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2 三面女神

  才刚过中午,酒馆「屋檐下的蜗牛」就弥漫着酒精味,充满喧嚣。六名年轻人坐在桌前,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喧哗。声音之大,连路上行人都听得见。

  那六人是萨安•泰纳帝,以及他跟班的贵族子弟。为了庆祝奥舒欧尔之役的胜利,并预祝打倒嘉奴隆,所以在这里举行小型的庆功宴。如今,每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甚至有人特地把女服务生叫来,对其毛手毛脚。

  顺带一提,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直到三十分钟前,店里是有其他客人的,但是这几个人太吵,因此都早早离开了。

  尽管老板脸色难看,却无法发作。从萨安等人的服饰,可以看出他们是贵族子弟。再加上从对话听来,萨安似乎在奥舒欧尔立下不小的战功,是胜利的一方,所以最好别惹他们不开心。

  「不愧是萨安大人。您在奥舒欧尔的活跃,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了。」

  「干脆召集吟游诗人,让他们比赛,看谁最能写出歌颂萨安大人英勇事迹的诗歌吧?这样一来,不只布琉努,萨安大人的威名就能传遍附近所有国家了。」

  「讨伐了残虐无道的嘉奴隆之后,再也没有能与泰纳帝家对抗的贵族。全布琉努的诸侯屈膝于萨安大人跟前,只是迟早的事。恭喜萨安大人!」

  跟班们不住口地讨好着,但萨安只是笑着点头回应。他心中的不满愈来愈强烈,必须喝下更多酒,才能把那感情压抑下去。

  ──活跃?那种丢脸的样子叫活跃?

  在奥舒欧尔之役中,萨安操纵飞龙从空中俯冲,两次冲散敌军的左翼。到这里为止,他表现得很好,问题是之后。

  敌军挥撒的奇妙粉末,使飞龙失去控制,萨安也因此失去战斗能力。要不是戴夫洛特带着拉尼永骑士团赶来,他早就被一拥而上的敌兵斩成肉酱了。

  萨安带着飞龙离开战场,以河水洗去粉末,再次回到战场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以飞龙的钩爪抓伤飞来的怪物,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而且那记攻击对怪物造成的伤害并不大。打倒怪物的,是从地面发射的箭。

  ──那箭看来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射出的……不过,应该是战姬的力量吧。

  在亚斯瓦尔时,萨安亲眼目睹了堤格尔的箭炸碎暴风龙的场面。那其实是战姬的力量做到的。事后苏菲亚•欧贝达斯向萨安如此解释,萨安也接受了那说法。

  不论如何,在奥舒欧尔之役中,萨安并没有多活跃。虽然不奢望自己能像罗兰那样,单挑敌军统帅并且获胜,但他还是希望能突破敌阵,拿下有名诸侯或骑士的首级,得到显赫的功动。

  ──就连那个冯伦,都立了大功。

  在奥舒欧尔之役,堤格尔的最大功劳,就是向他国讨救兵。正因为各国援军及时抵达,蕾琪军才能扭转劣势。那是连蕾琪或罗兰都做不到的事,蕾琪会对堤格尔另眼相看,也是当然的。

  ──士兵、骑士,还有这些家伙,全都说我很活跃。他们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愈是被吹捧,萨安愈觉得烦躁。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知该怎么处理情绪的萨安,只能不断喝酒泄愤。

  忽地,长达脚踝的黑色长裙,出现在视野边缘。应该是服务生吧,萨安心想,嘴角扬起扭曲的笑容。除了喝酒之外,不是还有其他发泄郁闷的方法吗?

  萨安探出身子,朝那女性的臀部用力一抓。他为了观察对方的反应而抬头,接着怔住了。一张见惯了的脸,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

  是萨安的侍女阿劳艾特。她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与白色的围裙,长裙直到脚踝。在酒馆中,显得相当突兀。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惊讶过度,使萨安说不出其他话。阿劳艾特安静地开口:

  「飞龙似乎很不高兴。」

  「啥?」萨安皱眉,花了整整五秒,总算理解了阿劳艾特的话。他用力咂舌,叹了口气。

  大部分的情况,萨安都可以怒吼「不要什么事都来跟我说,你自己想办法!」可是事关飞龙的话,就只能由萨安亲自处理了。就算醉到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他还是明白这点。

  直到这时,萨安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放在阿劳艾特的臀部。他把手收回,观察起阿劳艾特,发现她毫无反应,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萨安抓起喝剩的青铜酒杯,凑到阿劳艾特面前。

  「你也给我喝!」

  如果拒绝,就把酒泼到她脸上。萨安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阿劳艾特毫不畏惧,只是不解地歪头。

  「酒的气味,不会刺激到飞龙吗?」

  这次换萨安纳闷了。飞龙真的会生气吗?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在喝醉的情况下接近过飞龙。那么恐怖的事,他做不出来。

  ──虽然不至于突然咬人,但说不定会吐口水在自己身上……

  以前,萨安曾被飞龙的口水滴到身体,因此臭了好几天。

  萨安放下酒杯,走到老板面前。

  「拿水来,愈多愈好。」

  萨安没有发现,阿劳艾特出现后,店里的气氛就变了。侍女穿着侍女服──也就是所谓的工作服──走进酒馆,本身就已经很奇妙了,原本嚣张跋扈的年轻贵族居然乖乖听侍女的话,更是不可思议。

  老板难掩困惑之色地看着萨安,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准备清水。萨安把水一口气喝完,阿劳艾特在身后发问:

  「您结完帐了吗?」

  理所当然地打算赊帐的萨安,从牙缝发出呻吟。虽然他大可无视侍女说的话,可是光靠自己,是无法照顾飞龙的。

  萨安从裤子口袋掏出将近十枚的银币,扔给老板。这应该比酒菜钱多出一、两枚吧。萨安朝门口前进,对看得傻眼的跟班的贵族们开口:

  「我回去了。」

  走到店外,萨安总算发现一件事,回头看着阿劳艾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酒还没醒,所以没发现。仔细想想,她不应该出现在首都。因为萨安离开阿尼亚斯时,命令阿劳艾特与部下们一起回涅梅塔库。

  阿劳艾特干脆地回答:

  「我听说,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目送萨安离开后,阿劳艾特照着萨安的吩咐,与他的部下一起离开阿尼亚斯,前往涅梅塔库。途中,阿劳艾特忽然有些在意,向一名部下发问:

  「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那种事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明天,说不定要半年。」部下如此说道。虽然听起来很没诚意,但其实是相当诚实的回答。毕竟他们离战场很遥远,无法得知最新消息,当然不可能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不论如何,听了那回答的阿劳艾特,决定前往首都尼斯。假如战争拖得很长,那么她就必须照顾飞龙。旅费的话,有萨安离开前给的金钱,不愁不够用。

  由于不能让阿劳艾特一个人旅行,所以萨安的部下也陪着她,一起前往首都。

  今天早上,阿劳艾特一行人总算抵达尼斯。之所以这么晚抵达,是因为没人知道前往首都的路该怎么走,再加上沿路打听消息,慎重前进,才会花了这么多天时间。

  一行人向看守城门的卫兵打听萨安的消息,得知飞龙的所在地点。对住在首都的人们来说,飞龙是非常有名的存在。

  一行人前往龙舍,遇见好几名泰纳帝家的人。阿劳艾特根据他们的说法,来到「屋檐下的蜗牛」。

  听完阿劳艾特的话,萨安傻眼地看她。

  「你是白痴吗?」

  虽然尼斯在蕾琪公主的治理下,恢复和平与活力;可是直到不久之前,首都一直被嘉奴隆的恐怖所统治。阿劳艾特的行动,可以说有勇无谋到极点。

  「乖乖待在涅梅塔库不就好了……」

  虽然萨安这么说,但表情和缓了几分。老实说,阿劳艾特的出现帮了他大忙,因为这样一来,就不需要自己一个人照顾飞龙了。再说,阿劳艾特是唯一能聊飞龙的事的人。虽然那不恭不敬的态度令人火大,但因为她不会说多余的话,习惯了之后,感觉倒也不差。

  「对了。」阿劳艾特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很高兴您平安无事。」

  「这句应该在刚看到我时就说吧。」

  萨安反射性地挖苦,接着皱起眉头。他想起在酒馆与阿劳艾特相遇时的场面,觉得幸好她不是在那时候说这句话。

  「你会弄什么醒酒的东西吗?」

  为了蒙混自己的内心,萨安看着前方,边走边问。虽然他不期待阿劳艾特的回答,「燕麦粥可以吗?」阿劳艾特回答。

  「对了,您立下功勋了吗?」

  大脑倏地发热,萨安停下脚步,瞪着阿劳艾特。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萨安的拳头不住颤抖。

  阿劳艾特面无表情地承受萨安的视线。似乎是从萨安的反应,发现他没立下功勋了吧。

  「要不要再次挑战看看呢?」她又发问。

  「什么意思?」

  「在涅梅塔库时,您不是每天挑战飞龙吗?」

  萨安正想揍人,又因为那句话而消了气。

  ──每天吗……

  如果这句话是其他人说的,自己一定会气到发飙吧。

  但阿劳艾特确实天天看着萨安挑战飞龙。最重要的是,萨安很清楚,她不是会说客套话,或者阿谀奉承的人。

  「嗯。」

  既然没有立功,继续挑战不就好了。反正敌人还没有完全消灭。

  主仆走在大道上,朝着城外前进。

  †

  正午之前,堤格尔与米拉、罗兰、桂妮薇亚四人从王宫出发,走在前往山顶神殿的路上。那神殿是三百年前,由建国君主夏立尔建造的。

  「假如没有那神殿,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为了防止桂妮薇亚跌倒,罗兰一面牵着她的手,一面说道。

  罗兰在襁褓之年,就被抛弃在柳贝隆山的山脚下,是服侍于神殿的巫女捡到他的。由于罗兰无依无靠,所以由神殿抚养。假如不是由神殿抚养,就是送到哪儿寄养了吧。

  「我要感谢捡到您的巫女才行呢。能有现在的我,都是托了罗兰阁下的福。」

  也许因为能正大光明地与罗兰牵手吧,桂妮薇亚笑得开怀。堤格尔看着她的模样,心想:幸好汉米许没来。

  前一天,堤格尔当然有找汉米许讨论过这件事。汉米许表示不会同行。

  「回亚斯瓦尔后,我必须报告所有的见闻。说谎虽然很简单,可是那样一来,就必须事先与殿下套好说词才行,这样太劳烦殿下了,还不如什么都不看比较干脆。虽然这请求很不负责任,不过殿下就拜托你了。」

  让桂妮薇亚自由活动,是汉米许表现忠诚的方式。堤格尔答应了汉米许的请托,保证自己与罗兰一定会保护好她。

  高处的空气很清凉。远远地已经可以见到安静地伫立在山顶的神殿了。罗兰说,总共有十几名巫女与神官在这里生活。

  「嘉奴隆没有伤害神官与巫女,只是把他们赶下山。虽然他应该不是怕神殿沾上血污,不过我还是感谢他这么做。」

  罗兰率先走入神殿,几名中年巫女发现他,朝一行人走近。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精力充沛的大饭桶回来啦。」

  「你总算想放下刀剑,换上干净的神官服了吗?」

  「不管块头变多大,做的事还是一样呢。只不过把木剑换成铁剑而已。」

  被当成幼童看待,使罗兰不禁苦着脸。就算是闻名遐迩,威震天下的黑骑士,在出生长大的场所,还是威风不起来。

  就在这时,神殿深处传来一声特别大的咳嗽,巫女们连忙从罗兰身边退开。一名穿着巫女服的年迈女性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神殿长。」

  罗兰行礼。被称为神殿长的女性蹙眉。

  「今天是以骑士的身分光临吗?」

  罗兰点头,向她介绍堤格尔等人。

  「虽然有点突然,但是能请您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谈谈吗?这很重要。」

  神殿长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以审视的眼神打量堤格尔。

  「我明白了。不过,你今晚要住在这里。」

  「不,那个……」

  罗兰狼狈了起来。神殿长抬头,以斥责孩子的母亲般的表情看着他。

  「你身上发生的事,直到今年春天,才总算传到神殿这儿。大家都很担心你哦。」

  被这么一说,罗兰就无法拒绝了。他垂头答应。

  「……我知道了。」

  「很好。那么各位客人,这边请。」

  神殿长转身,缓缓向前迈步。堤格尔等人对望一眼,跟了上去。

  山顶神殿虽然不大,但是设计了许多小窗户,在采光上做了不少工夫。走廊打扫得很干净。

  「直到成为骑士为止,罗兰阁下都在这里生活吗?」

  桂妮薇亚四处张望,看着墙壁与天花板,露出陶醉的表情。

  「殿下造访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时,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米拉小声地向堤格尔咬耳朵。

  「罗兰阁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孩子呢?」

  桂妮薇亚向年迈的神殿长发问。罗兰紧张了起来。神殿长微笑道:

  「虽然会对我们撒娇,不过是精力充沛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就推倒烛台,爬到神像上……后来还偷偷溜出神殿,跑进山里,引起大骚动呢。」

  「神、神殿长,请你别再说了……」

  罗兰前所未见地,低声下气地求饶。但神殿长无情地继续说下去。

  「法隆陛下光临神殿时,和这孩子说了话,告诉他跟随始祖夏立尔的骑士中,也有一名骑士名叫罗兰,是『骑士中的骑士』。从此,这孩子决心成为骑士。」

  神殿长的声音中,有喜悦也有寂寥。堤格尔心想。

  从婴儿时期拉拔长大的孩子。果然会希望他和自己一样,走上服侍诸神的道路吧。「如果没有成为骑士,我应该就会去当神官了吧。」堤格尔想起罗兰说过的话。

  ──与陛下的相遇,大幅改变了罗兰阁下的人生呢。

  堤格尔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米拉。与米拉的相遇,同样大幅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虽然为堤格尔提示其他道路的,是米拉的母亲史薇特菈娜,但假如两人没有在奥尔米兹时相恋,自己的人生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虽然对神殿的各位感到抱歉,但是我很感谢法隆陛下。都是托了他的福,我才能遇见罗兰阁下。」

  桂妮薇亚道歉,神殿长摇头。

  「抱歉,让您顾虑了。对我们来说,这孩子离开神殿后认识许多人,我们是很欣慰的。今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他了。」

  「当然。我很乐意成为罗兰阁下的伴侣哦。」

  仗着没有表明真实身分,桂妮薇亚口不择言地道。堤格尔与罗兰连阻止都来不及。神殿长笑了起来。

  「真是太好了。能得到像您这么美丽又温柔的女性的青睐,是这孩子的福气。他脑中只有骑士的职责,从来没有传过这类风流话题……既然不是神的侍从,就该与相爱的人结为连理才是。」

  惊人的光景出现在堤格尔等人眼前。即使面对战象或龙、魔物都能面不改色的罗兰,如今冷汗直流,显得狼狈异常。

  在那之后,罗兰试图在隐瞒桂妮薇亚身分的前提下,拼命解开误会。堤格尔也帮罗兰解释,米拉则是设法让桂妮薇亚闭嘴,免得愈描愈黑。

  总算让神殿长明白那是玩笑话时,罗兰已经憔悴至极了。

  桂妮薇亚与罗兰和神官、巫女说话时,神殿长带着堤格尔与米拉,来到谈话室。石地板上铺着地毯,房间角落放着数张椅子。堤格尔搬来三张椅子,与米拉一起坐在神殿长对面。

  「那孩子说,希望我和您们谈谈……」

  被神殿长直视着,堤格尔有些紧张。他做好觉悟后,开口:

  「罗兰阁下说,您很熟悉掌管夜晚与黑暗、死亡之神,蒂尔•纳•法的事。可以请您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吗?」

  神殿长眯起眼睛。这也是当然的反应。堤格尔心想。在布琉努信仰的十位神只中,蒂尔•纳•法是最被人们排斥的神。

  但神殿长的反应只有那样而已。

  「您们想知道什么呢?」

  「我以前曾经梦见蒂尔•纳•法。在梦里,回答我疑问的女神,既像人类的支持者,又像人类的敌人。假如蒂尔•纳•法把力量赐给人类,那力量是善的吗?或者是恶呢?蒂尔•纳•法是会为人们带来灾厄的女神吗?我很在意。」

  堤格尔一股脑儿问完,才觉得这样似乎不妙。虽然堤格尔说的是事实,但他又不是能得到神谕的巫女,就算说梦到女神,也只会被当成无稽之谈吧。

  神殿长以认真的表情凝视着堤格尔。沉默了大约十秒后,她总算轻轻叹气。

  「会让您产生这种疑问,确实很像蒂尔•纳•法会说的话呢。也许您不是做梦,而是真的见到女神了吧。」

  「是这样吗?」

  不只堤格尔,连米拉都露出困惑之色。神殿长点头。

  「在我国的神话中,蒂尔•纳•法是什么样的女神呢?是掌管夜晚与黑暗、死亡之神,是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兼姊姊与妹妹,以及佩尔克纳斯终生的敌人……对佩尔克纳斯来说,这位女神既是同伴,也是敌人,对不对?」

  「所以对人类来说,她既是人类的支持者,也是人类的敌人?」

  米拉不太能接受这说法似地发问。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好听,难道她是反覆无常,阴晴不定的女神吗?」

  「并不是。」

  神殿长摇头,沉稳地道:

  「战神特里格拉夫,有三个头呢。」

  突然改变的话题,使米拉皱眉。但她仍然点头。

  神话中的特里格拉夫有三个头,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拿着剑。他能以三个头看遍战场上的一切,同时思考三个对策,发现三个敌人的弱点。

  「据说,特里格拉夫原本是三位神只。为了在所有战斗中获胜,为了成为更强大的身体,为了拥有更睿智的头脑,所以成为现在的姿态。」

  「难道蒂尔•纳•法也一样吗?」

  米拉发问,神殿长点头。

  「就我所知,蒂尔•纳•法原本也是三位女神,被称为三面女神。虽然不知道三名女神分别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最后会融合为同一位女神,但假如神话正确,三位女神分别是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姊姊与妹妹。」

  神殿长的话,使堤格尔想起自己的梦境。

  魔弹之王究竟是什么?他如此发问时,女神同时说出三个回答。

  『亲爱之人』、『勇敢之人』、『尊贵之人』。

  接着又说『退魔之人』、『歼人之人』、『灭──之人』。其中一个回答,当时的堤格尔没有听清楚。

  最后是『顶立之人』、『统御一切之人』、『挑战、超越之人』。

  假如那是三位女神分别回答的,就能理解为什么答案之间彼此矛盾了。

  「所以蒂尔•纳•法既是人类的支持者,也是敌人啊……」

  既然如此,到目前为止呼唤自己的,应该是人类的支持者吧。

  「这么说来,蒂尔•纳•法赐给人类的力量,应该是善的力量吧。」

  「不是。」

  堤格尔才刚松一口气,又立刻被否定,使他很困惑。神殿长以平淡的语气继续道:

  「神赐予的力量,没有善恶之分。决定善恶的,是人类。」

  「虽然我明白您的意思──」米拉插嘴。

  「但是从蒂尔•纳•法掌管的内容看来,很难认为她不是恶的存在吧?」

  神殿长柔和地笑了起来。

  「夜晚与黑暗,以及死亡,都是不可或缺的事物。没有夜晚,月亮与星星无法绽放光芒,太阳也无法入睡。为了躲开天敌,有许多野兽回避阳光,在黑暗中生活。就连死亡,也不只是悲剧。」

  神殿长的话,有一股奇妙的吸引力,使堤格尔与米拉安静地聆听。

  「长期受病痛或旧伤折磨的人,会追求死亡以得到安宁。猎人会给予猎物死亡。农民会给予破坏田地的匪贼和野兽死亡。死亡,是每个人都持有的武器。虽然很可怕,但也因此,人们能讨伐邪恶。」

  长期以猎人身分生活的堤格尔,不禁露出微妙的表情。

  虽然无法完全接受那些话,但堤格尔知道神殿长的意思。决定女神赐予的力量是善是恶的,是自己。

  「谢谢您。」

  堤格尔深深低头道谢。能听到这些事,来这一趟就值得了。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堤格尔重新坐正,向神殿长提出新的疑问。

  「在吉斯塔特神话中出现的黑龙吉鲁尼特拉,与蒂尔•纳•法有什么关系吗?」

  萨克斯坦的蒂尔•纳•法神像,以黑龙为坐骑,而且堤格尔的黑弓能与战姬们的龙具产生共鸣。两者之间,应该有什么堤格尔不知道的关联才对。

  「虽然我知道吉鲁尼特拉,但是黑龙与蒂尔•纳•法有关系……?」

  神殿长歪着头,视线在空中游移。

  「对不起,我没有听说过。抱歉帮不上两位的忙。但蒂尔•纳•法是布琉努王国建立之前,就被民间信仰的女神,加以调查的话,也许能明白一些什么。大厅有不少神像,欢迎两位去看看。」

  堤格尔与米拉再次向神殿长道谢。

  离开谈话室的堤格尔与米拉,来到摆放着许多神像的大厅。

  大厅是个圆形的空间,天花板很高,经过精心设计,采光相当良好。地板打扫得很干净。根据带路神官的说法,平时对诸神的祷告,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墙边放置了许多神像。除了十神,连地方信仰的土著神都有。堤格尔与米拉被那场面压倒,呆立于原地。

  「太惊人了……」

  「哪尊是蒂尔•纳•法呢?根据神殿长的说法,也许有三尊神像呢。」

  两人逛起大厅中的神像。

  堤格尔发现一尊弯弓搭箭的女神像,皱眉道:

  「这不是依莉丝……」

  依莉丝是掌管风与暴雨的女神,手中一定会拿着弓箭。猎人们因此对她很有亲近感,堤格尔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眼前的女神像,与堤格尔知道的依莉丝,造型截然不同。

  米拉看向神像脚边,小声道:

  「这边写着蒂尔•纳•法。」

  堤格尔忍不住端详起女神像。感觉与坐在黑龙背上的女神完全不同。眼前的神像,感觉更像向诸神祈祷的巫女。而且堤格尔还发现一件事。

  ──没有箭镞。

  虽然女神做出弯弓搭箭的动作,可是箭的前端没有箭镞。由于前端浑圆,所以箭头的部分应该不是因为经年累月腐败而断裂。

  堤格尔突发奇想,从腰间皮袋拿出一只黑色的箭镞。这是他在亚斯瓦尔得到的,原本镶在据说是魔弹之王的石像上的箭镞。

  他把那箭镞套在女神像的箭头上,尺寸分毫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这神像原本也镶着箭镞吧。」

  堤格尔一面回答米拉的疑问,一面从皮袋中拿出在萨克斯坦得到的黑镞。

  梦中的自己,对着女神高举黑弓与两只黑镞。假如配合蒂尔•纳•法的原形数量,说不定黑镞原本也有三只。

  两人逛了一圈大厅,又发现两尊蒂尔•纳•法的神像。

  一尊的双手向上高举,看起来似乎想接住什么,又像是在对上天祈祷。

  另一尊神像的脸部已经磨损了,看不清表情。但是长发飘逸,低头看着地面。

  「光看这些神像,没办法明白蒂尔•纳•法的原形是什么样的女神呢。顶多只知道其中有使用弓箭的女神而已。」

  堤格尔最想知道的,是女神为什么要把黑弓赐给人类。但这样看来,只能靠自己调查了。

  就在这时,罗兰与桂妮薇亚也来到大厅。

  「我听说你们来这里了。和神殿长的交流,有什么收获吗?」

  「是的,我获益良多。有许多疑问得到解答。」

  堤格尔笑着回答,「那就好。」罗兰点头。桂妮薇亚环视大厅,发出感动的叹息。

  「十神不用说,连其他神只的神像都收集了这么多。该说不愧是布琉努最有权威的神殿吗?」

  「不是的,殿下。命人收集这些神像的,是始祖夏立尔。」

  听了罗兰的话,不只桂妮薇亚,就连堤格尔与米拉都很惊讶。

  「为什么夏立尔要这么做呢?」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不会轻视边境的神吧。建国初期,承认并尊重地方信仰是很重要的事。再说这神殿收藏了许多夏立尔的遗物,说不定这些神像也被当成夏立尔的遗物了吧。」

  桂妮薇亚眼中亮起好奇的光芒。

  「可以看看始祖的遗物吗?」

  「我带您过去吧。因为是公开展示的,所以谁都能看。」

  堤格尔与米拉也很感兴趣,跟着罗兰离开大厅。

  一行人来到神殿最深处的昏暗房间。

  「保存在这里的,只有夏立尔的遗物而已。其他历代国王的遗物,都是收纳在王宫的宝库里。」

  由于这里严禁使用火烛,因此只能借着开在天花板的小窗户作为照明。房间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遗物,从王冠和权杖到餐具与披风,应有尽有。

  忽地,堤格尔注意到一根靠墙而立的木杖。那木杖长度大约从堤格尔的脚踝到胸口,杖身微微弯曲,上面的涂料已经斑驳了,看起来脏兮兮的,不知原本是什么用途。仔细一看,木杖的两端有小小的孔洞。

  「罗兰阁下,这也是夏立尔的遗物吗?」

  堤格尔有些在意地发问,罗兰点头。

  「听说那是夏立尔使用的乐器。」

  意料之外的答案,使堤格尔更加端详起那木杖。罗兰继续道:

  「夏立尔似乎很喜欢在战场演奏乐器。虽然不知道乐器的种类,不过有许多『拨弦』的记载。可是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却完全没有演奏乐器的记录。所以人们说,夏立尔可能是为了驱魔,或者鼓舞士兵才演奏的。」

  堤格尔佩服地点头,换米拉发问。

  「夏立尔是怎么样的人呢?」

  「根据巫女与神官们的说法──」罗兰以此为前提,说道:

  「夏立尔的来历不明。他说自己是『从山里来的』,但不知道是来自东方的孚日山脉,或是西边,也就是现在的萨克斯坦……他自称自由战士,用现代的说法,就是佣兵吧。」

  听了罗兰的话,堤格尔在心里感到惊讶。关于夏立尔,他知道的不多。除了身为布琉努人全都听说过的知名传说之外,其他的部分他都不熟,从来没想过夏立尔是山中长大的人。

  「这应该是建国者常有的情况吧。吉斯塔特的建国始祖也差不多。传说中他自称是黑龙的化身,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米拉说道。

  「三百年前的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一样,遍布着许多豪族,其中有五个最大的豪族。夏立尔被其中一个豪族雇用,但是不久之后,他发现有邪教徒潜伏在那豪族底下。」

  「邪教徒?」

  桂妮薇亚皱眉。罗兰以为难的表情回答:

  「详细的部分不清楚,但是在出现统一的十神信仰之前,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崇拜的神只。大部分的神都是善神,会与恶神对立。在这个故事里,既然那些人被称为邪教徒,表示他们崇拜的是恶神吧。」

  米拉露出理解的表情。堤格尔也模糊地理解了话中之意。既然每个地方都崇拜不同的神只,说不定是把敌对势力信仰的神只称为恶神或邪神了吧。

  ──蒂尔•纳•法之所以是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终生的敌人,说不定也是……

  构成女神的三神之一,也许就是那样的存在。

  「邪教徒们以妖术迷惑了那豪族,夏立尔请某位贤者帮忙,打破妖术,消灭了邪教徒。听说那贤者就是初代嘉奴隆公爵。是夏立尔的部下中,最受他信任的人──」

  说到这,罗兰忽然沉下脸,中断话题。

  「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部分吗?」

  堤格尔发问,「唔──」罗兰迟疑地回答:

  「我不是说过,初春时,我在前往拉尼永要塞的路上遇到嘉奴隆吗?那时候,他说了很多奇妙的话。彷佛自己从始祖的时代就活在这世界上了,而且还亲眼见过历代国王……」

  堤格尔与米拉对望一眼,觉得毛骨悚然。身为与嘉奴隆对峙过的人,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他们无法如此断言。就算嘉奴隆不是魔物,却也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三人正面色凝重,一道声音轻快地响起,打破沉重的气氛。

  「继续说吧,罗兰阁下。」

  桂妮薇亚以开朗的声音说着,轻拍罗兰的后背。

  「不论嘉奴隆是什么,或者活了几百岁,不久的将来,你们都要讨伐他的不是吗?既然如此,用不着事先在这里烦恼吧。」

  罗兰看着桂妮薇亚,微笑起来。

  「确实就如殿下说的。是我失礼了。」

  罗兰行了一礼,继续说下去。

  「说到哪了……对了,由于夏立尔消灭了邪教徒,因此得到豪族的信任,把女儿嫁给他。之后夏立尔与其他部族、豪族战斗,并得到了许多同伴。」

  「露蒂的贝杰拉克家,也是其中之一呢。」

  堤格尔说道。罗兰笑着点头。

  「是啊。传说中,初代贝杰拉克公爵擅长游泳与寻找矿脉,帮了夏立尔许多忙。初代泰纳帝公爵则是擅长搜集情报。」

  「也不能忘了骑士中的骑士罗兰哦。说实话,刚听说你的事时,我还以为是古代英雄传说的误传呢。」

  桂妮薇亚插嘴,罗兰苦笑起来。

  「是的。据说罗兰是夏立尔的部下中人品最高尚的人物,也是我理想中的骑士模样。」

  罗兰的表情稍微多了几许阴霾,是因为想起法隆王吧。

  年幼的罗兰,是从法隆王那儿知道「骑士中的骑士罗兰」的故事的。「你将来,应该也能成为名震天下的骑士吧。」被国王温暖地鼓励,黑发少年下定决心,要成为骑士。

  「总之,夏立尔带着这些人,连战连胜,弭平了所有豪族,建立布琉努王国。虽然这部分很少被提到,不过夏立尔成为国王时,光是有留下名字的,就已经有五名妻子了。看来他不只是豪杰,还很好色呢。」

  罗兰有些尴尬地说着,堤格尔帮忙缓颊。

  「就算是现代,把投降的敌人之女放在身边作为人质,也不是罕见的事。也听说过领主把在战争或意外中受了重伤的女性收为侍妾或侍女的故事。说不定夏立尔也是那样吧。」

  由领主收留脸上有烫伤,或手脚有残疾的女性,名义上将其称为侍女或侍妾的事,并不稀其。堤格尔的父亲说过,堤格尔也在其他领主那儿见过。

  「我不认为好色有什么问题哦。毕竟是建国君主嘛。虽然我国的始祖亚特留斯似乎不是那样的人就是了。」

  桂妮薇亚说完,又追加道:

  「但我想,应该确实有顾虑各家的成分在内吧。毕竟国家才刚成立,最重要的是团结。考虑到这大厅内的神像,应该是建造一个巨大的基础,把能接受的全部接受吧。」

  「这部分的话,吉斯塔特也差不多呢。」

  米拉耸肩。吉斯塔特的始祖是黑龙的化身。他分别娶了七个跟随他的部族的女儿,赐给她们龙具。这就是王国内的七公国的由来。

  四人离开大厅后,米拉向走在身边的堤格尔发问:

  「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忧郁?」

  「没有,我只是对夏立尔『从山里来的』的部分有点在意。」

  堤格尔搔了搔暗红色的头发。

  「如果夏立尔真的在山里长大,应该会使用弓箭才对。可是在首都看到的夏立尔像,没有带着弓箭,而且也没有听说过他以弓箭战斗的故事。」

  米拉一惊,道:

  「这么说来,确实很奇妙呢。难道夏立尔建立布琉努时,这片土地就已经有鄙视弓箭的风俗了吗?」

  「如果是那样,夏立尔应该会提到吧……」

  提过的话,就会留下记录。至少有些人会以嘲讽的语气告诉使用弓箭的堤格尔这件事。可是,堤格尔从来没听说。

  堤格尔摇了摇头。

  「也许是我太在意了。就算是『从山里来的』,但既然不知道夏立尔在哪里出生,想再多也没用。」

  一行人向神殿长与巫女、神官们道谢后,离开神殿。

  堤格尔、米拉与桂妮薇亚在被迫留在神殿过夜的罗兰的目送下,踏上归途。

  †

  堤格尔一脸紧张地坐在沙发上。

  这里是王宫的会客室之一。隔着小桌子,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是蕾琪,贴身护卫贞德站在她身旁。

  至于坐在堤格尔身旁的,是米拉。外头传来轻微的雨声,与米拉泡茶的声音混在一起。

  凯旋回首都后的第三天下午,蕾琪依照约定,说想喝米拉泡的红茶。堤格尔与米拉都很开心。

  话虽这么说,但堤格尔并不习惯这种场面,所以坐在公主的正对面时,紧张到全身发直。至于米拉则若无其事地将茶水倒在所有人的白瓷杯里。而且还附上葡萄与草莓果酱。

  「能让公主殿下喝我泡的红茶,真是太荣幸了。」

  「我一直很期待能喝到你泡的红茶哦。不只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就连露蒂安妮也说很好喝呢。」

  蕾琪笑着拿起瓷杯。

  「你的喝法是把果酱融在红茶里吗?」

  「是的。但不是非把果酱加在茶水里不可。也能以果酱代替茶点,边喝边舀起来品尝。这边就随殿下的喜好了。」

  「谢谢你的解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觉得呢?」

  蕾琪看向堤格尔,发问。正在把草莓果酱加入茶水中的堤格尔紧张了起来。

  「呃,那个,我想,先把果酱加入红茶中喝喝看吧。红茶的喝法很多,而且不只有这一杯可以喝。」

  堤格尔努力挤出回答,蕾琪露出满意的微笑。

  「说的也是。不只这一杯可以喝呢……」

  蕾琪以木制小汤匙舀起草莓果酱,融在茶水里。果酱的香甜气味随着热气上升,使她展眉而笑。蕾琪喝了一小口红茶后,轻轻吁了口气。

  回到尼斯后,她如字面意义地,不眠不休地处理各种事务,忙到甚至没时间担心被嘉奴隆带走的父王。直到今天,总算能稍微喘一口气。

  蕾琪缓缓品味着红茶,对站在一旁的贞德道:

  「机会难得,你也趁热喝吧。」

  「那么,请恕我站着喝。抱歉了,琉德米拉阁下。」

  贞德向米拉致意后,拿起瓷杯就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将瓷杯放回桌上时,杯子已经见底了。

  「要再来一杯吗?」

  米拉以含蓄的语气发问。发现自己的失态,贞德不禁皱眉。

  「抱歉……因为我口渴了。」

  「很高兴贞德阁下喜欢琉德米拉阁下泡的红茶。就像我刚才对殿下说的,能喝的,不只这一杯而已。」

  堤格尔在一旁缓颊,蕾琪轻笑。

  「你就恭敬不如从命吧。琉德米拉阁下,可以请你再泡一杯吗?」

  「我很乐意。」

  「是说,琉德米拉阁下是在哪里学到泡茶方法的呢?」

  蕾琪的疑问很合情理。虽然很多诸侯之女喜欢喝红茶,但是不会特地去学泡茶技巧。米拉犹豫了一下,浮起微笑。

  「是我父亲教我的。」

  堤格尔与贞德表情僵住了,但米拉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成为战姬之前的事。那时候,虽然我喜欢父亲泡的红茶,可是没想过自己泡茶。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学会泡法的话,就能随时喝茶了。而且能借着泡茶转换心情,或是泡给其他人喝哦。」

  「很棒的父亲呢。还有,谢谢你。」

  喝完红茶,蕾琪笑着道谢。那笑容看起来很真挚,使堤格尔发现自己想错了。

  虽然蕾琪没有从父王被带走的打击中站起,可是也不需要他人过度的同情与顾虑。到目前为止,她应该受够那样的视线与话语了。

  「前几天,亚斯瓦尔的桂妮薇亚殿下也为我泡过红茶。假如今后有空,我也来学着泡茶好了。」

  「虽然这么说很僭越,假如您想学,由我来教您吧。虽然我不想批评亚斯瓦尔的泡茶法,但加入山羊乳的泡法,实在太独特了。」

  为了报上次会议的一箭之仇似地,米拉笑容满面地自我推荐。蕾琪放下瓷杯,忍笑似地以手掩嘴。

  「桂妮薇亚殿下也说了同样的话呢。就我而言,每个国家的泡法都有深奥之处就是了。」

  说到这,蕾琪以开玩笑的语气向堤格尔发问: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喝过亚斯瓦尔的红茶吧?你比较喜欢哪一种呢?」

  「吉斯塔特的。因为能使用各种果酱,口味的变化更多。」

  堤格尔尽可能不着痕迹地站在米拉那边。「是这样吗?」但蕾琪却微微皱眉,显得有点冷淡。

  「你似乎很熟悉吉斯塔特的红茶呢。」

  堤格尔慌了起来。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由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是……」只能缩着肩膀,如此蒙混过去。蕾琪露出不满的表情。

  「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琉德米拉阁下在场,所以称赞吉斯塔特的红茶,是适当的回答。没有在称赞吉斯塔特的红茶时贬低亚斯瓦尔的红茶,也是很好的回应。但是对我们的顾虑就不够多了。应该追加『葡萄酒的话,果然是布琉努的最好』这样的话才对。」

  「这……是我思虑不周了。」

  堤格尔垂头道歉,但是心里有些不服气。蕾琪露出看着表现不佳的后辈般的眼神。

  「虽然也有人说,等国内的事告一个段落后,派遣你到吉斯塔特担任驻外武官。但我觉得还是别的好。因为不知道你会出现什么样的失言呢。」

  堤格尔差点惊叫出声。以驻外武官的角度思考,刚才的回答确实不够妥当。堤格尔正不知该如何回话,米拉已经以带刺的声音开口了:

  「在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对没有学过这方面礼仪的人设套,诱使其失言。我认为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得体呢,殿下。」

  「我想,身为驻外武官的话,应该会经常遇到这类的突袭哦。毕竟我国的国土与四个国家相邻,就算再慎重也不为过呢。」

  蕾琪微笑着回答。接着,她想到什么似地击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如你和露蒂安妮一起学习这方面的礼仪吧?她也常犯这类的失言,会不经大脑地说话呢。」

  堤格尔与米拉都立刻想像出露蒂失言的场面。蕾琪继续道:

  「我以前就说过了,希望你能支持我。就算无法成为驻外武官,这些礼仪一定也能派上用场的。」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我必须先回亚尔萨斯一趟才行。」

  堤格尔以故乡为借口,笨拙地闪避这个话题。

  ──为什么突然提起露蒂的名字……

  难道露蒂把告白的事告诉蕾琪了?虽然堤格尔拒绝了告白,但露蒂似乎没有放弃。

  就蕾琪的立场,应该会站在露蒂那边吧。

  ──不,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堤格尔在心里摇头。露蒂是蕾琪的贴身护卫,就算在闲谈时提起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是因为自己不经意地失言了,所以才会特别在意吧。

  「我会期待你的好消息的。」

  蕾琪爽快地答应。「可以再来一杯吗?」向米拉递出空杯。米拉也挂起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笑容,重新倒茶。

  「虽然很想继续愉快地聊天,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蕾琪敛去笑容,正色说道。堤格尔与米拉心中一凛。虽然本来就不认为蕾琪会为了喝茶聊天而与他们见面,但她果然有其他目的。

  「我想向你们确认。巴谢拉究竟是什么?」

  堤格尔与米拉不由得皱眉。在奥舒欧尔之役后,出现了许多关于巴谢拉的传闻。他们也有听说。

  巴谢拉与罗兰的对决,是在战场的正中央,在众多士兵的见证下进行的。也就是说,有非常多人目击到巴谢拉变身成怪物的场面。

  怪物化身成人类,以巴谢拉之名欺骗法隆王。巴谢拉的母亲是怪物。法隆王暗中制造怪物……像这样,会出现各种荒诞不经的传闻,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蕾琪而言,当然不能坐视这些传闻不管。否则谣言肯定会愈传愈夸张,最后损及法隆王的尊严,成为难以消除的污点。她早已下令,必须严格取缔散布不实谣言的人了。

  「巴谢拉真的是化身成人类的怪物吗?我想知道真相。」

  「为了消除谣言吗?」

  米拉为确认蕾琪的真意而发问。想解决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事实传播出去。蕾琪轻轻点头。

  「当然有这种成分在内。但我自己也很在意真相。」

  蕾琪的碧眼出现昏暗之色。不安与恐惧,蟠踞在她的心里。

  「我认为巴谢拉是人类。」

  说话的是堤格尔。他的声音很沉稳,带着坚定的意志。

  「就如同之前报告的,巴谢拉的生平没有捏造之处。而且从他身上,我感受不到怪物的氛围。」

  虽然堤格尔与巴谢拉对话的次数不多,但是在有限的交流中,堤格尔最有印象的,是他提到自己母亲因病亡故时,巴谢拉展现的,类似同情与共情的反应。

  之后,堤格尔从巴谢拉小时候的邻居碧翠丝那儿听说了他母亲的事,理解了巴谢拉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那么,你认为有人把巴谢拉改造成怪物了?」

  「是嘉奴隆公爵。」

  也许早就料到这回答了吧,蕾琪并不惊讶。

  「不只你们,罗兰卿也说过嘉奴隆公爵具有奇妙的力量……那男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吗?」

  堤格尔没有直接回答。他先与米拉交换眼神后,再次看向蕾琪。

  「在说出我的想法之前,有一些事必须让殿下知道。但是说来话长……」

  「殿下。」贞德在蕾琪耳边提醒:「之后的预定……」

  「没关系,你继续说吧。」

  蕾琪摇头,以挑战的视线看着堤格尔与米拉。

  堤格尔把到目前为止,自己遇见的魔物与怪物,全部告诉蕾琪。

  在墨吉涅交手的鲁萨尔卡,在吉斯塔特苦战的列许,在亚斯瓦尔对决的托尔巴兰,在萨克斯坦面对的狼人……以及攻击诺伊维尔,被战姬消灭的芭芭雅加。

  虽然堤格尔尽可能简洁地说明,但因为米拉会在重要的部分加以补充,所以全部说完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蕾琪与贞德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如果这些话不是你们说的,我应该会以为是古代的英雄故事吧……」

  「第一次与魔物战斗时,我也觉得很不真实。」

  蕾琪叹气。堤格尔以严肃的表情继续道:

  「与巴谢拉不同,嘉奴隆公爵给我的感觉,和那些魔物非常相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认为,现在的嘉奴隆公爵是魔物。」

  「也就是说……」蕾琪脸色严峻,再次确认般发问:

  「我们今后的战斗对象,不是人类,是魔物吗?」

  堤格尔点头。蕾琪沉默下来,低头凝视着见底的白瓷杯,小声发问:

  「我们有胜算吗?」

  堤格尔迟疑了一下,低头回答:

  「我也不知道。」

  站在蕾琪身旁的贞德也提出疑问:

  「照刚才的说法,到目前为止,你不是打倒好几只魔物了吗?」

  「说实话,没有一次是有胜算的。当然,我会拼命战斗,但不敢说一定能获胜。」

  「面对不同的魔物时,战斗方法都不一样。就算消灭了某只魔物,也不等于能以相同的方法消灭其他魔物。而且我们曾与嘉奴隆公爵战斗过一次,那男人有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

  米拉插嘴,帮堤格尔说话。蕾琪向两人发问:

  「你们已经想好要如何与嘉奴隆公爵战斗了吗?」

  她会在意这部分,也是当然的事。堤格尔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能与嘉奴隆公爵战斗的人,相当有限。我、罗兰阁下、吉斯塔特的战姬们,以及亚斯瓦尔的桂妮薇亚殿下。应该只有这几人吧。当然,我们不能带着桂妮薇亚殿下上战场,至于战姬们,除了琉德米拉阁下之外,都会留在尼斯。」

  顺带一提,苏菲与宓莉莎已经在昨天离开尼斯了。剩下的战姬只有米拉与艾莲、奥尔嘉、莉莎四人而已。堤格尔已经对战姬们与桂妮薇亚说过自己的想法了。

  之所以不让战姬们与桂妮薇亚上战场,不是因为担心她们的安全,而是为了让她们帮忙保护蕾琪。因为嘉奴隆能突然出现在任何地方。战姬们与桂妮薇亚都爽快地答应了堤格尔的请求。

  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战术很恶心,但堤格尔还是以严肃的表情说道:

  「虽然这做法很冷血,不过希望殿下见谅。与嘉奴隆战斗时,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不损耗我与罗兰阁下的体力的前提下接近嘉奴隆。在这之后,我们将会朝卢堤迪亚进军。听说卢堤迪亚还残留着两千名士兵。而且嘉奴隆很有可能派怪物迎战我们。对于那些怪物敌方士兵,我们将以士兵和他们硬碰硬。」

  蕾琪与贞德错愕地看着堤格尔。

  让士兵在前方杀出血路,虽然是令人不愉快的做法,但算不上冷血。但假如敌方是非人的存在,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我会事先告诉士兵们怪物的存在,说嘉奴隆会使用妖术。不过我想,相信那种话的人应该不多吧。所以应该会有许多士兵死亡。」

  「──我想确认一件事。」

  贞德以凌厉的视线看着堤格尔。

  「在亚斯瓦尔与魔物战斗时,不分敌我军,士兵们全逃走了……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我也上过不少次战场,见过许多在抵达战场前意气风发,一开战就吓到两腿发软的人。」

  贞德的声音很沉稳,但是带着不容许逃避的魄力。

  「恐惧非常容易传染给其他人。只要有人因为害怕嘉奴隆的怪物,转身逃走的话,队伍就会开始瓦解,在转眼之间溃不成军。虽然那只是我的猜测,但并非绝对不可能的情况。让士兵面对怪物,你有什么想法吗?」

  「恐惧确实传染得很快。」

  关于这点,堤格尔已经和米拉讨论过,得出个人结论了。但是他没把握能说服贞德。可是既然贞德点出这个问题,堤格尔就不能不回答。

  「但是我想,勇气也是一样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使贞德瞪大眼睛。堤格尔努力说明。

  「到目前为止,我见过许多次勇士将勇气赋予士兵的场面。罗兰阁下、露蒂安妮阁下、吉斯塔特的战姬们……虽然这么说是僭越了,但是这次的战斗,我想斗胆请殿下赐给士兵们勇气。」

  「……我吗?」

  蕾琪惊讶地反问,堤格尔用力点头。

  「殿下一直努力完成身为王族的义务。集结了纳瓦拉与拉尼永两骑士团,与巴谢拉军正面战斗。正是因此,我们才能如此奋勇作战。虽然不是所有士兵都能如此勇敢,也确实有可能出现贞德阁下说的情况,但是我想,应该也有很多能在战场发挥勇气的人。」

  蕾琪垂下眼帘,看着桌面,低声道:

  「我也见过许多次纳瓦拉骑士团的骑士们,在见到罗兰卿的背影后奋勇战斗的场面。虽然在开战前给予士兵们勇气,不是好的作法,但既然对手是魔物,也许就该改变想法呢……」

  蕾琪抬头,注视着堤格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当然。为了殿下与陛下──」

  堤格尔说到一半,「不行。」蕾琪打断他的话。

  「不能在意我和陛下。你只要专心想着如何打倒嘉奴隆就好。」

  不只堤格尔,连米拉也瞪大眼睛。蕾琪的碧眼中绽放着坚定的意志之光。

  「嘉奴隆很有可能把陛下当成人质。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你就连同陛下,将嘉奴隆一起打倒吧。不需要有任何犹豫或迟疑。」

  这是极为严苛的命令。堤格尔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我一定会做到。」堤格尔感受着使身体颤抖不已的紧张,简短地答应。

  蕾琪应该不论如何,都想救出父亲才对。为此,就算血流成河,牺牲无数士兵,人们应该也会同情她才是。应该说,如果蕾琪放弃营救父亲,反而会被批评为不孝,成为众矢之的。尽管明白这点,她还是如此下令了。

  ──对我来说,嘉奴隆也是非打倒不可的敌人。

  嘉奴隆派兵攻打堤格尔的故乡亚尔萨斯。虽然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与宓莉莎率领的莱德梅里兹军击退了,但堤格尔当然不可能原谅嘉奴隆。非打倒嘉奴隆不可──堤格尔在心中无声地发誓。

  「明天晚上会召开军事会议。但嘉奴隆公爵是魔物的事,请先按下不提。虽然是欺骗,但是要等进军后,才能告诉士兵们怪物的事。」

  「我明白了。」

  堤格尔回答道。虽然有许多士兵目睹巴谢拉变身成怪物的场面,可是知道魔物存在的人不多。就算宣称嘉奴隆不是人类,「她在说什么啊?」应该会有人这么认为,怀疑蕾琪脑子有问题吧。绝对不能让人那么想。

  「今天的谈话很有意义。谢谢你们。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琉德米拉阁下。」

  蕾琪道谢,暗示对话到此为止。堤格尔与米拉起身,向蕾琪行礼。

  米拉先离开房间。堤格尔正想跟着离开,却被蕾琪叫住。

  「巴谢拉的事,谢谢你了。」

  堤格尔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被道谢。

  「就算今后,我也不会原谅巴谢拉吧。他背叛了陛下的信任,白白牺牲了许多人的生命。在我心中,对于接下来的战斗,比起正义感或使命感,愤怒的比例更大。」

  蕾琪稍微低下头,因此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安静地继续道:

  「但是……去年秋天,他被承认为陛下的子嗣时,我有点开心。因为我也有手足了。假如我是男儿身,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又高又健壮呢?这么一想,我就很羡慕他。」

  ──巴谢拉究竟是什么?

  蕾琪的那个问题中,带着期盼。希望巴谢拉是人类的期盼。

  堤格尔向蕾琪致意后,走出房间。假如自己的那些话,多少能安慰到公主就好了。他如此心想。

  「你们说了什么?」

  在房间外等待的米拉发问,堤格尔只是摇头,并不回答。蕾琪是为了道谢才说那些的吧。既然如此,就不该说给其他人听。

  也许是从堤格尔的表情察觉到什么吧,米拉也不继续追问。

  两人正想离开,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堤格尔与米拉回头,见到一名女性。她的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吧,银色长发及腰,气质很高雅。身上穿着以深蓝色为基调的高级绢服,戴着设计精巧的首饰,看起来像是哪个有力贵族家的夫人。

  「我想请问一下,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堤格尔点头,在心里感到讶异。虽然他不认识这名女性,但是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他正猜测着对方身分,那女性已经露出艳丽的笑容了。

  「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是贝杰拉克家的葛莱希亚,我女儿给你添麻烦了。」

  堤格尔与米拉傻眼地看着眼前的女性。

  「您是露蒂……不,露蒂安妮阁下的母亲吗?」

  这么一说,那女性的脸部轮廓确实与露蒂很像,银发与碧眼也是。

  「是的。既然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那么这位可爱的小姐就是奥尔米兹公国的战姬阁下了吧?我听说是蓝发蓝眼的战姬。」

  「是。我是琉德米拉•露利叶。幸会,葛莱希亚夫人。」

  被葛莱希亚注视,米拉回神,郑重地问候对方。虽然米拉的年纪与身分已经不会因为被说可爱而感到开心了,但葛莱希亚的笑容与笑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就算被她那么说,也不会觉得反感。

  「那个,葛莱希亚大人,公爵阁下……」

  堤格尔以僵硬的语气开口,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尴尬地沉默下来。就在这时,葛莱希亚伸出双手,抱紧堤格尔。

  「谢谢你。」

  葛莱希亚放开堤格尔,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容。

  「不过,太顾虑我的话,我也会觉得累的。这种事,在我丈夫被任命担任陛下的护卫时,我就已经有所觉悟了。比起那个,我更希望你能以保护住了我女儿为骄傲。想拉住那种顾前不顾后的莽撞女孩,应该很辛苦吧。」

  这次,堤格尔因为其他理由而说不出话。米拉代替他回答:

  「虽然辛苦,但露蒂安妮阁下也帮了我们许多忙。所以我们是互助互惠的关系。」

  「是这样的话就好。今后也请你们多多关照我女儿了。下次有机会时再慢慢聊吧。」

  葛莱希亚笑着说完,敲了敲堤格尔与米拉身后的门,呼唤房内的蕾琪。看来,贞德刚才说的预定,似乎是与葛莱希亚见面。

  堤格尔与米拉朝葛莱希亚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是很坚强的人呢。」

  米拉带着敬意,说道。失去丈夫,应该难以保持平静,但葛莱希亚不但表现得很开朗,甚至还能鼓励他人。

  「不论如何,都一定要打倒嘉奴隆才行。」

  堤格尔点头回应。两人并肩远去。

  †

  泰纳帝公爵得到谒见蕾琪的许可,是这天晚上的事。

  一走进蕾琪所在的会客室,泰纳帝的眉尾就微微一扬。因为露蒂与贞德站在蕾琪坐着的沙发后方,而且腰间都佩着剑。

  ──在警戒我呢。虽然我没有那种想法就是了。

  至少,直到嘉奴隆确实断气为止,泰纳帝都没有加害蕾琪的意思。但这种事不能说出来,就算说了,她们也不会相信吧。

  泰纳帝隔着小桌子,在蕾琪对面的沙发坐下。他郑重地向蕾琪致意后,立刻进入正题。

  「先前的战斗,小臣力有未逮,让您见到丑态了。实在汗颜。」

  泰纳帝将双手放在腿上,深深垂头道歉。

  假如被熟悉他个性的人见到这光景,肯定会惊骇万分吧。即使面对王族,泰纳帝也总是桀骜不恭。假如碰到在形式上不得不低头的场合时,他还会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但现在的泰纳帝,没有那种感觉。

  「是啊。」

  蕾琪安静地肯定泰纳帝的话。

  「就连不懂战斗的我,也觉得你部队的行动很迟缓。假如你能充分发挥力量,就不会出现这么多死者了吧。」

  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像在确认事实。

  之前的战斗,泰纳帝两次拒绝与蕾琪军会合。蕾琪军在索洛涅被巴谢拉军攻击时,泰纳帝只有派出分遣队绕到巴谢拉军后方威胁他们,没有参与战斗。

  在那之后,泰纳帝听了以蕾琪军使者现身的米拉的话,故意不与蕾琪军会合,分头行动,吸引了巴谢拉军的注意力。巴谢拉因此派出七千名士兵,拖住泰纳帝军的脚步。

  虽然泰纳帝军停止前进,但是暗自派出分遣队,前往主要战场奥舒欧尔。可是,分遣队抵达奥舒欧尔时,罗兰与巴谢拉的单挑已经结束,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考虑到那是两万三千的大军,泰纳帝的战绩可说太苍白薄弱了。就算被说「只有这点成果吗?」也是当然的事。

  「我不打算为自己的丑态做辩解。」

  泰纳帝抬头。

  「但是,希望殿下允许我与嘉奴隆战斗,让我有挽回名誉的机会。」

  不只蕾琪,就连露蒂与贞德的眼神都变得寒冷。

  「有太多诸侯希望能与嘉奴隆战斗了。特别是原本跟随巴谢拉的诸侯,更是自告奋勇。但我让他们都回自己领地了。」

  在奥舒欧尔之役获胜后,蕾琪赦免了所有投降的巴谢拉军。

  但他们必须一生背负着跟随背叛王家的嘉奴隆与怪物巴谢拉的污点。除了好好治理领地之外,没有其他挽回名誉的机会。这是蕾琪给他们的惩罚。

  「我可以提供必要的粮草与武器。」

  泰纳帝承受着蕾琪冰冷的视线,简单地道:

  「我愿意提供一百匹战马、一百辆货车,以及牵引货车用的牛两百头。当然,牛马的粮草也都由我准备。」

  蕾琪与贞德瞪大眼睛,露蒂嘴角抽搐不已。该说不愧是大贵族吗?一开口就是其他诸侯绝对做不到的提议。而且不会与希望在战场活跃的诸侯们抢功。

  就泰纳帝的角度,他做出这种提议,也是在测试蕾琪的能力。测试她是否明白后勤在战争中的重要性,以及她会如何评价这种不起眼的贡献。特别是在面对自己这种令她愤怒的对象时。

  最后,蕾琪在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

  「这提议相当有用呢。公爵愿意支持我,使我感到非常安心。」

  假如泰纳帝有透视的能力,一定能见到蕾琪用力握紧放在腿上的手吧。不论如何,蕾琪的反应使泰纳帝很满意。当然不是因为认为蕾琪值得尊敬,而是确认了自己与嘉奴隆战斗时,蕾琪不会愚蠢到碍事的缘故。

  「很高兴殿下中意这个提议。我已经命人把粮食与武器、战马运来尼斯了。货车与牛也会立刻着手准备──话说回来。」

  说到这里,泰纳帝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热度。

  对泰纳帝来说,自己的事只不过是前言,接下来才是正题。

  「与我不同,我儿子萨安在先前的战斗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虽然泰纳帝以冷酷无情闻名,但还是会疼爱自己的儿子。但他的这些话,并不是基于父亲身分,以偏袒的角度说的。

  蕾琪军与巴谢拉军在索洛涅战斗时,救了陷于劣势的拉尼永骑士团的,正是萨安。萨安骑着飞龙出现,赶走了巴谢拉军。

  除此之外,萨安还在奥舒欧尔之役中,骑着飞龙打乱巴谢拉军的左翼部队,并成功击中了变身成怪物飞走的巴谢拉。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萨安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关于萨安卿的功绩,我会给予恰当的奖赏的。」

  蕾琪以话已说完的语气说道,但泰纳帝立刻发问:

  「具体来说,您打算如何奖赏他呢?」

  「……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讨论这些,未免太急躁了。你有什么希望吗?」

  蕾琪傻眼,以估且一听的表情说道。

  「这次的内战,南部诸侯中,有一些人跟随了巴谢拉……我希望萨安能担任他们的顾问。」

  所谓的顾问,是点出领主治理领地时的问题,并给予建议的人。

  但大部分的诸侯都没有聘请顾问,而是与他们信任的部下或家人讨论治理领地时碰上的问题。会特地设置顾问的,都是基于政治方面的原因,让政府官员于一定期间住在领主家,或是为了与其他诸侯交流,暂时让其他诸侯家骑士住在自己家里而已。

  泰纳帝的提议,不只蕾琪,连露蒂与贞德也都皱起眉头。

  「你想趁机并吞其他诸侯的领地吗?」

  说出这种无礼至极的话的,当然是露蒂。泰纳帝瞪了她一眼。

  「我在与殿下说话,护卫别随意插嘴。」

  那眼神中的魄力,就连成年男子都会感到畏惧。但露蒂毫不在意。

  「萨安阁下每次来尼斯时,都只顾着玩乐。我很清楚这点。我认为他做不来顾问的工作。」

  「──我的意见与露蒂相同。」

  蕾琪抬手,制止露蒂继续说下去。

  「但我不认为你想并吞其他诸侯的领地。如果你真想那么做,不需要特地让我知道。关于这部分,是露蒂说过头了。」

  蕾琪代替露蒂道歉后,以打探的眼神看着泰纳帝。

  「为什么想让萨安卿担任顾问呢?如果是为了报复那些诸侯不听从你的命令,我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我已经说过,我会赦免他们了。」

  「这我知道。话先说在前头,我完全没有并吞他们领地的意思。与其做那种事,还不如请求殿下把那些诸侯的领地分封给协助我的诸侯呢。」

  蕾琪轻轻点头,要泰纳帝继续说下去。泰纳帝漾起得意的笑容。

  「我希望殿下亲自任命萨安为顾问。」

  察觉泰纳帝的意图,蕾琪不高兴地皱眉。

  「想提高泰纳帝家的地位吗?」

  由公主亲自任命,等于得到权威。不只萨安,连泰纳帝家都能沾光。

  被设置了顾问的诸侯,应该会因为萨安背后的泰纳帝家与王家,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吧。但萨安也不能任性妄为。假如惹出什么大问题,会害蕾琪颜面无光的。

  「假如诸侯因萨安卿的行为提出陈情的话,由我处理。」

  保险起见,蕾琪如此叮嘱。泰纳帝点头同意后,深深垂头道谢。

  「感谢殿下接受我的请求。」

  老实说,泰纳帝也不认为自己儿子做得来顾问的工作。

  一般而言,既然孩子已经在战场上立功了,接下来应该让孩子待在自己身边,学习领主的分内工作。因为萨安必须继承泰纳帝家。

  但自己的做法,应该与儿子合不来吧。萨安正走在自己不曾走过的道路上。话虽这么说,但随儿子高兴怎么做,一次就很够了。

  因此,泰纳帝做出的结论是:某种程度上由自己做决定,其他的部分让萨安自由发展。

  讨论完正事,泰纳帝行了一礼,正想起身,却被蕾琪叫住。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讨论。」

  泰纳帝重新坐回沙发上。蕾琪开口:

  「今后,我打算与伊夫里奇亚、库勒涅交流。希望你能协助我。」

  意料之外的发言,使泰纳帝感到困惑。

  伊夫里奇亚与库勒涅,都是位在南海另一头的国家,与布琉努没有邦交。就连泰纳帝,都不曾考虑过与那两个国家交流。但蕾琪似乎是认真的。

  「为什么殿下想与他们交流呢?」

  「不奇怪吧。走船的商人中,有与那些国家做生意的人,不是吗?」

  「殿下说的是。但……」

  泰纳帝在心里思忖。过去,法隆王之所以不与伊夫里奇亚交流,是因为巴谢拉的母亲原本是伊夫里奇亚的流亡贵人。可是现在,巴谢拉与他的母亲,恐怕连法隆王也不在世上了,所以这顾忌就不存在了。

  「还有,富吉特王过世后,墨吉涅陷入内乱。我国与墨吉涅的贸易规模应该会暂时缩小吧。虽然伊夫里奇亚与库勒涅不一定能填补缺口就是了。」

  泰纳帝脸上的表情消失。

  「听说伊夫里奇亚的香料、绢布、地毯的品质不输墨吉涅。象牙的品质也很高。」

  「全是奢侈品呢……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小麦与葡萄酒的市场也不能被其他国家抢走呢。」

  蕾琪轻轻叹气,泰纳帝在心里沉吟。

  ──虽然目前还不及法隆,但是在成长之后,也许会成为棘手的存在。

  自己的领地内有广大麦田与葡萄酒田的泰纳帝,非常瞭解蕾琪想说什么。假如能从其他国家买进便宜的小麦与葡萄酒,将会对自国的产业造成严重的打击。若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得依赖其他国家进口的话,不是好事。

  「我认为殿下的想法很好。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安排出使两国的使节团的。」

  「好的。话说回来,能让萨安卿加入使节团吗?」

  蕾琪若无其事地开口。泰纳帝忍不住皱眉。

  「……请让我考虑一下。毕竟他也很忙。」

  使节团的成员全由平民与下级贵族组成的话,会不够体面。可以理解需要有个大贵族的嫡长子作为门面。再加上是为了建交而派遣的使节团,可以说是无上的光荣吧。

  可是,让儿子前往没有邦交的国家,身为父亲,还是会犹豫。而且又不可能带着飞龙同行,真那么做的话,一定会被当成是来开战的吧。

  「反正这件事不急,还有其他许多需要优先处理的事。等打倒嘉奴隆后,再详细讨论吧。」

  结束谈话后。泰纳帝离开会客室。

  ──真惊人……但这样也不坏。

  身为想夺取王位的人,泰纳帝自然不希望出现强敌。如果能简单地取代蕾琪,是再好也不过的事。

  但蕾琪过于昏庸愚昧的话,可能会被附近的国家趁虚而入,成为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考虑到这点,就会希望蕾琪有一定的能力。目前的蕾琪,正符合泰纳帝的需求。

  ──先暂时观望看看吧。

  泰纳帝满意地点头,大步离去。

  †

  隔天晚上,蕾琪召开了军事会议。

  会议室中有八人。分别是堤格尔与米拉、露蒂、罗兰、蕾琪、贞德、泰纳帝,还有迪勒波德伯爵。

  堤格尔与露蒂除了有率领贝杰拉克游击队战斗的战绩之外,还是以马斯哈•罗达特为首的北部、东部、西部诸侯的代表者。其他人的话,米拉代表的是吉斯塔特王国,罗兰则是代表全布琉努的骑士团出席会议。至于泰纳帝公爵,也是以南部诸侯的代表者身分参与会议的。

  最后是迪勒波德伯爵。他是基于泰纳帝的推荐,得以参加会议的。迪勒波德伯爵今年四十岁,对泰纳帝相当忠诚。在之前的战斗中,率领五千名士兵参战。泰纳帝打算让他担任讨伐嘉奴隆的部队的总司令。

  露蒂起身,打开地图。

  「之前的战斗中,嘉奴隆公爵损失了大量士兵。根据俘虏们的供词,卢堤迪亚应该只剩下两千名士兵。就算把所有能战斗的人全部召集过来,应该也不到五千人吧。跟随嘉奴隆公爵的诸侯,现在应该都忙着固守自己领地。」

  「我们的兵力呢?」

  蕾琪发问,露蒂拿起一份文件,边看边回答:

  「诸侯的士兵大约两万,骑士大约三千。我们将会留下三千名士兵固守首都,把剩下的一万七千名士兵与三千名骑士编组成讨伐军,前往卢堤迪亚。兵粮与武器将由泰纳帝公爵全数提供……感谢您。」

  露蒂停顿了一秒,向泰纳帝道谢。「没什么。」泰纳帝简短地回应。米拉接着道:

  「吉斯塔特的战姬,只有我会参战。其他战姬将会留在王宫,以防万一。此外亚斯瓦尔的桂妮薇亚殿下也表示会留在王宫。」

  「居然!没想到王宫成了收纳这么多美丽宝石的珠宝盒呢。」

  迪勒波德夸张地笑着,堤格尔无视他,说道:

  「萨克斯坦的西蒙阁下带来的五百名佣兵,将由我指挥。但我想,应该无法太期待他们的表现吧。」

  后半句是指与怪物战斗时,应该派不上用场的意思。「就照你的意思做吧。」蕾琪只如此回应。这是完全信任堤格尔的意思。

  蕾琪一说完,迪勒波德立刻开口:

  「请殿下务必把讨伐军交给我指挥。我一定会为您取下嘉奴隆的首级的。」

  「我也赞成由迪勒波德伯爵担任总司令。」

  泰纳帝也立刻支持迪勒波德。就连不谙政治的堤格尔,也看得出泰纳帝的企图。

  ──是为了让迪勒波德伯爵建立功勋,以强化自己的权力吧。

  现在的布琉努,能与泰纳帝对抗的,只剩蕾琪与贝杰拉克家了。接下来,只要让身为泰纳帝手下的迪勒波德在讨伐嘉奴隆时立功,就能更加壮大泰纳帝家的势力,到时候贝杰拉克家将会失去话语权,说不定还能迫使蕾琪在政治上做各种让步与妥协。

  堤格尔以厌烦的表情瞥了泰纳帝与迪勒波德一眼。就算迪勒波德真的是优秀的将领好了,堤格尔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

  「在决定总司令前,可以先确认行军的预定吗?」

  也许是觉得堤格尔在妨碍自己吧。迪勒波德扬起眉毛,瞪着如此发问的堤格尔。但堤格尔对他视若无睹。与今后必须战斗的敌人相比,迪勒波德的眼神根本不足为惧。

  露蒂一面指着地图,一面说明:

  「军队预定在四天后出发。从尼斯沿着干道朝北方前进。抵达与卢堤迪亚南相邻的朗布耶要塞后,以朗布耶为根据地,直指位在卢堤迪亚中央的大都市,同时也是嘉奴隆公爵宅邸所在的亚尔堤西姆。」

  「在我军抵达前,朗布耶要塞就被嘉奴隆军攻陷的可能性呢?」

  「虽然不能说绝对不可能,但可能性极低。」

  泰纳帝发问,罗兰回答:

  「朗布耶有两千名骑士驻守。虽然左右与前方是平原,但背后是山地,易守难攻。想以不到五千的士兵攻下那里,必须做足准备,并且花上相当的时间。」

  堤格尔听着罗兰的回答,仔细端详着地图。两秒后,他抬起头,对蕾琪道:

  「殿下,我认为该兵分二路前进。」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迪勒波德以讥嘲的语气发问,堤格尔沉稳地回答:

  「军队的人数愈多,行军的速度愈慢,也愈难取得足够的饮用水。而且嘉奴隆公爵肯定会使出各种小动作,拖累我们行军的速度,例如在干道上堆积木材之类的。只要最前端的部队无法前进,后面的部队就全部动弹不得了。」

  迪勒波德「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堤格尔继续道:

  「虽然说兵分二路,但只有从尼斯到朗布耶要塞的这段路而已。从朗布耶要塞到亚尔堤西姆这一段,则必须视对方如何出招,再慎重前进。」

  希望多少加快行军速度,当然是真心话。

  但堤格尔最担心的,是嘉奴隆派出怪物大军,扰乱我方进军。恐惧非常容易传染给其他人。贞德那些话,说不定会以最坏的形式实现。

  假如兵分二路,就能避免全灭的情况了。就算士兵们因害怕怪物而逃走,在抵达朗布耶要塞之前,都不是敌人的势力范围,有机会安全逃走。

  「原来如此。」

  缓缓点头,表示赞成的,出乎意料的是泰纳帝。

  「我赞成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提议。依情况,在朗布耶要塞会合,确认彼此状况后,也可以再次兵分二路前往亚尔堤西姆──各位觉得如何?」

  泰纳帝环视众人,发问。没有人反对。虽然迪勒波德不满似地皱眉,但他不会反对泰纳帝的意见。见其他人没有异议,泰纳帝看向堤格尔。

  「那就兵分二路,其中一队由迪勒波德伯爵率领,另一队就由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来率领吧?」

  「不,比起我,我想露蒂安尼阁下或罗兰阁下是更适合的人选。」

  堤格尔诚实地回答。泰纳帝讶异地眯细眼睛。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意见……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贞德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是谁?怎么了?她隔着门板,向门外的人发问。

  听了对方的报告,贞德脸色大变地回头,对众人道:

  「有贼人入侵。而且还抢走了宝剑。」

  说到最后,贞德的声音微微发抖。在场者不是瞪大眼睛,就是倒抽一口气。

  军事会议开始前,罗兰把王国宝剑杜兰达尔交给士兵保管。如今,宝剑被抢走了。罗兰起身,难掩怒气地发问:

  「贞德阁下,贼人长什么样子?」

  「只知道是男人……」

  罗兰听着她的回答,大步朝门口走去。

  「殿下,恕我先告辞了。」

  他背对蕾琪说完,开门离去。

  对黑骑士而言,杜兰达尔不只是王国宝剑,而是法隆王承认自己,为了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寄放在自己这里的宝剑。就算是交给士兵保管时被夺,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堤格尔与米拉也跟着起身,向蕾琪致意后离开会议室。

  走廊被夜晚的黑暗包围,只有挂在重点场所墙壁的火炬,能稍微驱散黑暗。

  长长的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士兵门的喊叫与哀号。三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前进。

  一行人赶到时,有将近十名士兵倒在地上。

  堤格尔抱起一名正在呻吟的士兵。虽然对方的口鼻流着血,但是看不出有其他外伤。虽然想帮他们治疗,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把他们打成这样的人。

  「振作点。听得见吗?」

  堤格尔向士兵发问,对方以茫然的表情连连点头,指着走廊的另一头。应该是贼人逃走的方向吧。

  「对不起。我们先去追贼人了,你再忍耐一下。」

  「你的武器该怎么办?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罗兰从一名倒地的士兵那而借了一把剑,向堤格尔发问。顺带一提,米拉也向其他士兵借了长枪使用。只要她有那个意思,随时可以叫来拉斐亚斯,之所以不那么做,应该是不想引人注目吧。

  堤格尔轻轻放下士兵,起身。

  「我有武器。虽然不太想使用就是了。」

  他轻拍腰间的小皮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察觉那是什么了,罗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待在后方吧。琉德米拉阁下也是,布琉努的敌人由我打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再次前进。米拉向身旁的堤格尔发问:

  「堤格尔,你觉得贼人是嘉奴隆吗?」

  堤格尔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会在这个时间点入侵王宫,夺走王国宝剑的,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吧。但是有个疑点。

  刚才的士兵全都没死。假如贼人是嘉奴隆,应该会毫不留情地让他们全部成为尸体吧。根据之前被俘的卢堤迪亚士兵的说法,嘉奴隆袭击王宫时,几乎把王宫里的人全部杀了。

  跑在最前方的罗兰停下脚步。眼前又有数名士兵倒在地上。堤格尔等人和刚才一样,向倒地的士兵寻问详情。一名话还说得清楚的士兵说,他们突然遭到攻击,被打得无法还手。

  「贼人有两个,他们说要去王座厅……」

  罗兰皱眉。怎么了?堤格尔以视线发问。

  「想从这里离开王宫的话,王座厅是反方向。」

  虽然罗兰不常造访王宫,但还是比堤格尔与米拉熟悉环境。入侵者的行动,对他来说非常不可思议。

  「也许他们有什么目的吧。总之先追上去再说。」

  堤格尔说道,罗兰点头。一行人急急前往王座厅。

  三人上了楼梯,穿过走廊,转弯后下楼,继续前进。

  远远地见到王座厅时,露蒂从旁现身。除了她,蕾琪与贞德、泰纳帝、迪勒波德也都在。不只露蒂与贞德,泰纳帝与迪勒波德手中也都拿着剑。

  「怎么了?」

  出了其他的事吗?堤格尔发问。露蒂以紧张的表情说道:

  「因为……有人看到陛下──法隆陛下前往王座厅……」

  堤格尔三人对望一眼,米拉开口:

  「我们是听说贼人前往王座厅,所以才来这里的。」

  蕾琪注视着王座厅,警戒地皱眉。

  「有光透出来。那里应该没人才对。」

  正如她说的,门口的部分比周围明亮。

  一行人谨慎地前进,调整呼吸。罗兰迅速地告诉众人:

  「我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琉德米拉阁下先进去。露蒂安妮阁下与贞德阁下守在殿下身旁。泰纳帝公爵,这里交给我们。」

  说完,罗兰带头,三人踏入王座厅。

  「──唷,你们来啦。」

  耳边传来愉快的说话声。堤格尔等人朝王座看去,错愕地说不出话。

  一名男性,正大模大样地坐在王座上。

  那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头上戴着王冠,身上穿着方便活动的紫色上衣与黑色长裤,悠然地翘着二郎腿。他手中握着王国宝剑杜兰达尔,脚边放着一只青铜制的壶。

  男人有一头金发,身材中等,五官端正。脸上蓄着薄薄的胡须,打理得干净整齐。碧眼中亮着无所畏惧的光芒,嘴上挂着所向无敌的笑容。

  「陛、陛下……?」

  罗兰惊叫。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毫无疑问,是法隆王。

  「您平安无事──」

  「这房间很不错对吧?」

  法隆打断罗兰的话,环视王座厅。

  「因为要用来举行隆重的仪式,或是和其他国家的大人物见面,所以盖得特别坚固,还花了很多钱装潢。山顶的神殿也是。看到这些建筑过了三百年,还能维持原样,就会觉得感慨万分呢。真的做得很好啊。」

  称赞完王座厅,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堤格尔等人,欣然发问: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三人脸色惨白,宛如做了一场恶梦。

  眼前男人的脸与声音,确实与堤格尔等人知道的法隆王一模一样。可是表情、服装,以及悠然又充满霸气的态度,全都和堤格尔等人知道的法隆王截然不同。外表与布琉努国王如出一辙的这男人,究竟是谁?

  罗兰头上冒汗,似乎说不出话。他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挺直背脊,看着王座上的男人。

  「我的名字是罗兰,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你又是谁?」

  「哦,罗兰啊。我的部下里也有同名的骑士呢。他虽然比你高,可是没有你壮。个性死板,很不会说话,一开玩笑就生气。不过是很耿直的好家伙,确实可以称为『骑士中的骑士』呢。」

  堤格尔皱眉。这些话,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话说回来,这男人绰有余裕的态度与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蕾琪等人也小心翼翼地走进王座厅。应该是因为堤格尔三人突入后,不但没有战斗声,反而传出说话声,所以很在意吧。

  这几人,在见到王座上的男人后,也同样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父、父王……?」

  蕾琪哑着嗓子发问。她自然不用说,露蒂与贞德,就连泰纳帝,也都露出错愕与混乱的表情。

  听到声音,王座上的男人转头看向蕾琪,以杜兰达尔代替拐杖起身。

  「在看到这张脸后,会这么叫我的话,表示你是我的曾曾曾曾孙女吧。没想到我的血脉居然能延续这么多年呢。」

  男人的表情有些感叹,又有些傻眼。他说完,环视堤格尔等人。

  「我是夏立尔。简单地说,就是建立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本来的身体只剩骨头了,所以借用了现在国王的身体。」

  在场者中,没有人能立刻理解他在说什么。每个人都怔怔地看着夏立尔。

  说什么蠢话。明明可以如此不当一回事地嘲笑,但夏立尔身上的超然气势,以及碧眼中的战意,压倒了众人,使堤格尔他们无法动弹。

  不,有一个人动了。

  「你们在发什么呆啊!」

  迪勒波德伯爵不耐烦地大叫,握紧长剑,推开堤格尔与罗兰,朝夏立尔大步走去。

  「本来还打算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竟敢打着始祖的名号招摇撞骗,看我斩了你这──」

  迪勒波德还没说完,夏立尔已经抢进他的剑围里,以手肘重重击中他的胸窝了。迪勒波德双眼向上一翻,剑从手中掉落,整个人倒在地上。

  「我想说没必要用剑,果然没必要呢。」

  夏立尔无视昏死的迪勒波德,对堤格尔等人笑道:

  「下一个要换谁?全部一起上也可以哦。」

  堤格尔等人毛骨悚然。迪勒波德被瞬间打倒,不是因为他太弱,是因为夏立尔太强了。就连不谙武艺的蕾琪,也看得出来这点。

  「你真的是始祖夏立尔吗?三百年前的……?」

  堤格尔激励自己似地握紧拳头,发问。

  「你是怎么复活的?」

  「不知道。」

  夏立尔干脆地回答。

  「虽然我有听过说明,但是难到像是不打算让我听懂。是说那家伙从以前就是那样了。不论如何,我现在在这里。就是这样。」

  「我父亲呢……!」

  蕾琪激动地涨红脸,向前踏步。

  「我父亲……陛下呢?你刚才说借用了现在国王的身体……」

  「不知道。但应该死了吧。」

  夏立尔的态度很冷淡。

  「他好像有说什么,一个身体容不下两个灵魂之类的。」

  蕾琪的脸失去血色,站立不稳似地摇晃身体。露蒂与贞德连忙扶住她。

  堤格尔不知该怎么做。随便接近的话,只会重蹈迪勒波德的覆辙。再说,如果那真的是法隆的身体,他就不能随意伤害。

  高亢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罗兰把手中的剑扔在一旁。

  「就当成你说的全是真话吧,既然如此,把陛下的身体还来。」

  就算是黑骑士,赤手空拳地迎战拿着杜兰达尔的对手,还是太有勇无谋了。

  堤格尔与米拉对望一眼,分别来到罗兰左右,打算三人齐上。但罗兰的视线不从夏立尔身上移开,对堤格尔与米拉道:

  「你们不必出手。就像刚才说的,布琉努的敌人由我打倒。」

  「这傲气好!」

  夏立尔愉快地笑着,反手把杜兰达尔插在地上。

  「为了回应你的勇气,我也不用武器。放马过来吧!」

  碧眼中闪烁着混合了战意与稚气的光芒,夏立尔笑着对罗兰招手。

  罗兰朝地面用力一蹬,朝夏立尔正面冲去。尽管势头又急又猛,彷佛会把人直接撞飞,夏立尔仍然神色自若。

  他以手掌带开罗兰的右拳后,张开双臂,似乎想擒抱罗兰。但罗兰毫不在意地伸出左手,准备直接抓住夏立尔。刚才的右拳只是诱饵。只要能碰到夏立尔,就一定能拿下他。罗兰有这个信心。

  没想到夏立尔的行动完全出乎罗兰的意料。他先是放低重心,踢中罗兰的右腿后,扭转身体,扑向罗兰的左腿。

  只剩单脚支撑体重的罗兰,因此和夏立尔一起摔倒在地上。夏立尔立刻起身,抱住罗兰的左腿。

  罗兰也不甘示弱地扭身,连着夏立尔一起举起踢左脚,想把夏立尔摔在地上。夏立尔主动放手,在地上打滚,与罗兰拉开距离。

  双方同时跳了起来,面对面站着。

  「力气还真大。可是动作里有迷惘。这样是赢不了我的哦。」

  「多说一点。」

  罗兰低啸一声,扑向夏立尔。夏立尔说愈多话,罗兰愈能告诉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法隆。

  两人的手掌抵在一起,变成比拼力气的状态。双方的脸都变成赭红色,大汗淋漓。比拼力气的话,对体格健壮,力气又大的罗兰比较有利,夏立尔开始后退。

  罗兰加大劲道,想趁势一口气压制对方,但夏立尔却正中下怀似地笑了起来。

  下一瞬,夏立尔强行甩开罗兰的手,钻进他怀中。

  罗兰高大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中。是被夏立尔过肩摔了。

  他背部重重撞上地面,左臂被夏立尔紧紧抓住。

  「这个时代的罗兰啊,我很期待下次和你交手的时刻哦。」

  说完,夏立尔一拍一扯。罗兰发出痛苦的闷哼,左臂被拉得脱臼了。

  众人错愕不已。布琉努最强的黑骑士,居然被如此简单地制伏。

  「好,下一个……」

  夏立尔正环视周围,米拉的长枪已经飞来。夏立尔放开罗兰的手,以夸张的表情向后跳开。长枪落地时,米拉压低重心向前疾奔,抓住插在地上的长枪,余势不减地逼到夏立尔面前。

  米拉毫不留情地对夏立尔出招,蕾琪在一旁看得脸色苍白。也许因为那副身体原本属于法隆的缘故吧。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但是请殿下静观。」

  发现蕾琪的反应,堤格尔出声提醒。不单纯是希望米拉在战斗时不受妨碍,也是因为明白夏立尔有多可怕,才会那么说的。既然是能光靠拳脚功夫就打倒罗兰的高手,战斗时很难手下留情。

  「很有胆识嘛,女孩。」

  夏立尔或是侧身闪过长枪,或是以手拍打枪柄,改变枪头方向,笑着说道:

  「这身体,可是这国家的国王的哦。」

  「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再说──」

  米拉的声音中带着寒气。

  「我也曾经以长枪指着我祖母哦。」

  米拉没有说谎。她确实曾与附身在祖母亡骸上的魔物茨魅激战过。原以为这么说能多少吓阻对方,「哦?」没想到夏立尔的眼中亮起好奇的光芒。

  米拉突刺夏立尔的脸,放低重心横扫他的腿部。以枪尾撞击腹部,以枪尖划破上衣,企图使夏立尔失去平衡。尽管米拉使出浑身解术,但夏立尔以双手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比起那身手,就算面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也面不改色这点,更使米拉惊疑不定。没有不畏利器的胆量,以及看穿对手的猛攻的冷静的话,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米拉故意露出破绽,夏立尔却没上勾。米拉后退,重新握好长枪。夏立尔逮住这一刻,逼了上来。但这正中米拉的下怀。

  ──像你这样的男人,反而会中显而易见的陷阱。

  米拉扭转身体,握短枪柄。

  她大喝一声,直指先前不曾攻击过的咽喉。

  但就在枪尖即将刺中咽喉时,夏立尔握住枪柄,用力偏移枪头的前进方向,使其刺在左肩上。

  两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很美的眼睛,让我想起亡妻。你叫什么名字?」

  「谁要告诉三百岁的老头自己的名字。」

  米拉露出倔傲的笑容,如此呛道。夏立尔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态度。当我的女人吧。」

  所有人全都惊得呆住了。夏立尔无视众人反应,拔起肩上的枪头,欺到米拉面前。尽管米拉想重新握住长枪,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慢着!」

  就在夏立尔的手即将捏住米拉的下巴时,堤格尔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立尔停下动作,缓缓转身。堤格尔把手放在腰间的皮囊里,瞪着夏立尔。

  「离米拉远一点。」

  「她是你的女人?」

  「没错。」

  堤格尔立刻回答。夏立尔转身,正面看着堤格尔。

  「那就从我手中保护她吧。做不到的话,我就把她带走啰。」

  夏立尔说完,纵身一跃,于转眼之间出现在堤格尔面前。堤格尔反射动作地朝旁边跳开,朝他射出三枚金币。

  金币分别射向夏立尔的额头、眼睛与鼻梁。夏立尔以双手抓住两枚金币,张嘴咬住最后一枚。「真可惜。」他以右手拿下口中的金币,笑了起来。

  「技术不错。所以只有你没拿武器啊。」

  夏立尔端详起金币。

  「这厚度、重量,是纯金吗?」

  他感佩地说完,把三枚金币收在口袋之中。堤格尔一面对成功转移了夏立尔的注意力而感到安心,一面对夏立尔的反应之快,感到心惊胆跳。

  ──我的攻击已经被看穿了。

  与石块不同。金币的话,顶多能攻击脸和手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引起兴趣了吧,夏立尔发问。堤格尔小心注意对方的动态简短地回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夏立尔眼中亮起愉快的光芒。

  「哦,你就是这个时代的弓箭手啊?我听嘉奴隆说过了,名字很特别,很好记呢。不过你喜好也真怪,我那个时代先不说──」

  夏立尔话还没说完,王座周围的空气摇晃起来,空间出现扭曲。

  「──你在做什么?」

  像是傻眼,又像斥责的声音,与黑烟一起从扭曲的空间传出。光是这样,堤格尔与米拉就明白有多危险了。露蒂与贞德握着剑,站在蕾琪前方保护她。

  夏立尔耸肩,对王座周围的黑烟笑道:

  「回到怀念的家,当然会想到处看看了。」

  一道人影,从黑烟中出现。

  那是一名矮小瘦削的灰发男人。身上穿着紫色绢服与同色的奢华长袍,头上戴着帽子。

  「嘉奴隆……!」

  露蒂怒喝。至于罗兰与蕾琪、贞德、泰纳帝,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记忆中的嘉奴隆,与从黑烟中出现的男人,长得完全不同。

  嘉奴隆无视堤格尔等人,对夏立尔叹道:

  「打完招呼了?因为你说一定要来打招呼,我才带你过来的哦。」

  「哦哦,我忘了。因为这里太愉快了。」

  夏立尔孩子气地对嘉奴隆说完,看向蕾琪。蕾琪那与父亲相同的碧眼中闪烁着怒气,瞪着夏立尔。

  「如果你真的是始祖夏立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对对对,我就是来跟你们说这件事的。顺便来收回我爱用的剑。」

  夏立尔背对众人,悠然走向王座,拿起插在地上的杜兰达尔,搁在肩上,回头看着蕾琪。

  「我的目的是──夺国。首先,我要夺取这个国家。」

  有比这更简单明瞭的宣战布告吗?不只蕾琪,连堤格尔等人都傻住了。

  「接下来是并吞吉斯塔特、亚斯瓦尔和墨吉涅。还有西边的……叫萨克斯坦是吗?征服所有国家后,我要渡海,前往南方。」

  「你真的觉得能做到那种事……?」

  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尽管堤格尔如此质问,可是声音微微发颤。夏立尔若无其事地耸肩。

  「这副身体,今年才四十三岁不是吗?应该还能再用二十年。有这么多时间的话,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蕾琪坚定地道。血从她握紧的拳头滴落。夏立尔面不改色地承受她的敌意,笑道:

  「虽然你那么说,但是我很强哦?而且我还建国过呢。」

  蕾琪变了脸色,米拉与露蒂、贞德也都无可反驳。眼前的人,确实是统一乱世,建立国家,在历史中留名的英雄。自己根本难以与之对抗。王座厅内的气氛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那又怎么样?」

  一道安静,又充满战意的声音,吹散了绝望的氛围。说话的人是堤格尔。他向前踏出两、三步,保护众人似地与夏立尔对峙。

  「你确实完成了令人敬佩的丰功伟业。每当聆听始祖夏立尔的英雄故事时,我的胸口都会雀跃不已。但也因此,我知道一件事。」

  「哦?」夏立尔的眼睛好奇地发亮。

  「知道什么?」

  「你不是百战百胜的人。在建立布琉努这个国家前,你战败过好几次。也许我们比不上你,但是不一定会输你。」

  堤格尔坚定地说着,额头冒出涔涔汗水。光是这样和夏立尔对峙,承受他的视线,就会大幅消耗体力与精神力。庞大的压力笼罩在身上,只要一个不注意,似乎就会双腿发软,跪倒下来。

  假如让夏立尔带领布琉努,说不定真的能统一附近的国家,建立大帝国吧。但即使真的能变成那样,堤格尔也不想承认夏立尔。就算虚张声势,也要与之对抗。

  「你很清楚嘛。不过,不这样就没意思了。」

  别说恼羞成怒了,夏立尔甚至愉快地点头。

  「我中意你。下次记得带弓来,和我一决──」

  「──夏立尔。」

  嘉奴隆不耐烦地打断夏立尔的话。夏立尔耸肩。

  「知道了。知道了。虽然话还没说够,不过今天就先这样吧。」

  「慢着。」

  堤格尔唤住准备结束话题的夏立尔。

  「你要和嘉奴隆一起行动?」

  「当然。这家伙可是我首屈一指的部下。」

  夏立尔的回答,使现场气氛紧张起来。

  「你知道嘉奴隆是怎么样的人吗?」

  堤格尔忍不住发问。夏立尔不明白他的意思似地皱眉。堤格尔继续道:

  「嘉奴隆想谋害我父亲,而且想把亚尔萨斯……我的故乡化为焦土。如果你把嘉奴隆当成部下,就这层意思来说,你也是我必须打倒的敌人。」

  夏立尔沉默下来。他看向众人,见到米拉、露蒂、蕾琪都露出同意堤格尔的指证似的表情后,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这家伙给你们添麻烦了呢。部下惹事,是我的责任。对不起。」

  夏立尔严肃地低头致歉。堤格尔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会如此回应。

  夏立尔抬起头,严肃地继续道:

  「不过,只要觉得有必要,我也同样会不择手段。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为什么你想夺取这国──」

  「这不是废话吗?」

  夏立尔打断蕾琪的话,豪迈地笑了起来。

  「既然都复活了,当然要干点大事啰。再说──」

  夏立尔指着天花板。堤格尔也跟着向上看。天花板上有一具古老,但被擦拭得晶亮的青铜制枝形吊灯。

  「那是我特地找一流的师傅做的。是刚成为国王后不久的事。我说『天花板那种地方没人会特地去看啦。』可是被念了。说不可以这么随便。因为是花了很多钱做的,完成时我很开心呢。」

  蕾琪的脸僵住了。就她所知,那枝形吊灯确实是始祖夏立尔命人制造的。

  「那吊灯也是,这王座厅也是。虽然我有交代要珍惜,没想到三百年后还真的保存得这么好。之后又看到王宫的墙壁和装潢,还有庭园,感慨就更深了呢。既然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当然会想拿回来了,对吧?」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被那气势压倒,说不出话。

  「还有,也得回报一直这么努力的部下才行──对了,这里有贝杰拉克的后代吗?」

  夏立尔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正经。

  「……找我有什么事?」

  露蒂握着剑,向前踏步。左右异色的眸子中带着迷惘与焦虑。身为贝杰拉克家之女,身为蕾琪的贴身护卫,她与法隆很熟稔。不知该怎么面对夏立尔,也是当然的。

  夏立尔指着放在王座旁的青铜壶。

  「你就好好祭吊这个吧。你的曾曾曾曾爷爷是我的好部下。」

  听懂那句话的意思,露蒂脸色惨白,握着剑的手与双脚不住颤抖。

  该怎么做?堤格尔以视线向米拉发问。米拉沉默地摇头。

  就米拉而言,对方如此狂妄嚣张,她当然感到愤慨。可是夏立尔强得非比寻常,而且嘉奴隆也在场。至于自己这边,堤格尔与罗兰都不构成战力,还她还必须保护蕾琪才行。

  另一头的嘉奴隆,则是对泰纳帝露出轻蔑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泰纳帝。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想弄死法隆和蕾琪的你,居然摇身变成保卫王家的大贵族,这世道可有趣得紧啊。」

  「我也很惊讶呢。你居然变成带着自称始祖的狂人招摇撞骗的小丑了?还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让自己长出头发。你什么时候成了注重外表的人啦?」

  该说不愧是泰纳帝吗?即使野心被曝光,仍然能面不改色,以狂傲的态度斥责嘉奴隆。就算嘉奴隆如今成了逆贼,说的话不值一哂,这胆量仍然相当过人。

  但嘉奴隆不但没生气,他甚至露出好笑到差点拍手似的笑容。

  「和你手下那个又老又破烂的占卜师相比,我的小丑模样可爱多了。我等着看你的领地变成龙的巢穴的那天。」

  就离开前的放狠话来说,嘉奴隆那些话实在太过不祥。

  「我很期待和你们再次见面哦。」

  夏立尔转身走到王座后方,与堤格尔等人随意地摆手道别。接着轻松地以双手握住杜兰达尔。

  他在众人的警戒下,打横挥动宝剑,王座发出轰然巨响,被整个打碎。堤格尔等人下意识地以双手挡在自己面前,以免飞来的碎片击中自己。

  紧接着,夏立尔将杜兰达尔插在王座原本所在之处的石板上,轻轻转动。石板被拿下,出现方形的洞穴。

  「再见了。」夏立尔说完,跃进洞穴里。嘉奴隆也以傻眼的表情跟在他身后离去。

  堤格尔等人连忙跑到洞穴附近,只看到无尽的黑暗,不见两人的身影。米拉向蕾琪发问:

  「殿下,你知道这密道吗?」

  「不,我现在才知道……」

  蕾琪错愕地看着洞穴。

  露蒂脚步虚浮地朝青铜壶走去,蹲下来确认壶内之物,接着瞪大双眼,发出呻吟。

  「父亲大人……」

  被装在壶中的,是泡在蜂蜡中的贝杰拉克公爵拉斯洛的头颅。

  露蒂五官皱在一起,泪水涌上眼眶。

  早就做好觉悟了。也和母亲讨论过了,决定直接把父亲当成殉职了。

  可是,如今,她还是无法不抱着壶,呜咽不停。

  堤格尔走到露蒂身旁蹲下,沉默地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

  会议室里,有堤格尔与米拉、泰纳帝、蕾琪、贞德五人。

  时间是夏立尔与嘉奴隆离开的一个小时后。呼唤士兵把罗兰与迪勒波德运到医师那里,并命人把被夏立尔打倒的士兵运走,就花了这么多时间。

  露蒂在自己房间休息。虽然她想继续完成职责,「现在的你,没办法作好护卫我的任务。」但是被蕾琪冷淡地赶进房间。

  「情况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蕾琪说道。她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劳,憔悴到令人心疼。

  「敌人除了嘉奴隆公爵,还有自称始祖夏立尔的什么人。既然他敢对我们那么说,不久的将来,肯定也会如此昭告天下。」

  堤格尔以沉痛的表情看着蕾琪。

  不只堤格尔,米拉与贞德也都劝蕾琪先休息一下。被嘉奴隆带走的父亲,以那种形式回来,肯定无法接受,冲击与动摇难以估计。在那种情况下,应该什么事都不想做吧。

  但蕾琪却摇头拒绝,继续召开会议。

  「兵分二路,前往朗布耶要塞,以那里为据点,进攻卢堤迪亚的计画不变。但既然迪勒波德伯爵与罗兰阁下无法活动,就得重新决定司令官了。」

  蕾琪看向堤格尔与泰纳帝。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泰纳帝公爵,我命令你们分别担任两支部队的司令官。」

  「殿下,也许您会叱责我,但是有一些话,我必须禀报您才行。」

  堤格尔一面感受着胃部的沉重,苦涩地开口。既然不能期待泰纳帝,也绝对不能让米拉说这些,只好由自己说了。

  「自称始祖夏立尔的男人,犯了冒犯王室的大不敬之罪,必须将其活捉到殿下面前,由您发落才是。但那男人太强了,我们说不定会在战斗时失手杀了他,希望您能谅解。」

  嘉奴隆以法隆为人质时,蕾琪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以打倒嘉奴隆为优先了。可是现在,法隆已经不是人质。虽然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还是必须让蕾琪再次做好觉悟才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以极为沉静的声音,说出堤格尔希望听到的话。她明白堤格尔想表达的。

  「陛下已经被嘉奴隆杀害了。在讨伐军出发前,你们就如此昭告人民吧。」

  堤格尔与米拉深深地向蕾琪行礼。

  走出会议室的堤格尔与米拉,被泰纳帝从后方叫住。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那表情略带困惑,甚至稍微减少了泰纳帝高大的身体发出的压迫感。泰纳帝直白地发问:

  「你们相信那个自称始祖的男人说的话吗?说自己是三百年前的古人,利用法隆王的身体复活之类的……」

  堤格尔顿了一下,问道:

  「公爵阁下不相信那些话吗?」

  「怎么可能相信。为了让我们陷入混乱,嘉奴隆特地找了长相与陛下相似的人来唬弄我们──这么想还比较合理。」

  泰纳帝叹道。即使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镇定自若的大贵族,碰到这情况时,还是会无法接受。

  堤格尔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米拉已经开口了。

  「我明白公爵阁下的心情,但如果是那样,仍然有其他疑问。为什么那男人要自称夏立尔呢?既然外表与法隆陛下那么相似,大可装成陛下欺骗我们,没必要使用始祖的名字。」

  泰纳帝沉吟着,米拉慎重地继续道:

  「再说,那男人能把罗兰阁下过肩摔,也能闪过我的长枪。不只外表相似,连武艺都那么高强的人,有办法简单地找到吗?」

  「……很难呢。」

  泰纳帝摇头。他也认同罗兰与米拉的实力。

  「但就算那么说,让三百年前的人复活,这种事……」

  「平常的话,我也不会相信,可是……虽然说这种话很荒诞无稽,但如果嘉奴隆使用了妖术,就有可能。」

  「妖术……?」

  泰纳帝睁大眼睛,米拉点头。

  「之前,我们为了与蕾琪殿下会合,曾以少人数行动。那时嘉奴隆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虽然我们一齐进攻,但他却空手接住了我们的武器。而且光是碰到他的手,我们就被打飞了。」

  泰纳帝难以置信似地皱眉。堤格尔接话道:

  「不只我们,罗兰阁下也是。他说自己离开纳瓦拉要塞,赶往拉尼永要塞时,也曾在森林中遇见了嘉奴隆,而且他也同样是突然现身的,就像刚才一样。那个人,能随心所欲地凭空出现。」

  泰纳帝默默看着堤格尔与米拉,眼中不再有怀疑之色。因为两人的态度很诚恳。泰纳帝再次思索起来。

  他不是不相信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妖术,他明白世界上有不少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例如长年侍奉自己的多勒卡伐克。找出那么多头龙,并驯服它们,可以说与妖术没有两样。

  「我想问一件事。」

  泰纳帝忽地想起一件事,发问:

  「在你们看来,自称夏立尔的男人和嘉奴隆之间,是什么关系?」

  堤格尔与米拉对望一眼。堤格尔回答:

  「不是主人与部下,看起来是对等的关系。」

  泰纳帝点头。就他看来,嘉奴隆很明显拿夏立尔没办法,但还是接受了夏立尔的奔放不羁。特地把贝杰拉克公爵的人头送来王宫,肯定不是嘉奴隆的主意。

  「公爵。」米拉再次开口。

  「关于夏立尔,目前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是目前我们没有足够的情报可以解开谜团。再说,蕾琪殿下已经拟定了新的方针。总之,我们先以这方针行动,等讨伐了嘉奴隆之后,再来想那些问题也不迟。」

  「先以这方针行动……」

  泰纳帝总算露出了接受的神色。

  「战姬阁下说的是。感谢你。」

  泰纳帝向米拉道谢后,无视堤格尔,转身就走。假如说话的对象不是其他国的重要人物米拉,他应该连最后的致意都懒得做吧。堤格尔傻眼地看着泰纳帝的背影,调整心情后,看向米拉:

  「我们也走吧。」

  两人并肩在走廊前进。米拉发问:

  「你觉得那个自称夏立尔的人怎么样?」

  「当然是非打倒不可的敌人。」

  堤格尔立刻回答。他愤怒不已地道:

  「有太多必须把他当成敌人不可的理由。但最不可原谅的是,那家伙居然调戏你。」

  对堤格尔来说,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让他敌视夏立尔了。米拉苦笑。

  「谢谢。但我没问题,你还是先陪着露蒂吧。」

  「嗯……」

  之后,两人一面讨论军队的编成,一面走向堤格尔的房间。

  夏季的夜空下,距离尼斯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远的草原。夏立尔坐在草地上,脱去上衣,正在让嘉奴隆治疗左肩的伤口。尽管嘉奴隆一脸无奈,还是以俐落的动作清洗伤口,止血上药,把伤口包扎起来。

  「你玩过头了。」

  嘉奴隆简短地抱怨。

  「可是啊,三百年……正确来说是二八○年没回自己家,当然会特别开心了。再说,我也确实完成目的了。」

  夏立尔笑着拍了拍放在一旁的杜兰达尔,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白色的箭镞。大到无法收在手掌中的箭镞。

  「三百年前,不被任何人发现地收在山顶的神殿里。堤格尔维尔……名字太长了,就叫他堤格尔吧。那家伙应该有两只箭镞吧。而且我们这边也有弓。」

  「没有能取代那黑弓的东西。」

  「怕什么。只要挨下第一箭就行了。那家伙的话,一击就能打倒了。」

  夏立尔在握着箭镞的手指上用力,露出无敌的笑容。

  †

  从早上就没停过的雨,在中午之后,变得更大了。

  露蒂跪在市区神殿的祈祷室里,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为惨死的父亲祈祷,希望他的灵魂能得到安宁。

  ──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啊,天上的十神啊,请赐给我父亲安宁……

  祈祷完,露蒂心中涌起些微的烦躁。知道自己的脸皱起来了,露蒂摇摇头,按下那情绪后起身。

  房间后方的墙壁呈和缓的曲线,十神的神像沿着墙边摆放。正当露蒂以苦涩的表情看着那些神像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穿着纯白的神官服的老人,从门口出现。是这座神殿的神殿长,与露蒂很熟。

  露蒂向神殿长致意,一股浓厚的药草味钻入鼻中。发现露蒂表情有变,神殿长稳重地笑了起来。

  「今天用的药草,味道比较强烈,您不喜欢吗?」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露蒂挂起笑容,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这位神殿长,每天身上都会有不同的药草气味。

  原本想直接向神殿长道别的露蒂,心中突然浮起疑问。

  「神殿长,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灵魂会前往哪里呢?」

  神殿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定定看着露蒂。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被那沉静的视线注视,露蒂苦笑了起来。

  在布琉努,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前往冥府。

  所有地上存在之物,都不存在于冥府。但同时,所有地上不存在之物,都存在于冥府。所有的灵魂,都会在冥府得到最深的安宁,安静地度过永远的时间。

  「不。」神殿长摇头,再次露出稳重的笑容。

  「您认为灵魂不会前往冥府吗?」

  「是不至于那么认为。」

  露蒂有点意外,眼神游移不定。

  对方是数十年来,侍奉十神,每天不间断地向神祈祷的人。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被骂,没想到神殿长的表情,甚至有点愉快。

  露蒂迷惘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现在变得不懂了。冥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存在着所有地上不存在之物的世界,我实在想像不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神殿长向露蒂发问:

  「您知道在萨克斯坦,死者的灵魂会前往哪里吗?」

  这是奇妙的问题。露蒂困惑了一下,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答案。

  「我记得……英勇战死的人们,灵魂会被带到诸神居住的天堂(瓦尔哈拉),其他人的话,是在地底深处的世界安静地生活。」

  「是的。与我国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除此之外,亚斯瓦尔、吉斯塔特、墨吉涅的说法,也都与我国不同。既然如此,就很难断言我国的说法才是对的,不是吗?」

  「可、可是……」露蒂狼狈了起来。

  「不是有很多人在生死关头,去过死者的世界吗?我也听过不少人亲口对我说……」

  神殿长微微抬手,让露蒂冷静下来。他再次抛出奇妙的问题。

  「您曾经登上过孚日山脉的顶峰吗?」

  露蒂摇头。孚日山脉位在布琉努的东北至东南方,是与邻国吉斯塔特的天然国界线。

  「站在孚日山脉的顶峰,向东边看的话,可以看到吉斯塔特的大地。但是,只有那样的话,能明白吉斯塔特是什么样的国家吗?」

  露蒂明白神殿长想说什么了。就算曾经来到死亡深渊的边缘,也只能见到冥府的一隅,无法看出整座冥府是什么模样。

  「神殿长,可以让我知道您的想法吗?人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假如灵魂不是……不是前往冥府的话,又会去哪里呢?」

  「肉体在大地化为尘土,灵魂前往能安静地生活的场所。这是我的想法。」

  神殿长流畅地说道。回答中没有任何迷惘。露蒂觉得有点不耐烦。她皱起眉头。

  「那与冥府有什么不同吗?听起来是同样的地方呢。」

  「但是那场所,闻得到这药草的气味,灵魂能因此安眠。」

  意想不到的说法,使露蒂呆住了。神殿长微笑着说道:

  「请在心中描绘出您重要的人们能安心生活的世界。对您来说,那就是冥府。不同国家的死后世界不同,应该也是这个缘故吧。」

  「对我来说的,冥府……?」

  露蒂疑惑了起来。

  「真、真的可以吗?有这种想法……」

  「说实话,这种想法其实不太好。假如被其他人听到,应该会被嘲笑,或被指责吧。但冥府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存在的。再说──」

  神殿长的脸上,充满对露蒂的信任。

  「您是能把自己的冥府藏在心里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认为您的过去与未来,都有这个需要。」

  露蒂惊讶地凝视着神殿长,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您。」露蒂握紧双拳,低头道谢。

  她再次面对十神的神像,祈祷起来。

  ──请让我父亲的灵魂前往能够打从心底得到安宁的「冥府」。

  她在心中说道。不必为我担心。身为战士,身为父亲的女儿,我一定会做出不令您感到丢脸的战斗的。

  祈祷结束后,露蒂有种清爽的感觉。

  「神殿长,下次我会带两块严选的乳酪来的。闻起来很香的乳酪。」

  一块是献给诸神的。神殿长听了,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更皱了。

  「谢谢。我会期待的。」

  露蒂向神殿长笑着致意后,离开祈祷室。

  该做的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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