰纳帝公爵齐名,治理北方名为卢堤迪亚的地区,对北方诸侯有极大的影响力。巴谢拉之所以能指挥北方诸侯联军,应该是因为有嘉奴隆当靠山的缘故吧。

  听到嘉奴隆的名字,使堤格尔有些紧张。但这并非因为嘉奴隆的势力太大,而是因为他听说过许多嘉奴隆的残忍事迹。

  假如领民缴不出税金,嘉奴隆就会放火烧屋,假如那户人家有年轻女孩,则会被嘉奴隆掳走。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不只会玷污那些女孩,还会以各种方式凌虐她们,以慢慢折磨死那些女孩为乐。

  想起种种令人恶心的传闻,堤格尔不禁皱眉。露蒂接著说下去:

  「这是雷格那斯殿下的推测……嘉奴隆可能打算把巴谢拉推上王位,让他当个傀儡国王,自己则以监护人的身分在背后操控他。」

  假如真是那样,嘉奴隆施虐的范围将会扩及整个布琉努,在各地掀起腥风血雨。就连堤格尔深爱的亚尔萨斯也不例外。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就在堤格尔坚定地低喃时,前方出现一面墙,墙上有向上延伸的梯子。两人总算来到出口了。

  堤格尔带头向上爬,很快就碰到顶部。他用力推开头上的盖子,春季夜晚的冷风流入洞穴。堤格尔按著出口边缘,撑起身体,爬出地洞。

  与密道不同的夜晚黑暗,映入眼中。

  点点星光在夜空中闪烁不已,银色的月牙发出皎洁的光辉。看样子,目前是半夜。

  堤格尔伸手拉起爬上梯子的露蒂,从她手中接过烛台,观察四周。

  这儿似乎是猎人用小屋的后方。

  「纳瓦拉要塞在哪个方向?」

  「那边……你想做什么?」

  露蒂指著要塞所在的方位,皱眉发问。

  「刚才有件事我没说,其实我有一起旅行的同伴。现在他们八成为了救我,在要塞附近徘徊吧。」

  「可是,现在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巴谢拉他们发现哦?」

  堤格尔对担心的露蒂报以微笑。

  「谢谢。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与同伴们会合。现在的话,还可以趁著黑夜行动。」

  他早就习惯在黑暗中狩猎了。现在还有月光,行动起来更是轻松。

  「露蒂,真的很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

  「我也要去。」

  露蒂果断地打断堤格尔的话。她挺胸笑著,左右异色的眸子闪烁著无惧的光芒。

  「我对你的同伴很有兴趣。再说,如果你又被抓,冒险救你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一来,就只能带著她去了。堤格尔立刻切换想法。露蒂说这种话时,想说服她会非常花时间。然而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好。那就要仰仗你的力量了。」

  「这样很好。有困难时,就该老实地向姊姊求救。」

  「我们同年吧?」

  「说这种话的坏孩子,会拿不到这个哦。」

  露蒂从挂在腰间的小皮囊中拿出某样物品。

  是乳酪。露蒂熟练地以剑镡部分削下拇指指甲大小的一块,递给堤格尔。

  堤格尔将乳酪放入口中,忍不住发出叹息。厚重的乳味与咸味在口中扩散,特殊的香气窜入鼻腔。露蒂之所以只给自己一小块,不是为了整他,而是因为多吃的话,一定会感到口渴。

  仔细想想,自从被抓之后,堤格尔就什么都没有吃过了。光是一小块乳酪,就能使他增添不少活力。

  「好吃吗?」

  露蒂也吃起乳酪,问道。堤格尔用力点头。

  「好久没吃到你的乳酪了。这样一来,我就能努力到天亮了。」

  吃完,两人朝要塞的方向奔跑起来。露蒂以若无其事的口气发问:

  「这么说来,你的同伴有几人呢?」

  「总共有四人。到时候你一定会很惊讶的。」

  因为其中有两人是战姬嘛。

  「真是期待。」露蒂笑著回道。

  †

  来到纳瓦拉要塞附近,堤格尔与露蒂放慢脚步。

  城墙上与要塞外,有许多火把的光芒。看来对方发动了大规模的搜索。

  「为了找我一个人,这样也真夸张。」

  堤格尔说完,又立刻改变想法。他们搜索的对象,真的只有自己吗?也许米拉他们试图潜入要塞,被发现了也说不定。

  「堤格尔,你攻击一下那边的士兵。」

  露蒂看向浮现在不远之处的火光。

  「好。」

  就算为了让米拉他们知道自己在哪,也必须引起骚动才行。堤格尔弯弓搭箭,露蒂握著剑,一起朝火光的方向奔去。

  见到数道人影,露蒂加快脚步,勇敢地冲入敌兵之中。一名士兵发出极短的惨叫,翻倒在地上。火把滚落一旁。

  露蒂看也不看倒地的士兵,反手一挥,斩断另一名士兵的颈部,随后将剑刺入第三名士兵的胸口,他鲜血狂喷。

  不论步法或招式,都相当精练鲜明,与堤格尔知道的布琉努骑士的战斗方式不同。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地朝露蒂扑来。露蒂毫不畏惧地闪过从右边刺来的长枪,弹开从左边劈来的剑。一道闪光之后,左边的敌人倒在地上。

  ──真厉害。身手不下米拉呢。

  堤格尔一面佩服著,一面弯弓射箭,射穿右边使枪士兵的咽喉。

  露蒂从滚落地面的火把旁退下,回到堤格尔身边。

  「很惊讶吧?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我的剑术?」

  露蒂一面得意地低声说著,一面看向几步外的黑暗。因为黑暗中,有复数人类的气息。

  「我要过去了,帮忙援护我吧。」

  「不,先让我用箭制造混乱。」

  堤格尔话才说完,黑暗中,铠甲碰撞的声音就朝这边接近。对方似乎已经明白他们的所在之处了。

  一名男子在火光的映照下现身。不只堤格尔,就连露蒂也难掩惊讶之色。那人是巴谢拉,身后跟著五名士兵。

  巴谢拉秀出扛在肩上的大剑,发出充满战意的笑声。

  「冯伦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回来做什么,但是既然出现在我面前,就表示你气数已尽。就让你用身体明白,即使逃得出地牢,也逃不出我的剑吧。」

  「这些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

  堤格尔还来不及阻止,露蒂就大喝一声,在地面一踩一跃,朝巴谢拉劈砍而去了。招式之凌厉,会令人联想到栖息于孚日山脉的雪豹。

  双剑猛烈交锋,火花四溅。

  巴谢拉以大剑接下露蒂的剑,扬起嘴角。

  「攻击很不错,武器也很特别,剑术也和布琉努骑士的不同呢。」

  巴谢拉用力一推,将大剑压向露蒂。发现对方有非比寻常的怪力,露蒂向后跳开,但巴谢拉已经逼到她面前了。

  露蒂好不容易才避开来自上方的劈砍,但巴谢拉刚猛的剑早已转换方向,自下而上地袭向露蒂。

  铮的一声,露蒂的身体飞向半空中,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她一落地,立刻起身举剑,摆出迎战的姿势。刚才她是因为明白自己无法正面接下那招,所以才以剑为盾跳开,避免直接受到冲击。

  「哦,还想说这张脸有点眼熟,你是雷格那斯的护卫嘛。」

  发现自己的对手是露蒂,巴谢拉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是贝杰拉克家的千金对吧?原来不是装饰用的骑士呢。」

  「你这个抹黑殿下与罗兰阁下的卑鄙小人,别以为能有极刑以外的下场!」

  露蒂的双眼冒著怒火,巴谢拉不当一回事地露出残虐的冷笑。

  「虽然装得凶巴巴,不过你也只有现在可以嚣张了。等你成为士兵们的玩物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强硬呢。如果你现在乖乖低头投降,说不定我会改变心意哦?」

  「看我割下你那骯脏的舌头!」

  「等你长高再说吧!」

  巴谢拉在回话的同时,向前猛地踏步。第一剑的破风之声还没结束,第二声已经响起。巴谢拉的剑势不但凌厉,而且非常沉重。露蒂很快地就变得左支右绌。

  看著两人的打斗,堤格尔不禁背脊发凉。露蒂的身手绝对不弱。那毫无迷惘的步法与锐利的剑招,应该与米拉或艾莲不分轩轾吧。之所以单方面挨打,完全是因为巴谢拉比她更强。

  跟著巴谢拉来的士兵开始绕到露蒂身后。堤格尔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两箭、三箭地让士兵们成为死尸。

  「开玩笑的吧?明明暗成这样……」

  巴谢拉佩服地说道。看样子,在把露蒂逼到走投无路的同时,分心注意堤格尔的动态,对他来说是游刃有余的事。

  一道特别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划破夜晚的空气。露蒂在弹开巴谢拉的剑的同时,向后打滚,与他拉开距离。

  堤格尔将新的箭搭在黑弓上。刚才是因为怕误伤露蒂,所以才没有趁机放箭。现在的话就没问题。堤格尔拉紧弓弦。

  就在这时,堤格尔感受到一股足以穿透身体的强烈杀气。

  黑暗的另一头,有人正瞄准著自己。

  堤格尔倏地扭身,将箭头转向杀气传来的方位。以眼睛与耳朵捕捉破风之声,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调整弓箭的角度,放开弓弦。

  短暂又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堤格尔的箭精准地打落了朝这边飞来的物体。

  ──这声音,是箭。

  考虑到物体的飞行轨迹,不可能是石头。假如这推测正确,对方现在应该很快就会射出第二箭了。堤格尔迅速地从箭袋抽出两支箭,一支以无名指与小指夹著,一支搭在黑弓上。

  敌人的第二箭飞来。堤格尔击落那箭后,立刻反守为攻。用力拉紧还在震动的弓弦,把原本夹在两指的箭搭在弓上,发射。

  箭镞击中某种硬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堤格尔将下一支箭搭在黑弓上,观察情况。一秒之后,没有新的箭飞来。

  ──算是牵制成功了?

  堤格尔一面想著,把视线移回露蒂身上,接著倒抽一口气。

  自己与某人战斗时,露蒂正与巴谢拉缠斗著,但是现在,她已经单膝跪地,一脸痛苦地大口喘气了。

  「虽然你很努力,不过到此为止了呢。」

  巴谢拉朝露蒂踏步,堤格尔立刻朝他射箭。巴谢拉左手一伸,随手抓住堤格尔的箭。

  「很精准地对著我的眼睛呢。」

  巴谢拉折断箭,对堤格尔笑道:

  「听说你比罗兰更危险,还是趁现在先解决你好了。」

  明白露蒂已经无法战斗的巴谢拉,朝地面一蹬,猛地袭向堤格尔。堤格尔全身寒毛直竖,在巴谢拉逼近之前,朝右方一跳,在地上打滚。起身时,左臂传来一阵刺痛。

  ──很浅,不是被剑砍中的。

  一旦明白这件事,堤格尔背脊发凉。光是剑风,就足以让自己受伤?

  巴谢拉的位置比刚才更近了。应该躲不过第二剑吧。

  巴谢拉正想向前踏步,又停了下来。堤格尔也发现了。

  有几个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来。带头的人翻身跃到空中,落在巴谢拉与堤格尔之间。

  随著金属碰撞声响起,堤格尔见到巴谢拉挥下的剑被弹开。

  蓝发在夜空中飞扬。对方双手握著外号『破邪的穿角』的长枪状龙具。

  「米拉!」

  堤格尔大叫。米拉以背影作为回应。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至于巴谢拉,则是感动万分地看著米拉。

  「居然遇到两个能正面接下我的剑的女人?」

  「因为你过去生活的世界太狭窄了吧?」

  米拉嘲讽著,但是表情相当紧张,没有一丝宽裕。光凭刚才那次交手,就能明白巴谢拉有多强。只要稍有不慎,自己将立刻成为剑下亡魂。

  米拉抢上前,银光闪灿,朝巴谢拉的头部与肩膀接连攻击。巴谢拉接下所有刺击,或是避开,接著横扫大剑。

  彷佛在等待这记反击似地,米拉低下身子,向上一跃,从下方突刺。巴谢拉上身微偏,避开那雷霆万钧的一击,高举大剑。

  就在这时,远处的士兵们忽然惊骇地大叫:

  「有巨人啊!」

  堤格尔与巴谢拉也在视野边缘捕捉到那物体。

  一道高大又漆黑的身影,峨然矗立在夜晚的黑暗中。尽管巴谢拉对那影子感到惊讶,但仍然没有因此放缓挥下大剑的动作。没想到拉斐亚斯此时倏地迸出寒气。

  出乎意料的攻击,即使是巴谢拉,也不由得怔了一下。米拉趁机朝他右腿一扫,巴谢拉狠狠摔倒在地上。

  「跑!」

  米拉对堤格尔大叫,自己也转身就跑。

  堤格尔奔到露蒂身边,把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同时发现了那巨大黑影的真相。

  那是奥尔嘉以龙具之力制造的泥土巨人。

  「那是什么啊?」

  露蒂仰望著巨人,茫然问道。

  堤格尔扶著她,跑了起来。一旁的米拉以逼问般的口气发问:

  「她是?」

  「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的恩人,也是我的老朋友。」

  米拉蹙起秀眉,瞪著堤格尔。那是「又碰上麻烦事了」的表情。

  「你被关进地牢里?那白发男人又是谁?」

  「是巴谢拉王子。详细的事等之后再说。」

  三人奔到巨人脚边,见到奥尔嘉、拉菲纳克与加雷宁。拉菲纳克扶著奥尔嘉,加雷宁手上握著五匹马的缰绳。

  那巨人果然是奥尔嘉以土块制作的。在近处一看,造型与他们在萨克斯坦矿山地下战斗过的巨人很相似。

  「少爷!你没事吧!」

  拉菲纳克喜道。堤格尔笑著回应: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只要想到少爷今年一整年都不准打猎,就觉得还好啦。」

  「今年才刚开始哦?」

  堤格尔半是认真地反驳拉菲纳克,正打算让露蒂骑到马上时,发现其中有一匹没见过的马,于是他向加雷宁问道:

  「这马是?」

  「为了预防万一,事先打倒敌人骑兵抢来的。看来没做错呢。」

  「那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让露蒂骑在那匹马上,自己坐在露蒂身后。米拉等人也接连上马。

  就在这时,马蹄声逐渐接近。堤格尔连放三箭,射落三名敌兵。其他士兵的速度因此慢了下来。

  「别怕!他们只有几个人而已!」

  巴谢拉叫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冷静地判断出敌寡我众,并以此鼓励士兵,就指挥官而言,相当有本事。

  可是,就结果而言,巴谢拉的行动太快了。

  骑在马上的奥尔嘉一挥龙具,土之巨人开始崩塌。在脸色苍白的士兵们的注视中,仰天倒下。

  伴随著轰然巨响,巨人化为粉碎,尘土飞扬。士兵的马儿或是吓到动弹不得,或是吓到四处暴冲,完全无法追击。

  堤格尔等人趁机策马疾奔,甩开了巴谢拉的士兵。

  †

  放弃追赶堤格尔等人后,巴谢拉开始确认伤亡。

  由于正值半夜,所以确认起来颇花时间。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士兵总算过来报告结果。死亡人数超过二十人,受伤人数更是多上一倍。虽然说就部队整体看来,受害程度很轻微,可是只要一想到对方才少少几人,结果却是这样,就会非常不痛快。

  「那巨人似乎是以泥土制成的。敌人中,有人会妖术……」

  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士兵的脸色仍然惨白。见到超越人类的力量,使他们的士气急速低落。

  ──那不是妖术,是战姬的龙技。

  在今天之前,巴谢拉不曾与战姬交手,也没见识过龙具。

  但是他感受得到龙具的气息,也曾从监护人嘉奴隆那儿得知龙具与龙技的事。

  刚才的战斗中,有两股龙具的气息。一股来自与自己交战的蓝发小妞手上的长枪,至于那巨人,应该是另一个龙具制造的吧。

  虽然如此心想,但巴谢拉说出来的却是:

  「放心吧,我以前讨伐过妖术师。要是出现那种人,交给我就行了。话说回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居然和妖术师厮混,果然非捉拿他不可。」

  士兵们听了,总算露出安心的表情。巴谢拉要在场者把刚才那些话告诉其他士兵后,回到要塞。

  巴谢拉一进入指挥官的房间,一名男子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迎接。那人有一头剪得很短的金发,眼神锐利,碧眼中闪烁著霸气。

  「被逃啦?」

  那人的布琉努语中带著亚斯瓦尔口音。「嗯。」巴谢拉拉过身旁的椅子,重重坐下。

  「塔拉多,幸好刚才有你帮忙。要不是你拖住冯伦,我现在身上应该会多出好几个窟窿吧。」

  「其实我也失败了。我本来想直接杀了他的……」

  被唤作塔拉多的男人摇了摇头。

  「没想到他能以和我相同的速度,连续射下我两支箭。」

  「那样的身手,就算隔三百阿尔昔远,他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迟疑吧。没想到我带去的人全都被杀了,那些人都还挺优秀的呢。」

  巴谢拉指的是现身在堤格尔面前时,带在身边的那五名士兵。

  他抓起桌上的酒瓶,在两只玻璃杯中倒酒,其中一杯交给塔拉多,另一杯自己喝了起来。

  「塔拉多,之前要求的援兵还没来吗?虽然我不想带著不到三千的士兵前往雷格那斯所在的拉尼永要塞,不过一直待在这里,也不会有啥好事。」

  「不会有啥好事,是什么意思?」

  也许认为那是布琉努语的独特表现吧,塔拉多不解地发问。

  「罗兰和雷格那斯、纳瓦拉骑士团不是都逃走了吗?今晚连冯伦、贝杰拉克都跑了。我总觉得一直留在这座要塞,运气会变差。再说已经半个月了,国王也该发现不对劲了。」

  「国王和首都那边,嘉奴隆应该会想办法吧。保险起见,我们也放些假消息好了……话说回来,贝杰拉克是?」

  「和我对战的那个银发小妞。是忠于王家的公爵家。虽然贝杰拉克家的势力不如嘉奴隆或泰纳帝,但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所以说话挺有份量的。」

  「是那个女孩啊?为什么她会和冯伦一起行动呢?」

  「不知道。」

  巴谢拉放下玻璃杯,露出苦恼的神色。

  「而且不只贝杰拉克,冯伦身边还有两名战姬。」

  「其中一个我认识。就是扫过你的腿,让你摔倒的蓝发枪手对吧?」

  塔拉多坏笑。巴谢拉抡起拳头,佯装打人。塔拉多收起笑容,继续说道:

  「我在亚斯瓦尔的战场上见过她。手臂那么细,居然能接连杀死萨克斯坦的骑兵,真是可怕。不过除了那女人之外,还有别的战姬吗?」

  「我猜是制造出泥土巨人的家伙。这样看来,冯伦私通吉斯塔特的事,应该不假……但如果真是那样,贝杰拉克应该会立刻斩杀冯伦才对。」

  巴谢拉皱眉,塔拉多提出一个假设:

  「说不定是雷格那斯透过冯伦,借用吉斯塔特的力量?」

  「有可能。不过这样的话,冯伦应该也会前往拉尼永吧。虽然说敌人全部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对付起来比较轻松,但是那种阵容,又会变得很麻烦。黑骑士应该也会前往拉尼永吧……」

  「虽然你很不愿意,不过还是得在这座会让运气变差的要塞待上一阵子。托了雪崩和洪水的福,还要等上几天,援军才能抵达。」

  「真没办法。就算想赌博,也要有本钱才行。想靠几枚铜板发大财,做梦比较快呢。」

  这说法,表示巴谢拉同意留在要塞了。

  塔拉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朝巴谢拉夸张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独自留在房中的巴谢拉握紧右手,将其举到眼前,祈祷似地呢喃著什么。至于内容,除了他自己,没人听见。

  离开指挥官房间的塔拉多,来到无人的走廊尽头后停下脚步,从窗口仰望繁星点点的春季星空。

  「虽然觉得迟早会再次见面,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对塔拉多而言,总觉得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自己之间,有著奇妙的缘分。

  直到去年冬天为止,塔拉多都是亚斯瓦尔王国杰梅因王子的部下。

  那时,他曾试著以三艘船接触吉斯塔特军,并在那时知道了堤格尔这个人,对堤格尔的箭术感到钦佩。

  第二次遇见堤格尔,仍然是在海上。

  拜领一支部队的塔拉多,干劲十足地找来适合的士兵,编成以弓箭手为主力的舰队。

  可惜,他的那支部队,要等到战场的胜负已定后,才总算发挥实力。因为堤格尔给了他的舰队强烈的打击。

  在那之后,塔拉多没有再见到堤格尔。不过听说堤格尔与罗兰一起攻陷了巴尔韦德。

  亚斯瓦尔的内战结束后,塔拉多在首都克尔切斯特逗留了一阵子。因为他对胜利者桂妮薇亚接下来会怎么做,很感兴趣。

  桂妮薇亚真的会如宣称的,平等对待岛民与陆民吗?有办法排除吉斯塔特或布琉努对亚斯瓦尔的干涉吗?

  在桂妮薇亚举行完继承宝剑卡里博恩的仪式的几天后,塔拉多为了与认识的人见面,造访王宫,见到带著文官们经过的公主,心中非常惊讶。因为桂妮薇亚的眼中充满霸气与野心。

  那天,塔拉多决定离开亚斯瓦尔。

  假如塔拉多想当个武将,就该跟随桂妮薇亚。在她底下做事,肯定能大展身手。

  但塔拉多有他的野心。他想以自己的实力,成为一国之君。

  想在亚斯瓦尔达成这个愿望,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立下许多战功,成为桂妮薇亚的丈夫。二是打倒桂妮薇亚,夺取王位。

  但桂妮薇亚应该不会给丈夫任何权力吧。她不是王后,而是女王。所以第一条路是行不通的。

  至于第二条路,塔拉多也放弃了。虽然塔拉多善战,在士兵之间也很有人望,但他终究是出生渔村的平民,就坐上王位的正统性而言,完全比不上流著王家之血,并且找到失落的王家宝剑卡里博恩的桂妮薇亚。

  因此,塔拉多把目标放在其他国家。

  想在其他国家闯天下,当然也有其辛苦之处。

  可是既然在亚斯瓦尔没有指望,也只能到其他国家闯闯了。

  冬天时,塔拉多离开了亚斯瓦尔。

  之所以选择布琉努,是因为他认识几名北方诸侯。除此之外,堤格尔的存在也一直令他很在意。

  在瞧不起弓箭手的布琉努,堤格尔能得到什么样的评价呢?他想知道那个应该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年轻人的事。

  没想到来布琉努之后,几乎没人听过堤格尔的名字。知道的人,也都很鄙视堤格尔。

  塔拉多非常傻眼,但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出路。

  塔拉多不只箭术不输堤格尔,剑术与枪术也比一般人强。相较于不使弓的布琉努贵族与骑士,很有优势。

  假如能找到可以理解这件事的人,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靠山,给予自己资金或人手,他一定能在布琉努大显身手。

  不到几天,塔拉多就找到有力人士了。

  就是在布琉努北方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嘉奴隆公爵。由于塔拉多认识的诸侯,领地都在北方,能靠著关系搭上线见到嘉奴隆,一点也不奇怪。

  但嘉奴隆的提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是巴谢拉王子的监护人,正在帮他找有用的人才。你要不要当王子的副官呢?」

  「为什么想让外国人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呢?」

  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塔拉多会提防,也是当然的。

  嘉奴隆底下有不少诸侯跟随,其中也有特别积极表现的人。想帮王子找副官的话,应该从那些人里挑选才对。

  「这件事不能大声说,不过巴谢拉王子是庶出,而且以前当过佣兵。让从小就是贵族的人在他身边,应该会产生嫌隙吧。再说,想拉近巴谢拉王子与雷格那斯王子之间的差距的话,就必须让巴谢拉王子立下许多功勋才行。」

  「我不但是败军之将,而且是被布琉努军打败的哦?」

  「这样才好。」

  嘉奴隆狞笑起来:

  「让战功彪炳的人担任副官,王子说不定会失去自信。而且会介意对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擅自指挥诸侯。能够辅助王子,有能力却不骄傲。我想找的是那样的人。而你,再适合也不过了。」

  塔拉多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嘉奴隆的提议。身为亚斯瓦尔人的他,想在布琉努有一番作为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之后,塔拉多见到了巴谢拉。

  虽然武断的个性很有佣兵风格,但巴谢拉并非刚愎自用的人。尽管没有王位继承权,却怀著想抢夺王位的野心,而且不会看不起箭术,这些部分也很对得上塔拉多的脾性。

  透过嘉奴隆的帮忙,塔拉多与巴谢拉得到了指挥北方诸侯兵的权力。

  以巴谢拉为总帅,塔拉多为副官的这支部队,在冬季结束前,歼灭了三个百人规模的强盗集团。巴谢拉因此一举成名,塔拉多也在部分士兵与诸侯之间得到不错的评价。

  十多天前,嘉奴隆向塔拉多提出一个请求。

  由于嘉奴隆收到罗兰与雷格那斯王子想暗杀巴谢拉的消息,所以希望塔拉多能带著部队前往纳瓦拉要塞,对付罗兰。

  虽然美其名是请求,但是就立场而言,嘉奴隆的请求等于命令。不听令的话,塔拉多将会被一脚踢开,巴谢拉也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因此,两人率领著由北方诸侯兵组成的联军,前往纳瓦拉要塞。

  行军时,他们得知为了帮起争执的诸侯进行仲裁,已经有一部分的骑士离开要塞了。除此之外,由于嘉奴隆收到雷格那斯王子正在要塞视察的消息,所以还顺便追加了逼要塞交出王子的「请求」。

  可是,塔拉多他们失败了。

  虽然占领了要塞,却让罗兰与雷格那斯逃了。不只如此,罗兰还两次单骑突袭,把追击雷格那斯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四散溃逃。

  所以,就算知道雷格那斯逃到拉尼永要塞,也必须等到集合足够的士兵才能进攻。

  两人等候著援军抵达时,堤格尔出现了。

  「听说堤格尔和罗兰很要好,总有一天会和他再次交手吧。」

  塔拉多正愉快地低语,忽然发现有人看著自己。他敛起笑容,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瞪著视线传来的方向。

  一名士兵站在离他十几步外的场所,无言地对他点头后,转身离去。

  「是嘉奴隆的部下吗?」

  塔拉多嘲讽地扬起嘴角。他早就料到嘉奴隆会派人混在士兵中监视自己和巴谢拉了。

  「被监视是无所谓,不过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塔拉多一直感到疑惑。

  乍看之下,嘉奴隆的目的是推举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庶出王子巴谢拉成为国王,趁机掌握大权。但,真的是那样吗?

  那男人,是否有其他的打算呢?

  必须让巴谢拉王子立下许多功勋才行。嘉奴隆说那句话的时候,塔拉多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类似桂妮薇亚或巴谢拉的那种霸气或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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