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蕨剃真和早蕨弓矢过去曾经遭遇过『食人魔(Man eater)』,第一次理解到世界上的确存在无法用自己的裁量来决定的『无可奈何之事』,理解这一点的所需的时间,几乎是不相上下────
早蕨刃渡遇上了这世上最恶劣的东西。
「那副眼镜────真是不错的眼镜。」
那副身形────首先就让刃渡感到退缩,若是和服打扮,虽然已经见惯了弟弟和妹妹身穿那样的衣服,但是对方身穿雪白衣裳,宛若死者的装束,衣服紧紧地贴在干瘦的身体上,让人光看就觉得冷飕飕的,感觉就像目睹柳树下的亡魂一样,看不清亡魂脸上的表情────因为他脸上戴着奇怪的狐狸面具。
「你────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呵。」最凶恶的狐狸,重复着刃渡的话。「真是不值得一提的问题啊,我是谁并不重要────不管现在我有没有报上姓名,其实都是一样的,早蕨刃渡────我听说过你。」
「……」
「虽然年纪轻轻的,而且还是分家出身,但是你的办事效率已经远远超过『匂宫』里头的精锐了────不是吗?」
「────你过奖了,这只是流言蜚语,坏事传千里罢了。」
「『坏事传千里』?呵。」最凶恶的狐狸又再次重复刃渡的话语,可是却好像没有听进去似的,接着讲起毫不相关的话题。
「罢了,不管是强是弱,是优秀还是愚昧,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如此,那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异。」
「什么────差异都没有吗?」
「是啊,不管强或弱,全部都是一样的,这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由同样的东西构成的,不管是什么或是不是什么,在本质上都是互相关连的,结果就是一样的────世界上没有不一样的东西存在,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地方不能退让,应该有吧?早蕨刃渡?」
「………」
刃渡────把意识集中在腰间的太刀上。
他觉得────杀得了。
更别提对方满是破绽。
要不杀这种人────反而还比较困难。
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出不了手。一点也不想拔刀砍过去。
总觉得────好像不可以拔刀砍杀他。
「你────到底是谁?」
刃渡问了第二次,最凶恶的狐狸只是笑了笑。
「早蕨刃渡。」接着,他第三次呼唤刃渡的姓名。「我啊────该怎么说呢?我打算把所谓的怪人都聚集在一起,不管会有多少人,总之,能聚集多少,就聚集多少……不,大概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吧?」最凶恶的狐狸沉默了片刻,突然好像灵光乍现似地说:「对了,对了,十三个人正好,就是集合七位『杀之名』和六位『咒之名』的意思,也算是个不坏由来呢────加上八个玖渚或是四神一镜一起算,其实也行────应该就是为了对他们表示尊重吧?至于名字────这次我会想个品味不错,而且又好听的名号。」
「……」
刃渡仍沉默不语,最凶恶的狐狸「哼」地截断话头,然后指着刃渡,继续说:
「你这家伙────可以充当我的眼镜啊!『早蕨』的事情就交给弟弟妹妹,来加入我吧!」
「────!」
他────战栗了。
没有任何理由,身体开始颤抖。全身一阵麻痹。
感觉像是────站立的地方突然塌陷了。
简直就像,被这个世界给否定了似的。
简直就像,否定了这个世界似的。
就因为────这一番话。
啊啊────
这时候。
这时候,早蕨刃渡理解了。
这个人────眼前这个存在到底是什么。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难怪他不想杀了他。因为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对于最凶恶的事物来说────生和死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生是────很严苛的。
死是────很艰困的。
两者是────相等的。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样的东西。
全部都是一些可以取代的东西罢了。
对于这个最凶恶的东西来说,没有必要选择,也没有必要决定。
层次不同。阶段不同。领域也不一样。
最凶恶的东西对于全部都一视同仁。
和早蕨刃渡完全不同。
而现在────正是这个『不同的事物』向自己提出邀请。
这个事实────给了他一个选项。
被给予选项这个事实。
自由────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中。
在这双手中。
「你可别搞错了喔────我可不是看好你的剑术或是因为你很强才提的,武斗派的话,只要有匂宫兄妹就足够了────对我来说,还是比较想组织一个充满知性的集团,是啊,就是这样,现在出梦应该已经去找你的弟弟妹妹了吧────」
「出梦────是『食人魔』出梦吗?」
他很清楚────这个称呼是什么。
匂宫杂技团最大最强的────失败作品。
「如果你的弟弟妹妹可以突破出梦这一关……那个,叫什么名字啊────剃真和……弓矢────是叫做弓矢吗?那么他们也可以加入十三个人的行列,总之,现在我只邀请你一个,早蕨刃渡。」
「…………」
「你虽然还不算很严重,不过已经有一定程度,差不多有点脱离常轨了。你有资格成为故事中登场的人物。你很难找到替身来取而代之,没错、没错,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发挥无从取代的功用,你是一个怪人,所以你────很有意思。」
「…………」
「我希望这个世界赶快终结,我实在很想知道,这么有趣的世界────到底会怎么划上句点呢?」
「…………」
「我想要────看到世界的末日。」
世界的────末日。
为了想要看到末日到来,便自己打造出一个。
这样的念头────就已经宣告了结局。
最凶恶的────念头。
「到时候你就站在我的右手边吧!你的存在可以成为我的右手,你这个人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或是那种地方,去取代别人的角色,『早蕨』这个名号,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继承某个人而得来的吧?去追随这样的东西,又有什么用?人类只要追随『命运』就够了,你要扮演的角色────你的命运,就由我来决定。」
真是────太尊大了。真是────太傲慢了。
真是────太罪恶了。真是────太凶恶了。
「来吧────刃渡!做出抉择吧!」
「跟我走吧────会很快乐的!」
────结果。
刃渡断然拒绝这个邀请。
他并不是没有任何畏惧。也不是对于自由感到困惑了。
这些弱点都和刃渡无缘。
其实,他心里的确很想跟着这个人一起走。
就像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个最凶恶的人。
不────他是想试着被要被命运所左右。
一起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
抛弃这一切────丢下这些不管。放弃一直背负到现在的所有事物。舍弃『那副模样』的自己。
想要变得────一切都完全无所谓。
然而,刃渡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早蕨』的三兄妹,本来三个人就是同一个,是用『那副模样』制作出来的,如果只有刃渡,或是只有一个人的话,或许倒还无所谓────他不认为若是自己脱离『早蕨』,光靠剃真和弓矢还能维持下去,本来就是如此,从一生下来────在出生之前,被创造的时候就是三个等于同一个了,用『那副模样』养大的三个人如果分散了,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脱离出去,跑到某个地方,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三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想的这么,如果不再觉得理所当然,那就太奇怪了,如果要用话语来说明,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并不会后悔。大概是生下来第一次,刃渡自己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对于选择和决定,就没有感到后悔的道理。
只是,要是说他事后毫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那应该是自己人生当中,最后的分歧点了────当然事后不可能不会在意,那么重要的抉择、那么重要的决定────自己却为了『觉得奇怪』,这种程度的理由而推辞了。
奇怪。奇怪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般而言,应该是某种类似亲情的感情,但是没有人教过早蕨刃渡这一点────总而言之。
之后────早蕨刃渡就明白了。
不由分说地明白了这一点。
就像是早蕨剃真和早蕨弓矢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之事』一样────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地无可奈何,就是会有最凶恶的东西存在。
而且────早蕨刃渡知道,最凶恶的东西和故事情节无关,他就好像位居故事的外侧,就好像被狐狸给施法迷住了似的,就好像一直在旁观这一切似的────一定会在最凶恶的时间点登场现身。
────哥哥。
妹妹────问过他。
────所谓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杀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其实答得出来的。他真的可以回答的。
刃渡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他知道明确的答案何在。
明确到实在过于清楚明瞭了。
所以没有人想去询问。
所以没有办法回答。
所以没有办法回应。
被问到了────就会忍不住去思考。
一思考────就会忍不住想起来。
会不由得想起来这一点────这一切不都是一样的吗?
◆ ◆
────突然地。
────突然出现了。
在早蕨刃渡的眼前,零崎双识的眼前,还有伊织的眼前────存在着一个打扮怪异的少年。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前兆,只能说登场的时机非常唐突,突如其来的登场完全无法说明,只能解释成少年是抓准他们三人同时眨眼的一瞬间而登场的。
身材并不算高大。染过的长发绑在脑后。耳朵露出来,有三个耳环,还挂着类似手机吊饰的东西。然后,最引人注目的是流行太阳眼镜后面────隐藏着不祥的刺青。
这个看不到、听不见,甚至连肌肤也感受不到的少年,只是理所当然地突然出现在舞台上,刃渡挥舞的太刀,不知所措起来。双识和伊织也一样。刃渡一清二楚地看出他们那坚定的决心,因此像一片暧昧的雾气般已经烟消云散了。
「────恕我冒昧,就在这儿让我考察一下我和『那家伙』的不同之处吧。」
少年摘下太阳镜,收入背心中,突然这么说道。不是对刃渡说,不是对双识说,也不是对伊织说,他的话并不是对着这三人说的,但是,也并非独白。就像是────对了,他选择词语的语气,就像是对称为神的存在所发出的宣战。
「宛如映射在镜子中一般,同一而又相反的我和『那家伙』之间,可以称得上是绝对的唯一的不同点────就是『那家伙』是无药可救的『温柔』吧。『那家伙』因为那份『温柔』,而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总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所以『那家伙』不得不变得孤独。『那家伙』的错误,『那家伙』的愚蠢就在于把那份『温柔』应用到他人身上。只要乖乖地爱着自己不就好了嘛。『温柔』这种东西既非优点也非长处────还不如说是生物的『缺陷』,这一点用不着我多说吧。它不仅威胁到生命活动,甚至阻碍了进化。那已经称不上是生命了,只是个结构简单的无机物了。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个生物了。所以我把『那家伙』叫做────『不良制品』。」
然后他突然滴溜溜地转向刃渡。
刃渡看到他眼中寄宿着的黑暗,不禁后退了一步。在少年的眼眸中,存在着简直像是把这世间全部的混沌吸尽,混杂在一起炖煮那样奇异的无底的黑暗,阴暗的眼眸,与他那嘿嘿地大笑着的表情,完全不相称。
黑暗。多么黑暗。
就像被吞噬干净一般。
一瞬间理解了。
这家伙────会杀吧?
就算对方是毫无力量的纯洁小婴儿,只要出现在他眼前,就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被杀死吧?
「与他相反────我一点也不温柔。连温柔的碎片都没有,那便是我。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这种『坚强』,也就是所谓的『不温柔』────不能原谅即便孤独也完全不在意的这种『坚强』。因为不温柔的话,也就是不被温柔对待也无所谓了。像我这种不需要任何他人作自己的伙伴和家人的人,还能称得上是人吗?生物之所以称为生物就是因为它们是群体生活的。如果是独立生活的话,就脱离了这个定义,必须从这里排除,作为生物算是『失格』了。啊哈哈,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虽和『那家伙』处在相反的位置────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同的。完全、完全一模一样。各自有着不同的路线,然而出发点和目的地却一样────实在是可笑啊。我是杀死肉体,『那家伙』则是杀死精神。别说他人了,甚至不给自己留活命,不给任何东西留活命。和生物的『生』字如此不合拍的人外物体,又或者说是障碍物体。这样的人也没必要接受测验了────所以『那家伙』是这样称呼我的────他叫我『人间失格』。」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停。
「真是────杰作啊。」
然后他背对刃渡,把身体转向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和伊织。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疑惑的刃渡对着那背影问道。
「零崎人识。」
少年依旧背对刃渡,回答道。
「现在────我只能报上这个名字吧。」
他转向几乎处于濒死状态的双识,「啊哈哈!」地,少年────人识发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声。
「怎么搞的啊,怎么搞的啊────还亏我想在离开日本前,反正难得嘛,顺路来把你做了呢!顺便来找找那把奇怪的大剪刀────结果你自己一个人搞得半死不活,难看死了啦!」
「……半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人识。」
双识用稍稍恢复了些平静的语调回应弟弟的谩骂。表情中惊讶占了一大半,不过刃渡确实也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么一点点,该说是什么好呢────『安心』,不,是『安详』。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对双识和伊织来说,这个新『零崎』的登场是预料之外的事────不对,和那些没关系。
只要是零崎的人,就必须杀掉。
只要是自己的敌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除掉。
看起来虽然是三对一,实质上和一对一没有什么两样,高举的刀刃,刃渡把刀刃从后面瞄准了少年的后背────
打算从后方砍过去,这时候却突然发现高举的刀刃不能动了。即使用力把刀劈下去,刀仍然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这是………」
「────那玩意,叫做曲弦线啊。」人识稍稍回过头。「不是开玩笑的,这玩意儿不是刀子能砍断的喔……你等着啊,现在给你解开。」
这样说着,人识把手伸向天。同时,四处传来咻咻咻的声响,如同摩擦又或是劈开空气一般的声音,下一个瞬间,刃渡刀上的束缚被解除了。
「────!」
刃渡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现象。虽然无法理解,但是硬要去理解的话只能认为眼前的这个『零崎』是使用暗器之类的武器吗……?不对,跟暗器也有些不同────
他慌忙地退后拉开距离。在不知道对手的武器是什么的情况下,和人识维持这么近的距离非常危险。少年「啊哈哈」地笑着,就像对刃渡的动作毫不在乎一样,放下了伸向天空的手。
「『极限技』……」
双识用非常清楚的声音向人识询问道: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在哪里学到这种『招术』的?」
「啊?我可不是毫无意义地在全国各地流浪的。我也会变的啊。就是所谓的曲学阿世(注13)吧。就连你怕得要死的那个『鹰』也让我遇上了一回。虽然最后我应该算是赢了一半左右吧,可惜从结果上来说应该算是打成平局吧。」
「…………」
「不过,毕竟这个『曲弦』────本来就不是适合我的技能。几年前和一个叫『病蜘蛛』的怪女人结成统一战线时学会的,之后过了很久,至今射程距离还没超过三公尺。所以跟小刀也没什么区别。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用刀子。能从各个角度出其不意地攻击倒是很方便,不过用这种玩意儿,我总觉得有些姑息卑鄙呀!」
「那、那个,你是────」
接着,被双识抱着的伊织也打算向人识询问什么,但是却被人识粗暴的蹬地声给淹没了。
「别叫地这么亲热喔,大姐。」人识用睥睨般的眼神俯视伊织。「先说在前面,我可完全没把大哥以外的『零崎』当成是家人。更没有道理要帮助初次见面的你。啊啊,不对……」人识说到这里,很为难地抓了抓头。「仔细想想,我也没有道理要帮助大哥啊?何况本来我就是来杀大哥的耶!」
「…………」「…………」「…………」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除了人识以外的全体人员都露出这样的表情。突然出现却什么目的都没有,还真是古怪。零崎人识的态度暧昧且模糊,就好像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地行动,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
但是先不管那两人,也不管人识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对刃渡来说人识是『敌人』这一点没有任何改变,他必须、也应当杀死眼前这个脸上有刺青的少年。不管对手是怎么打算的────
只是,之前的攻击────还不知道该不该称为攻击,被双识称为『极限技』的『那个东西』也有警惕的必要。对于专长是近距离的刃渡,拥有与暗器相近性质的那个技能正是天敌。说射程距离是三公尺是真的吗────不,还不只是那样。这个少年仍然有隐藏着什么『技能』的可能性。对手是未知数,而这边也没有什么对策的情况下,现在应该立即撤退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要撤退的话也太浪费了,自己的立场居于压倒性的有利呢,现在撤退的话,万一双识与伊织可以被救活,到现在为止的辛苦就全都成了一场泡影了。
────剃真。
弟弟丧失性命────变成了一场空。
────弓矢。
要是妹妹在的话────这个场面就容易解决了。
什么嘛。结局是这样吗?
『早蕨』────三个人其实都是同一个。
这真是────太愚蠢了。
只不过是无聊的感伤罢了。
如果有时间思考这种事,还不如────
「────啊哈哈。」
接着,人识突然愉快地笑了。这次的笑,连一点恶意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滑稽得可笑』那样的笑容。
「果然是这样啊────那也是正常的吧!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嗯、嗯。」
「…………?」
「没事────总之专业的选手,对于连什么来头都不知道的对手是不会胡乱行动的吧。」
「……那是,当然的吧?」
举着刀回答人识,但是人识这边没有任合理会刃渡的行动。与其说是从容的样子,倒不如说是对这边的情况完全看透了一般。
「话说回来。刚刚在离这边不远的那个小屋里────有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小子,那家伙朝我飞扑过来。『零崎────!』这样地大喊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
弟弟不是被伊织,而是被这个少年杀死的吗?但是,会让那个看上去轻浮,实际上谨慎无比的弟弟情绪那么激动的对手到底是────对了,仔细一想这个少年的特征是脸上有刺青────就是妹妹的『仇人』的那个『零崎』。
「是────你吗?」
「是啊,那个家伙就像是认识我一样。就好像把我当作已经认识的『敌人』一样。也就是说,正因为我不是『未知的敌人』,所以才安心地向我扑过来的吧。但是你没注意到这里有矛盾的地方吗?帅气的武士先生?」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认识我的话────反而不会胡乱地冲上来才对呀!毕竟是在这『曲弦』面前,能够清楚地看到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即使『看不到』也能明白才对,只要是把我当作『已认识的敌人』的话就一定能明白。」
「…………」
「只要是曾经跟我厮杀过的人────认识我的人────就绝对不会采用突击,那只不过是自杀行为罢了,如果他是有自杀志愿的家伙就算了,可是他也不是什么小角色,他是你弟弟,更何况还是个专业选手呢?」
「但是……那是。」
虽然只是细节而已,但是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个合理的疑问。就比如零崎双识,正因为是与早蕨刃渡『初次见面』,因此才会落入刃渡准备好的陷阱中,但是那个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刃渡也不认为,这样的手段对同一个敌人能两次奏效。像双识那样拘泥于单一的武器,单一的风格的人,反而是很稀有的,一般人都会有复数模式。那么,见过人识一次的早蕨剃真────应当就不会这样轻易地中刚才这个技能的圈套。
事情不太对劲。
存在矛盾。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是因为────你和剃真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使用那个奇怪的技能吗?」
「你啊,那样说就错了喔!先说好了────我对你那张脸可是完全没有印象喔!」
「────你说什么?」
「我跟你的弟弟────是初次见面喔。」人识非常粗鲁地、厌烦地说道:「遇到你弟弟可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关于你妹妹,那个,算了,我没有杀死你妹妹,那完全是冤枉啊。」
从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来看,这个零崎人识,大体上是掌握了现在事情发展的情况。他是为了寻找『大哥』而四处收集情报?还是透过双识和刃渡残留的痕迹和线索独自进行推理────总而言之,他是以与刃渡相同程度地,不,是在更高的地方俯瞰着现在的状况。
……可是。
现在这番话不能当做没听到。
「你说是冤枉────的?这是什么意思,不清不楚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冤枉还有除了冤枉以外的意思吗?再说了────你也知道吧?就像这位戴眼睛的大哥刚才解释的那样,『零崎』从不会放过敌人────你的弟弟一直到刚刚还活着,之就是前没有与我见过面的证据嘛!」
「但是────妹妹她。」
「啊,那是当然。既然你这样说,而且你的弟弟情绪那样激动,你『妹妹』被杀掉这件事,应该没错吧?我没有说谁在扯谎啊!所以说,杀害她这件事,应该是别的哪个家伙干的好事吧?」
人识很干脆地说出这些话,
所有的前提全部都被推翻了────
当然了────刃渡没有因为这样的话动摇。虽然没有动摇,可是仔细想想那些话便发现很多地方可以得到解释了,在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渐渐理解了。
没错,是『不够犀利』。
即使在与『零崎』产生『敌对』────剃真还能够活着回来这个事实、只有弓矢一个人丧命这个事实,如果是没能成功杀掉对手,让他跑了的话还好说,然而对方没有当场逃走,就连之后也没有人追杀,这个现实就────
这件事。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释?
「你在说……什么。那么,你说是谁干的────」
「嗯?你要自己想啊!那我怎么知道?虽然不可能知道……如果硬是要我举出一个嫌疑犯────对了,旁边那个被砍成支离破碎死掉的老婆婆怎样?」
那边那个被砍成支离破碎死了的老婆婆。
时宫────时计。
这次事件中,早蕨的协助者────准备了『操纵人偶』数十个,并且也参与战斗的协助者────
『咒之名』六名之一,时宫。
「时、时宫────」
「啊啊,果然是时宫啊,那个老婆婆。我的确是想到了会不会是『咒之名』中的谁啊?而且还不是分家,而是本家啊?是啦是啦是啦!」人识听到刃渡的话,用力一拍膝盖:「这不就明白了吗。那个老婆婆的话,身为『时宫』,能够使用擅长的『术』,只要运用操想术之类的────就能够漂亮地骗过你的弟弟妹妹吧?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做得到吧?你说呢?」
「…………!」
时宫时计────面对零崎双识所采用的────或者该说是她常用的战术就是,所谓的『拟态』。向对战者────不,向『对象者』施以操想术,将其引入幻觉世界之中,让对方把她认作别的人物────多数场合是被称为『死色的深红』的超越性的存在────然后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也就是和『匂宫』互相究极对立的手段。这次是对双识使用了,然后被识破了────
但是。
关于那个操想术最值得一提的特征就是────
如果不被识破的话,就永远不会注意到这点。
通常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着了道────这次双识之所以能从术中逃脱,只是他偶然对于『她』有着比时宫时计更多的知识而已,否则,双识肯定会连自身已经落入敌人的术中都不知道,就这样丢掉性命了吧?然后,丢掉性命之后仍然会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她』所杀死的吧。
而且────
即使没有丢掉性命也是一样的。
就算『拟态』的人物不是『她』,情况也一样。
如果能调换世界本身,那么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也无法注意到。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比较,如果不是直接的东西────就不会察觉。因此『咒之名』不论是敌方还是友方都是令人不快的存在。他们的术不只欺骗敌人────偶尔也会欺骗同伴。还是毫不犹豫地,尽情地欺骗对方。不,不仅如此────如果从『术』的性质上考量,他们的『术』反而对友方更有效果。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对于『他们』────对于六位『咒之名』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敌我方的区别。『他们』本来就不是在这种价值观之下活动的。
────所以才可怕。
────要诅咒别人,反而会损及自身。
「老婆婆的尸体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钉着块红色的布────那不就是术师经常使用的手法吗?用这个角度看来,这整座森林看起来也非常可疑耶!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就知道犯人是大哥了,从那种粗糙的程度,也可以看出大哥一度陷入了『苦战』,也就大致可以想像到『术』的内容了────」
人识滔滔不绝地说着判断出『老婆婆的尸体』是『咒之名』的理由,但是那些声音并没有传入刃渡的耳中。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刃渡────我们『早蕨』真是被那个狡狯的老妇人玩弄了的话────那可真是。
「哼!无聊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吗?」
人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笑得彷佛是因为『胡言乱语』这个词本身很可笑一样。接着,慢慢地开始走动,从刚才所在的位置离开,宛如在舞台上讲解的名侦探一般。刃渡毫不松懈地把移动着的人识的身体保持在自己的正面,然而人识对此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保持着平静。
「对了────如果剃真跟你是初次见面的话,那当初剃真的眼里不可能看得到你的脸。要在幻觉中『认识』到不知道的『知识』────这是不可能的吧?」
「这当然有可能了,把这种不可能的事做到才称得上是『诅咒』吧!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也会做梦吧?同理啊,仅仅是制造身形的假像根本没什么困难的。只要一张照片或一幅画像被视野捕捉到,人就会在记忆里认识到它吧?人的大脑本来就是不可靠的啊!只要外表模仿我的长相,接着,对了!再引发你弟弟或是妹妹记忆中的『恐怖』就行了啊?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恐怖的回忆吧?不过我倒是没有啦!」
「但、但是────」
但是。却说不出话来了。
「而且,如果以你那个说法是对的为前提的话,给大哥看『深红』的身影也变成了不可能。大哥虽然知道『深红』,但并没有见过。如果碰到面,就和你弟弟那个原因一样,现在就不可能还活着了。除了我之外,谁遇到『深红』都不可能活下来。『时宫』能够通过改编资讯来随意地显示映射,这才叫做操想术的能力吧?」
「可────可是。」
可是。可是────没有下文了。
该怎样反驳他才好呢?
例如『时宫』让剃真和弓矢看到『零崎人识』的幻觉────这哪里有矛盾?不,打从『咒之名』出现的那一刻起,还要继续强调矛盾与不和逻辑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常理。『杀之名』还算是遵从物理法则的战斗团集团────而『咒之名』则是无视世界本身,应该受到唾弃的非战斗团体。
「但是────『时宫』让剃真和弓矢见到的不是『Mind Render』也不是『Seamless Bias』,而是『零崎』中谁都不认识,而且默默无闻的你这点,说不通吧────」
「不相信吗。不过这种程度的『疑心』,比起不管是恶意,连好意都会起疑的『那家伙』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于你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是『零崎』中最不合群的一个,用我的『拟态』是最不容易暴露的。因为默默无闻,所以才被选上了,既然不是以打倒对手为目的,那么就没有理由使用有名的人。不是吗?」
「……咕。」
「而且,我可是有『不在场的铁证』喔。那个时候我可是正在京都忙着杀人呢────好像总共做掉了十三个人吧。啊,不对,在『那家伙』的时候失败了一次,结果大概是十二人吧?总之根本没工夫对你的妹妹下手────不过,要是混在那十二人当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
「不过想起来还真是可笑啊。因为正忙于杀人────反过来成了不在场证明。啊哈哈,这可真是杰作啊。」
「但,但是────『时宫』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理由很明显啊!实在明显得让人困扰啊!『早蕨』说起来就像是『匂宫』的手下一样吧? 然后,『时宫』则是处在正好相反的位置上。那么,他们想让『匂宫』与『零崎』互相厮杀,这也不什么值得不可思议的事吧?」
「……」
刃渡确实也这样想过。时宫老婆婆虽然说『零崎』还欠她什么的,当然刃渡并没相信她的话,『时宫』这次与『早蕨』联合────是想找机会把双方一起干掉,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善意,这点他很清楚。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刃渡他们有自信即使『敌人』是『零崎』也能战胜,就算『时宫』有什么企图,对他的野心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危害。
但是────如果『时宫』事先准备好了一切,为我们『早蕨』制造和零崎一贼敌对的『理由』────然后又准备了『道具』的话,情况就会一下子从第一象限变为第三象限了。
刃渡自己和剃真不同,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抱有疑问,也不会把报仇、报复之类的感伤带入自己的人生,就算他知道剃真被杀了────他也只会认为那是代表弟弟太弱了,就算听到弓矢被杀了────那也是因为妹妹太弱了,他只会这么想。
但是,然而────
这也不代表他不想要替弓矢报仇。
如果说他不理解剃真的心情,
那也是不对的────
三角当中缺了一角────非常地,奇怪。
感觉非常奇怪。
那是一种────丧失感。
忍不住会去想────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我们────」
被愚弄了。被欺骗了。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即使是遵从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即使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那是在已经精心策划好的舞台。
那是用已经精心策划好的剧本。
依照剧本上演的闹剧。
完全就是一个大笑话────
完全就是逗笑的小丑。
「我────我们三兄妹,竟被『时宫』这种污浊的家伙────算计了吗?」
声音中没有掺杂动摇。本应没有掺杂着的。自己可不是会为这种事动摇的人。没有动摇。理应不会动摇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有理由要相信这种突然出现的、身分不明的『零崎』的话吗?
理由。
理由。理由。理由。理由。理由。
理由。
「哈哈────算了,那些怎么样都行,『早蕨』的小哥。欺骗什么人还是被什么人欺骗,跟现在的状况一点关系都没有,跟现在的世界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世界就是充斥着欺骗与被欺骗的嘛!」
然后人识突然把手插进背心,回转着取出了蝴蝶刀。在刃渡看来威力跟玩具没有分别的,粗劣的刀具。可是人识却仿佛拿着大口径手枪一样,带着自信大胆的目光亮出了小刀的刀锋。
「我是杀人鬼,而你是杀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都跟畜生一样。都是有武器就不需要言辞的人,毫不客气,肆无忌惮,毫无顾虑,如同呼吸一般地杀戮,为了呼吸而杀戮吧!我身为杀人鬼,虽然只有最低等的力量,但是杀人技能并不比『匂宫』差。至今为止只有两次没有杀掉对手,其中一次是与镜中的虚像交手,还有一次是与人类最强交手。除此之外,几周以前在我面前出现过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的。机会难得,这次我就稍稍奉陪一下你演的小丑戏码吧?跟『那家伙』不同,我可是一点都不温柔喔? 我会把你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的喔!」
说话的同时投来的视线────毫无疑问就是『零崎』的视线。刃渡慌忙重新举起在听着人识讲话时不知不觉放下的刀。
距离还很远。
但要冲过去的话,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冲到人识面前────不过那家伙有着来历不名的技能。再说,也不能冒然冲向『未知的敌人』────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来吧!庙会也该到高潮了。点缀这无聊故事的最终决战,就像黑白棋一样,来光明正大地一分黑白高下吧!」
「……确实。」
总之────要好好地观察。
不管那究竟是什么种类的技能────不可能事前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就能施展出来。而且还有前面说的手伸向天空的那个动作────但是,也有可能是手放在口袋中就能实现的,极为细微的小动作。不管是那一种,只要不看漏────就能占上风。
就应该────能占上风。
「………………」
但是,即使占了上风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刃渡自己只是个被任意操纵的傀儡的话────胜利就并不是刃渡的。不是剃真的────也不是弓矢的。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
接着。
突然,人识开始噗哧噗哧地笑了。
同时,举起的小刀也放下了。
「────什么嘛!看看你那样子吧。」
「不────该怎么说呢。」他讽刺地歪着嘴唇,脸上的刺青因此扭曲着。「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可真是方便啊────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家伙』会深陷其中呢,我开始明白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说什么?那还用说吗────」
人识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绑在脑后的头发。散开的长发向前落下,正好把人识脸上的刺青遮住。在那个瞬间,人识那轻浮的笑容完全消失────变成了寒气逼人的眼神。
「────都是戏言啦,蠢货。」
那一瞬间。
刃渡的胸前生出了两把刀刃。
「……什么?」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明白,但那也不需要什么领悟,已经是致命伤了。一把刀对准心脏,另一把对准肺部,两把刀同时瞄准,并确实地刺穿了刃渡。血宛如决堤一般溢出。肉露了出来。这刀刃────这刀刃似曾相识,没错,这是零崎双识的────
『自杀志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热。
与其说是热倒不如说是冷。
好冷。实在是太冷了。
一面忍耐着那种感觉,一面把头向后方勉强地转过去。
嘴里衔着『自杀志愿』握柄的无桐伊织,像贴在刃渡背上一样把利刃深深地插入他的身体。
「啊啊,原来如此────」
松开嘴里的把手,伊织这样说道。
露出淡淡的,恍惚的笑。
「比想像的更差呢────『杀人』的感觉。」
「什────什什什什。」
是我大意────了吗?
不,我没有大意。
真要有的话────那也不是大意,而是动摇。
因为人识的话而动摇了,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双识和伊织────自己已经把他们当成没有战斗力了,无意识中就把他们放到了意识之外。明明他和她直到死的那个瞬间为止都是『零崎』的。老是想着不让人识离开自己的视野,而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正背对着伊织与双识。不对,搞不好就连那个都是在人识的策略之内吧。
「但,但是────」
伊织的手腕受伤了。那出血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但双识松开帮她止血的手────她就会在动作的瞬间因贫血而昏倒。两只手都被切断,积累的出血量惊人。怎么还能做出那样的动作────
想到这里时发现了。
伊织的那只左腕。
被刃渡切断的左腕那里────紧紧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极细的线一般的东西,阻止了出血。
线一般的东西────不,那就是线。
「顺带一提,所谓的『曲弦线』就是写作弯曲弦的线喔。」人识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哈哈哈,用大哥的发音说起来就像是『极限之技』一样。」
「嘎,啊────」
人识一开始,突然在三人的正中出现,就是为了首先要先给伊织止血吗?为了让伊织进入『曲弦』的射程距离三公尺内才冒着在刃渡的正面出现的危险。对了,是那个时候,从刃渡的刀上回收纠结在一起的『线』的时候────那个时候,装成在回收,其实是把那个极细的线卷在伊织的左手腕上。
只要完全止血────保留着最低限度的意识,伊织还能动。至少,只要竭尽全力,就可以在刃渡的背上插上『自杀志愿』。
「你,你们────」
被────算计了?
被算计了────吗?
不得不承认。
不管怎样,还是不得不承认。
自己────中了圈套。
被这个零崎────被零崎人识设计了。
那么,人识的那些话────算什么呢?
戏言────吗?
仔细想想人识的话,其实根本就没有根据,非常的主观────把各个不确定点当作前提条件一样地谈论。已经完全说不上是推测或推理了。况且不在场证明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成立嘛!如果说没杀死妹妹────也就不可能知道妹妹的死亡日期和时间。犯罪时间根本不明确,哪还有什么不在场证命。对了,而且人识还没有回答对刃渡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与剃真第一次见面时有没有使用曲弦线』────可能性应该很高。那个招术的性质,如果能知道的话也就不怕了,也就是说『曲弦』不过就是『暗器』的一种。看字面就能明白,是一种需要隐藏其特点的武器────当然也是种需要预先隐藏使用者的武器。那不是『王牌』而是『暗牌』。事实上,至今为止人识都对自己的『大哥』保密。是在数年前学会的,而遇到大哥是半年前的事,当然会那样考虑吧。但是他那样骄傲地向刃渡说明的理由────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全是谎言吗,果然妹妹────弓矢是被人识杀的吗。还是……还是说,他只是把事实夸大,为了勾起我的兴趣。如果是为了诱使我动摇的话,应该不会全是谎言────但也不会全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到哪里为止是事实?完全不明白。
模糊不清。
一片汪洋。
不确定。
暧昧不明。
随随便便,马马虎虎。
含糊不清。
模棱两可,顺其自然。
从哪里开始是事实,从哪里开始是谎言────
「戏,戏言────」
「这个也算是曲学阿世啊。我可不温柔,这一点确实是忠告过你两次了吧?你都把我大哥杀了,我怎么还会光明正大地对你呢。」
人识就像在开玩笑似地耸耸肩膀,然后转向刃渡,把右手掌摊开,摆出邀请一般的姿势。
「好了,你既然已经理解我的诡计了,也差不多该给我一点赞美了吧?」
「你、你这个卑鄙────」
「喂喂!不是这样的吧!」
背后传来零崎双识的声音。
双识全身完全陷入瘫痪状态瘫倒在地上,从伊织身上离开的那只手,没有在自己的腹部止血,而是正要往嘴里塞香烟。
「早蕨刃渡君。你的台词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嗯?这么一来你的『不合格』就确定了,都到了这最后的最后关头了,应该『光明正大』地、认真地完成这场混战吧────因为,彼此都是专业的选手嘛。是吧,『染血混浊』?」
「…………!」
在伊织的双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使用的情况下────让她拿起『自杀志愿』的一定是双识吧。这是多么────多么深思熟虑、老谋深算的团队合作啊。『早蕨』是三兄妹────使用大刀的早蕨刃渡、使用剃刀的早蕨剃真、使用弓箭的早蕨弓矢────就算如此,彼此之间的心意相通,也不能达到这种程度呢!
不────
不对,那是不可能的。
连用不可能这个词来形容都不合适。
虽然对双识或者是伊织来说,人识的登场无疑是意料之外的事,尽管这样────他们却像事先经过了周密的商议一样,这种互相配合的默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零崎』吗?
难道这就是────零崎一贼吗?
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流血的关系。
杀人鬼。
杀人鬼。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明明只是个杀人鬼。明明只是个杀人鬼。
这样一来────简直就像,
简直────就和我们一样吗?
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了────
和我们根本是一样的嘛?
「你们,全都是────」
说着,刃渡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
「────最恶。」
对于那句话,双识只是耸耸双肩。
对于那句话,伊织只是举起双臂。
对于那句话,人识只是摊开双手。
然后齐声笑着答道。
「早就知道了。」
(早蕨刃渡────不合格)
(第十话────结束)
注13:歪曲或违背自己的学识以投世俗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