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纳帝军的司令官萨安很不高兴。
泰纳帝军第一次遭受攻击,是在离抵达朗布耶要塞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当时,泰纳帝军正在山路行军,速度因此减慢,所以事先就开始提防敌袭了。
如预料的,敌兵来袭。但泰纳帝兵异口同声地说,夏立尔兵做的是「下流,令人不愉快到极点」的攻击。
「那些家伙除了对我们丢石头,还丢了上百个装了粪便的皮袋。」
泰纳帝军副官戴夫洛特面无表情,以死板的语气说道。堤格尔与米拉、露蒂忍不住皱眉。
敌人不是想耗损我方兵力,是想磨耗士兵的精神,顺便煽动怒气。
「到今天为止,那样的攻击已经有三次了。虽然只有不到二十名的士兵受伤……」
「你们那边呢?」
萨安烦躁地向露蒂发问。露蒂把在峡谷受到攻击的事说了出来。也提到对手不是人类。既然士兵与怪物交战过,就算想隐瞒也没用。即使会被当成胡言乱语,也该说出实际情况。
「怪物……?」
萨安莫名其妙地皱眉,但是在听到堤格尔提起巴谢拉的事后,表情变得严肃。奥舒欧尔之役中,萨安的飞龙曾抓伤了变成怪物飞走的巴谢拉。他想起这件事。
「难道说朗布耶已经变成那类怪物的巢穴了吗?」
「我觉得该警戒这点才是。」
露蒂答道。萨安皱眉。
「不过,这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像你们那边的士兵那样,和那种怪物交战也就罢了,为什么我这边的士兵只有被恶心而已?我的飞龙也是。」
老实说,萨安不高兴的理由,不只是被敌人骚扰而已。萨安想骑着飞龙去追那些骚扰完逃走的敌兵,报复他们,却被戴夫洛特阻止,说现在不能让敌人认识到飞龙的存在。
明白自己与飞龙在攻打要塞时的重要性,萨安只好不情愿地接受了。
光这样,就已经让人怒气难平了,但也许因为被敌军骚扰,心情变差吧,飞龙经常对萨安吐口水。
几次下来,萨安当然难以保持冷静。
「为了看出对方的动向,还是照着预定做吧。」
露蒂说道。萨安只能一脸不高兴地点头。在这之后,他必须带着飞龙,躲到离要塞有段距离的山丘。飞龙身边有阿劳艾特,以及保护她的十名士兵。虽然知道这是必要的,但萨安还是愉快不起来。
隔天,布琉努军抵达朗布耶要塞。
早晨的时间已过。太阳逐渐上升,阳光开始灼烧着大地。
朗布耶要塞的城墙上,飘扬着数面红马旗与绿底金色独角兽的嘉奴隆军旗。彷佛在宣称自己才是正统的布琉努军似的。
夏立尔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中央。他穿着与潜入王宫时相同的服装,上面加了皮甲,背着宝剑。
「叛徒们!你们总算来了!」
他欢迎城下的布琉努军似地张开双臂。声音传遍整个战场,使布琉努士兵忍不住屏住呼吸。
「以这点兵力,就想攻下要塞,真是太有勇气了。难道你们有什么秘策吗?总之你们就尽管攻来吧。话说回来,被粪便淋过的身体,已经洗干净了吗?」
城墙上的士兵哄然大笑。
萨安并没有爆怒,而是以错愕的表情仰望着夏立尔。戴夫洛特也是。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夏立尔。虽然听说过夏立尔长得与法隆王一模一样,可是没想到居然像到这种程度。
至于已经与夏立尔对峙过的堤格尔与米拉、露蒂,虽然没有因此动摇,但敌军骑士们的士气之高,使他们感到不安。
夏立尔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本人的战斗能力多么强大,而是举手投足都能自然地振奋自军骑士与士兵的士气。
堤格尔看向露蒂。
「总之先壮大声势压迫他们吧。也以号角通知萨安阁下的部队。」
露蒂点头,俐落地对数名骑士下指示。
不久后,号角声从冯伦军中响起,泰纳帝军也以号角回应。
军旗舞动,冯伦军与泰纳帝军的士兵们高举武器,大声呐喊。多达两万人的咆哮声相当惊人,连空气都为之震动。敌方骑士似乎也吓到了,不再发出笑声。唯一还挂着无畏笑容的,只有夏立尔。
「你们冷静点,仔细看看吧!他们没有攻城梯,也没有投石机或攻城锤。他们根本没办法攻进这座要塞!」
城墙上的士兵以呐喊回应夏立尔的话。但声势比刚才小了许多。确实有不少人被布琉努军的气势压倒了。
冯伦军与泰纳帝军分别开始做准备。
泰纳帝军在戴夫洛特的指挥下,在朗布耶要塞的东南方布阵;冯伦军则兵分二路,一队在要塞北方布阵,另一队在要塞后方的山脚处待命。堤格尔与萨安命令士兵扎营。
布琉努军打算进行长期的包围战,使要塞断水断粮──为了让敌兵这么想。
堤格尔在北侧部队后方,指挥士兵。米拉与露蒂也和他在一起。拉菲纳克与加雷宁在三人后方。
「夏立尔会怎么做呢?」
米拉看着要塞,思索似地自语。
「站在敌方立场,你的话,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堤格尔发问,「夜袭。」米拉简短地回答。
「对方早就知道我们进军这里的事了。所以事先安排一部分的士兵在山里埋伏。等到明天或后天的深夜,要塞中的士兵打开城门,偷袭南侧部队。潜伏在山里的部队则攻击北侧部队。从两个方向偷袭的话,胜算不小呢。」
「为什么是明天或后天,不能今晚吗?」
露蒂发问,米拉苦笑着回答:
「为了稍微缓和被包围的紧张感啊。假如敌军采用这方法,这两天应该会很安分──」
米拉话还没说完,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
「北侧城门打开了。伪王现身!」
露蒂沉默地策马前往北门,堤格尔把部队交给米拉与加雷宁后,与拉菲纳克一起追着露蒂离去。在来到部队最前方时,总算追上她。
露蒂勒马停步,眺望着要塞,正确来说,是打开的城门,以及城门前方的夏立尔。夏立尔骑在马上,将宝剑搁在肩上,朝着布琉努军微笑。
「觉得自己很强的,就放马过来吧!能对国王刀剑相向的机会不多哦!」
夏立尔高举杜兰达尔,挑衅着冯伦军的士兵。堤格尔伸手挡住一副很想冲上去的露蒂,观察夏立尔的模样。
「那家伙在想什么?」
「如果士兵们真的全冲上去,城门应该守不住吧。」
拉菲纳克傻眼地道。堤格尔摇头:
「那家伙和罗兰阁下差不多强,说不定比罗兰阁下更强。」
「堤格尔。」露蒂左右异色的眸子中盈满战意。
「让我过去,求你了。」
「你千万要忍耐啊,露蒂。」
堤格尔努力劝说。露蒂确实是出类拔萃的战士,但应该比不上罗兰。没想到露蒂说出令他惊讶的话。
「单挑的话,我也不认为自己能赢他。可是,如果只是把那家伙引开,让他孤立在这里,我还做得到。」
堤格尔看着夏立尔,思索起来。如果能把夏立尔引来这里,自己和露蒂、米拉三人应该撑得住。需要担心的是嘉奴隆也加入战局。但那种可能性随时会发生。
「我知道了。」堤格尔做好觉悟,决定把这里交给露蒂。
「哦哦,这不是贝杰拉克家的女儿,还有堤格尔吗!」
发现两人的夏立尔,将杜兰达尔搁在肩上,策马朝这边前进。
「拉菲纳克,去叫米拉过来!」
堤格尔拿起插在马鞍上的黑弓,叫道。露蒂也分别抽出长剑与誓约之剑,背对士兵大喝:
「你们退下!」
冯伦军连忙后退。留在这个小战场上的,只剩下堤格尔与露蒂,以及朝这边突击的夏立尔而已。
杜兰达尔发出咆哮,朝露蒂劈砍而去。露蒂并不接招,而是闪身躲避攻击,同时挥动双剑。可是身体失去平衡,再加上夏立尔迅速地扭身回避,因此双剑扑了个空。
两人骑着马,互相对瞪着,进入双方的攻击范围内。
风声嗖嗖,三道剑刃在两人之间狂乱地跳着舞,火花四溅。
露蒂的剑完全无法伤到夏立尔。不论做出什么样的攻击,夏立尔都能悠然闪避,或是以杜兰达尔接招。就算偶尔划过他身体,也只有划伤皮甲或衣服而已。
至于露蒂,则必须使尽全力,才能对抗那气势汹汹,彷佛能劈开虚空似的宝剑的攻击。她顶多只能以双剑作为牵制,避开直接攻击。但是脸颊与手臂都被划出许多小伤口,白银的头发也飞散在空中。
──可怕的男人。
举着黑弓,等待射箭时机的堤格尔惊异地想着。像这样在一旁看着夏立尔打斗,就会觉得他的动作没有特别杰出之处。力气不是特别大,速度不是特别快,剑术也不是特别巧妙。
可是,他却能绰有余裕,毫发无伤地边骑马边使用大剑战斗。
露蒂一面调整呼吸,一面与夏立尔拉开距离。堤格尔不放过这机会,朝夏立尔射箭。夏立尔斜斜地挥动宝剑,弹开飞箭。
就在这时,露蒂骑着马,一口气逼到夏立尔面前。长啸着以双剑劈砍伪王。夏立尔以杜兰达尔挡下两道白刃,将其推了回去。接着绕到露蒂右侧。
「这边的剑比较轻呢。」
露蒂右手拿的,是过去使用的长剑。光是这短暂的交锋,夏立尔就摸透她的剑的强度,并且确定杜兰达尔能斩断长剑。
露蒂额头冒出冷汗。她是靠着两把剑,才勉强免于落败的。假如只剩一把剑,应该会在转眼之间被逼上绝境吧。
忽地,夏立尔停下攻击后退。一阵马蹄声响起,是米拉赶来了。她来到露蒂身边,握紧拉斐亚斯。堤格尔松了一口气,再次举起黑弓。
「换我当你的对手吧。冒牌国王。」
米拉以充满战意的眼神,瞪着夏立尔。夏立尔陷入沉思似地将脑袋左右摇晃,调转马头,将宝剑搁在肩上。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再见。」
他转动脖子回头,有如向朋友道别似地,开朗地挥手。米拉与露蒂哑口无言,堤格尔忍不住大叫:
「你想逃吗!」
「我啊,除了在床上之外,不和两个或以上的女人交手的。你也是吧?堤格尔。」
「为什么用昵称叫我!?」
虽然堤格尔在王宫自报过姓名,可是没说过自己的昵称。夏立尔笑了起来。
「因为太长了很拗口,所以我就自己缩短了。要抱怨的话,去对起了这么难念的名字的你爸妈抱怨吧。」
说完想说的话,夏立尔加快速度,朝着城门前进。堤格尔朝着他的背影拉紧弓弦,但是又松开手指。
不是因为觉得从背后放箭是卑鄙的行为,而是明白就算放箭了,也射不中他。假如想确实地命中,必须有决定性的破绽,或者事先做好两重、三重的准备。
米拉与露蒂也同样不追击,因为那么做可能中计。三人只能默默地看着伪王的身影消失在城门的另一头。
城门关上,堤格尔轻呼一口气,对露蒂笑道:
「总之先包扎伤口吧?」
「谢谢。但是在这之前,应该有其他该做的事吧?」
堤格尔立刻意会过来。
他立刻调转马头,望向自军,举起手中的黑弓大喊:
「厚颜无耻,口吐狂言的伪王已经夹着尾巴逃回要塞了!是我们胜利了!」
原本傻住的士兵们回神,一齐咆哮。虽然露蒂确实陷入苦战,可是伪王没能打倒她就躲回要塞了,所以是自己的胜利。
堤格尔当然知道自己在虚张声势。但是想振奋士气的话,大言不惭地胡扯是最有效的方法。
咆哮停止后,堤格尔尽可能地装出有威严的模样,提醒士兵:
「但是,战斗才刚开始,不能因此松懈!」
堤格尔与米拉、露蒂在士兵们之间穿梭着,回到队伍后方。
「少爷,你没事吗?」
拉菲纳克问道,「谢谢你了。」堤格尔向他道谢。假如拉菲纳克通报的速度不够快,导致米拉来不及赶到的话,现在就不知道是什么场面了。
「拉菲纳克,你和加雷宁阁下一起去通知其他部队这件事,要快一点。」
消失在城门后方的夏立尔背影,看起来没有疲倦之色。说不定会对其他部队做同样的事,那样一来,布琉努军将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拉菲纳克与加雷宁离开后,堤格尔与米拉为露蒂包扎伤口。接着讨论起今后的事。
「之后该怎么办?」
「没必要改变计画。明天还是照预定从密道侵入要塞,引开敌兵的注意力,让萨安阁下趁机飞越城墙。不过今天晚上要严加戒备就是了。」
米拉回答。露蒂也点头。
「我再次体会到夏立尔的可怕了。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实力到哪,下次战斗时应该会很吃力吧。话是这么说,那男人也是有破绽的。」
堤格尔与米拉以讶异又感兴趣的眼神看着露蒂。露蒂挺胸回答:
「夏立尔是享受战斗之乐的人。仔细回想,过去的记载中也有不少这样的描述。虽然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
「总之,只要让他乐在战斗之中,就有机会发现破绽?」
堤格尔确认地发问,米拉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吟起来。
「下次换我战斗好了。虽然在王宫交手时,那家伙已经知道我的实力了,可是他还没见过拉斐亚斯的力量。」
龙技的话,也许能使夏立尔感到惊讶吧。想到这里,堤格尔从记忆深处回忆起某件事,脸色发白地道:
「我想起来了。杜兰达尔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堤格尔的声音很严峻,米拉与露蒂同时皱眉。
「什么意思?」
「我是第一次听说。你是听谁说的呢?」
「是罗兰阁下告诉我的。在亚斯瓦尔的港湾城市杜里斯时说的。」
堤格尔呻吟似地道。直到刚才为止,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既然宝剑是由罗兰持有,他就没有特别去注意了。
「我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力量。不,以罗兰阁下的立场,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说吧。还有,在杜里斯和托尔巴兰战斗时,那家伙也认得杜兰达尔。」
三人面面相觑。米拉鼓励堤格尔似地笑道:
「干得好哦,堤格尔。幸好你现在想起来了。」
「是啊。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敌人使用未知的力量攻击,反而可怕呢。」
露蒂也笑着点头。她们当然都是为了安慰堤格尔才说的,不过那确实是真心话。在战场上受到出乎意料的攻击,是再可怕也不过的事。
「谢谢你们。」
堤格尔转换心情,向两人道谢。一直消沉下去,会对不起她们的。
「反正也没办法回首都问罗兰阁下。下次与夏立尔交手时,要尽量三人一起战斗。米拉制造破绽,我和露蒂趁机进攻。」
米拉与露蒂用力点头。
在那之后,敌兵一直关在要塞里不出来,所以没有发生其他的战斗。
两军警戒着被敌方夜袭,直到天明。
隔天,天空还没亮,布琉努军就动起来了。
在山脚待命的冯伦军,趁着黑暗,进入山林里。一部分士兵悄悄离开,前往山脚的密道出入口。是西蒙率领的五百名佣兵。
在要塞北方扎营的部队,也同样开始行动。堤格尔与米拉、露蒂、拉菲纳克、加雷宁五人安静地离开营地。留在营地的士兵,由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奥利维指挥。
假如按照原本的计画,堤格尔他们并不会参与入侵密道的任务。可是昨天与夏立尔战斗过后,堤格尔他们的想法改变了。
「既然我们的存在已经被知道了,就该加以活用。」
晚餐时,米拉如此说道。入侵密道的人中有堤格尔他们的话,敌兵就非得注意密道这边的冯伦军不可。假如能因此吸引到夏立尔或嘉奴隆就更好。那样一来,萨安与飞龙的奇袭就更容易成功。
根据传令兵的报告,萨安从昨晚就已经与飞龙在山丘后方待命了。堤格尔他们只要尽情大闹,引起敌军注意就行。
堤格尔等人与西蒙率领的佣兵队在昏暗的天空下会合。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两边都没有使用照明,只能见到对方的黑影。
「对不起,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因为指挥官都自己动了嘛。不过酬劳要多给点哦。」
一行人很快地找到了朗布耶骑士团前团长奥斯崔说的密道。密道的出入口处以泥土覆盖,上面放着与成年人的头颅差不多大的石头作为标记。周围没有脚印,最近应该没人来过这里。
搬开石头,挖开泥土后,出现了以泥土造成的阶梯。
打前锋兼侦察的十名佣兵,戴着铁制头盔,穿着皮甲,手中拿着短斧与镶有铁片的盾牌,走下阶梯。之后是堤格尔等五人。
「别出差错哦。」
站在出入口的西蒙以独特到难懂的说法帮众人加油打气。进入密道的佣兵有两百人,其余的三百名佣兵,则与西蒙一起在出入口待命。
向下走到一半时,阶梯变成石造的。佣兵们拿出事先准备的火把点燃,驱赶黑暗。走下楼梯后,是一条笔直的通道。
通道以木造的梁柱作为支撑,左右两旁的墙壁堆叠石块作为加强,避免崩塌。就通道而言算是宽敞,足以让两名成年人简单地错身而过。
「有点像矿坑呢。」加雷宁感佩地说着。
露蒂抽出长剑,向上举起。剑尖一下子就碰到天花板。
「这样的话,战斗时得多注意才行呢。」
一旁的米拉缩短拉斐亚斯的枪柄。这龙具能回应使用者米拉的意志,随意伸长缩短。
拉菲纳克拿起柴刀,加雷宁握着剑。虽然加雷宁的武艺不及米拉与露蒂,但是在这地方以剑战斗,并不困难。
堤格尔等人慎重又迅速地前进。虽然通道不算狭窄,可是在这种地方发生意料之外的状况的话,肯定会造成混乱。必须尽快离开才行。
「纳瓦拉要塞的密道比这里坚固多了呢。」
堤格尔看着天花板与墙壁,说出感想。露蒂回道:
「那是保卫西方边境的要塞,所以预算比较多。」
众人前进了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后,走在最前方的佣兵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回头道:「有异臭。」
「辛苦你们了。接下来换我们上前。」
米拉说道。堤格尔与露蒂也跟着她走到前方。拉菲纳克与加雷宁从佣兵手中接过火把。跟了上去。
──确实有一种奇怪的臭味。是油吗?
堤格尔向米拉与露蒂使眼色。
通道仍然是笔直的,没有岔路。但是朝着火把光芒照射不到的通道另一头望去,可以见到黑暗中有什么在动。堤格尔迅速地朝黑暗射箭,远方传来轻微的哀号。
紧接着,被黑暗笼罩的通道发出红光。夏立尔兵士们事先在地面倒了油,一发现有入侵者,就立刻点火。
米拉的拉斐亚斯发出寒气,火焰在转眼之间被扑灭。我方佣兵欢呼,通道后方的敌兵吵闹了起来。
「敌人没把这通道封起来呢。」
对堤格尔一行来说,那才是最需要担心的事。既然明白通道没有被封,该做的就只有前进了。米拉请佣兵借几面盾牌给他们。
还没接过盾牌,就有什么穿透黑暗飞来。米拉与露蒂将其打落。那物体掉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声音。加雷宁慎重地将其捡起。
见到初老骑士的手中物体,堤格尔等人瞪大眼睛。是弩弓用的粗箭。
「布琉努人,使弓……?难道说敌人也雇了佣兵吗?」
露蒂诧异地道。堤格尔也深受冲击。
「难道是夏立尔命令士兵使用的?」
就算是嘉奴隆下令,骑士们应该也不会照做吧。只能想成是夏立尔的命令了。但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法,才能让士兵们毫不抗拒地使用弩弓呢?
但现在没空多想。粗大的箭接连划破地下通道特有的凉冷空气飞来。米拉与露蒂接过佣兵的盾牌,防御那些箭。
堤格尔抓起三支箭,一次射出。通道深处传来惨叫。借着敌人的声音,堤格尔又射出三箭。后方的佣兵们佩服地吹起口哨。
「敌人的花招比想像中的多呢。」
堤格尔厌烦地说着,米拉以充满战意的表情道:
「这不是很好吗?敌人现在一定开始紧张了。」
「可是,为什么不把通道封起来呢?」
露蒂发问,加雷宁以沉稳的声音回答:
「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吧。是多亏了琉德米拉大人的龙具,以及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箭术,我们才能简单前进。否则的话,应该早就被挡下来了吧。」
加雷宁的话才刚说完,铠甲碰撞声响起。
穿着铁灰色铠甲的骑士,手中拿着短斧与锤矛,以大型盾牌护身,站在通道中央。从气息与声音听来,人数相当多。
「这次是正面交战吗?」
「──既然如此,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呢。」
佣兵们脸上挂着凶暴的笑容,推开堤格尔等人上前。一名佣兵向堤格尔笑道:
「先休息一下吧。虽然你们应该比我们强,但是为了对队长有交代,这里就让我们上工吧。」
「拜托了。」堤格尔说完让路,米拉与露蒂也跟着照做。
除了汗水与皮甲的气味之外,佣兵们发出狰狞的杀气,毫不犹豫地朝敌人前进。双方举起武器,冲撞在一起。短斧与锤矛反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怒吼与哀号回荡在通道内,血水飞溅,洒在墙壁与地面。
†
泰纳帝军的传令兵抵达在朗布耶要塞附进山丘待命的萨安那儿时,佣兵们与夏立尔的骑士已经激战起来了。
「冯伦军已经进入密道了。」
满头大汗的年轻传令兵向萨安报告。堤格尔等人进入密道,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但西蒙派传令兵通知冯伦军,冯伦军派传令兵通知泰纳帝军,泰纳帝军派传令兵前往山丘通知萨安,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应该说,这速度已经算快了。
「哼。总算啊。真慢。」
早已用过早餐,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出场的萨安悠然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
除了萨安,在场的还有飞龙与阿劳艾特,以及十名士兵。
阿劳艾特是为了照顾飞龙,士兵们是为了保护阿劳艾特而在此的。萨安走到飞龙身边,站上骑到飞龙身上的台子上,回头看着阿劳艾特。
「听好了。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真的出事了,要以自己为优先,快点逃走。」
「我明白了。」
阿劳艾特垂头。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开始有对话了?萨安忽地意识到这件事,正在思考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时,阿劳艾特已经开口了:
「祝您武运昌隆。」
萨安瞪大眼睛。主要是基于惊讶,此外还有少许的喜悦与狐疑。他忍不住发问:
「你……怎么了……?第一次行军,累到了吗?」
阿劳艾特歪着头,坦白地回答:
「戴夫洛特大人说,这么说的话,您会感到开心。」
「以后不要听信那混帐的胡言乱语。」
萨安啐道,迅速爬到骑垫上,以熟练的动作把骑垫上的皮带绑在腰与腿上,握住缰绳。飞龙甩动颈部,张开双翼。
翅膀吹起狂风,地面飞沙走石,踏台也被吹翻。
飞龙的脚离开了地面。阿劳艾特任凭金发被吹乱,仰望着萨安与飞龙。
两秒后,飞龙已经来到空中。萨安抬头看着比刚才更近的清晨天空,露出混杂了紧张与激昂的笑容。
为了让身体习惯天空似的,飞龙在空中盘旋。绕到第三圈时,萨安拉紧缰绳。飞龙改变姿势,朝朗布耶要塞破风飞去,以惊人的速度抵达要塞上方。
萨安让飞龙在天空盘旋,低头看着地面。要塞中的骑士与士兵全都傻怔地仰头看着自己。不少骑士手中都拿着武器。
「人很少呢……」
萨安怀疑地自语着。朗布耶要塞正被两万名士兵包围。就算敌军没有攻城武器,也该让士兵在各重要地点严加戒备才是。城墙上不用说,中庭与走廊都该有更多士兵或骑士才对。
「虽然听说这里的兵力远比我军少,但只有这点人的话,感觉就像──」
不打算守住这要塞似的。
──不,怎么可能。
萨安摇头甩掉这想法。飞龙缓缓地接近要塞,准备降落在南方城门附近。虽然说就算撞上城墙或塔楼,皮粗肉厚的飞龙应该也没事,但萨安就不一定了。
萨安看向城门内侧,就如事前听说的,是以巨大的门闩锁起的构造。只要让飞龙降落在那里,敌兵应该会吓得落荒而逃吧。接着是下飞龙,打开门闩,让外头的友军进来。
话虽这么说,但果然敌人的数量太少了。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萨安正感到迟疑,「喂。」城墙上有人叫他。
萨安移动视线。见到站在城墙上,把杜兰达尔搁在肩上的夏立尔。他正以充满好奇的闪亮眼神抬头看着自己。周围的骑士与士兵全都举着武器与盾牌,吓得面如土色,但是只有他,看起来有如见到未知的游戏般快乐。
──那家伙是怎样?
从来不曾见过的反应,使萨安困惑了。夏立尔单手放在嘴边,朝萨安大叫:
「降落到这边吧!让我好好看看它!」
他周围的人轻声哀号,恳求夏立尔快点离开城墙,前往安全的场所避难。但夏立尔不但充耳不闻,甚至以嘲弄般的语气挑衅萨安:
「难道你的驭龙技术差到没办法让那飞龙降落在城墙上吗?从刚才起,你一直在上面绕圈子呢。不好意思强人所难了。不然你停在要塞外好了,我自己过去看飞龙。」
萨安气到脑充血。之所以绕圈子,是因为飞龙听从自己指挥,所以是能驭龙的证据。虽然对飞龙来说,城墙作为降落地点是有点狭小,可是现在的自己,能简单地让飞龙降落在那儿。
──好啊,干脆踩烂你好了……!
仔细想想,这伪王是敌军的总司令。只要杀了他,战争就结束了。根本不需要特地打开城门。
萨安操纵缰绳,飞龙急遽下降,在城墙上滑行。骑士与士兵们大声惨叫逃命,甚至有人因此掉下城墙。也有人因飞龙卷起的狂风而摔倒。
飞龙从城墙的这头滑行到另一头,最后停在城墙边缘。萨安不知道,夏立尔拿下这要塞时,也是降落在这里。
萨安大大呼了口气,看向城墙,但是没见到夏立尔的身影。八成是掉下去了吧。萨安扬起嘴角,讥嘲道:
「这就是小看我的──」
话说到一半中断。因为他见到夏立尔从城墙后方现身。
飞龙在城墙上滑行时,夏立尔跳到城墙外,攀着垛口躲开飞龙。确定飞龙停止后,才回到城墙上。
「哦哦,近看的话,不管是头上的角或鳞片、翅膀都很棒呢。眼神眼很好。我也向嘉奴隆讨一只吧。」
夏立尔悠然走近,萨安开始觉得恐惧。这男人太异常了,不是普通人。必须尽快离开──
萨安拉着缰绳,命令飞龙上升。
没想到夏立尔承受着强风,在城墙上助跑后踏着垛口跃起,抱住飞龙的尾巴。
飞龙尖叫,萨安也发出惨叫。
「什么?什么啊这家伙!?」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论在布琉努或亚斯瓦尔,都没有人在第一次见到飞龙时,想跳到龙的身上。
飞龙在上空做着不规则的飞行,想甩掉夏立尔。但夏立尔紧抱着龙尾,甩也甩不开。不仅如此,还显得相当开心。
「这就是在天上飞的感觉吗?我喜欢。把它让给我吧。」
「少啰唆!你给我下去!」
萨安大叫。飞龙也在空中乱绕,努力想甩掉这个抓着自己尾巴的恶心人类。可是夏立尔以惊人的力气抓着龙尾,完全甩不掉。
那光景,使敌我双方的士兵全都停下动作,傻眼地呆住了。不论是要塞内的夏立尔军,或是要塞外的泰纳帝军,指挥泰纳帝军的戴夫洛特、指挥冯伦军的奥利维,全都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天上发生的事。
混乱中,萨安注意到要塞一隅的塔楼。他对飞龙下指示,想把夏立尔拍在塔楼上。原本抓着龙尾的鳞片向上爬,想抓住龙脚的夏立尔,发现飞龙的动向,干脆地放了手。
夏立尔有如被扔出去的石块似地,在空中高速飞行。就在身体即将撞上塔楼时,夏立尔迅速拔出背后的宝剑。
夏立尔身体旋转着,将杜兰达尔抵在腰部,与塔楼产生猛烈的冲突。如雷的巨响过后,墙壁破了个大洞,夏立尔滚进塔楼之内。
就在这时,堤格尔等人与不到一九○名佣兵走出密道,踏入要塞内部。突破密道,他们损失了十数名佣兵。
†
走出密道,踏入中庭的堤格尔一行人,对要塞中混乱又紧张的气息感到困惑。他们立刻兵分三路,赶向北、东、南侧的城门。
堤格尔等人带着六十名佣兵,朝北门前进。
堤格尔仰望上空,飞龙正以不规则的方式飞行。虽然是萨安没错,但是他为什么还在上空呢?
──是传令速度太慢了吗?还是被夏立尔妨碍了?
两者都有可能,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打开城门。不快点的话,自己就会孤立于敌营了。
要塞中的敌兵不多。就算见到自己,也不上前攻击,甚至不大声喊叫。他们似乎还有其他要事似的,匆匆离开。
「怎么搞的?」拉菲纳克不安地说着。
「堤格尔,你看那里……!」
露蒂讶异地说着,堤格尔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瞪大眼睛。
塔楼的墙壁出现一个大洞,黑烟从其中窜出。
是火灾吗?堤格尔环视周围,发现城墙与马厩,要塞各处都冒出黑烟。
「怎么回事……?」
露蒂不明所以地自语。难道是分头行动的佣兵放的火吗?但是黑烟的数量太多了。萨安应该也做不到这种事。
──是敌人放的火?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拿下的要塞?
「哦,你们从密道出来啦?」
旁边有人说话。堤格尔转头望去,在某栋二层楼建筑外侧的楼梯上见到夏立尔。那栋建筑物应该是武器库才对。
奇妙的是,夏立尔的脸上有血,头发凌乱,衣服与护甲残破不堪。全身脏得像把整桶尘土从头倒在身上似的。只有他手中的宝剑,仍然灿然生辉。
虽然好奇夏立尔发生了什么事,但堤格尔仍然先问了该问的问题:
「是你放的火?」
「没错。听说你们的兵力有两万时,我就决定这么做了。现在这要塞里的士兵和骑士,不到两百人哦。」
夏立尔光明磊落地挺胸回答。堤格尔等人惊愕不已。密道中的那些机关,说不定也只是这男人为了演出抵抗的感觉,才布下的。
「火烧得比想像中的还旺呢。水井也全被我毁了。你们还是快点打开城门,逃到外面吧。」
堤格尔觉得浑身发热。有种非射他一箭才能泄愤的感觉。
他把想法付诸行动。激射而出的箭以破风之势朝夏立尔的额头飞去,但是在即将射中前,夏立尔伸手一抓,把箭拦了下来。他以手指旋转着箭,将左半身向前倾,左臂朝前方伸直,彷佛举弓似的。
只见夏立尔笑着将右手向后拉,咻!吹了一声口哨后,扔下箭,走入武器库中。
堤格尔怔怔地站着。刚才夏立尔的动作,是只有老练的猎人才有的。必须经年累月地使弓,让弓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才做得到那样的动作。
「堤格尔,我们快走!」
米拉出声提醒,堤格尔回神。没错,必须先打开城门才行。
一行人经过中庭,穿过训练场,总算见到北门时,要塞已经有一半陷入火焰与黑烟中了。由于黑烟已经逼到堤格尔等人身边,不少佣兵捂着脸,眼泪鼻涕直流,或是因为吸入黑烟而蹲在地上。
见到城门的模样,露蒂倒抽了一口气。只见城门前堆满沙包,从沙包的缝隙间,可以见到门栓上缠着粗大的铁链。堤格尔不由得啐了一声。
「什么叫『快点打开城门,逃到外面吧』啊?」
米拉快步走到城门前,挥动拉斐亚斯。龙具吹走沙包,斩向铁链。巨大的金属声后,拉斐亚斯被弹开了。
「怎么可能……」
米拉脸色铁青。无法以龙具斩断,表示这不是普通的铁键。
在后方的堤格尔想起一件事。以前魔物曾使用过能封住龙具力量的锁链。这锁链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
堤格尔举起黑弓。虽然不想让其他人见到这力量,但犹豫的话,黑烟就会朝这边飘来了。
注意到堤格尔的动作,米拉来到堤格尔身旁。她手中的拉斐亚斯发出寒气,流入堤格尔的黑弓,使箭镞闪烁起白色的光芒。
堤格尔放开手指,弓弦振动。
箭卷起寒气的风暴,朝着城门飞去。耀眼的光芒消失后,门闩上的铁链化为粉碎,城门也被炸飞了一半。光与声音完全消失后,草原的景色出现在城门的另一头。
「跑!」
米拉拉着堤格尔的手,向前疾奔。露蒂等人也跟了上去。佣兵们互相扶着,涌向打开的城门。
一行人穿过城门,来到够远的地方后,堤格尔回头,要塞已经被火海吞没了。
之后,堤格尔等人赶往东门与南门,打开城门,救出门后的佣兵。战斗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