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如银砂般散布在黑夜的画布上,弦月发出皎洁的光芒。
月光安静地照耀着位在半山腰的营帐。白底的布幕上,画着有黑色鬃毛的红马头,周围绣着许多金线,相当奢华。
那红马是贝亚德。布琉努王国军旗上的魔法宝马。
夏立尔坐在营帐里,手中拿着陶杯,正在翻阅各种文件与书信。杯中装着葡萄酒。虽然已经变温了,但夏立尔并不在意。
这儿是能俯瞰朗布耶要塞的山腰。这座营帐,是夏立尔攻打朗布耶要塞的基地。
夏立尔与嘉奴隆潜入王宫,夺走王国宝剑杜兰达尔,是昨晚的事。假如以一般的方法,无法在一天之内来到这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花上好几天时间。
夏立尔是借着嘉奴隆的力量,于转眼之间移动到这儿的。
「光是大喝一声,就吓跑了上千名敌兵……这也太扯了吧。真是的,三百年后没半个正经的传说吗?」
夏立尔翻阅的,是自己死后流传于布琉努的,关于自己的传说。但是内容荒谬绝伦,应该说根本没有把夏立尔描述成普通人类的故事。
「由于剑速过快,看起来像同时挥动三把剑……又不是战神特里格拉夫。要是做得到那种事,打起仗就轻松多了。在嘉奴隆家看到的肖像画也是,把我美化太多了吧……什么跟什么啊,这个国家没有半点真实吗?」
夏立尔正嘀咕不已,嘉奴隆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士兵们全都就定位了。」
「哦,辛苦你了。」
夏立尔将葡萄酒一饮而尽后,把陶杯扔到一旁,瞪着嘉奴隆。
「我要在战斗前先说,你那是什么啊?」
嘉奴隆皱起眉头。
「只有这样,我听不懂。」
「虽然有很多不能接受的地方,不过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我在战场上弹奏乐器,打倒敌人的蠢话。做那种事的话,有几百条命也不够死吧。」
「哦,那个啊。」嘉奴隆耸肩。
「因为我想消除你使用弓箭的记载,所以就变成那样了。」
夏立尔歪头想了几秒,恍然大悟地击掌。
「也就是把『拉开弓弦』改成『拨弦』吗?」
「就是这样。」
嘉奴隆掀起华丽的长袍,走出营帐。夏立尔一脸不满地握住放在身旁的杜兰达尔,起身。
他在紫色服装上加穿皮甲。皮甲上有几条固定大剑用的皮绳。接着穿上看起来相当沉重的粗犷长靴。
穿戴好后,夏立尔走出营帐。几名士兵正在外头等他。那些士兵们的小腿满是泥土,是去进行嘉奴隆口中的「准备」的缘故。
「做得很好。」夏立尔慰劳士兵,走到前方。
从这里前往朗布耶要塞,直线距离为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但由于中间有茂密的树林,而且山坡相当陡哨,所以不可能直线前进。就算直接冲下斜坡,也有城墙阻挡去路。
不只如此,夏立尔手下的士兵只有两百名,朗布耶要塞的骑士有两千名。尽管如此,夏立尔却向嘉奴隆说,只有这些士兵就够了。听闻夏立尔的作战计画时,嘉奴隆虽然皱眉,但是没有反对。
「士气很高呢。」
夏立尔俯瞰着要塞,佩服地笑着。城墙上等距离地设置了焚火台,骑士们全副武装地警戒四周。讨伐嘉奴隆之战中,朗布耶要塞将成为重要据点,忠心耿耿的骑士们自然战意高昂。
嘉奴隆带头,领着夏立尔前进,其余的士兵跟在两人身后。
在黑暗中前进了十几步后,嘉奴隆在一株大树前停步。
那树的树根盘根错节,牢牢抓着地面。树干粗大,上面结实地绑着麻绳。麻绳朝南方延伸,消失在半空中。
这绳索的长度有五百阿尔昔。
一端绑在这树上,另一端则绑在山脚平原的巨岩上。是嘉奴隆与士兵们把绳索拉到巨岩那儿的。把绳索拉到最紧后,悬空的部分将会通过两百阿尔昔外的要塞正上方。
夏立尔拉了拉绳索,满意地点头。
「辛苦你们了。弄这个应该很麻烦吧。」
在黑暗中,避开敌方骑士的注意,不被树木勾住地把绳索拉到山脚,绑在五百阿尔昔外的石头上。比起麻烦,士兵们应该觉得这是莫名其妙的任务吧。
夏立尔伸了伸懒腰,以双手握住杜兰达尔,开始挥剑。挥剑速度时快时慢。彷佛在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与剑的重量似的。过了大约三分钟,夏立尔满意地把大剑背在身后。
嘉奴隆抬头看着他。
「虽然准备完后才问这个很奇怪,但是这副身体真的行吗?」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副身体很好不是吗。」
夏立尔笑了起来。
「对你来说,是将近三百年前的事,所以快忘光了吧。可是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最近的事而已。年纪愈来愈大,体力大不如前。」
夏立尔感受着从身体涌出的力量,继续道:
「骑不上马,拿不起剑,老眼昏花。不拄着拐杖就没办走路,连酒都喝不下了。而且还时不时尿床。只有牙齿到最后还是坚固的……你也该变成那样才对。」
「别强人所难。」
嘉奴隆没好气地道。夏立尔扬起无敌的笑容。
「就战士而言,这身体确实锻炼不足,软趴趴的。可是没病没痛,非常健康,能完全照着我的想法活动。现在的我能战斗到什么程度,在王宫时已经证明过了不是吗?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不过这种攻陷要塞的方法,听都没听过哦。」
「是你老是要我想对方模仿不来的计策的耶。反正失败的话,顶多又死一次而已。」
夏立尔快活地笑着。嘉奴隆摇头,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
那是两侧有握把的滑轮。
以这滑轮溜过绳索,降落在朗布耶要塞的正上方。这就是夏立尔想到的战术。由于这计画太疯狂了,就连小队长们听了,也惊讶到说不出话。
但由于夏立尔说只能这么做,所以嘉奴隆苦笑着同意了。
不用说,以这种方法进入要塞的,只有夏立尔而已。
两百名士兵是在朗布耶要塞附近待命,等夏立尔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入。一方面也是为了吸引要塞内骑士们的注意力,让夏立尔能顺利进入要塞。
「那我走了。」
夏立尔以出门购物似的语气说完,把滑轮勾在绳索上。嘉奴隆以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的王,「小心点。」最后只说了这句话。
夏立尔以双手抓着滑轮两端的握把,将双腿悬空。
绳索晃动起来。夏立尔的身体破风般地下降,速度愈来愈快,以惊人的速度穿越由微妙的阴影构成的夜间风景。空气成为无形的冲击波,撞击夏立尔的身体。滑轮微妙地摇晃着,随时有可能摔落地上。
夏立尔牢牢抓紧握把,向下看着急遽接近的要塞。城墙上的焚火台,是理想的降落号志。
──决定成败的时候到了。
松手的时机,早半秒或晚半秒都不行。否则不是撞上城墙,就是摔在地上,变成肉酱。
一阵强风打横袭来,晃动绳索,吹歪身体。但夏立尔毫不慌张,只是直视着前方,专注力非比寻常。
他放开双手。身体借着惯性向前滑翔,有如发现猎物的猛禽,高速落地。接近城墙的石地板时,夏立尔迅速抽出背后的杜兰达尔,如盾牌似地举在前方。
双腿碰上地面。夏立尔压低身体重心,承受冲击。地面发出火花,耳边传来刺耳的金属噪音。他一面避免自己摔倒,一面从东北到东南,在城墙上滑行着。
「……呼。」
在撞翻了好几座焚火台与数名骑士,直到城墙的尽头后,夏立尔总算停止滑行。之所以没有立刻起身,是因为全身都在叫痛。他低头看着双脚。皮靴变得残破不堪,脚趾裸露在外头。
「在鞋底加装铁板果然是对的,不然两条腿早没了。」
夏立尔轻挥杜兰达尔,俐落地划断鞋带,脱下破烂的靴子。接着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骑士们。
就那些骑士来说,有人突然在深夜从天而降,不可能不惊讶。他们拿着长枪与盾牌,头上冒汗,远远地观察夏立尔。
夏立尔把杜兰达尔搁在肩上,以光明磊落的态度向前走,笑着对离自己最近的骑士说话:
「这要塞的指挥官在哪?可以帮我叫他过来吗?」
来路不明的人物说着布琉努语,使那骑士肩膀一颤。但是语言相通,又似乎使他稍微冷静下来。
「你是谁?」
骑士颤声发问,夏立尔笑了起来。与王宫不同,在这种地方,就算说出夏立尔的名字,他们应该也不会惊讶吧。
──那么,就看看有多少人想追求功名吧。
夏立尔走到焚火台旁,环视骑士。
「太令人惊讶了。原以为朗布耶的骑士们在忠诚与勇敢方面,是我国前五名的骑士团……你们忘了朕的容颜吗?」
那些话,使骑士们先是困惑地面面相觑,接着打量起夏立尔与杜兰达尔。「啊!」一名骑士瞪大眼睛叫道:
「你……难道你,您是国王陛下!?」
「没错。幸好有人认得出来。这样我就放心了。」
明白对方是国王,骑士们显得更混乱了。虽然有些人连忙放下武器,垂头屈膝跪下。但更多人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夏立尔,心中万分困惑。
虽然五官长得与他们认识的法隆王一模一样,可是法隆没有蓄胡,服装的感觉也与平常不同。特别是整体氛围与说话方式,都不像那个沉稳又深思熟虑的国王,反而更像老练的战士。
「陛下……」一名骑士喘气似地发问。
「那个,请问您,为什么来这里呢?不,请问您,是怎么来的呢?」
「要说明是无所谓,先把你们指挥官叫来。」
一名骑士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夏立尔好整以暇地等待。也许听到了自己降落时发出的噪音吧,整座要塞显得相当紧张。不必等太久,指挥官就会来了吧。
如夏立尔所料,不用三分钟,指挥官就赶来了。那是年纪大约三十五岁,名叫奥斯崔的男子。毕竟是骑士团团长,当然亲眼见过国王。奥斯崔一见到夏立尔,立刻倒抽一口气,但并不屈膝跪下,反而谨慎地发问:
「您真的是法隆陛下吗?我听说您被嘉奴隆当成人质抓走了……」
在这个时间点,夏立尔周围增加了许多骑士。那些全是听到国王突然出现,特地过来看热闹的人。观众愈多愈好,夏立尔在心里窃笑。
「反了。嘉奴隆公爵才是救了朕的人。」
夏立尔摇头,装出严竣的表情。
「这一切,全是以泰纳帝公爵为首的奸贼们的阴谋。他煽动了巴谢拉,杀死雷格那斯,而且还想谋害朕。为了夺权,甚至把妾生的女儿蕾琪作为傀儡操控。」
这些话,使奥斯崔深受冲击。
「蕾、蕾琪殿下是傀儡……?」
「不觉得奇怪吗?究竟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必须把女儿当成王子养大呢?」
关于这件事,奥斯崔也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因此沉默下来。蕾琪公布自己真实性别时,并没有说明自己为何一直以王子身分自居。
夏季的夜风吹过城墙,使焚火台的火焰摇晃不已。夏立尔继续道:
「你也知道泰纳帝公爵一直深具野心吧?由嘉奴隆公爵担任监护人的巴谢拉接连立下功勋,使他产生了危机感。但就算想与嘉奴隆公爵对抗,雷格那斯也不会听泰纳帝公爵的话。」
这些当然是夏立尔与嘉奴隆事先讨论好的「台词」。
「因此,泰纳帝公爵到处寻找长得与雷格那斯十分相似,可以任他摆布的人。但因为只找到蕾琪而已,所以才想出了那么荒诞的说法。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不合理,但反正只要夺权得胜,就能强行堵住所有人的嘴了。他八成是那么想的吧。」
奥斯崔皱着眉头,沉吟起来。由于他一直深信嘉奴隆在首都实行暴政,并且掳走法隆王的说法,所以听到完全相反的说法时,混乱到觉得头痛。而且这些话还是法隆王亲口说的。
「还有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泰纳帝公爵见自己敌不过巴谢拉,以割让国土为条件,请求吉斯塔特、亚斯瓦尔、萨克斯坦派兵加入蕾琪军。」
蕾琪军与巴谢拉军决战时,得到许多国家的协助。奥斯崔也知道这件事。光是思考蕾琪究竟是如何让各国出兵的,夏立尔的那些话就非常扎心。
「身为国王,朕必须讨伐泰纳帝公爵。但是站在朕这边的人太少了。除了嘉奴隆公爵之外,只有把这把宝剑还给朕,希望朕能以此证明自己身分的罗兰卿而已。」
见到灿然生辉的杜兰达尔,骑士们倒抽一口气。对他们来说,罗兰的名字与宝剑的光辉,太强而有力了。夏立尔露出讨喜的笑容。
「如何?朕突然出现,你们应该也很困惑吧。不过,你们愿意跟随朕吗?」
其实,就连夏立尔自己也不认为这些人会相信他的胡扯。可是应该会有愿意「加入」的人──追求功名,或者热衷战斗的人。
夏立尔悠然等待着,大约过了二十秒后,奥斯崔眼中亮起坚定的意志之光。他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对骑士们下令:
「拿下这男人。但是不能伤到他。」
「你不相信朕的话?」
夏立尔发问,但态度没有丝毫的动摇。奥斯崔脸上带着几许不安,苦涩地道:
「陛下说的没错,蕾琪殿下确实有不少难以解释的部分。可是我完全无法认为嘉奴隆公爵是忠臣,还有……」
说到这里,奥斯崔把话吞了回去。夏立尔的打扮一点也不像自己知道的法隆王,而法隆王也不是会自己拿剑战斗的人。可是他对王家的强烈忠诚心,使他无法把这些话说出口。
三名骑士,以迟疑的表情将枪尖指着夏立尔。
但就在这时,异变出现了。一名骑士从后方架住奥斯崔,以短剑指着他颈部。是副团长劳尔。
「我相信陛下的话。」
「你当真吗?劳尔……!」
劳尔拉着错愕的奥斯崔后退,将背部靠在垛口。这是为了不被其他人从后方袭击,也是为了在有万一时,能直接把奥斯崔推下城墙的缘故。
「这些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名为劳尔的骑士以热切的口吻对其他骑士道: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女人,以王子的身分成长到十八岁,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而且泰纳帝公爵怎么可能乖乖听从公主的话呢?得到各国援军也是,其他国家怎么可能轻易地出兵呢?」
骑士们不知所措。轻举妄动的话,副团长说不定真的会杀死团长。
「劳尔。」奥斯崔瞪着副团长,挤出声音。
「你在前几天也有对我说过一样的话。虽然理由很充分,但其实只是不希望战斗在自己没机会立功的情况下结束而已吧!」
劳尔涨红了脸,「你说什么!」恼羞地大叫,但一旁传来掌声。
「这想法很正确。希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对战士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拍手的人是夏立尔。他笑着对劳尔发问:
「听说这要塞有两千名骑士……你认为和你有相同想法的,有多少人呢?」
劳尔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拼命调整呼吸回答:
「至少有五百人。但我认为……应该能达到一千人。」
「不要说蠢话!」
奥斯崔怒吼,夏立尔说道:
「那么,要与朕交手吗?奥斯崔。」
意想不到的提议。不只奥斯崔,就连劳尔都因此露出困惑之色。夏立尔继续道:
「朕很欣赏你的勇敢,就这样杀了你,太没意思了。不如以剑来决定,朕或你,谁该离开这要塞。这不是最简单易懂的做法吗?」
众人陷入沉默。
「对陛下,刀刃相向……?」
奥斯崔呻吟似地说道。就算命令骑士们拿下夏立尔时,他也没有伤害夏立尔的念头。可是,决斗的话,就不可能不伤到夏立尔了。
也许察觉了奥斯崔的想法吧,夏立尔煽风点火地道:
「可别打算放水哦,不然你会死的。」
身为骑士团长,奥斯崔当然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在部下面前被说成这样,不能当成没听见。必须拿捕这男人的使命感,也再次涌上心头。
「我接受。」
劳尔在夏立尔的眼神命令下,放开奥斯崔。夏立尔把宝剑插在地上,从附近的骑士手中抢过一把剑。奥斯崔也从部下那儿接过剑。
周围的骑士们嘈杂了起来。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自己的团长与国王居然要决斗了?他们无法为任何一边加油,只能屏息以待双方交战的结果。
「陛下,请您做好多少受伤的觉悟。」
奥斯崔举剑说道。夏立尔把剑扛在肩上:
「放马过来吧。」
奥斯崔大喝一声,向前疾冲。速度之快,招式之凌厉,有如人剑一体似的,动作中没有任何多余之处。夏立尔瞪大眼睛,周围骑士们也几乎反应不过来。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被夜晚的大气吸收。在空中旋转的,是奥斯崔的剑。
奥斯崔的突刺很完美。可是,夏立尔的剑比他更快,而且更强劲。奥斯崔的剑即将触及夏立尔的瞬间,夏立尔将剑由下向上猛地一挑,弹飞了逼到眼前的剑锋。奥斯崔按着自己的右手,倒在地上。仔细一看,他有三根手指骨折了。
「身手很不错。」
夏立尔把剑扔给原本的主人,看着劳尔。
「让朕看看你的手段吧。把事情说明给在这里的人听,让他们接受。」
劳尔紧张地点头,环视周围的骑士,大声说出夏立尔刚才那些话。骑士们的反应不一,有傻住的,有发怒的,有陷入混乱的,喧闹声一时无法平息。
「安静!」
有人大喝。骑士们惊讶地安静下来。发出声音的,是夏立尔。
「你们应该有很多想法吧。现在,朕给你们两条路走。一条是跟随朕与劳尔,留在要塞里,对应今后的战斗。另一条是跟着奥斯崔,离开这要塞──不对,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夏立尔扬起一边嘴角。
「就是与朕决斗。」
在场者中,没有人接受那挑衅。刚才一击打倒奥斯崔的惊人场面,使他们全都不敢轻率地选择那条路。
劳尔带着四名骑士走到夏立尔面前,恭敬地跪下。
「我们发誓效忠陛下。我们的剑,是为了打倒陛下的敌人而存在的。」
那声音绝对不大,但是清楚地传进在场所有骑士的耳中。一半的骑士跟着劳尔跪下,另一半则以绝望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奥斯崔。
尽管副团长劳尔宣誓效忠夏立尔,接收要塞的事仍然不算顺利。在城墙上目睹夏立尔与奥斯崔决斗的骑士,只占了全骑士团的一部分,有许多人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并因此勃然大怒。
整座要塞中,到处都有两派骑士起冲突的情况。朗布耶骑士团因此出现十名死者与三十名以上的伤者。假如没有奥斯崔与劳尔的安抚,应该会有更多的伤亡吧。
最后,总共有一千两百多名骑士拒绝跟随夏立尔,他们的武器被全数没收,手无寸铁地被赶出要塞。
彷佛与被赶出去的骑士们轮替似的,在外头待命的两百名卢堤迪亚士兵进入要塞。其中也有嘉奴隆的身影。
嘉奴隆向士兵问了夏立尔的所在之处,来到城墙上。
夏立尔正沉默地目送奥斯崔与骑士们远去。察觉嘉奴隆的气息,夏立尔转头,嘉奴隆已经来到他身边了。
「还以为需要帮忙,没想到你一个人就搞定了。」
「我只是利用了人性而已。因为这些人奉命驻守在这里,就算想立功,也立不了功嘛。」
夏立尔把刚才要塞内发生的事,简单地告诉嘉奴隆。
「一直听到战斗与其他骑士团立功的消息,自己却无法离开这里,当然会不满啰。」
「厉害。」
嘉奴隆佩服地叹气。确实如夏立尔说的,驻守在这里的骑士肯定会心生不满。但就算如此,究竟有谁能利用这种情绪来占领要塞呢?
不过,嘉奴隆还有别的疑问。他眺望着在黑暗中举着火把离去的骑士们,对夏立尔发问: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当然是为了宣传我们的事了。尼斯不用说,也得把我们的事传到其他城镇才行。话说回来,你的风评很糟呢。」
夏立尔故作惊讶地说着,嘉奴隆不高兴地承认。
「我无话可说。不过,计画似乎要修正了呢。」
以法隆王与嘉奴隆之名,号召全布琉努的士兵跟随自己。夏立尔是这么提议的。尽管嘉奴隆不赞成,但还是经不住夏立尔的坚持,最后同意。不过从这结果看来,果然还是行不通吧。
但夏立尔的反应出乎意料。
「没那个必要。我现在可以肯定,这个计画一定能成功。」
「……什么意思?」
嘉奴隆讶异地看着他。夏立尔愉快地道:
「我从这里的骑士口中听到一大堆你的坏话哦。他们说你又残忍又邪恶又疯狂。做过的坏事,就算说到天亮也说不完。因为和我认识的你差太多了,所以刚开始时,我还很疑惑是怎么了呢。」
夏立尔眼中闪过窥探嘉奴隆似的光芒。嘉奴隆面不改色地回道:
「是啊……你死了,我会变成那样,也是当然的。」
夏立尔轻轻叹气,但是又立刻转换心情。
「你的评价明明差成那样,还是有将近八百名骑士肯跟随我。这不是很厉害吗?」
「因为法隆的名字,以及不相信蕾琪吧。」
「这不就是我们想知道的部分吗?──国王的名字、敌方的弱点、你的恶名昭彰。综合起来后,究竟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我?的这件事。」
夏立尔转头看着要塞内部,愉快地道:
「就连离你领地这么近,很清楚你为人的骑士团,也留下了四成左右。离你领地愈远,恶名造成的影响愈少,这不是很值得期待吗?」
「但是聚集在我们底下的人愈多,怀疑你的人也会愈多。因为你和法隆王太不像了。」
「三百年过去,你生锈了呢。」
嘉奴隆提出他的顾虑,夏立尔傻眼地说完,拍着自己胸脯:
「这身体的主人──现任国王,似乎干得挺不错的,可是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个性?他又有多少能推心置腹的对象?我也干过国王,知道所谓的国王就是要宣传,要有夸张的事迹。」
夏立尔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话虽么说,夸张还是要有个极限。在山上营帐里我也说过,这三百年年来,我的事迹太不像人类的事迹了。既然你活了这么久,也稍微帮我修正一下吧。」
「我只是配合喜欢瞎吹胡扯的你而已。明明只有两、三千的兵力,硬要吹牛成一万。这不是你最爱干的事吗?」
嘉奴隆也调侃地回嘴。夏立尔说不过他似地摇头。
「我认错,我认错。去准备吟游诗人、学者和画家过来。不把夸张的部分尽可能地修正,留下我真正的模样,我会全身不舒服。对了,还有一个晚上睡了五十个女人的故事。就算一晚有八个小时好了,每一个小时要睡六、七个女人。处男的妄想都还比那传说实际。」
「但你确实睡过一半的人数。」
在成为国王之前,夏立尔就相当好色了,而且也很有女人缘。他从不在乎女性的地位与出身,从权贵家的女儿到娼妓,与各式各样的女性有过露水姻缘。当时的嘉奴隆,得花上相当大的功夫,才能掌握所有夏立尔的女性关系。
「一半也有二十五人哦。不对,二十五人的话确实有过……?算了,回题回题。现在国王的为人以及坊间流传的故事,全都是为了维护国王的体面而刻意散布的。现在的我,才是国王真正的模样。把这说法传出去。」
「散布谣言,让所有人都这么想吗?」
嘉奴隆理解地点头。的确。这么做反而能一劳永逸。虽然他能告诉夏立尔如何模仿法隆,可是学得不够像的话,反而更容易被人怀疑。
──大部分的人,都只看想看的部分而已。
只要让他们看到想见的幻影就好。而夏立尔确实能给他们带来美梦。
「那么,接下来……」
夏立尔说到一半,离两人有段距离的空间出现变化。黑暗扭动着,变成人类的形状,总数有三。接着,瘴气从黑暗深处传出。
「库勒涅的各位,有什么事呢?」
嘉奴隆转头看向黑暗,保护夏立尔似地站在他前方。三道人影愈来愈具体,成为身穿长袍,头上戴着长袍的人物后,朝两人走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黑袍人在离嘉奴隆与夏立尔十步远之处停步,黑袍人之一道:
「什么时候才要举行『仪式』?」
「再晚一点,我这边有必须先做的事。」
「比我们的要求更值得优先的事?」
另一名黑袍人发问。刚才说话的是男性声音,现在发问的是女性声音。嘉奴隆正想回答,夏立尔从后方探头。
「他们是谁?」
「艾肯的使徒。」
嘉奴隆视线不从黑袍人身上移开地回答。夏立尔复活后,嘉奴隆为他说明现状时,曾简单提过黑袍人的事。「就是他们啊?」夏立尔说完,将宝剑搁在肩上,从嘉奴隆身边经过,来到三人面前。
「听说你们想让几百年前死了的神明复活?」
「没错。」
使徒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单纯地有问有答似的。
夏立尔眼中亮起敌意,露出嘲弄的表情。
「我在那边世界见过你们的神哦。凄惨到看起来一点神样都没有──」
刺耳的碰撞声遮住了后半句话。夏立尔向后跳开。
嘉奴隆看得很清楚。使徒掀起长袍,以细瘦的手打横攻击夏立尔。夏立尔则以宝剑将其弹回。嘉奴隆眯起眼睛,瞪着使徒:
「太粗暴的话,我以后很难协助你们呢。」
硬要说哪边不对的话,是先挑衅的夏立尔不好。但承认自己有错在先,不知道使徒们会做出什么事。所以要先发制人。
使徒们沉默下来,五秒后,其中一人开口:
「再晚一点,是多久?以人类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快了。魔弹之王来了。得先打倒那个男人。」
使徒们长袍的下摆,似乎被风吹过似地晃动起来。魔弹之王这个词,似乎刺激到了他们。嘉奴隆扬起嘴角:
「在意吗?因为那个和你们很像嘛。」
「是哪里相像呢?」
女性使徒发问。
「我们与魔弹之王,完全不同。你该不会只因为我们都听得见神的声音,就说我们相像吧?」
那使徒拉下帽兜,露出美丽的脸庞。
以人类的角度,大约二十五岁吧。即使在夜晚也显得艳丽的黑发在额头上方剪得平齐,脑后的头发长及肩膀,头上戴着蝎子状的黄金额饰。
尽管脸上挂着微笑,可是眼中充满普通人一见到就会失去意识的压迫感。但这不是故意的,对使徒而言,这是自然状态。
「自己想。说不定我是在开玩笑。」
嘉奴隆冷淡地回答,女性使徒身形一晃。
「──住手。」
另一名使徒开口,制止了女性使徒。她与嘉奴隆之间的紧张氛围,立时烟消雾散。
制止了争执的使徒,隔着帽兜,凝视嘉奴隆。
「别忘了。这里有太多无神的神殿。」
下一瞬,使徒们的身影开始晃动,轮廓模糊了起来,与黑暗化为一体。不一会儿,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
「回去了吗?」
夏立尔松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你要改掉看到不顺眼的家伙时,先挑衅再说的坏习惯。」
嘉奴隆一开口就是抱怨,夏立尔苦笑着回嘴:
「你不也帮腔了吗?」
「比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加入的话,说不定能激出对方的什么反应。就结论来说确实有收获。话说回来,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嘉奴隆发问,夏立尔露出不解的表情。
「就是在那边见到艾肯的事。」
「哦,那个啊。当然是胡扯啊。」
夏立尔一脸正经地回答,嘉奴隆怔住了。
「说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那边的世界。就我的感觉,本来以为自己死了,又再次睁开眼睛,就只有这样而已……不对,等一下,我死了的期间,好像有看到什么。可是没办法清楚地想起来,说不定只是作梦。」
「那你还真有本事扯那种话。」
嘉奴隆傻眼,夏立尔坏笑起来。
「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让这里的骑士全部退到后方,派士兵前往各地。」
嘉奴隆恭敬地向国王行礼:
「遵旨。陛下。」
话说出口,使嘉奴隆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王,果然只有这男人。
嘉奴隆离开后,夏立尔独自凝视着战友刚才站立之处,露出复杂的微笑。
「还以为是不必完成的约定,但是看起来,不怎么顺利呢……」
三百年前,夏立尔与嘉奴隆碰上名为科西切的魔物,经过一番苦战后,嘉奴隆吃了科西切,获得胜利。
但嘉奴隆因此得到了不死之力,超脱于老死之外。
『吃了魔物后,就连我也不知道这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战斗结束后,嘉奴隆与夏立尔立下约定。
『虽然我现在还是人类,但说不定有一天,身心都会变成魔物。所以,拜托了。如果我担心的事成真……』
夏立尔一直没有忘了那约定。他在世时,两人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夏立尔以为那约定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会遵守约定的。
夏立尔无声地说完,挥去感伤,眼中燃起战意之火。
──虽然不知道嘉奴隆有没有想到那一步……
艾肯的使徒就在附近,真是太好了。
──如果在海的另一头,杀过去也是很辛苦的。
要趁着自己还在这个世界时,消灭他们。
夏立尔下定决心。
†
夏立尔做出宣战布告的三天后,一封书信被送到正在王宫办公室处理政务的蕾琪手中。
那是一个小时前,嘉奴隆的使者送来的。虽然使者要求与公主见面,但蕾琪拒绝了,只收下书信。
看完信,蕾琪气到浑身发抖地把信纸放在桌上。如果继续拿着,说不定会直接撕碎吧。一旁的贞德连忙走近:
「殿下,怎么了吗?」
蕾琪沉默地把视线放在信纸上。贞德探头一看,哑口无言。
『朕是法隆•索雷耶•路易•布兰维尔•夏立尔。去年冬季到今年夏季,朕失去了两名儿子,雷格那斯与巴谢拉。现在自称公主的蕾琪,虽然是朕的女儿,却是妾生的。她与泰纳帝公爵联手,暗杀了雷格那斯。』
而且信上还说,嘉奴隆是法隆王唯一的忠臣,法隆王将借用嘉奴隆的力量,从乱臣贼子的脏手中夺回首都。
『所有追求正义与胜利的人啊,来到朕的红马旗下吧。展现你们的勇气与才能,立下功勋吧。为了各位,朕已经攻下朗布耶要塞,带领许多看清真实的骑士,准备前往首都了。』
信的最后,以此作结。
蕾琪一言不发,用力咬牙。瞪着墙壁的碧眼燃烧得晶亮。开口的话,激昂的感情一定会直接变成怒吼吧。不只自己,敌人连父王都羞辱了,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饶了他们。
过了几分钟后,蕾琪总算恢复冷静。
「尽快确认朗布耶要塞是否已经沦陷。」
「是!」贞德回答,但没有特地确认的必要。一名骑士气喘吁吁地现身,向蕾琪报告朗布耶要塞沦陷的事,同时也把骑士团长奥斯崔正带着一千两百名骑士前往首都的事,一并报告了。
蕾琪慰劳完骑士后,让他退下。接着回头看向贞德,以疲惫的声音命她传唤诸将,准备召开紧急会议。
†
开完军事会议,回到自己房间的露蒂坐在沙发上,深深叹气。
──没想到,朗布耶在一天之内就被攻陷了。
想以朗布耶为根据地,进攻卢堤迪亚的战略,被彻底颠覆了。如此一来,布琉努军首先要做的,是夺回要塞。而且必须愈快愈好。
既然对方都以法隆的名义送信来了,首都附近的诸侯肯定也都会收到同样的信。放着夏立尔与嘉奴隆不管的话,随着时间经过,对蕾琪这边的伤害只会愈来愈大。情势将会对夏立尔他们有利。所以必须尽快讨伐他们才行。
如此一来,就不能以攻城武器攻打朗布耶了。理由有二。
第一,现在才开始准备攻城武器,会花不少时间。而且会使行军速度变得更慢。
原本的预定是:从首都出发,在五天后抵达朗布耶。
可是带着攻城武器的话,行军日数会多上一倍。再加上敌人会使用各种方法妨碍行军,所以花上的总日数,应该会超过十天以上。
第二个理由,以破坏的方式拿下朗布耶的话,就不能直接把那儿当成据点使用了。如此一想,就不能以攻城武器破坏城墙或城门。
但是,假如不使用攻城武器,该怎么做,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攻下要塞呢?
提出对策的,出乎意料的是萨安•泰纳帝。
由于泰纳帝公爵推荐萨安代替自己担任指挥官,蕾琪也同意了,所以他也出席了军事会议。
「我骑着飞龙进入要塞,从里面打开城门不就好了?」
大家都很惊讶,萨安居然主动要求进行这种危险的任务。
这个提议被采用,布琉努军分成由堤格尔率领的冯伦部队与由萨安率领的泰纳帝部队,兵分二路从尼斯出发,朝朗布耶进军。原本明天出发的预定,也因此改成三天后出发。
自从朗布耶被夺,堤格尔对兵分二路的态度就很消极,但萨安不肯退让,说应该愈快愈好,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亲手打倒嘉奴隆或夏立尔其中之一……
可是太难了。嘉奴隆不是人类,夏立尔的拳脚功夫比罗兰还强,甚至能徒手压制米拉的枪术。而且话说回来,那两人不一定会待在朗布耶。尽管如此,露蒂仍然不想放弃。
想到这里,外头传来敲门声。
露蒂应声开门。见到来人是母亲葛莱希亚,露蒂瞪大眼睛。
「母、母亲大人……?」
「我有话要和你说。」
葛莱希亚笑容可掬地说着,但露蒂知道她心里绝对没在笑。可是也不能拒绝母亲,只好让她进来。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我想再确认一次,你会加入讨伐嘉奴隆公爵的部队,对吧?」
葛莱希亚单刀直入地发问。眼神充满威严,不容许打哈哈蒙混过去。露蒂挺胸承受母亲的视线。
「当然。」
「为了帮父亲报仇?」
「虽然也有那种心情在内,但身为对王家宣誓忠诚的贵族,身为贝杰拉克家的一分子,我没有旁观公主殿下战斗,坐视嘉奴隆不管的选项可以选择。」
也许从表情与语气中感受到女儿坚定的决心吧,葛莱希亚叹了口气。不过她似乎早就料到是这种回答了,所以很快地转换心情。
「我知道了。那么在明天之前,决定好你的未婚夫。我已经先帮你筛选到只剩三个候补人选了。」
「唉?」露蒂瞪大眼睛。葛莱希亚说出三个贵族的名字。一人是侯爵,另外两人是伯爵。三人全都二十多岁,也都立过不少战功。年轻有为,性格踏实,把从祖父辈那儿继承的领地治理得中规中矩,没有出过什么大错。
听完母亲的说明,露蒂小心翼翼地发问:
「呃,母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葛莱希亚身上的威严增加了。露蒂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虽然你说什么身为贵族,身为贝杰拉克家之女如何的,可是似乎完全忘了贵族最重要的义务呢。」
露蒂总算明白母亲想说什么了。
「留下子嗣,让血脉延续到后代,才是贝杰拉克家的继承人最重要的义务。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你的弟弟才三岁,假如你在今后的战斗中阵亡,我只能再婚生孩子,或者领养与直系相近的血亲之子哦。」
「我明白您的想法,可是在出战前订婚,没有意义吧……」
露蒂努力逃避这个话题,但母亲紧咬不放。
「只要订过婚,就算你战死了,也能把未婚夫的家族算成贝杰拉克家的盟友。光靠贝杰拉克家,是没办法对抗泰纳帝家的。需要加强我方势力才行。」
露蒂以敬畏的眼神看着葛莱希亚。这位母亲,能在爱着女儿与父亲的同时,冷酷地计算各种利害关系。
「可、可是,和连脸都没见过的对象订婚……」
「贵族的婚姻不都是这么回事?再说,还不是你以一直以殿下的贴身护卫之类的名义,像蝴蝶似地到处飞舞,才会落到连贵族都不认识几个的情况。」
尽管试图做出微弱的反抗,但立刻被毫不留情地击溃。走投无路的露蒂低下头,自下而上地瞅着葛莱希亚,努力开口:
「那个,其实,我有在意,不,是喜欢的男性……」
母亲的表情变了。好奇心稍微缓和了压迫感。
「是谁呢?是我认识的人吗?」
露蒂涨红了脸,「他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说出意中人的名字。「哦……」母亲点点头,思忖似地将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
「你和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是两情相悦吗?」
「当、当然!」
露蒂反射性地大声回答。就算撕烂嘴,也不能说自己告白被拒绝的事。
「虽然生在伯爵家,但是领地很小,与其他贵族的交流不多。但是与吉斯塔特的战姬们,以及亚斯瓦尔、萨克斯坦的王侯都有交流,功勋也相当充分。通敌叛国的嫌疑也洗清了。年纪与你相同,没有麻烦的亲戚。就结婚对象而言,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露蒂连连点头,希望能就此带过这话题。但葛莱希亚把视线放回女儿身上,冷淡地宣告:
「但是不行。」
「为什么!?」
露蒂探出上半身大叫。葛莱希亚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不是也参加了讨伐队吗?这样一来,会有四种可能。一,两人都平安回来。二,两人都战死。三,只有你生还。四,只有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生还。」
葛莱希亚扳着手指,说出四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当然没有问题。问题是其他结果。你回不来的话,贝杰拉克家的血脉就断了。只有你回来,也一样令人烦恼。就是很难找到下一个对象。」
「是因为没有其他人能与堤格尔相提并论吧?」
露蒂天真地发问,葛莱希亚苦笑起来。
「别在这种时候炫耀心上人。问题不在那里。因为会被人怀疑你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已经有过肉体关系,所以对你敬而远之。这也是当然的。这几个月来,你们分别是游击队的队长与副队长嘛。」
母亲的话,使露蒂再次面红耳赤。
葛莱希亚没有理会露蒂的反应,接着说道:
「还有一点。就是失去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冯伦家,就失去魅力了。」
露蒂垂头丧气。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逼着与没见过面的对象订婚。
假如不参战,就能暂时推掉订婚的事了。但只要一想到教了自己许多事的,那个温柔的父亲的遗恨,她就无法不参战。
干脆先假装不参战,之后再偷偷离开王宫吧。
「你打算瞒着我,偷偷参战对吧?」
被看穿了。
「我、我才没有那、那种想法……」
露蒂干笑着否认,但是心中的动摇明显到不行。葛莱希亚深深叹气,做出一个提议。露蒂的表情因冲击而僵住,低头看着自己大腿。
「话虽这么说,不过血缘还是不争的事实呢。」
母亲的话,使露蒂不解地歪头。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曾对你说过,但其实是我去倒追拉斯洛的。」
「这么说来,我听父亲大人说过这件事呢。」
露蒂轻笑,葛莱希亚晃动全身似地点头。
「那可是我的人生里,数一、数二的漫长战斗哦。因为拉斯洛一直以身分地位悬殊的理由拒绝我。光是让他听进我的告白,就花了半年;让他接受我的感情,花了三年;又花了两年才得到他的回答。我不知道被他说了多少次『请别戏弄我』呢。」
「如果我是父亲大人,也会想拒绝啊。」
虽然父亲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实力无话可说,但是平民出身。与从始祖那一代就传承至今的公爵家之女,完全不相配。
「但我的眼光很好对吧?」
葛莱希亚露出得意的笑容。
「接受了我的感情后,拉斯洛为了不让我在背地里被耻笑,非常努力地当好公爵家的继承人。既然你有两情相悦的对象了,就尽可能地做到那件事吧。」
露蒂再次低头,复杂的感情在心中翻腾不已。
†
军事会议结束后,堤格尔前往浴场。因为他想一个人想事情。由于已经很晚了,水温已经凉了不少。但泡在浴池中,仍然相当舒服。
──没想到,会变成我和萨安阁下分别带领部队的情况呢……
想到去年春天攻打墨吉涅的事,就会觉得世事难料。
虽然堤格尔还是对萨安怀有厌恶之情,但他的提议确实有可行性。再说,从萨安的表情,能感受到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坚定意志。所以自己应该要相信他,协助他吧。
──话说回来,艾莲她们能留在首都,真是太好了。
有她们与罗兰在,不论敌人是谁,应该都能保住蕾琪的安全。
堤格尔正在思考行军的事,浴场的出入口传来声响。
──有其他人来沐浴吗?都这么晚了。
堤格尔朝门口看去,在昏暗中见到一道人影。那人的个子比自己矮小,在门口朝这边看了一阵子后,大步走近。
看清对方身影后,堤格尔瞪大眼睛。来者是露蒂。她以宽大的布巾裹住自己身子,遮住胸口到大腿的部分。但因为身体轮廓很明显,所以看得出布巾底下应该没有穿其他衣物。
含羞带怯的表情,从锁骨到胸口、从胸口到腰部的曲线,全都煽情到令人忍不住大吞口水。
「堤……堤格尔。」露蒂以以紧绷的表情抬头,唤着堤格尔。
「我是来帮你洗背的。过来吧。」
露蒂双脚左右张开地站着,将手扠在腰上,挺着胸脯,宣战似地说道。堤格尔傻眼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在开自己玩笑。
两人互看了大约十秒后,露蒂的喷嚏声打破沉默。
「你还没洗吗?那我先出……」
堤格尔如此解释,正想起身,但是想到某件事,又立刻坐回池子,让肩膀以下全泡在水里。因为露蒂的模样。使他的身体某部分产生强烈的反应。但是以手遮着下腹部离开,未免太难为情了。
不远之处,有舀水用的盆子。该怎么办呢?堤格尔正感到烦恼,露蒂已经行动了。她解开布巾,一丝不挂地进入浴池。如字面意义的,露蒂的身体一览无遗。堤格尔陷入混乱,浑身发热,无法动弹。
露蒂喘着气,以手划着水,朝堤格尔挨了过来。
「过、过来吧,堤格尔。你怎么了?如果你想帮我洗背,也是可以的哦。」
堤格尔用力闭紧眼睛,绕过露蒂,跪立着在水中移动。总之要先逃出这里才行。他心想。但露蒂白皙的裸体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使他的方向感更加错乱了。
堤格尔右手摸到浴池的边缘,以左手遮着下腹部,微微睁眼,猛地起身。没想到露蒂的脸就在眼前。原来她早就离开浴池了。
「堤格尔,你认命吧……」
露蒂朝堤格尔伸出双手。堤格尔反射性地后退,露蒂也再次踏入浴池──脚却滑了一下。
堤格尔连忙抓住露蒂。两人溅起大片的水花。
「你还好吗?露蒂?」
堤格尔抱着露蒂,跌坐在浴池边缘,比池底高一阶的部分。
露蒂柔软的身体与自己的紧贴在一起。虽然脸颊火烫,但堤格尔还是努力保持理性,把露蒂移到一旁。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左手放在露蒂的乳房上。堤格尔连忙想把手移开,却被露蒂抓住。
「多感受我一些吧,堤格尔。」
露蒂笑着,粉脸泛红。形状美好的乳房被热水濡湿,反映出娇艳诱人的光泽。中央还有着淡红色的突起。
「对了,你以前也像这样救过我呢。十四岁时。」
露蒂微笑起来。堤格尔也想起当时的事。
四年前,两人在故乡的河边游玩。虽然是最深也不及膝盖深的小河,但露蒂脚滑了。堤格尔连忙抱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全身湿透。
类似的事,在十岁、十一岁时也发生过。那时候可以两小无猜地对视欢笑,可是十四岁时就不同了。因为两人的身体都成长了。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突显了身体的轮廓,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感觉。堤格尔与露蒂都是。感受到的,不只难为情而已。那时的堤格尔,一方面顾虑着露蒂的感受,同时也有想抱紧那纤细身体的冲动。
堤格尔一面回忆往事,左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五指在露蒂的乳房上轻抚,为了确认柔软度似地揉捏着。露蒂忍不住发出呻吟。
那声音使堤格尔回神。他连忙挥开露蒂的手起身。
「对、对不起……!」
但动摇与焦急又立刻被另一种焦急取代。露蒂的视线,刚好对上了自己的下腹部。从刚才起就安静地表达自我的那部位,也许因为抱着露蒂的缘故吧,变得更加充满活力。
堤格尔连忙跳出浴池。虽然他想直接离开浴场,但是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自己与露蒂在浴场独处的事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就不妙了。再说,露蒂的行动明显有异常。
之所以有余裕思考这些,应该是出了浴池的缘故吧。
堤格尔背对着露蒂,默默地等她开口解释。
不久之后,露蒂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作为参加嘉奴隆讨伐队的条件,葛莱希亚要求女儿在出发前,与恋人堤格尔发生关系。
「为什么葛莱希亚大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应该是为了让我放弃吧。」
堤格尔接受了这说法。葛莱希亚应该是从女儿的态度,看出她与堤格尔不是恋人吧,所以想用这要求戳破女儿的谎言。
堤格尔有点不高兴。但无法对露蒂和葛莱希亚发火。对他而言,这也是有切身之痛的话题。
留下血脉,继承家业。是身为领主贵族的义务。但是,假如堤格尔得偿所愿,与米拉结为连理,说不定就无法完成那义务了。
虽然堤格尔有异母弟弟迪安,可是迪安只有三岁。假如迪安能健康地长大,就能把冯伦家交给他了。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什么都说不准。
──先不管我了。
现在该做的,是解决露蒂的问题。
不能就这样把她放着不管。堤格尔摇了摇头,切换思考,回头看向露蒂。虽然想对垂着头的她说点什么,可是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那个,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露蒂抬头,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你喜欢我对吧?」
「这么问的话,确实是喜欢。」
只能承认了。假如为了自己与米拉,就算撒谎,也该说不喜欢才对。但堤格尔不认为那么说是正确的,而且谎言应该会立刻被露蒂识破吧。
「既然如此,我和米拉一起收下,不就好了吗?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不光是基于母亲大人的要求,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这么做。」
最后一句话,使堤格尔动摇到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想抱紧露蒂的冲动,差点使他再次充满活力。
露蒂就是这样的女孩。
不要求堤格尔选择自己,只希望堤格尔也喜欢她。
得想办法回应她的深情才行。
「再说,大贵族有两、三个妻子,没什么啊。虽然正室只能有一个,但我不在乎名分。就算娶我为妾,也可以是一种政治婚姻。」
「我知道,但我不够精明,做不到那种事。」
「是吗?不,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但将来会成为那种立场的人的话,就该事先做好接受那种事情的心理准备……」
「我不觉得你在侮辱我,但是你太看得起我了。」
堤格尔耸肩。露蒂的视线动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你身为男性的部分,成长得很健壮呢。」
堤格尔说不出话。
不过,原本沉重的气氛,似乎因此缓和了一点。
回到自己房间后,堤格尔借着烛光,开始保养黑弓。
以韖制过的鹿皮擦拭弓身,使堤格尔产生想去狩猎的冲动。忽地,他想到一件事。
──一直以来,我一直是向依莉丝祈祷……
但是使用这黑弓的话,应该向蒂尔•纳•法祈祷吧。既然是会杀死猎物的行动,等于赋予猎物死亡。就这点来说,也是女神司掌的项目。
以前先不论,现在的堤格尔,已经不会排斥向蒂尔•纳•法祈祷了。但学习箭术以来的十几年间,他都是向依莉丝祈祷,而且也不是因为厌恶依莉丝,突然换对象祈祷,感觉很奇怪。
使用黑弓时向蒂尔•纳•法,用普通的弓时向依莉丝祈祷好了?但情况紧急时,说不定会弄错,还是算了。可是在没有决定好向谁祈祷的情况下去狩猎,应该无法射中猎物吧。
──同时向依莉丝与蒂尔•纳•法祈祷好了……?
向好几位神明祈祷,是常有的事。习惯之后,应该就不会觉得别扭了吧。而且这样比只向一位女神祈祷诚实多了。
堤格尔心想,让自己接受了这方法。
†
隔天早上,堤格尔与露蒂一起造访留在王宫的葛莱希亚的房间。
葛莱希亚笑着欢迎两人入内,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堤格尔向她致意后,带着歉意解释:
「我和露蒂安妮阁下并非恋人。」
果然早就猜到了吧。葛莱希亚并不惊讶,干脆地点头。
「真可惜,如果是你,我就可以放心地把公爵家交出去了。」
「您过奖了。」堤格尔垂头。
「但我有一件事想请求葛莱希亚大人。请您无条件地让露蒂安妮阁下参战。」
葛莱希亚眯起眼睛。也许接受了挑战吧,她愉快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想说『不行』,但还是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葛莱希亚安静地说着,但是很有威严。虽然她不曾上过战场,但因为出生在公爵家,所以是经历过无数炽烈的政治斗争,身经百战的贵族。
堤格尔由衷想着,幸好自己没有打算欺骗她。他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词的人,所以没想过以花言巧语说服对方,但如果真的演那种猴戏,一定会立刻被击溃吧。
「因为,在今后的战斗中,露蒂安妮阁下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具体上怎么说呢?」
「就战士而言,露蒂安妮阁下的武艺高强,与她并肩作战时,会觉得很安心。就将领而言,露蒂安妮阁下很会鼓舞士气,而且又很可靠,能放心地把战场交给她指挥。从春天起,我一直与露蒂……露蒂安妮阁下共同行动,被她救过许多次。」
「这些都不是只有露蒂才做得到的事。举凡有才能的将领,全都做得到,不是吗?」
葛莱希亚挑衅地发问,堤格尔摇头。
「每件事分开看,确实都有能代替的将领,可是全部综合起来的话,能做到的,只有露蒂安妮阁下而已。假如今后的战争缺少露蒂安妮阁下,胜利的机率将会降低许多。」
葛莱希亚以眼神要堤格尔继续说下去。堤格尔重新坐正,说道:
「与巴谢拉的战斗,是攸关王家存亡的战斗。而这次的战斗,是攸关王国存亡的战斗。夏立尔宣称,他的目的是夺国。虽然我想像不出要怎么做才能成功,但布琉努肯定会因此出现巨大的转变。假如输了这一战,现在的布琉努将会消失。」
「是啊。再说,贝杰拉克家与冯伦家,都不能简单善了……」
葛莱希亚看向露蒂。露蒂挺直背脊,承受母亲的视线。葛莱希亚微笑着,把视线移回堤格尔身上。
「我明白你非带着露蒂上战场的原因了。既然能多少提高胜算,就不必客气,尽管使唤她吧。但无条件又是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别逼她在出征前与谁订婚吗?」
「不论与谁订婚,对现在的露蒂安妮阁下来说,都只会成为负担。而且,在我们如此对话时,情势也会不断变化吧。不能确定在公主殿下与法隆王之间,选择跟随法隆王的人有多少……」
就算只看对蕾琪下的战书,也想像得出敌人肯定是打着法隆王的名字,召集跟随者的。假如是蕾琪对嘉奴隆,当然没多少人会站在嘉奴隆那边;但如果是蕾琪对法隆的话,肯定会有人跟随法隆。
「我的眼界似乎变小了呢……得谢谢你才行。」
葛莱希亚叹气,承认自己的思虑不周。假如未婚夫家中或亲戚中出现法隆的跟随者,那么贝杰拉克家会被指责因为急着订婚,所以识人不明吧。
「请别在意。您是为了露蒂安妮阁下与贝杰拉克家着想,才会这么急的。」
堤格尔安慰道。假如拉斯洛还在世,葛莱希亚肯定不会急着逼女儿非订婚不可。这么一想,就没办法指责她。
不过,似乎也不需要过度顾虑她。因为她看似已经转换心情,思考起什么了。只见她眼中亮起愉快的光芒。
「以婚约为诱饵,引出可能为敌的人,似乎也是好手段呢。」
该说不愧是公爵夫人吗?堤格尔与露蒂哑口无言了。葛莱希亚端详着堤格尔的脸,又说出惊人之语:
「如何?想不想成为我的养子?」
「母、母亲大人!?您在说什么啊?」
露蒂忍不住起身大叫,葛莱希亚面不改色地回答:
「收养优秀的人才为养子,是当然的事吧。你应该明白,成为贝杰拉克家的一分子,可以有很多好处哦。」
「……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心领了。」
堤格尔垂头,努力不失礼地拒绝。有一种窥见了大贵族的强悍的感觉。「真可惜。」葛莱希亚干脆地让步。
「换一下话题。你听过因为发生意外或生病,导致身体严重伤害,因此被退婚,从此无法结婚的事吗?」
「有的。不只贵族,即使在民间,这种事也不稀奇。」
「没错。所以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希望你能负责。」
堤格尔皱眉。他不明白葛莱希亚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带露蒂上战场,而且不让她先订婚。那么,假如露蒂在战斗中失明了,或者受了非常严重的伤,谁要负责呢?我无法不去考虑到这部分呢。」
堤格尔无法回答。葛莱希亚的话有她的道理。
「又或者,身上因此多了丑陋的疤痕。虽然平常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但露蒂迟早是要结婚的,那样一来,对方就一定会见到疤痕……说不定会因此退婚。懂我的意思了吗?」
堤格尔不得不做出回应。
「我明白了。假如露蒂受伤,我会负起责任的。」
「那就好。期待你的责任感哦。」
葛莱希亚说完起身,以双手拿起立在墙边,被布缠着的物品,交给露蒂。
露蒂接过包裹,打开布巾,见到一把剑。
黄金的护手部分镶着蓝宝石,带着弧度的剑刃由黄金与白银构成,造形相当独特。比起实战武器,看起来更像装饰品,但是能从剑身感受到一般刀剑没有的力量。
露蒂握住剑柄。很轻。不对,还是有挥动时必要的重量。
「是请德司朗先生打造的剑吗?」
堤格尔发问,露蒂点头。只要有这把剑,应该就能与使用杜兰达尔的夏立尔对抗了吧。说不定对嘉奴隆也管用。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呢?」葛莱希亚问道。
「我已经想好了──叫『誓约之剑』。」
露蒂坚定地回答。一定要以这把剑讨伐嘉奴隆。是以这誓言来命名的。
「谢谢您,母亲大人。」
露蒂把誓约之剑收回剑鞘,向母亲低头道谢。葛莱希亚对两人道:
「把我最喜欢的话送给你们吧──只要不放弃,就没有结束。」
没错。堤格尔心想。到目前为止,他们面对了许多严苛的困境,但仍然不放弃地继续前进,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场战斗,也绝对不能放弃。堤格尔再次下定决心。
两人向葛莱希亚道谢,准备离开房间时,葛莱希亚叫住自己女儿。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请你先在外头稍等。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毕竟是贝杰拉克家等级的贵族,也许有些不能被外人听见的事要说吧。堤格尔葛莱希亚向行了一礼,先行来到走廊。
过了几分钟后,露蒂走出房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动摇之色。堤格尔担心地发问:
「你还好吗?难道是什么严重的……」
「没、没事!我很好!」
露蒂涨红了脸,用力挥动双手。那反应令人更在意了,但是没办法继续问下去。
「好吧。不过如果有心事,别一个人烦恼哦。我会听你说的。」
露蒂傻眼地轻瞪堤格尔。
「你以为是谁害的……」
这话使堤格尔更在意了。离开的路上,他好几次向露蒂发问,但她只是发怒似地把脸撇向一旁,不肯回答。
†
阳光灿烂的训练场的一隅,两名男女正面对面站着。
是露蒂与罗兰。露蒂双手分别握着平常使用的剑与誓约之剑,罗兰拿的是普通的大剑。
「那是以巴谢拉的剑重新打造的剑吗?」
罗兰看着誓约之剑,微笑道。露蒂以强势的笑容作为回应。
露蒂朝地面一蹬,挥动左右手的剑,朝罗兰逼近。罗兰正确地看出双剑的剑路,向后退开一步半,闪过斩击。露蒂余势不止地继续逼近,以与刚才不同的剑路进行攻击。
铮的一声。露蒂的剑被罗兰的大剑弹开了。
「如果我都不动,就算不上训练了呢。」
罗兰说着,动了起来。他绕到露蒂左侧,举起大剑劈砍。露蒂紧急地在地上打滚作为回避。以剑硬挡的话,应该会接不住那么沉重的剑,使身体失去平衡吧。
「不立刻起身的话,只会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哦。」
露蒂正想爬起来,罗兰已经朝她猛冲了。但不是挥剑劈砍,而是以身体冲撞。无处可逃的露蒂,只好反守为攻,以双剑砍向罗兰的大剑。
剧烈的冲击后,露蒂的身体向后飞起,撞上地面。这次她立刻起身,举起双剑作为防御。至于罗兰,虽然不得不以大剑抵挡攻击,但仍站在原地,没被撞飞。
「暂时先这样吧。」
罗兰把大剑搁在肩上,说道。露蒂以握着剑的右手拨开浏海。
「脱臼的肩膀还在痛吗?」
「有点。不过──」
罗兰看向肩上的大剑。剑身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以及一道特别深的伤口。
「主要是再打下去,这把剑会撑不住的。德司朗阁下的手艺果然不简单。」
露蒂开心地点头同意罗兰的话。誓约之剑又轻又锋利,即使单手使用,也没有问题。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伤到嘉奴隆,但肯定能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是说,为什么改成使用双剑呢?你以前不是这样战斗的吧?」
罗兰发问。露蒂的表情很认真:
「因为,以普通的方法是伤不到对方的。」
「原来如此。」罗兰表示理解,接着笑了起来。
「那么,再稍微锻炼一下剑术吧。虽然我们的体格不同,但是基本锻炼的话,差异没有那么大。」
「谢谢。」
两人再次面对面站着。这次不直接交锋,双方缓缓移动手中的剑,研究剑路与姿势。
天色暗了下来。「到此为止吧。」罗兰说道。这时的两人,早已汗流浃背,衣服都贴在身体上了。
「我还可以继续。」
「让身体休息,也很重要。而且你还必须前往战场呢。」
罗兰开导似地说着,露蒂也不再坚持,向罗兰躬身道谢。
†
出征的前一晚,萨安应父亲的传唤,来到泰纳帝公爵的房间。
应该是要叮嘱自己,要自己表现出泰纳帝公爵家的人该有的样子吧。萨安如此猜想,但似乎不是。因为父亲准备了葡萄酒。
「喝吧。」泰纳帝说着,在萨安的银杯中倒入红色的液体。萨安困惑了起来,僵硬地道谢。
──有多久没和父亲大人单独对饮了呢?
大概有半年了吧。因为父亲很忙。
萨安一面喝酒,一面窥探父亲的模样。每当被父亲突然传唤,他就会忍不住感到紧张。这已经成为萨安的习惯了。萨安在心中做好被叨念的准备,没想到父亲说的话毫不相关。
「你相信妖术吗?」
萨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不明白与妖术无缘的父亲,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平常的话,父亲对自己发问时,萨安都会反射性地说出父亲想听的答案,但这次不然。讶异之情,使他无法那么做。
「虽然不知道那算不算妖术,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懂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去年春天,布琉努与吉斯塔特联军攻打墨吉涅时,泰纳帝公爵带来的地龙全被杀了。
萨安开始驾驭飞龙,已经一年半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在转眼之间杀死地龙。愈是明白龙有多强大,萨安愈是对这件事感到疑问。
萨安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泰纳帝公爵维持着严肃的表情,沉默地听完萨安的话后,沉吟了起来。
不会是因这回答太软弱,惹父亲不高兴了吧?萨安在心中冒着冷汗,「对不起。」泰纳帝公爵突然垂头道歉。
萨安困惑到了极点。泰纳帝公爵抬头,开始说明:
「我听说嘉奴隆会使用妖术。而且我也亲眼见到只能认为是使用妖术的场面。尽管如此,我还是推荐你担任指挥官。这么做,也许错了。」
泰纳帝之所以推荐萨安担任指挥官,不单纯是想给儿子机会而已。也有想对抗堤格尔的心态在。他想证明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比堤格尔逊色。
可是,假如萨安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悔不当初了。
「您怎么会说这么软弱的话呢?父亲大人。」
萨安探出身子。
「虽然敌人会使用妖术,但我有飞龙。而且那飞龙还是在墨吉涅幸存的,运气超好的家伙。所以这次的战斗,我们一定也能生还的。」
得到建立功勋的机会,使萨安既紧张又开心,所以不希望父亲因为这件事向自己道歉。
「是吗?说的也是……」
泰纳帝的表情稍微和缓下来。他点点头,拿起银杯。
「萨安啊,不必考虑泰纳帝家,你就尽情追求自己的功勋吧。」
萨安用力点头。
†
在午夜时刻,露蒂造访米拉的房间。
「对不起,这么晚来找你。」
深夜被打扰的米拉,臭着脸出来开门。一见到米拉,露蒂立刻道歉。两人身上都只穿着薄睡衣。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不是的话就伤脑筋了。如果只是为了聊天而扰人清梦,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虽然米拉嘴上抱怨,但还是让露蒂进入房间。由于已经是深夜了,而且不是需要以火取暖的季节,所以当然没有红茶作为招待。
露蒂坐在沙发上,以认真的表情看着坐在床上的米拉。
「我就直说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战斗呢?」
「什么意思?」
米拉皱眉。露蒂轻轻呼出一口气,左右异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喜欢堤格尔对吧?」
米拉连连眨眼。事到如今在说什么啊?
「我也喜欢堤格尔。」
「我知道。」
米拉傻眼地回完,要不要和我一起战斗呢?想起露蒂的提议。
「还有其他喜欢堤格尔……或者想得到堤格尔的人吗?」
米拉想起苏菲的话。考虑到现在堤格尔的立场,就算有诸侯之女向他示好也不奇怪。虽然大多数是基于政治结婚的考量,但应该会有一、两个真心喜欢堤格尔的人吧。
露蒂点头。就在这时,米拉有了新的疑惑。
不管怎么说,露蒂好歹是贝杰拉克家的千金。就权威而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泰纳帝家而已。大多数的诸侯,在知道对手是贝杰拉克家时,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
可是露蒂却向自己寻求合作。难道有更强的敌人吗?
究竟是谁呢?米拉心想,露蒂已经开口了:
「是蕾琪殿下。」
房间里充满沉默。
米拉怔怔地看着露蒂。她很想称赞没有因此大叫的自己。
──不会吧……!?
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女孩,对堤格尔有好感?
但是,经露蒂一说,确实有不少迹象。讨论如何答谢各国的会议时,以及喝自己泡的红茶时,蕾琪都有表现出对堤格尔的好感。但米拉一直以为那是对拯救了布琉努的英雄的信任,现在想想,自己也许太天真了。
「真的吗?」
「是我母亲说的。她与殿下谈话时,发现了这件事。」
不安在米拉胸中翻腾。没有比这更强的对手了。
「母亲大人说,殿下考虑在战争结束后,赐给堤格尔某些地位,并找理由将他留在王宫,借此与他增进感情。例如明年春天在文森举行庆祝大会之类的。」
米拉倒抽一口气。这是最坏的状况。一切将在自己无法出手的情况下完结。而且堤格尔也无法拒绝吧。毕竟是身为统治者的公主的要求,拒绝的话,就得做好离开国家的觉悟。但堤格尔在亚尔萨斯有家人,不可能那么做。
露蒂继续道:
「殿下似乎从八年前起,就对堤格尔有好感了。」
「八年前,是狩猎大会的时候?可是看堤格尔的态度,不像……」
说到这,米拉总算发现双方的认知不同。
对堤格尔来说,他在狩猎大会中遇见的是王子。就算多年后知道王子其实是公主,也不会因此怦然心动。
但是对蕾琪来说,那是与众不同的男孩让自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的难忘回忆。
──假如被我国陛下知道……一定会命令我退让吧。
战姬与公主抢男人,太不像话了。
「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战斗呢?」
露蒂探出身子。
「我会在国内争取时间。但是我们要一起拥有堤格尔。」
米拉沉吟起来。拒绝这提议,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让我考虑考虑。」
她勉强做出这样的回答。
†
一道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射入黑暗的森林里。巨大的什么正趴在其中。
是龙。外型与地龙相似,但是比地龙大了两倍以上。全身布满铁灰色的鳞片。异常的部分是,它的额头处垂直裂开,可以从中见到血红色的眼珠。
它不是龙,是魔物。名叫多勒卡伐克。
多勒卡伐克的身体伤痕累累,脸与背部有许多又深又长的撕裂伤,大量鳞片剥落,头上的角出现龟裂,爪子也断了好几根。这全是与嘉奴隆战斗时受的伤。
原本纹风不动的巨岩般身体,忽然微微扭动了一下。有什么朝这里接近。
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名人类。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袍,帽兜拉得很低,脸上戴着面具。只能从身体的轮廓判断,这是一名女性。
这女性也是魔物,名叫茨魅。
茨魅走到多勒卡伐克面前,以没有感情的声音开口:
「还真惨啊。」
「科西切借用了异神的力量。」
多勒卡伐克淡然回答。科西切指的是嘉奴隆。
大约三百年前,嘉奴隆与名为科西切的魔物战斗,吃了科西切。在那之后,魔物们就将嘉奴隆称为科西切。
一拍之后,茨魅确认似地发问:
「异神……是海的另一头的神吗?」
「应该是艾肯吧。接近科西切的那些,应该是艾肯的眷属──使徒。」
艾肯是库勒涅王国信仰的,支配冥府的神。听说外型与蛇相似,但就连多勒卡伐克与茨魅也不曾见过其真面目。
「为什么使徒要与科西切联手呢?」
茨魅歪头发问。这是无意识的动作。
「你变得像人类了呢。」多勒卡伐克轻蔑地嘲笑道。趁着茨魅还没回嘴,龙型魔物继续说下去:
「使徒的目的,是让艾肯苏醒。」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来到这块土地吗?」
茨魅等魔物的目的,是让蒂尔•纳•法降临大地。为了达成目的,魔物们做了许多必要的准备──唆使人类自相残杀,使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作为献给女神的祭品。将这片大地改造成适合执行女神降临的仪式的场所。
嘉奴隆把这件事告诉了使徒。
──明明待在墨吉涅王国,却没掌握到那些家伙的动向,是我疏忽了。
茨魅化身为名叫阿兹•达哈卡的占卜师,潜入墨吉涅王宫,暗中煽动墨吉涅与其他国家起争执,制造内乱。
但茨魅没有注意到海的另一头,与墨吉涅有邦交的伊夫里奇亚与库勒涅。因为她认为那两个国家与蒂尔•纳•法的降临无关。假如对那两个国家保持警戒,说不定能早点察觉这件事。
不论如何,既然明白了使徒的目的,就猜得出他们与嘉奴隆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了。
嘉奴隆与使徒合作,协助他们复活艾肯。
使徒则让三百年前死去的人复活,作为回报。但那么做,应该也有测试复活的法术是否能成功的含意在内吧。
「成功让人类复活后,接下来就是让神复活了吗?」
茨魅自语着。艾肯先降临的话,蒂尔•纳•法就没有地方降临了。无论如何,都非阻止使徒不可。
尽管如此,茨魅却安静地对多勒卡伐克宣告:
「我会暂时观望。」
「我以为你也渴望女神的降临呢。」
虽然多勒卡伐克这么说,但语气中没有意外的音色。茨魅回道:
「说不定使徒能把魔弹之王变成我们希望的模样。」
不只布琉努人,魔弹之王与战姬们应该都会致力于打倒嘉奴隆与使徒吧。当代的魔弹之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虽然成长得很快,但还不完全。茨魅如此认为。
「你呢?应该还要一段时间,伤势才能痊愈吧。」
茨魅发问,多勒卡伐克理所当然地答道:
「找机会让科西切沉睡。而且也不能放过那些使徒。」
「不要太逞强了。剩下的只有我和你,以及科西切了。」
茨魅背对多勒卡伐克,安静地离开。多勒卡伐克没有反应。
虽然使徒很麻烦,但是能引开多勒卡伐克的注意力。这样一来,自己就能趁机完成该做的事了。
──必须找到让女神降临的容器才行。
一直以来,魔物们试图让蒂尔•纳•法降临在魔弹之王的肉体上。就让神明栖宿的容器而言,能透过黑弓与女神接触的魔弹之王,是非常好的候补。
但就算不是魔弹之王,只要是拥有坚定意志的人,都有成为容器的资质。
茨魅打算寻找那样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