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多以前。
若将事情用最简单具体的方式描述────其实就只是,一个『他』,和一个『她』,彼此冲突对立,『大吵一架』────事情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的事情────却将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通称ER2系统(现‧ER3系统),以及背后有四神一镜当靠山的神理乐组织,再加上以玖渚机构为中心的一大集团,还有『匂宫』、『暗口』、『零崎』、『薄野』、『墓森』、『天吹』、『石凪』等『杀之名』七名,甚至与其成对极的『时宫』、『罪口』、『奇野』、『拭森』、『死吹』、『咎凪』等『咒之名』六名────全部卷入事件当中。
重申一次。
并非『他』和『她』携手合作同心协力,进攻上述那些组织────『他』和『她』除了彼此之外根本不把别的人事物放在眼中。反过来讲,除了彼此之外其他东西怎样都无所谓,怎样都无关紧要,所以说到底,上述那些『他』和『她』之外的一切,终归只是出现在那里,只是存在于那里,只是仅此而已────
只不过是被卷入而已。
明明只是被卷入而已────但那些组织却,几乎可说是完全陷入毁灭状态。即使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以上────尚无法恢复原貌。一切都,扭曲地变形了。仅仅两人────仅仅两人的争执,差点让整个世界都遭到驱逐。
能够讲述当时情况的人几乎都不在了。
能够知道详情的局内人几乎都丧失了性命────就算是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不敢随便开口泄漏,顽强地守口如瓶,恐怕到死为止都不会提起吧。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应该没有谁会白白糟蹋吧。又或许────纯粹只是不愿去回想而已呢?如此强烈地────
『他』和『她』成为一种禁忌。
禁忌的存在。禁忌的传说。
禁忌的神话。禁忌的奇迹。
不想去碰触。
即便是玩笑────也不想去碰触。
因此,那场微小又极大的战争,那场『世界大战』的胜利者是『她』这件事情────知情者也几乎都不在了。
被誉为究极之红的『她』。
『她』────被称为『死色真红』。
◆ ◆
────最初的突兀感,是那块红色的布。
「────咕,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身影在树林间死命地奔跑。
那修长的手脚和过度高挑的身型,在狭窄的丛林里纵横穿梭,以立体交叉方式移动。期间仍不忘要适时地破坏树木,利用一点小技巧提高追踪困难度。那是万无一失的『逃跑行为』,然而,即使正在进行如此完美的逃跑行动,这名体格宛如金线工艺品的男子,表情却依旧不见一丝从容。非但如此,脸上表情还彷佛痉挛般,充满了非常难看的僵笑。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然后就真正,大声笑出来。
实在是────
真的,只能干笑了。
零崎双识自嘲地想。
杀人『鬼』玩捉迷藏被鬼追着跑,还有比这更蠢的冷笑话吗?
在究极的恐怖当中,双识这样想着。
「────真是莫名其妙,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而且,这里到底是哪里啦!」
从刚才到现在究竟连续逃了多久,自己也难以想像。感觉好像将剩余的人生全都耗费在逃跑上了,其实大概才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吧。不过────凭这一小时的时间,照理说应该已经十分足够了。从那个地点,无论逃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应该都足以逃出这座森林才对。
「可恶,是之前那个『结界』吗────」
似乎一直────在相同的地方不停绕圈子。
周围的景色,完全没有改变。
明明正在移动,却丝毫没有移动。
这时候双识终于领悟到设立『结界』的理由。那并不是为了封锁零崎双识的『入侵』,而是用来封锁他的『逃脱』。说起来还真是陷入了非常古典的陷阱,然后结果就是────
「────所能想像到,最坏的情况呐。」
悄悄回过头去,向后张望。
即使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些动作上,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样的光景,难得一见。
那里有着,传说。
那里有着,神话。
那里有着,奇迹。
那里有着,『她』的存在────
而且『她』正从零崎双识身后紧追上来。
并非────用跑的。
『她』不会做出那种不优雅的举动。
反而是悠闲自在地,犹如在森林公园里享受着远足般,以轻松的步伐────紧紧跟上双识的脚步。
一方是全力奔跑的零崎双识。
一方是悠闲漫步的『她』。
用最单纯的角度去思考,照理说零崎双识应该早就逃脱了才对,但这个逻辑之所以被颠覆────是因为相对于双识的立体交叉式奔跑,『她』则是笔直地,一直线朝着双识迈步前进。
障碍物────之类的东西沿路都有。
又或者,是遮蔽物之类的。
在这种场合,就是指构成森林的树木。
双识利用这些障碍物,偶尔当作隐形蓑衣(注11),偶尔当成移动手段,偶尔又当作障眼法,将障碍变换为『手段』。
但是。
对『她』而言────树木之类的原本就不构成任何障碍。能够阻挡『她』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像要挥开虫子般随手一劈。
仅仅是这样。
仅仅用粗鲁的手势,轻轻一劈。
仅仅如此────树木便从『她』面前消失。偶尔会发出啪拉啪拉的声音,偶尔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偶尔则什么声音也没有,将障碍变换成『无为』。
「道理很简单────『没有卡车会因为撞上空气而发生事故』────」双识始终持续着立体式逃跑,这是勉强能跟『她』保持距离的唯一方法。「话说回来,别开玩笑了────那岂止是『鹰』,根本就是『熊』嘛────!」
即使零崎双识继续死命地逃跑────然而仔细想想,这可以说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只要『她』稍微认真起来────此刻两者之间保有的距离,在转瞬间就能缩短逼近。换言之这是『她』的游戏。
游戏────兴致。
『她』正享受着玩捉迷藏的乐趣。
原来如此,尽管双识曾经对早蕨剃真说『任何事情若少了一份从容自在就会很无趣』,但站在被玩弄的立场,实在是不怎么舒服的感觉。然而就连对这种『不舒服』────此刻的零崎双识也没有那种闲功夫感到不快。
绝对。压倒。强大。霸烈。
────红色。
多么────美丽。
「『早蕨』────你们还真是雇来不得了的帮手呐。这下非但应接不暇,还相当地难缠────」
话虽如此,零崎双识并未一直沉溺在混乱当中,到这阶段,终于也开始逐渐恢复平常心。尽管很难称为非常冷静,不过也已经恢复足以掌握『现况』的判断力了。
「────管它是『鹰』也好是『熊』也罢────只要与一贼为敌,对我而言就是『敌人』。虽然不清楚红色为了什么理由与『早蕨』为伍────也只能动手别无选择了吧。」
一边在树枝间跳跃移动,边将右手伸入西装内侧,取出『自杀志愿』。只不过,现阶段零崎双识丝毫没有要和『她』正面交锋的念头。他既非『杀手』也非『战士』,就算能找到胜利或达成目标的意义,战斗本身却找不出任何意义或趣味。自始至终他所想的都是『逃跑』,尽量避免和『她』发生无谓的战争。即使撇开双识自称的和平主义不谈,光凭对手是『红色』这点,任凭零崎一贼也不得不做出这种判断────
『她』就是如此绝对的最强。
「早蕨是在充分理解这点的情况下才雇用『她』的吗……?可是好歹也身为『匂宫』的分家,那种行径不会稍嫌欠缺尊严吗……?」
难道就如此地────执着于为妹妹报仇吗?
早蕨弓矢。
「你这家伙可真是造孽啊,人识────」
为了尽量和『她』拉开距离,在树枝间不停向上再向上跳跃,双识边移动边用非常不爽的口气说出弟弟的名字,就在此时────
后方追赶的,脚步声不见了。
到目前为止,即使被劈倒树木的声音所掩盖,双识的听觉仍可以确实捕捉到率性的脚步声────却倏然停止了。
接着听见────一句话。
「我腻了,玩什么捉迷藏。」
传来这样的声音。
极为────粗鲁的语调。
不由得回过头看────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紧接着────
『她』,出现在旁边。
连助跑的脚步声也没有────连跳跃的足音也没有────一口气飞身而上的『她』,来到双识的上方────位在半空中。没有任何事前的预备动作────『她』就跳跃了,十公尺的距离。
「────咿────」
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
『她』所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明瞭,只要身体具备一定的柔软度,任谁都能办到。
右手猛然向后举高────
「……『地球爆裂』(注12)────」
────向下一挥。
「咕……呃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用拿『自杀志愿』的反方向,伸出左手防御。不,这很难称为防御成功,只不过是,用左手护住了脸部,只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已。
听见手臂传来碎裂的声音。
视线急遽翻转,以超越平常十五倍以上的重力被摔向地面。基于反作用力被弹起两公尺,然后又再度,摔到相同的位置上。没撞出坑洞简直不可思议的坠落速度,体验宛若陨石般的冲击。
「咳,喝,啊,啊啊啊────」
左手,以及左边的肋骨,一整排全部,断得乱七八糟。左脚也是────虽然没有摔断,大概也受了重伤。
『她』在哪里?
急忙确认。
定睛一看,『她』正以,『她』那红色的身影,从方才双识攀住的粗树枝,飞身跃下。距离此刻双识所在的地点,大约五公尺左右────一确认清楚这项事实────
零崎双识随即────抿嘴一笑。
「────右半身完全没事……『自杀志愿』也没有离手,而且────看样子『她』果真,『名不虚传』呐。」
握住剪刀的右手,暗施力道。
「……正因『最强』所以『从容』────这意思就等同于『大意』。既然如此────就代表有机可乘。」
原本────凭刚才的一击已能决定胜负。
不,不仅如此,早在一开始遇见的时候────照理说应该就胜负已定了。明明能轻易接近双识的背后,当下却什么也没做────又像存心戏弄般,悠闲地玩起捉迷藏────这些举动,只能说是失策。
「那份『善变』────正可以拿来利用。」
双识他────并未放弃生存。
不要紧,只要内脏没事就没问题。虽然突破『这关』之后还必须跟早蕨的长兄对决感觉很郁闷────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新妹妹────是为了家族。既然是为了家族,零崎双识就绝对不会放弃,绝不。尽管被仰慕已久的『她』直接杀死,作为自己的死法也是个不坏的选择────但现在死还太早了点,时候未到。
「喂喂喂,怎么啦?本小姐可是特地手下留情饶你一命,该不会这样就死了吧~?」
『她』边说边走过来。还差────太远了。以这种距离没办法做到『必杀』,更何况目标是────非要达到『一击必杀』才行。此刻的零崎双识,几乎可说完全没得保留余力,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尽管如此────
「哈,好弱啊。实在很弱,真是太弱了。有够弱有够弱有够弱弱到让人受不了。想像中还以为号称『第二十人地狱』应该是个更顽强的家伙────结果居然这么虚弱。」
「…………」
他屏息以待。
目标瞄准────脖子一点。
并且是无须准备动作便能出招的一击,在剑道上称为『突刺』。那是早蕨剃真对双识所使用的招数────同时也是伊织对夏河靖道所使用的手法。
最原始,也最有效。
即便是『她』────实存的具象仍然是人体,这点不会改变。所以利刃不可能会刺不穿。只要瞄准肌肉最薄的颈动脉部位────应该就有胜算。至少,最低限度也有设法脱离现场的胜算。
「………………」
其实,原本就连这样没面子的『胜算』也不可能存在。毕竟负伤的野兽有多难缠,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任谁都知道。给予致命一击的瞬间必须保持最高警戒,这是理所当然无须赘言的事情。
然而『她』却────
毫无顾忌地缩短距离,不带任何戒心地直接来到双识面前,停下脚步,更离谱地蹲下身子,把脸孔朝双识凑近。
「嗯────?哎呀,真的死翘翘了吗────」
「────喝啊!」
刹那间。
将『自杀志愿』的单片刀锋刺向喉咙。
身体扭转般弹起,以最快速度,施以最大重力,瞄准唯一的胜算挥出亮晃晃的『自杀志愿』。假如这一击没有就此决胜就玩完了────如果『她』躲过攻击就玩完了。即使是『她』,也不会对零崎双识再一次掉以轻心。
无路可退的干坤一掷,真正一次突破,对两者而言都是一击必杀!
「………………」
「………………」
单从结论来说。
『她』并未躲开攻击,身体连动也没动一下。零崎双识使尽浑身解数刺出的『自杀志愿』,刀锋不偏不倚,漂亮地击中『她』的喉咙。尽管如此────
『她』却安然无恙。
毫发,无伤。
刀尖────连皮肤都没刺破,就停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已经────这下真的,只能大笑了。
已经────做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
在现实当中遇上刀枪不入的对手要怎么作战呢?不,岂止刀枪不入,就算现场拿出最新型的机关枪,那些子弹『她』也连闪都不用闪。不对不对,机关枪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成群的核子弹如滂沱大雨般从天而降,『她』也能优哉游哉地哼着歌存活下来吧。不对应该说,或许还会高兴于景观变华丽了也不一定。就算地球本身消失了,『她』想必也会毫不在乎面不改色地移居到火星去。
什么从容,什么大意。
才不是这种等级的问题,这些东西根本,完全不相干。那种低层次的话题────只不过是自己在妄加揣测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可恶。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丧命。
既没能杀死一贼的敌人────也没能救出『妹妹』────不,问题不仅如此,如果自己────自杀志愿就此倒下的话,零崎一贼将会对作为『仇敌』的『她』展开行动。一贼党羽势必将全员奋不顾身挑起一场,毫无胜算充满绝望的战斗────赌上自己存在的理由,将『敌人』彻底击溃直到无法再成为『敌人』────因为这就是零崎一贼。
即使最后等待着他们的结果是绝灭。
一但开始就不会结束。
只要出现任何一名牺牲者────
便已经,不是『无意义的战斗』了。
「────唯独这件事情────」
唯独这件事情────非避免不可。
唯独这种杀也杀不死的存在────零崎双识绝对不能死在对方手里。
因为家族。
家族必须,由我来守护。
快想想办法。
快想想办法,快想,快想,快想啊。
用尽全心全力去思考。
应该有什么办法,应该会有什么办法。
应该会有办法的。
「哈。真是无聊透顶啊~干么闷不吭声地,一副要死不活惨兮兮的模样,底牌已经亮完没有绝招可用了吗?让我多开心一下吧,Mind Render。」
「………………」
「本小姐只想多点乐趣除此之外都不需要懂吗?嗯?」
对『她』所发出的最后通牒充耳不闻────零崎双识绞尽脑汁思考,难道没什么对自己有利的现实条件吗────他重新思考到目前为止的发展。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也好,近乎奇迹的机率也无妨,任何的,可能性────
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首先是,最初的景象。
红色的布。
那块,染上死色真红的,布料。
那块────布。
红色。
「哼────」
喀────地一声,脑袋被『她』用力抓起。
「真受不了────『早蕨』那些家伙也一样身为『零崎』的你也一样────老是『妹妹』长『妹妹』短的,为这种愚蠢又无聊的理由拼命啊────既然如此────」
随即感受到难以置信的压力掐住颈部。
「你就遵循这个理由,死在这里吧。」
◆ ◆
早蕨剃真正在────回想。
自己所无法企及────无可救药的东西,那样的存在────存在于这世上,当他头一次体认到这点的时候。
当时他────一直坚信着。
自己的力量。
自己的可能性。
自己的希望。
大哥────和妹妹────加上自己────只要三人齐聚在一起,同心协力────就连天空都触手可及,连星星都能摘下────这样淡然的幻想,他始终坚信不移。
然而────脆弱虚无的幻想却被打碎了。
而将它打碎的────正是本家的『杀手』。
没错────当时也一样。
当时也是一样,剃真手无寸铁,并且只有和妹妹两个人在一起。大哥刃渡已经比剃真和弓矢早一步先接手『任务』,加上又位于三人组的指挥官立场,不可免地增加了单独行动的次数,尤其那阵子特别频繁。只是,武器不在手边,大哥不在身边,应该也构不成任何借口吧。即便如此他和弓矢还有两个人────而对手,那名本家的『杀手』只有一个人,更何况,对方的双手────还被束缚衣给封住。
「喀哈────」
败北。
体无完肤彻头彻尾地败北了。
对手确实────只用了双脚而已。
「喀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笑声────烙印在脑海当中。
本家与分家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
现任与见习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
完全,是个怪物。
完全,无能为力。
那个身材矮小的,穿着束缚衣的恶魔────
是个无可救药的怪物。
首先是妹妹倒下了,接着剃真也倒下了。
对手却,毫发无伤。
已经不行了,他想。
会被杀死────
「────喀哈哈。」
正当剃真为了保护失去意识的弓矢,蔽覆在她身体上掩护时────那怪物笑了。
「────一小时,到了。」
「…………?」
「我的杀戮时间是每天固定一小时喔────哎呀哎呀,今天玩得真开心,大哥哥大姊姊,多谢啰。没想到会撑过一个小时,如果你有使用剃刀的话可能就不妙了,嗯不过,我也封住了双手,所以彼此彼此────就这样啦。」
「────唔,呜呜呜────」
无法────出言回应。
眼前的东西正在使用与自己相同的语言,简直难以置信。说什么也没用,自己所说的话不可能和对方沟通得来,只有这点他清楚地确信。
「感觉真不错呢,大哥哥……别用那种恐怖的眼神瞪着我嘛。不必担心,我不会再做出什么举动了。无论是对你────或对那位大姊姊都一样。喀哈哈,那是你妹妹吧?脸蛋长得很漂亮嘛。」
「………………」
「我也有个妹妹────就在这里喔。」无可救药的怪物,比着自己的太阳穴,向剃真示意。「但我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并非合作关系而是表里关系────老实说,我还比较羡慕你们。」
「羡、羡慕……?」
「你们可以一起追逐共同的目标对吧?能够共有一样东西对吧?那对我来说可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因为我────总是隐身在暗处。」
无可救药的怪物,用微妙的自嘲口吻说道。
「你也要────好好珍惜妹妹啊。」
然后────
那个无可救药的怪物,就这么离去了。
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面。
事情结束不久,从刃渡口中听说,那家伙被称为『食人魔』,一人等于两人之匂宫兄妹,是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的最高失败作。据兄长所言,幸好剃真跟弓矢的实力没有达到让对方必须解开束缚衣的程度────堪称侥幸。
失败作,乍听之下,竟奇妙地感到认同。
对啊────没有『杀手』是那样子的。
那根本不是『杀手』。
而是别种更另类的东西。
与自己有着决定性的差异,是更另类的────无可救药的东西。大失败的作品。假如不是某处发生失败,绝不可能会产生那样的东西。
……从那之后,也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如今────只要使出大剃刀,就算对方用双手战斗────他也不认为毫无胜算。现在的剃真心目中认为『可能无法匹敌』的对象,只有早蕨刃渡,仅此一人而已。那次体无完肤的败仗,以结果来看确实成为助力。搞不好,那个『杀手』的目的本身,就是要达到这样的作用也不一定,至少剃真和弓矢都得到成长了。包括剃真,弓矢,以及『早蕨』,在世代交替之后────确实成为了,史上最强的『早蕨』。
如今想起来,那是段苦涩的回忆。
任谁都曾有过的,挫折的经验。
常见的────心理创伤。
尽管如此────剃真却认为。
无可救药────无可奈何。
即使变得再强────功夫磨练得再精。
就算再战一次,并且获胜了。
就算能彻底杀死对方。
那家伙依然还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的怪物。
无可奈何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无法企及,难以捉摸。
非关强或弱。
非关杀或死。
不是这种问题。
境界不同。
异常的,异样的,异形。
无论如何,都无法变成那样。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那是不可能成为的。
次元不同。
存在不同。
完全不同。
那种感受,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哥哥。
────死亡是怎样一回事呢?
────杀人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
回想起来────弓矢会向剃真提出那种疑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那种,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妹妹不断向两名兄长提起。
────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为何我们兄妹,会是这种样子呢?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呢?
刃渡对于这些疑问,完全予以无视。
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兄长。
所以回答的任务,必然会轮到剃真身上。
────死亡是怎样一回事呢?
────杀人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
那种事情,我才不知道。
结果到最后,剃真便这样回答。
并非经过思考的答案。
甚至可以说,根本算不上解答。
话虽如此────除了我不知道,也无话可说。
不愿回想起────那场战斗。
不愿去深思────那个疑问。
因为光是回想,光是思考,就很不愉快。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
当初应该,回答妹妹的疑问。
应该要,回忆起战斗的创伤。
应该要,先想好问题的答案。
如此一来────
那个时候,或许就有办法应付了。
弓矢或许就可以────不用被杀死。
无可救药的东西。
完全相同的感受────再次体验到。
非常熟悉────记忆深刻的,那种感受。
非人的怪物。
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
无可救药,无可奈何。
无可救药的────东西。
然后────这种感受。
在与『第二十人地狱』交锋的时候也一样。
在和他────交谈的时候也一样。
并且现在也一样。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仍旧持续着。
那确实是,真真正正,无可救药的────
零崎一贼。
没错。
结果,说到底────就这么回事。
与自己截然不同,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决定性地,注定好的。
零崎一贼,势必毫无例外地,像那个匂宫杂技团制作的世纪大失败作一样,明确地属于相同的存在,拥有着相同的特性────
「────啊。」
用长刀的前端把匕首挡飞。
被挡飞的匕首刺进天花板的梁上。
长刀顺势转了一圈,回到持刀人肩上。早蕨剃真顾不得重新摆好架势,就以这样的姿势────
「这就是现实喔。」
对『零崎』的伊织这样说道。
而伊织则是赤手空拳。刃渡在绑住伊织的时候(虽然这么说,其实本来就是被绑着的),认真地做了身体检查,已经确认了她没有携带其他武器。
「即使你是『杀人』的『天才』────即使你是『这样子』的────即使你『强的无可救药』────现在这一刻你是外行人,而我是职业的。这段经验差是不能以才能来弥补的。
「呜,呜────」
伊织呻吟着,双眼瞪着剃真。然而被她瞪着的剃真就好像完全不在意似地要求道,「好吗,快点选择吧。」
「要被我杀死或自己去死────请选择。啊,不……」说了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停了下来。「说得更清楚,正确的话就是……对了,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被我杀掉当然更『轻松』。况且我也不认为你会懂得自尽的礼仪────所以如果选择被我杀掉的话,我会一瞬间砍飞你的脑袋,让你感受不到疼痛。但是────那种情况下你就不再是『普通』的了。不再是『普通的女孩』。我们没有杀过正常人,也就是说,你便成了这边的人。就决定了你是『无可救药』的人。但是────」
「自己死的话就是那边的人,对吧。」
伊织闷闷不乐地说道。
剃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其实你也知道吧?你如果是『普通』人────你的家人就不用死,或者那个同班同学────也不用丢掉性命。对了────还有Mind Render。现在,正为了救你而来到森林中的Mind Render也差不多快死了吧。」
毕竟────对手不是哥哥刃渡。对手是一个不管是身为朋友还是敌人都令人战栗的女人────残活的希望等于零。剃真如果站在双识的立场上,肯定会选择自尽了吧。跟那种女人对抗还不如去死算了。然后,如果剃真站在伊织的立场上────回答也是一样的。
是身为一个正常人死去吧。
还是身为一个非正常人死去。
这种问题────根本不用考虑了吧……?
然而────伊织似乎完全没去思考该选择哪一方,「哎……双识先生,已经到这边来了吗。」
把话题转向别的方向。
「是的────已经,马上就到那边了喔。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太没意义了。我不能理解这么做的原因。」
「────呼。」
说到这里────伊织一副令人讨厌的样子笑了。
那笑容就好像零崎双识一样。
接着她摆好了架势。
「────虽然刚才在想就这样装酷死去也不错……不过听了那个,又感觉不能那样做了。」
「……」
「我可不是『病弱怯懦』的类型────而是『好胜且任性』,『冰雪聪明又爱搞怪、不听话』的小恶魔的类型喔。对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来救我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等人家来救,我才不要哩!」
「你在说些什么。」
「当然是在说『妹妹』的事喽。」
伊织刚怒吼完便朝剃真冲去。
不由分说地朝剃真直奔过去。
剃真不明白这个行动的意义。
不明白这个行动的真意。
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胜算,朝自己冲过来的理由────不,到底是根据什么?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手持匕首的话还姑且不论────现在的伊织是彻彻底底的赤手空拳。而且,根本就没有攻击的手段嘛,连一丝希望也不存在。压倒性的实力差,她也不会没有注意到。不,不计算这些就是『零崎』的作风吗?
────不。
不对,『零崎』就连『草率』也没有。
这些家伙是无可救药的。
既然像现在这样冲过来────有的就只是『必杀』而已。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意义,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理由,也就是说,一定有某种根据────一定有某种杀人手段。
但是与在那幢公寓的时候不同,现在她连叉子都没有。还有别的能当成武器用的吗?绑她的绳子────橡皮绳────这些剃真都切断了。那些已经没办法当鞭子使用,连用来勒脖子也不行。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不明不白地握着长刀,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打算,连反应也稍稍变慢了。不能信心十足地行动。伊织已经踏入了范围内。这个距离,要挥刀已经太近了。把长刀反过来,暂时,先用石突────
「……啊。」
想起来了。
一开始。
那个高架桥下,双识和伊织接触的时候。
那个时候────伊织击退了零崎双识。令人吃惊的事实,一个女子高中生────把『第二十人地狱』的Mind Render击退了。
以她手上那────尖锐的指甲。
「────可恶。」
凭着一瞬间的判断放下大长刀,用手把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伊织的左手腕抓住。同时勉强来得及抓住了另一侧的手腕。那尖锐的手指甲────左边已经到了剃真的颈动脉前,右边已经快碰到了眼球。
「……失策。」
如果那时把长刀挥过去的话────不管往哪边挥,与其相反方向的指甲都会刺中剃真吧。不管是右边还是左边────都是致命伤。足够,确实地能让人死去。
「……真是令人讨厌。」
这就是────才能。
这就是────零崎。
强的无可救药的人。
「────请放开我。」
伊织利用双手被紧紧抓住这一点,把身体浮到半空中,以手腕为支点,双脚并拢朝剃真腹部踢去。尽管身体很轻,但是加上全部体重的攻击应该不可能没有效果────
然而,外行人和职业毕竟有很大差异。
肌肉的锻炼程度不同。
丝毫没被影响的剃真顺势把伊织的双臂扭转过来,按在地板上。由于双手被抓住无法躲避冲击,伊织正面撞向地板。剃真骑在她柔弱的背上,让她动弹不得。
「咕啊。」
伊织嘴里发出像是被踩扁的青蛙一样的叫声。
剃真毫不在意地用脚踩住伊织的左手,然后用双手抓住她的右手。
「这些指甲很危险喔。指甲太长会很危险。我来帮你修剪吧。」
用右手固定住伊织的四根手指,把左手的大拇指往那边靠。
同时剥去四枚指甲。
「啊,呀,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在伊织发出惨叫的同时,剃真以熟练的手法把剩下的大拇指指甲也像贴在冰箱上的贴纸一样一下子剥去。然后用同样的手法先把乱闹的右手踩住,接着抓住伊织的左手腕。
「这边的话────一个一个来吗?」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住手!请住手────」
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向伊织的手指袭来。
食指,小拇指,中指。大拇指,无名指。
一个接着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再下一个。
剃真用与每次作业时传来的惨叫声完全不协调的既谨慎又杂乱的手法把伊织的十枚指甲一枚不剩地剥光。
「啊……啊,啊呜……」
声音中夹杂着泪水。那也不奇怪,非常理所当然。指甲被剥下来的痛苦可不是指甲剪得贴到肉的痛楚能比的,就是一个大人被剥一枚两枚也肯定会忍不住叫出声来。更何况伊织直到昨天的傍晚还是个女子高中生。生来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痛苦吧。
「啊呜……呜,呜……」
伊织放弃了抵抗。
即使剃真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她也只是无力地垂着头。像死了一样动弹不得。剃真看到伊织这幅样子忍不住哧哧地冷笑起来。
「这样就真的变成赤手空拳了啊。钢琴看来也能弹得很好了。哈哈。」
「……请住手……请饶了我吧……」
伊织终于以微弱的声音说道,连发音都模糊不清。「我讨厌痛……哎,哎呀,呼,啊,啊呜……手指……我的手指……对不起……我会道歉的,别在做这么过分的事了……别让我那么痛了……」
「……」
「呼……呜。请住手,请住手,呼,呼……请住手,请住手……好痛……啊,啊啊呜。」
「────呵,是吧。」
剃真伸手把刚才扔掉的长刀用单手捡起来。然后把刀刃凑近伊织的脖子────
然后硬是让伊织握住长刀的刀柄。
「就这样把手往旁边一拉就行了。只要这样你就能死。不用经历这种痛苦────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喔。这是最后的机会,『零崎』────不,『无桐伊织』小姐。来吧────来选择,请决定吧。」
伊织呜咽着。
剃真俯视着她。稍有抵抗的话────就会当场把长刀从后面挥过去,像切豆腐一样把伊织的头砍下来吧。
「不好吗。很无聊的喔,会很无聊的喔,这之后的人生。你已经是一个人了。Mind Render不是也这么说了吗?只要遇见人就会杀人,那就是『零崎』。无可救药。永远都是一个人。无可救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情趣,会有什么结果。」
「……」
「我和Mind Render都已经完全是这边的人了。各自都已经没救了────但是你还来得及。还能在常识的范围内处理呢。能自己来准备自己的临终────应该说是相当自豪的事吧。」
这便是剃真对伊织说的最后一句话。
已经无话可说。
没有话可以说了。
再说也没有用。
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就这样────等待时间过去。
可是,不论等多久,伊织还是不停地在呜咽着。虽说是十枚手指甲被剥去,也差不多该到痛觉麻痹的时候了,剃真感到有些不自然,皱起了眉头。
而且仔细看的话────
「呜呼────」
仔细看的话。
「呜呼────呜呼呼。」
伊织在笑。
一边笑一边颤抖着。
「呼呼。呜呼,呜呼呼呼呼。」
「────有什么好笑的。」
「问我有什么好笑的────当然是因为你很好笑喽。」伊织低着头说道,眼睛里仍然含着泪水。「从刚才开始说的话就很可笑,简直就是乱七八糟嘛────你只是想让我『自己』去死。」
「……」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选择死去而不是选择当杀人鬼?变成『这样子』,变成这种『无可救药』的人还不如自己去死,简单地说就是这样吧?哈哈,真可笑,真可笑,真可笑!真是理想────真是理想主义。而且,还厚着脸皮把这种理想硬推到别人身上,真是令人困扰到了极点。什么狗屁『没救了』────你这家伙只是个吓得屁滚尿流的胆小鬼嘛。」
与其变成杀人鬼还不如去死。
与其脱离常人还不如去死。
这种选择────还真是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但是早蕨剃真自己────却没有选择。
明明应该有过选择机会的。
自己明明应该有过选择的机会。
通过零崎双识────Mind Render的之后注意到的。『早蕨』既非生来者也非生来物。所以────明明有路可走。
既有选项,又有选择权。
即便只有一点点,也是有过的。
在进入外道之前选择死的机会。
选择逃跑就行了。
就像────妹妹,早蕨弓矢一样。
「无可救药的不是你这家伙嘛。」
伊织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剃真────怒吼了。
「这么想死的话,自己去死好了!别把死归咎于别人,说什么想死这种天真话的家伙的心情────说什么想要逃避这种天真话的家伙的心情────我才不懂呢。」
「……」
「我才不会死呢!我才不会逃呢!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会是孤独的,就算是变成『怎样』都会活下去的!决不会自寻短见!决不会逃避现实!我决不会否定,我会肯定一切!我才不会为自己的人生,才能什么的绝望。」
仿佛至今为止的乖巧都是假的,伊织彻底发狂了。难道说刚才那些只是装出『哭泣的样子』?都是『假哭』?难道是乘机恢复体力?伊织不停地敲打着地板,将恢复自由的手啪达啪达煽动着,拼命逃离剃真。伊织以就像要撼动整个小屋的气势疯狂地晃动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剃真也乱了手脚。长刀的刀刃已经从伊织脖子上移开。现在再一次瞄准目标会非常困难────而且,更严重的是。
伊织的话使剃真勃然大怒。
「你,你,像你这种,小姑娘懂什么!刚刚变成杀人鬼的臭小鬼!连绝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臭小鬼!你有无意义地杀过没有任何仇怨的女孩吗!你有只顾自己的方便牺牲毫无关系的人吗!等你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再来跟我说这些话吧。」
踩住伊织的右臂,抓起手腕。
「我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我会让你痛上加痛!一点一点地把你切碎直到你自己说出『想死』为止!让你一边后悔一边死去。」
说完,把伊织右手腕切了下来。
喊叫声在小屋内回响着。
◆ ◆
零崎双识的记忆是从牢笼中开始的。
这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这之前的自己,他也不记得了。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过去。从情况来判断,自己似乎是不知从哪儿被抱过来的────还有就是,长期以来一直生活在这个牢笼中。这就是他所知的事实。
然后,他从这件事中得出结论。
自己是孤单一人。
无能为力地────孤单一人。
大概不只是他不认识以前的自己────其他人,包括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的生下他的双亲,还有世间,社会,世界全都不认识。
全都忘了他的存在。
这也难怪。
因为就连自己也不认识。
这个牢笼的所有者也不认识。
虽然看得见他,但并不认识他。
虽然能摸到他,但并不认识他。
谁也────
不认识他。
────啊啊,一定是因为。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大概是这样吧。
在这个世上,我是孤身一人。
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
这里没有别的人。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有没有别人不都一样吗。
自己在与不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什么也不会错离,什么也不会崩溃。
就像是────零。
真是悲伤,自己是零。
────那么,这就够了。
他这样想着。
────既然在和不在都一样的话。
他这样想到。
────让一切都消失吧。
他决定了。
────已经够了。
他放弃了。
然后────零崎双识就觉醒了。
从没有『这之前』这种意义上来讲,零崎双识能说得上是为数不多,极其稀有的种类的────『零崎』吧。他之所以把弟弟────零崎人识当作亲身骨肉一样对待也是基于他自己是这样的出生吧。也难怪零崎双识在本来就相当重视家人的零崎一贼中还被称为变种的家族主义者了。
他高兴得不得了。
『双亲』在自己面前出现时。
来迎接自己的时候。接受了像自己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真的────高兴得不得了。
自从那时起────零崎双识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孤身一人。
不会再是────在和不在都一样。
第一次觉得在这里很好。
有生一来第一次从牢笼中解放出来。
所以他要保护家人。
所以他要爱家人。
所以他要握住家人的手。
所以他要抱紧家人。
所以他很重视家人之间的羁绊。
所以他────
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招式出处是────『筋肉人』吗?」
「……啊。」
『她』一脸狐疑地发出声音。双识继续说道。
「……啊啊,『北斗神拳』也有吧。还有『幽游白书』、『魁!男塾』……嗯,『橙路』的堂姊妹也不能排除吧。凭我的知识,大概就知道这些了。」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在『她』注意到双识很可疑的同时。
「不知道的话,就不知道吧。」
双识把对方抓住自己脖子的手一下子用力甩开。把正用令人难以置信地微弱的力量抓住自己脖子的手甩开了。瞬间亮出『自杀志愿』,一下子刺入对方的手腕。刀刃并没有从皮肤划开────
而是,刺了进去。
深深地。
深深地刺入那只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是惨叫声,而是夹杂着嗓音的不愉快的声音────不,应该说是夹杂着嗓音的不愉快的声响。
与此同时,双识的视野瞬间反转过来。
「不知道的话────你就不会是『她』。」
反转的并非只有视野────
反转的是世界本身。
就连双识背后的所有景色都变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地方。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过头去────那里有一块红布。
死色深红的布。
一块被钉子钉在树干上的红布。
就是────一开始的地方。
「呼呼────我还真是彻底地被混淆了呢,真是太丢脸了。中途才突然想起来呢────这次这件事『咒之名』也插了一脚。」
说完便转过头去。
当然,那里并没有『她』。
取而代之────有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婆婆手上流着血站在那里。虽然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但是那副落魄的样子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威慑感。
『她』的身影压根就不存在。
一边用另一侧的手按住受伤的手臂,一边用双眸注视着双识。
双识完全不把那样的视线当回事,轻轻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掌控『恐惧』的操想术专门集团『时宫』────就算我的名字是双识,也做得太完美了。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我,和『催眠』系,『洗脑』系的本人交锋还是第一次呢。完全被骗了。」
「……」
老婆婆沉默着继续盯着双识。
「提供给早蕨『操纵人偶』也是你干的好事吧,这位老人家。这个『结界』也是为此所设的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适度的无刺激的单调的作业能让人陷入催眠状态。人们称之为『感觉隔离性幻觉』。缺乏适度刺激的单调作业────就比如盯着眼前晃动的钟摆,反复把行李从这边移到那边,在不论到哪里风景都一样的树林中走动。
「该说是扫兴吗,说实话我是有点失望,不过,哎呀呀────你还真是把单纯的事搅和得很棘手呢,真是的。」
「为什么────会知道。」
老婆婆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双识则是「呼呼」地笑道,「很简单啊。」。
「真是漂亮的手法。虽然很卑鄙,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红色的布────让我看这块死色深红的布,首先给我『她』的印象。趁这个时机使用家传的『操想术』,接下来就只要等着我死在幻觉中就行了。让人想起『忘不了』的对手,那还真是赢不了呢。不过冷静地想一想,又不是漫画情节,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单手把树砍倒。就算是『她』也不可能连刀都刺不伤。不过『地球爆裂』倒是不错呢。」
「……」
「最初的不协调感是────这块布。」
双识指着那块闪耀的布。
「如果那是真的『她』────不可能会用这种手段让对手回头。如果是为了从对手背后出现的手段,不,不能说是手段,应该是演出吧,如果是为了从背后出现的演出的话────还有更好的方式喔。毋庸置疑,是『她』的话,肯定会选择这样的演出。用雕刻刀什么的,在树干上刻上『回头看就会死』之类的文字,然后在背后等待────一定是这样的演出吧。」
「你,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了,听不懂我的话就是你是冒牌货的铁证喔。不要以为所有东西都会有解释,这毕竟不是推理小说。要假扮的话,要把对方情况调查清楚到极限,老人家。也罢,能这么瞭解『她』的人应该不多吧。毕竟『她』是一种像禁忌一般的存在。这一点,看来是我走运了,不,应该说我太倒楣了?也是因为那个所以才被逼到那种地步。哎呀,被逼得好惨,被逼得好惨。没想过会被逼到那种地步。想到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与『她』的邂逅能够实现确实让我失去了冷静,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话说老人家,那样的名作都不知道,身为一个日本人真是全世界的败者啊。啊啊,这么说来好像有听说过。有个假扮成『她』来赚点小钱的差劲『时宫』什么的。那也是你干的吗。」
老婆婆往后退了一步,双识却毫无顾忌地继续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不愧是专家,称得上是与『匂宫』相对的『时宫』呢。操想的情景本身非常精彩。我自己产生的幻觉,不,虽说是幻觉────『她』的确是『最强』────不过,有一处破绽。就像刚才说的────『她』是『她』的话────一开始那块布就太不自然了。那是在陷入催眠术之前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对方设置的不是『圈套』也不是『策略』────而是『术』。双识华丽地陷入了『术』中。一直以为对方是『早蕨』而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手,这无疑是双识的失误。
「但是,一但注意到了破绽事情就好办了。『她』自己露出了马脚。为了『妹妹』而拼上性命像傻瓜一样────『她』说了这样的话吧。」
双识摇了摇头。
「『她』不会说这种话。我虽然『惧怕』『她』────但也同时『尊敬』,『敬爱』她,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比我们零崎更『重视家人』的。『她』和我们有着一样的主义思想却单凭一个人与世界为敌。如此可怕,如此强大的人物找不到第二个了吧?所以我是『她』的崇拜者。虽然没到跟踪狂的地步,但也能算的上是狂热者了。因此我能确信。同时也想起来了喔,那个令人作呕的臭『时宫』。」
最后,双识怒吼着,将『自杀志愿』一直线扔出,命中正想逃走的老婆婆的左颈部,贯穿后将其固定到背后的树上。
「咿,咿────」
「等,等等。别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被别人雇来的。『早蕨』的人出钱雇我来的。别杀我,别杀我────」老婆婆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着。
双识面对这样的老婆婆只是用鼻子哼笑了一下。
「掌控恐惧,操纵意识的『时宫』────露出这种表情真是太讽刺了。真是狼狈不堪啊,太可怜了。我可没做过什么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事。我也没做过要让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事。『时宫』虽有一身好本事我却完全不想和你们这种人和睦相处。你不用说,肯定是『不合格』?『早蕨』想必也是非常痛苦地决定的吧,和你们这群令人作呕的『咒之名』联手────」
一步一步逼近无处可逃的老婆婆。
老婆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恐惧,而是更接近笑容了。
已经────只有笑的份了。
「喂,喂────咦,咦咦,你、你想要杀掉这样一个老人吗,而且还是女人?不会吧。」
「竟敢破坏『她』的形象────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该说是幸运还是可惜呢,你完全没成功,所以在这里让我引用一次我亲爱的弟弟的台词这件事就算一笔勾销吧。」
双识把『自杀志愿』从老婆婆的腿上拔出来,像是为了甩掉血迹般地转动了一下。
然后浅笑着说道。
「男女老幼,皆不留情。」
(时宫时计────冒牌货 测验‧不合格)
(第七话────结束)
注11:日本民间传说当中天狗或鬼怪身上的法宝。
注12:漫画《怪博士与机器娃娃》当中主角阿拉蕾的特技之一,能用怪力直接将地球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