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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各位读者遇见一位入会严格
的「十二个真渔夫俱乐部」成员
走进维农旅馆参加俱乐部周年晚宴,
当他脱下大衣,你会发现,他燕尾服外
套是绿色而非黑色。
若向他请教原因(假设你有勇气向这样的人
物攀谈),他可能回答────是为了避免被误认
为侍者。你听了可能摸摸鼻子就离开。
但这样可能错过一个悬疑、神秘又精采的故事。
《神秘的脚步声》by G‧K‧却斯特顿
◆ ◆
那里,是更为接近某个政令指定都市的中心地带,巨大的建筑物即使以高耸入天来形容也毫不夸张,不离得远一点就无法看见全貌,无论纵向或横向,这栋建筑物都占有极大的面积。在这栋极为高级的公寓前,有两个奇妙的人并排站着,仰望着公寓。
其中一人,是个戴着草帽、身材瘦长的青年,穿着让人觉得在六月这个季节还稍嫌冷的白色背心、皱巴巴松垮垮的裤子,脚下则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凉鞋。脸上戴着圆形太阳眼镜,脖子上挂着白色毛巾,一副来自乡下的农村青年模样。唯一跟这个形象不合的物品,是挂在右肩上的细长黑色皮筒。
另一个人,是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说得更清楚一点,或许用「男孩」一词来形容会更贴切吧。他是个个头不高的男孩,穿着在六月这个季节看来很闷热的立领学生服。大概是个国中生吧,胸口钉着刻有「汀目」字样的名牌,带有光泽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上,有着些许沉闷的感觉。虽然跟旁边的草帽青年同样戴着圆形太阳眼镜,但是在这男孩脸上有比太阳眼镜更引人注意的东西,那是被太阳眼镜遮去大半面积的────在右脸颊上不祥的刺青。
草帽青年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愉快;脸颊刺青的男孩则不知道正在笑些什么。
「喂,人识。」草帽青年仰望着大厦的顶楼,向旁边的男孩说:「阿愿跟你说了些我的什么事情?」
「嗯?没有,没什么事。」脸颊刺青的男孩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保持着一贯的笑脸回答青年。「你不用担心,大哥他完全没有说你的坏话。他说:『阿赞拥有我没办法教你的事情,所以你要跟着他好好地学习。』」
「哼,他还真敢说!」草帽青年调了调帽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这个工作应该是阿愿的,因为人家是找他的碴,为什么非得把本大爷拉进来,真令人难以理解。」
「那还用说吗?因为都是家族的人吧。」
青年对以揶揄的语气说话的男孩,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脸颊刺青的男孩毫不把青年的神情放在心上,继续说道:
「可是真的很夸张呀!就算是大哥被人找碴了,但听过详情之后,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这边没造成损伤,对方那边也没抱着敌意────说起来只是个单纯的意外而已。既然如此,什么报复啦、复仇啦,就不需要一一进行了吧?要说是复习的话,我光复习学校的功课就够了。」
「你真的……有认真在念国中?」
「唔……出席天数好像挺糟糕的,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毕业呢。」
「留级的话,阿愿可没办法接受。唉,『零崎』去学校上学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可笑,所以我是觉得怎么样都没差。」此时,草帽青年第一次将视线朝向男孩。「可是……你刚刚说的话,身为『零崎』可不能当作没听到。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够放任『敌人』不管。」
「知道了啦。关于这点,到了这个节骨眼就算老大你不说,大哥也会把我念到臭头────那么,老大,」脸颊刺青的男孩双手插在口袋,以下巴指着正面的公寓。「这次成为我们零崎一贼的目标,那群可怜得不得了的小羔羊们,就住在这栋公寓里面吧?」
「没错。」
「住得真高级啊!这里的房租要多少呀?」
「最便宜的是一个月两百五十万,而最高的那一楼────我们的目标那伙人当作根据地的那层楼────一个月要四百五十万。」
「哇,真夸张呀!」男孩很愉快地哈哈笑着。「那么目标有几个人?」
「八人。那八人────今天、现在、这个时候────正聚集在最顶楼。」草帽青年淡然地说着,看来他的事前调查十分完美。「这八个人由我动手。」
「啥?」
「对你来说,负担还太重了。我从阿愿那边仔细听过你的做事方法了────人识,你是个非常情绪化的家伙,如果对手是无关紧要的家伙就算了,可是要是因此让目标逃走,头痛的人可是我。」
「不管哪一边都没人信任我。」脸颊刺青的男孩并没有特别出现心情恶劣的样子。「无所谓啦。很轻松呀,那八个人全是外行人不是吗?麻烦死了,所以交给老大就好。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大哥要让我过来这里?如果老大要一个人解决的话────啊,我知道了,要我负责把风?」
「不对。」
草帽青年回答。
「在我杀掉那八人的期间,把这栋公寓的居民全杀光就是你的任务。」
「……嗯────」
不晓得是不是草帽青年的回答太出人意料,脸颊刺青的男孩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他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无力似地搔了搔头。
「这栋公寓的居民……跟那八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吧?」
「有关系。他们与目标的根据地位于同一栋公寓里,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青年说:「人识,你呀,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叫做杀人?不过因为这是阿愿教你的,这一点也是没办法的。那家伙就算是在零崎一贼中,也是最奇怪的异端份子……」
「有必要杀了其他人吗?」
「有。」青年肯定地说:「这是杀鸡儆猴。」
「啥……全部都要杀?」
「全部杀光。」
「小孩也要?」
「小孩也要。」
「女人也要?」
「女人也要。」
「老人也要?」
「老人也要。」
「动物跟植物都要?」
「动物跟植物都要。你很啰唆耶!敢和零崎一贼结仇就是这种下场。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为了保护家族什么都干────只要对手是家族以外的人。」
「……」
「你有什么不满?」青年瞪视着男孩。「反正会住在这种高级公寓里头的家伙,净是些坏事干尽,贪污钱财的人,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别说这种破坏人梦想的话。」
「大人是不会作梦的。大人呀,是会实现梦想的。」
「……好啦,我做就是了,做就是了。」
男孩点着头,以非常勉强的方式说道。「啊……很累耶……真要说起来,学校就快要模拟考了,我要是拿不到平均九十分以上,班长会啰唆的。快点解决完,我要回家念书。」
「随你高兴。我也是呀,也想快点结束这本来是阿愿该做的工作,好回家上网。」
「上网?电脑吗?」
「最近我有点入迷了。」
「啥……老大呀,这不太适合你……我觉得老大你还是最适合无拘无束挥动球棒的样子了。」
「光靠适合不适合,是没办法过人生的啦。」
然后,草帽青年踏出了一步。
「我先进去,你五分钟之后再进来,进行刚刚我告诉你的任务。等你到达最顶楼的时候,一切就搞定。」
「咦?让我打前锋不是比较好吗?这种高级公寓一定有警报装置或是警卫什么的吧?」
「没关系,这部分我就当作免费大赠送吧。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草帽青年暂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男孩。「这也是我听阿愿说的。零崎人识────我可不想被卷入你的无差别地毯式攻击。我可没有像阿愿那种可以压制住你的自信啊────『为零崎而生』的小弟。」
「…………」
「……嗯?」
「………………」
「……嘿嘿嘿嘿。」
确认男孩没有回答的意思,青年稍微敷衍地笑了笑,重新把皮筒背好,进入公寓。
现场仅剩男孩一人。
「……呼。」
只有在疲惫无力时才会浮现的微笑,已经完全消失在男孩脸上。
「什么『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叫做杀人』────真会说大话,每个家伙都这个样子。」男孩用低到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喃喃自语着。「不管是大哥还是老大,看待杀人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都认真过头了……真是的,我哪能奉陪呀。」
拿下太阳眼镜,将它收进胸前的口袋,男孩露出深邃的双眼。倘若见到那双眼睛,便会知道他有着无法以「男孩」这等词汇来形容的深沉又黑暗的阴暗眼眸。
那双眼睛,毫无疑问地,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他的双瞳深沉得像是浑浊无底的沼泽。
「可是……唉,可是。」
咻────挥动手臂,脸颊刺青的男孩双手握住藏在学生制服袖子里的刀子。刀刃厚如柴刀的粗大刀子,以及相对之下,可描绘出如艺术般曲线的轻薄短刀,他灵活地同时旋转舞动着这两把刀。
「我也一样不想被卷进去呀,老大────人称「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的零崎轧识先生。人如其名,个性十分随便的你,如果被卷进你的独家杀法,就连现在的我也没办法应付呢!……刚刚,的确是说五分钟吧?」
男孩看着右腕上的手表确认。
「小心一点好了,再加个五分钟────也许留个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比较好吧────如果听大哥的建议的话。可是这栋公寓的所有居民……有几个呀?还有,有几间房子?虽然钥匙不是问题,可是……那个老大做事还真是乱七八糟啊,唉。」
男孩由衷地轻声赞叹道。
「────真是让人打从心底佩服的杰作呀。」
五分钟。
男孩一时兴起擅自决定的这个时间差距,大大地改变了从这里开始的故事发展────这时,甚至连他本人都尚未察觉到。
◆ ◆
零崎轧识是个杀人鬼。
到目前为止的二十七年人生里,究竟杀过多少人,早就已经数不清了,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要计算就是了。
杀人是没有理由的。
怎么说呢?一看到「人」……一看到「人的形体」────
『啊,好像可以杀的样子。』
心里就会忍不住冒出这种想法。虽然只能如此说明,但即使是这样的说明,也不能说是最接近真实状况。因为就算好像可以杀,但也没有特别去杀的必要,都只是想像而已,都与实现没有任何关系。
『杀人的这种心情呀,阿赞────』
不知在何时,同样隶属于一贼,恐怕是目前实力最坚强,拥有「自杀志愿」(Mind Render)、「第二十人地狱」别名的零崎双识────今天,让轧识跑到这里蹚这滩浑水的始作俑者────曾经对轧识说过一段话。
『原本是由爱而生的哦。』
『…………』
轧识虽然心想「白痴呀!用剪刀刺眼睛!去死吧、变态」。但自杀志愿无所谓地继续说着。
『没错,我们是因为亲情而杀人。除此之外的杀人理由,要尽量避免────如果希望保有杀人鬼集团的称号的话。」
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
仔细想想,这个集团存在的本身就很矛盾了。今天那个正经八百去念国中的小伙伴(虽然常跷课)的存在也相当矛盾,可是说起来,不求其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掉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一切的「杀人鬼」同志,竟然聚集成群、创造了家族什么的。
真可笑,打从心底觉得可笑。
但是────
即便是愚神礼赞、零崎轧识,也不觉得可以对此一笑置之。
虽然觉得可笑,却无法否定。
那无可避免的矛盾,只是自己无法接受……而已吧。
只是这样而已吧。
而且,比起单打独斗的杀人鬼的时代,隶属于集团的现在更────
「────不够啦。」
自行担任前锋、搭上公寓电梯的轧识,虽然想着进到室内该把草帽脱掉,但是又没有地方放,而且反正很快就要再出去公寓回到太阳底下了,于是只摘下了太阳眼镜。
「要用什么好呢────」
轧识从皱巴巴的裤子口袋掏出钥匙,打开楼层按钮底下的嵌板。这支钥匙是经由最近迷上的网路拿到的东西────不只是这个,这栋公寓的构造、今天目标的八人会聚集在这地方一事,几乎都是借由网路收集到的情报。如果能够潜入到某种程度以上,几乎没有什么情报是得不到的。以前必须得靠着自己的双脚四处奔波,现在真是个很棒的时代────
「或者,也可以说是个很糟糕的时代?」
按下嵌板里头的顶楼四十五楼的按钮,电梯开始上升,稍微感到加速的重力,但这种感觉也立刻适应了。
「………………」
虽说接着要面对八个目标敌人────但要说轧识在上升的电梯中思考着的事情是什么,那便是现在应该在公寓外面准备的伙伴────零崎人识。
他们不是初次碰面,也认识有一段时间,但做为伙伴一起行动这还是头一遭,还有一点也让人感到不安。对轧识而言,他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个叫做人识的少年在想些什么。不,要说难以了解的话,他的哥哥自杀志愿才更让人感到不解────人识的危险,便是来自于「无法理解」的那一部分。
零崎一贼────杀人鬼集团。
当然,净是些太过危险的人。
只是那种类型的,至今未曾有过────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
毕竟────那小子,是为了零崎而生的孩子。
他可是零崎中的────零崎。
「这次的工作,要我们两个人根据状况自行判断?────」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电梯门上方变换着的楼层显示,轧识自言自语道。「我跟阿愿不一样────我们保护『家人』的方法不同────我跟那种变态不同,没那么天真。如果发生问题,即使是家人我也会要求『排除』────」
他瞥了一眼背在肩上的细长皮筒。
「在『报复』时引发不幸的意外是常有的情况────」然后,零崎轧识重复了一遍。「要我跟阿愿一样────真伤脑筋。」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楼层显示为四十五。
门开了,他往大厅走出去。
「不准动。」
左右两边都有人拿着手枪指着他。
「手举起来。」
「………………」
如对方所言,轧识举起双手。然后将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两个人呀。
他只转动着眼珠便确认了两边的情况────不符合「目标」八人中的任何一个,是怎么看都像是保镖的强壮男子。
「看样子是中了埋伏────是风声走漏?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不准讲话。」右边的男人简要地说:「那扇门的另一边,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个高手────你无法对那八人出手的。」
「……哦。」
轧识并没有特别在意对着自己的枪口,而是看向大厅前面过去一点的一扇门。这样啊,八个目标都确实在那里吗?────暂时放下心了。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带着「晚辈」来,大放厥词之后,结果却完全失败的话,实在太丢脸了。
「可是────是从哪里走漏风声的……」
「喂,不准讲话。不然杀了你。」
这次是左边的男人。
轧识高举双手看着那个男人,笑着────
「你说要杀我?」
「唔……」轧识的视线让男人不禁畏缩了起来。「喂、喂!我说了不准讲话────」
「你要杀了────本大爷?教教我吧────如果,你知道方法的话。」
忽然地,轧识双手一动────
把手伸进背在肩上的皮筒里。
「喂!喂────!」、「你这家伙────」
两个人同时举起枪,但是轧识依然对此毫不在乎。
「拜托你们啦,要是知道方法的话就教教我────因为我从出生开始,不管怎么做我就是死不了,真的很伤脑筋。」
「嗯────那么,轻松地开始零崎吧。」
◆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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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枪响,脸颊刺青的男孩────零崎人识停下了脚步。他现在位于公寓外侧的逃生梯。二楼往三楼的途中,他并没有搭电梯。
「哦……终于开始了吗?」人识抬起了视线望向遥远上方的顶楼。「但是,枪声呀────哈哈,还有认为用枪就可以杀死零崎一贼的家伙,这还真让人吃惊。」
短暂停下脚步之后,人识再度往上走。
不管是双手拿着的刀子────或是学生制服、身体上没有任何一处沾染上血迹。不管是谁靠近他,应该都闻不到血腥味。就算说出这个少年在至今为止的短短数分钟内,将这栋公寓二楼的居民────不,甚至连一条金鱼都不放过,将所有生物都杀得一干二净,铁定也没有半个人会相信的。
知道真相的,目前唯有一人。
当然,那是零崎人识尚未人间失格的时候。
「但是……我真的很不想被卷进去呢────」
少年稍微加快了脚步,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不过我有点好奇,让那个笨蛋大哥夸奖不已的杀人手法────愚神礼赞的球棒操控法────」
◆ ◆
「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
这是零崎轧识的通称,同时────也是零崎轧识所使用的得意武器。轧识总是背着的细长皮筒就装着「那个」。
简而言之,那是「狼牙棒」。
将棒球赛中进攻方选手所使用的器材打上钉子,虽然一般的球棒是木制品,可是「愚神礼赞」全是用铅制成的,也不另外打上钉子,而是原本就拥有钉子的设计,完全一体成型。当然,「那个」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使用起来可是一点都不轻松,但轧识身材称不上健壮、肌肉也不结实,却能够随心所欲操控。
他利用其庞大重量所产生的离心力,并非挥舞棒子,而是宛如以自己为圆心描绘出弧线般────
他,殴倒敌人,击杀敌人。
敌人几乎都难逃一死。简单来说,因为被铅棒击中了要害,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即使如此,不管就谁来看,一般都会认为用刀子来「杀人」比较适合,但轧识却基于某个理由,坚持使用这根狼牙棒「愚神礼赞」。尽管被认为是和自杀志愿同等级的怪人,轧识也没有放弃「愚神礼赞」而改用其他武器的打算。
当然除了使用起来相当顺手之外────他总觉得这「愚神礼赞」是将自己的性格具体化的凶器。只要使用这个,不管敌人是十二个还是二十个,手上有没有拿枪────
全部都能打倒。
轧识对此深信不移。
没错,深信到不知何谓死亡的程度────
「────呼。」
轧识的动作终于停止之时────
房租每月四百五十万的房子已经变得惨不忍睹,彷若台风过境────不对,是龙卷风过境。在三百平方公尺的面积中,几乎连一个完好的家具都找不到。此时轧识正位于异常宽广的客厅中,透过大窗户可以将低处景色一览无遗。不只是这里,其他的卧房与厨房,甚至是厕所跟浴室,不管哪里都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好的。这种房子,就算房租是一个月三千元,大概也不会有人想住吧────加上还有二十人的尸体散乱四处,那就更不用说了。
「……还、满难搞的呢。」
说着,轧识背部靠着大窗的玻璃;颇有重量的棒子,前端埋入长毛地毯中。棒上黏着血与肉屑,看起来非常令人不舒服。轧识流了些汗,呼吸也变得紊乱────但是全身上下似乎都没有受伤。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人识抵达之前能全部收拾完毕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话还是不希望让他看见我的本领。不过,话又说回来……」
对着倒卧在地上的尸体────零崎轧识来回检视着四散各处的尸体。
「风声是从哪里走漏出去的呀?虽然想说或许他们会注意到被盯上了,可是还真没想到会遭到埋伏。唔────」
果然,用网路收集情报还是不太恰当。他虽然不认为这些「目标」所属的组织里有手腕那么高明的骇客────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有那样的家伙存在,就非得把那家伙也加进「目标」中────
「────没完没了……倒不如说是无限循环。俗话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没有比这种无止尽的报复更没意义的了。」(注1)
唉,尽管如此────
即使没有意义,如果不断重复,就会归零。
像自杀志愿那种类型的人,似乎会这么说。
「话说回来,人识────还真慢呀。」
轧识也因为预料外的人数而花了不少功夫,从这栋公寓的居民数量来考量,也差不多是人识该到这里的时间了。是他过于相信自杀志愿的话,太高估那个人识的杀人能力了吗?
没办法,为了消磨时间,继续思考吧。
虽然刚刚还认为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如果这真的是「埋伏」的话,保镳的人数应该再多一点才对。十二个人的话,实在太少了点────不,这部分就算了,对方也有自己的窘困,大概是无计可施吧。
可是,那八个目标宁愿冒着危险来到这个场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应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吧。知道「刺客」要来,还故意集合到这个地方的理由,真让人想不透────
「呼……」
从这个现象看来,至少能确定情况有点诡异,因为情报过少,产生的可能性就更多了。尽管如此,要选择一个最有可能的选项的话,轧识选择的答案是────
「────『第三者』的介入……吗?」
不知是敌是友的「某人」也就是『第三者」,对这八人透露某种「情报」────这些家伙没有确认情报真伪,认为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就中止集会,因此暂且先找来了保镳────嗯,这种情况似乎是有可能的。
但是,倘若是这情形,关于那个『第三者」是谁的问题────那人为什么知道轧识等人会在今天到这个地方来?同样的问题继续再想下去,会变得没完没了────
「而且,又变成了无限循环的状况了……」
就在轧识很不愉快地低声说着时,从玄关的方向传来「叽咿咿咿咿」的声音,应该是通往逃生梯的门打开的声音。哎呀呀,这可终于到了。轧识调整呼吸,再次擦了擦汗。尽管没在盘算什么,但也不想在年纪小的家族成员面前示弱。他单手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棒子、扛在肩上,摆好姿势,等待人识进到客厅。
几秒后,人识踏进了客厅。刀子大概已经收到衣服里头,没有拿在手上。
「你很慢耶,人识。」
「……哇塞!这也太惨了。」
看也不看摆好姿势的轧识,人识四处张望着,只顾着感叹这个房间整体的惨状。
「老大,你这样搞,家具不是很可怜吗?明明是很棒的东西说。哎呀、哎呀、哎呀!看看这张桌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呀,真是的!」
「……」
人识看起来一副充满怒气的样子。
还是老样子────实在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家伙。
轧识收起摆好的姿势,靠近人识。
「你这家伙真的是……」
「怎么人数好像变多了?」
「好像被识破了。当然,就算从八人增加成二十人,对本大爷来说还是没差啦────」
「可是,这些家伙……」人识指着其中一具尸体。「是我们要狙杀的目标────没错吧?」
「嗯?是呀。目标的八人都顺利杀光了,不过他们好像找来了十二个保镳。」
「这不是很怪吗?如果被识破了,这些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吧?而且不管找了几个保镳来,结局都一样。毕竟说起来,我们可是『零崎一贼』耶。」
「嗯,我刚刚也在思考这件事────」
然后,就在那里。
就在两个人缩短距离的那里。
就在轧识与人识并立的那里────
「────!」
轧识有所反应。
「……人识!」
第一瞬间,他伸出双手,抓住人识的学生制服衣襟。
人识一脸茫然。
第二个瞬间,他像划弧般,猛然将矮小的人识丢了出去。
轧识满脸焦躁。
第三个瞬间────轧识利用反作用力,自己也朝另一边飞扑过去。
「匡、匡────」
背后的玻璃窗发出声响,碎裂一地。
然后,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刚刚人识评论过的桌子────
飞了起来。
在地上翻滚的人识。
在地上翻滚的轧识。
最后,砰的一声,听见了微弱的枪声。
回神。
「────靠到那边的墙壁去!」
轧识一边喊着,一边往碎裂窗户旁边的地板翻滚移动;人识也是,不等轧识开口便采取了行动。在强风直吹而入的碎裂大窗户两侧,轧识与人识背部紧贴着墙壁,坐了下来。
「………………」
「………………」
两人暂时静观其变────却什么都没发生。
风平浪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喂,老大。」先开口的是人识。「刚刚是怎么回事?」
「……」
轧识没有回答。
「我应该没弄错吧────刚刚窗户破掉,桌子飞出去之后────我觉得好像听到了枪声……」
「……」
「奇怪?枪声比较晚听到……?」
「吵死了。」
对着右手边那个嘴巴一张一阖不停说话的人识,轧识粗鲁地回应。现在,他实在没心情应付国中三年级的小鬼。
枪声比较慢才听到────
轧识十分清楚这种情况所代表的意义。
那表示对方至少是从距离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瞄准了这个房间。
或者是,瞄准他们。
瞄准了零崎轧识与零崎人识。
瞄准了────零崎一贼。
「一公里?为什么?」听了说明后,人识感到不可思议的侧着头。「为什么离得远,就会比较晚听到枪声?」
「你念的国中什么都没教吗?你从来就没想过,为什么枪枝会发出那种爆炸声吗?」
「那应该是因为炸药爆炸的关系吧?」
「是子弹的速度超越音速啦!」
「哦……原来如此。」人识好像懂了的样子。
子弹超过了音速。没错────所以如果发射点跟着弹点之间的距离超过某个程度,在清楚听到枪声之前,子弹就会先抵达了。那是────很恐怖的事情。用格斗技巧来比喻的话,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准备动作一样。
听不到的声音,看不见的敌人。
从刚刚的弹着点与枪声的间隔来说────一公里前后────不对,是一公里多吧……
「原来如此。」人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疑问有了解答,反而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我搞懂背后的玄机了,不就是普通的自然现象嘛。好了,赶快把事情解决吧,愚神礼赞老大。」
「……」
「怎么了?愚神礼赞老大……枪枝什么的,对零崎一贼不是没效吗?大哥总是这么说的。」
「那个呀────确实没错啦。」轧识狠狠地说:「但是步枪(注2)……只有狙击枪另当别论……只有那个,是另当别论的────」
◆ ◆
步枪────狙击枪的最大射程是五公里,虽然有效射程各有不同,但是据说一般都在两公里左右。如果距离超过两公里,子弹的准确度就会下降────这对要求精密的狙击来说,是一种致命的缺点。
于是,以轧识与人识位于四十五楼的超高级大厦为中心,在半径两公里之内……大约一点三公里的位置────那个「狙击手」正举着步枪。
「呼,嗯────」
还在建设当中、四处都是未完成的模样的那栋大楼里,在五十三楼中的一间房间,朝着窗户排列的长桌上,趴在那上面看着瞄准镜的狙击手低声道。
「闪开了吗?居然闪开了步枪的子弹。明明没有察觉到的────不愧是零崎一贼。因为拿着狼牙棒,所以应该是────零崎、轧识,愚神礼赞先生。」
狙击手轻声笑了出来。
「嗯,是个强敌呢。」
即使是一边自言自语,双眼却没有离开瞄准镜。
现在目标逃到窗户的两侧躲起来了────的确躲在那里的话便会成为视觉上的死角,没办法狙击。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那种地方的。
「……只不过……问题是另一个人────脸颊刺青的小弟,对吧?」狙击手像是在确认般地说出疑问。「愚神礼赞先生结束了『一件工作』,在他稍微有点精神松懈的时候,将他连同追上来的脸颊刺青小弟一起射穿,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是为什么脸颊刺青小弟这么慢才现身?十二个左右的保镳应该刚好才对,似乎少估了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
那五分钟。
那五分钟之间,轧识由结束了「一件工作」后的放松回复过来,不对,是那样的吗?
「还是说……他发现到『第三者』────我的存在了吗?如果不是这样,现在这两个人应该都已经上西天了才对────」
握着步枪的手一点也没有改变姿态。即使脑袋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但只要看到对方有一点点从死角现身的动作,便立刻扣动扳机,这个准则似乎烙印在狙击手的神经上了。
「如果趁着愚神礼赞先生独自一人的时候射击,虽然或许能打死他────不过脸颊刺青小弟就会逃掉了吧?算了,就算是现在,追杀着他们两人的情况也没有改变。虽然他们能避开子弹、不负零崎一贼之名,确实值得称赞,不过,即使对手是零崎一贼────」
狙击手────
露出了无所畏惧,却奇妙的魅惑笑容。
「我的名字叫萩原子荻。就请你们看看何谓堂堂正正、不择手段的正面偷袭吧。」
◆ ◆
「大概……是从那栋大楼射过来的吧。」
「啊?哪栋大楼?」
「你看,那边的玻璃碎片不是映照出来了?正在盖的那栋高得要命的大楼。」
「谁知道在哪边啊?」
人识似乎正在发愣,也没打算找出狙击手的位置。轧识并没有斥责他那缺乏干劲的态度,只是在脑海中思考对策。
可恶!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绝对是仔细策划过了。
零崎一贼在「杀之名」之中虽然排名第三,却最让人恐惧的原因────并不是那极为特异的杀人能力,而是那强烈得近乎怪异的伙伴意识。
如果对零崎出手────必遭报复。
这次也是一样。
人称自杀志愿的零崎双识,只是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不只是当事人八个,包括存在于这栋大厦中的所有生物,全都被一视同仁地夺走了性命。
惩戒。
牺牲品。
讽刺的是,被当成杀人鬼而令人恐惧的「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采取的手段────最后却成为自身的职业,见到生物只能一视同仁的杀害。
「可是……」
如果看不到对手的身影,也听不到对手的声音的话────就不能报复对方了。如果是设置炸弹或地雷那样的陷阱,只要识破设下的陷阱就解决了,现下就算看穿了对方用的是步枪又怎样,一切完全无用。
这是超级远距离的狙击。
当然,为了造成这种情况必定需要各种准备────别的不说,自远距离狙击的时候,中间不能出现多余的遮蔽物体────因此才会把我们诱入这栋公寓的顶楼。如果是这么高的高度,中间就应该不会遇到障碍────
「可恶、可恶、可恶……」
原以为可以取得轻松情报,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玩这种「计策」的家伙。
「……喂,老大。」
「……」
「老大!」
「干么啦!」轧识勉勉强强回了一句。「抱歉,现在我没时间照顾你────一定得设法脱离这种情况……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呀。」
时间有限────公寓里头活着的人只有人识与轧识,从遥远前方的大楼传来的枪声,如果让地面上的人听到大概会引起一阵骚动吧。现在虽不需要那么慌张,但是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坐困愁城。对方也有可能进行其他的计谋────会做到如此大费周章行动的家伙,还是小心谨慎面对比较好。
「不会这样的。就算我没办法,可是如果是你一个人,不是有办法可以脱离这个地方吗?愚神礼赞老大。」
「……?要怎么做?」
「你刚刚不是避开子弹,而且还保护了我吗?如果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而且是你自己一个人做,应该可以逃到走廊去吧。那么一来,子弹就再也打不到你了,你就可以轻松脱困。」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轧识丧气地垂下肩膀,感觉自己对人识有所期待真是愚笨到了极点!
「人识,你的主意需要两个先决条件。」
「哦,是什么?」
「第一,刚刚的行动只是碰巧罢了。因为我没有听见声音,只是隐约感觉到一种『气』、或者该说是像『杀气』的东西,才因此避得开子弹────那种情况怎么可能重来一次啦。刚刚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凑巧────呀。」
「至少,我没自信能感觉到距离一公里以上的人散发出来的杀气。」
「那,另外一个条件是什么?」
「零崎绝对不会抛弃家族。」轧识说:「虽然我不像阿愿那家伙……那么相信你,可是我不打算因为这么点理由就打破这个不成文规定。这个条件绝对不可能成立的。我是绝不会一个人逃走的。」
「……是喔。」
人识「咚」的一声,后脑用力靠到墙壁上,看起来显得有些疲惫。
「……真希望可以有交涉的余地啊……看不到敌人,也没办法对话,更不能要求和平解决。」
「对杀气腾腾的对手,怎么可能和平解决。」
「也是啦。」
「……如果是阿愿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说完,轧识从裤子里拿出手机。跟刚刚确认过的一样────没有半格讯号,这里不在手机的电波涵盖范围内。当然,在这种接近市中心的地方,应该不可能在电波范围之外────虽然距离地面有四十五层楼高,因为大量电波交会,可能会变得难以通讯,但是恐怕现在并不是这种现象。而是这间客厅的某个地方,被动了手脚来遮蔽电波。是在地板下面?还是墙壁里头?……大概是只要稍微注意,就能够马上发现、像是在剧场这类地方用的机器做的简单手脚吧────但是在被步枪瞄准的此刻,也不可能做出在房间里头漫无目的找东西的举动。
没办法取得连络。
不能呼救。
虽然客厅里头也有一般家用电话,但那已经在轧识方才战斗之时,被「愚神礼赞」打得支离破碎了。唉,就算没坏,八成也从一开始就被动过手脚了吧────
「嘿,老大。」
「……怎么了?」
「我又想到另一个计策了。」
「────你说说看。」
「老大不是知道狙击手是从哪里瞄准我们的吗?」
「……只知道大略的位置,至于是在那栋大楼的几楼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的话,让对方再射一发就好了。如此一来就能够掌握到对方的位置,确实地锁定那个位置,然后────『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反过来由我们去狙击对方。从那边射击过来的子弹路线可以通到这边,就表示从这边也可以射到那边去吧?」
「唔……」
轧识慢慢地思考着人识说的话。
「这个建议呀,有三个先决条件。」
「哦,是什么?」
「首先,第一个────这跟刚刚的一样。即使让对方再射一发,但是要避开那颗子弹还是很难。如果要我来做────成功率大概只有三成吧。」
「嗯……三成呀。那就拜托老大了。因为再这样下去,百分之百会死,只能够赌这三成的成功率了吧。请你好好加油哦。那第二个呢?」
「即使射击路线再怎么畅通,超级远距离的狙击────命中的情况还是有限。虽说步枪的有效射程最大是两公里,可是就刚好能杀人的距离而言,一般来说距离一公里左右就不能命中了。那栋大楼跟这边────我估计大约有一点五公里远吧。你呀,有可以略过这段距离的技巧吗?」
「嗯……的确,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太难了。」人识老实地点点头。「我的专长是用刀,虽然不是没用过枪,可是没有操作过步枪。没办法,虽然不好意思,这个任务就拜托老大了。」
「哼……算了,这也没办法。」
「那第三个呢?」
「要从哪里弄一把步枪过来?」
「……」
人识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突然对着轧识露出笑脸。
「那就交给老大了。」
「你不要再给我乱出主意了!」轧识忍不住大吼,连形象都懒得维持了。
真是够了────现在明明不是可以跟这种笨蛋干这等蠢事的时候。瞄了一眼搁在旁边的狼牙棒「愚神礼赞」。在这种情况下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就算是心爱的得意武器也只是无用的废物。
远距离攻击────虽然这种情形除了攻击敌人本体外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即使现在手上有步枪,最现实的问题莫过于,不管是轧识或是人识,应该都没办法熟练的操作吧。
「躲开子弹」────的确,狙击手使用的步枪子弹,似乎不是多么特殊的物体,如果是单独一人的话,即使只能躲开一发,的确能有抵达走廊的机会……但是如同刚刚告诉人识的,这种选项对轧识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两个人,一旦面临无法保全两人的状况,同生共死是唯一的选择。以这种信念活着的,才是零崎一贼。
────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身为零崎中的零崎的零崎人识,他心里的想法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嘿,老大。」
「……」
「老────大。」
「你要干么啦……」
「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啥?」
「快点啦,我没有手机啦。」
「……?」
「快啦!快啦!」
人识摆了摆双手,催促着轧识。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下,轧识将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的手机朝着人识丢过去────
啪。
途中,手机就被打烂了────粉身碎骨。
以及迟来的,「碰」的一声枪响。
「………………」
「………………」
「我的电话……」
「………………」
「我的记忆(卡)……」
「回忆吗?」
「通讯录啦!」
「死心吧。反正你大概也只会输入一些无聊女生的号码吧。」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你到底要用我的手机干么!」
「嗯,没有啊────好像已经达到目的了……」
「……?」
「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了。」
「知道了……你是说距离吗?」
「不是,是狙击手的本领……可以把飞过空中的手机打飞,这不是很厉害的本领吗?」
「……知道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好像是这么说的吧。班长有说过,意思是预习跟复习都是很重要的。」
「……」
这小子到底在干么。
真的是────难以捉摸。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处于这种情况下,人识那副彷佛毫不焦虑的模样,真是让人搞不懂。说起来,自杀志愿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他,绝对不会动摇。』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身处于任何情况,零崎人识一直都会是零崎人识。不论是身为「零崎人识」这个杀人鬼的时候,或是身为「汀目俊希」那个爱跷课的国中资优生的时候,他都绝对────不会动摇。』
原来如此,那家伙是个性还真潇洒啊。
可是,这种情况之下,内心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真是让人头痛。随时保持冷静状态,不见得是件好事。在混沌之中保持冷静,对四周的人来说只是单纯觉得他们在惹麻烦罢了。
「……唉,阿愿。」
────好吧。
事到如今────只能等待救援了。
就算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而无法呼救────但救援并不会因为有人呼救才出现。因为存在着即使不呼叫也会前来的正义使者。
没错。自杀志愿,零崎双识。
这次原本就是他的任务────忽然得找人代理此事,所以才叫来轧识跟人识。当然现在躺在那边的八人────轧识原本就打算在顺利杀了这八人之后,要立刻连络双识的。
现在没办法连络了。
应该要有的连络却没有出现,恐怕事有跷蹊。如果他注意到这一点────如果阿愿注意到的话。
『阿赞你这样一点也不好。虽然你不想失去爱────可是面对爱却非常胆小。』
「……」
『杀人的时候,大声呼喊是很棒的哦。自己是为了爱而挥舞凶器,为了爱而挥舞疯狂。当然,《零崎》的杀戮是没有理由的────零崎只存在《杀意》────要是不这么认为,总有一天你会遭到爱的报复哦!你要稍微这么催眠自己才会比较乐观。』
啊,随便你怎么说都好啦!
快点来帮忙。
光靠我的话。阿愿,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要我跟你一样,那会让我很困扰。
光靠我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像你一样保护家族的────
◆ ◆
大约距离一点三公里,建设中大楼的五十三楼,依然拿着步枪的狙击手────正透过瞄准镜望着目标公寓四十五楼的窗户。
「……无计可施,等待救援────现在大概是这样吧。唉,对他们来说,大概就只是那么点『计策』吧。毕竟不离开死角就想要到达走廊,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
呼,狙击手轻轻点了下头。
「不过……刚刚的手机是怎么回事?虽然忍不住反射性地射击了,但确实是从愚神礼赞先生那边往脸颊刺青的小弟那边丢过去的────难道说是脸颊刺青小弟要求的吗?如果是那样,又是为了什么────」
此时,她头一次从瞄准镜移开双眼,从趴卧的姿势起身,站了起来,「唔────哦!」伸了个懒腰。大概是见事态陷入胶着,决定要暂时休息吧。
「看起来,那个脸颊刺青小弟────对我来说,他似乎含有许多在我计算之外的不确定因子呢。『好』……『不好』……该怎么说呢……唉,如果照课本说的,就这样进入持久战也可以────可是在这个情况下,不能这样对吧。要施行过于缜密的战略,也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接着,她从口袋拿出薄薄地、卡片状的无线电。
「是的────嗯,是我。嗯────那就麻烦你了。虽然你比较保险……要把他们两个人引出来。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吧?仔细听懂了吗?听懂了吧?如果听懂了,请复诵一遍……不对,不用杀了他们也没关系────只要把他们从死角引出来,让我动手来杀他们。对……没错,那就拜托你了。」
通话结束,卡片放回口袋。
「那么……」
狙击手又伸了个懒腰之后,再次趴向步枪。
「对我来说,差不多限制时间也────逼近了吧?要是他们的『救援』过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其他的『零崎』成员现身的话,对抗的计策除了借助『病蜘蛛』(Zigzag)小姐的帮忙外,没有其他方法了。不论是输是赢,都希望能在她出场前做个了结,不懂得适当的退场时机可是不行的哦────」
她────似乎有些愉快地微笑着。
「暂且,先想好死不认输的借口吧。」
◆ ◆
────不愧是零崎一贼,对「那个」,他们两人,零崎轧识、零崎人识────同时注意到了。
从走廊那里的────另外一边,传来「叮」的一声。
那是────告知电梯抵达的声音。人识从楼梯上来或许不知道,可是轧识能够肯定没错。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听到那种声音?那当然代表────有谁到达了这个楼层。
是谁?是谁来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咳呃、呃……」轧识不由得咕哝起来。
是这样啊?────他想错了。
「救援」的存在并不只有自己这边。反而因为没有被「阻挠」,对狙击手来说更可以随心所欲地呼叫同伴。为了打破这个胶着状态,派了同伴到这层楼来────
「呃、唔唔唔……」
束手无策的零崎轧识朝着「愚神礼赞」伸出了手,可是────
玄关的开门声。
走廊的脚步声。
然后────
「飘啊飘……」
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年纪没有多大的少女。
与其说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不如说是衣衫褴褛到只能包裹住身体────双手则握着跟她纤细手臂非常不适合的、样式恐怖又凶恶的刀子。
「────飘啊飘……」
一步步……
一步步踏进客厅中的少女。
不论是对房间的惨状,或是周围的尸体────甚至连轧识或人识的存在似乎都不放在心上般,少女在客厅中央一带,轻飘飘且摇摇晃晃的走着。
「……刚刚好。」
忽然那名少女停止了动作,一一用刀尖指了指人识跟轧识。
「先自我介绍────我、我……咦,我是谁呀……」少女的自我介绍尚未结束,便因为困惑而歪了歪头。「市井游马……不对,我好像有点搞错了────无所谓,因为名字什么的,只是记号而已。」
「……」
轧识────动弹不得。
对方看来年纪不大,是个比人识还要小个三、 四岁的少女,但也不能因此大意。在那个年纪的时候,还不隶属于零崎一贼的轧识,已经杀了好几十个人了。
不能大意!只要别大意,不论对手是谁,不管少女还是老太婆,他有自信可以胜过任何敌人。
可是────这种情况下又另当别论。
为了跟那名少女战斗────
就必须从这个死角跳出去。
不可以这么做。如此一来,正好会被狙击。
被狙击。
不是目标也不是标的,只是标靶。
「飘啊飘。」
少女说。
「……那,要从哪个人开始粉碎才好呢……因为有三个人……就从近的地方,首先是我────」然后彷佛忽然回神似地摇摇头。「……不对不对,不可以把自己算进去……呼。之前因为那样有过很痛苦的回忆……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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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说是讨厌吗?总觉得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即使撇开那堆她复杂难懂的自言自语,就算不是处于这种情况,轧识也不想与她为敌,甚至希望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就在这个时候────
「如果你决定不了,那就先从我来吧。」
零崎人识站了起来。
仔细一看,他已经准备好刀子,进入备战状态了。
「喂、喂,人识────」
「你在摆什么架子啦,老大。这样不是终于可以进行交涉了吗……老实说,我还在想这种情况要是持续下去的话要怎么办?」
「不、不是啦,可是────」
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为了战斗而从这个死角出去的话,在那瞬间────
「老大,你就这样继续藏在那里就可以了。唉,老实说这跟我的个性不合,不过偶尔学学那个笨蛋大哥的样子也可以吧。我会保护你的,所以────」
「────这里交给我。」
接下来的瞬间────
人识朝着少女飞扑过去。
右手上那把薄刃刀子伸向少女的脖子────但少女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把对自己体格而言着实过大的刀子,并且灵活地闪开了。不仅如此,她更以另一只手的刀子反击────同时攻击人识。人识扭转被闪开的薄刃刀,以刀柄底部正面接下了那一击。
两人一瞬间的快速攻防,轧识的视线勉强才追得上。
「飘、啊、飘────!」
刹那间,已经进展成眼花撩乱的情况了。
少女的手看起来彷佛变成八只,其斩击如同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倾注而下的暴风雨。
看样子这个少女────似乎跟轧识是同一类型的战斗狂,差异只在于使用的凶器是钝器或利器。借着使用对自己体重而言重量相差很大的武器,反而能以离心力提高其速度的手法────加上这个少女尽可能地利用自己的矮小身躯,以异常小的半径移动作为有效的方法。所以即使预测到了她的移动轨迹────以能跟上的速度追过去,她所描绘出的那个同心圆也早就没有了。
明明早就没有了。
但那全部────却都被人识接下了。不论上下左右,不论东西南北,完美无缺地────以那把薄刃刀,接下了那把粗大刀子的攻击。
原来如此……轧识想着。
自杀志愿为什么会那么疼爱这个零崎人识,轧识曾经怎么也想不通────但现在总算懂了。
多么了不得的本领啊。
不论是这名少女或是人识,他都不认为他们的本领会在自己之上。虽然在旁边看的话是跟不上,但如果是从正面彼此攻击,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对付。可是────
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随时都会受到狙击的情况中,即使被要求发挥目前为止的全部实力,对轧识来说,这种事情是────
「唔……」
忽然感觉到一股恶寒。
啊────来了。
「啊、啊啊啊啊────」
糟了!子弹无声无息地过来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射过来的话,人识会────
铿。
响起了一声金属声────接着倒在地板上的尸体之一,彷佛复活般地弹了一下。
在最后,传来「砰!」的枪声。
「……咦?」
一瞬间,轧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下一刻,就算不解也被迫理解了。
没错────人识从战斗开始之后,一直都是以右手为主在战斗。面对少女的攻击,他不用厚重的柴刀型刀刃,反而是使用刀身轻薄的刀刃。
那是────为了这个吗?
人识在刚刚的瞬间将厚重的柴刀型刀子────绕到了背后。
仅仅是子弹飞来的一瞬间。
然后────
以那把厚重刀刃的刀腹,挡住了子弹。
「这────怎么可能!」
轧识不由得说出了真心话。
即使可以理解这种战斗方式是可行的,但还是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就算想整理出自己所知的战斗方式与眼前事实之间的状况,轧识却连这么点时间都没有────
铿。
又是金属声。
这次他很清楚地看见────人识并没有回头,只是灵活地扭转左手,防御背部的中心一带。被刀子弹开的子弹,再次命中倒卧在地的尸体。
「唔────」
由于子弹猛烈的冲击劲道,使得人识有些失去平衡。
那是当然的,说起来,用刀子去接子弹,明明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更何况是步枪的子弹。步枪子弹可是能轻易贯穿粗制滥造的防弹背心耶!即使刀身再怎么坚固,为了支撑子弹打在刀子上而加诸于手腕的负担,可是无法计算的。
尽管如此,人识还是马上重新站好,然后面对着少女。
少女毫不在乎地挥舞刀子,人识接下了攻击。
不断如此重复。
金属声。
回音。共鸣。
不久。
不久,又是子弹────
步枪子弹────
「唔啊啊啊啊啊……」
轧识────
「咕啊啊啊啊啊────────」
轧识,看着那样的人识────
◆ ◆
「…………………………………………………………」
实在是────透过瞄准镜持续看着的狙击手,也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沉默,此时似乎不是自言自语的场合。
「……真的是乱七八糟呢……」连浮现的微笑也带有自虐的意味。「真是奇怪呀!因为感觉到『杀意』,所以能在听到枪声之前避开子弹────那样子的话,嗯,勉强还在常识范围内……因为『感觉到』,所以即使不回头也不打紧……但就是因为没回头,才无法『接到』子弹吧。这个距离就算威力会少一些……不管再怎么说都太与众不同了。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想得到那样的『计策』的头脑构造,本身就是异常的。」
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扣下扳机。射击的声音发出,子弹笔直地射向人识。她透过瞄准镜看见的样子是────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再次以绕到背后的那把大刀弹开了子弹。
这是第四次,似乎────不是凑巧。
「嗯,不对……啊,原来是这样呀……」独自点头的狙击手彷佛已经明瞭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不到异常的程度────对吧。如果那支手机────是个实验的话。」
没错────就算是感觉到杀意而避开子弹────甚至是接住,都有一个问题存在。那就是子弹未必一定会从感觉到杀意的那个方向而来────至少就这个距离来说是这样。
在距离一公里以上的位置发动狙击────就精准的意义上来说,不见得那么准确,因为依狙击手的能耐的不同,结果也会大不相同。姑且不论能耐问题,更根本的是,依步枪种类或弹药类型的不同────还有其他环境、天气条件、风向、温度或湿度等等繁琐的因素,只要出现细微的差别────命中率便会产生很大的差异。
投手并不是想怎么投球就能怎么投,自己的感觉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轧识对人识所说出的那没有自信的「三成」,正是因为考虑到那部分的可能性才得到的数值。如果对方不能照着「杀意」的路线来狙击的话────即使感觉得到也不能保证什么。
所以要避开很难,更不用说是接下。
「所以────测试。」
测试自己的本领。
测试自己的命中准确度。
如果在这个距离能把手机等级的大小────能击中这么小的物体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然后────把伙伴送进那间客厅去,在两个人、或者是三个人彼此缠斗时,如果我这边拥有只狙击敌人的本领的话────这就是所谓的自信吗?
「啊哈。」
狙击手笑了,那个笑容────已不再是自虐似的笑容。
「能考虑到这种地步的『零崎』,竟然会看穿我的计策────老实说感觉真好。应该带反战车步枪来才对吗?但是,要用那个的话得再长高点才行吧……得再多喝点牛奶了。」
视线追着瞄准镜另一端的人识。
哎呀呀────她低声说。
这样彷佛是这边正在狙击着那把刀子一样。说是这么说,但要做出不带杀气的狙击之类的特技也不可能,而要她故意偏离轨道的话────这部分不管怎样,会被自己的本能干扰。
连针孔都不会射偏的精密射击。
高明的手腕、事前的准备,反而都成为障碍了吗?
「虽然……人类接下子弹之类的特技是不能长时间持续的────不过与其说是『接下』,倒不如说只是『改变角度造成弹跳』,但结果是相同的。再加上得注意这边,无法集中对付玉藻────从刚刚开始就只能一味防御呢。那么,我就在这里专心持续狙击那个脸颊刺青的小弟就好了吧?……直到他的体力、臂力、手腕都耗尽为止────或者让他先精神崩坏?」
精神。
感受来自远方的杀气之类的离谱特技,应该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
神经绷紧────
子萩光是从这里进行狙击都已经是这样了,更何况对方只是凭感觉闪躲。
「在讨伐哭泣的小孩看到都会闭上嘴的零崎一贼时,西条玉藻是唯一能对付这些『鬼』的武勇战士;那个注意背后却不会倒地的战士────脸颊刺青小弟的肉体与精神,现在究竟是哪一方会先被击溃呢?」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
「咦?」狙击手疑惑地歪着头。
在瞄准镜那切割成圆形的视野之中,从窗户的另一边────
「哎呀哎呀,这该怎么说呢。」
从那个死角。
狼牙棒────手持「愚神礼赞」的草帽青年。
零崎轧识现身了。
◆ ◆
「我可不能让你这个小鬼头一直耍帅。」
这么说着────轧识对着窗户外遥远的另一边。
对着建筑群中的那栋高楼,高举着「愚神礼赞」。
背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喂,老大────」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回答人识。
在这里────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自己已经不在「死角」────而是在随时都有可能被狙击的位置上。
「你就专心把精神集中在杀掉那个小鬼上!至于我────」
右手握着棒子的握把,左手握着棒子的前端。
轧识彷佛是耍棍子般架好了「愚神礼赞」。
「由我来挡下所有子弹。」
「……」
刀剑碰撞的声音。
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
集中精神。
没错────自己不可能做不到,因为就连那样的孩子都办得到。倘若狙击手的技术有那么准确的话────应该有五成左右的机率可以挡下子弹。人识已经把四发子弹全都挡开,左手大概已经麻痹得失去知觉了吧。证据在于,他与少女的战斗已经慢慢落居下风。
我已经非出手不可了────
对手的步枪子弹,最初的速度便超越音速,再怎么样挥舞「愚神礼赞」……也不可能超越音速。所以得直接利用这个「愚神礼赞」的棒子来弹下子弹。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
问题在于,不仅要挡下射向自己的子弹,也要同时挡下射往人识的子弹────于是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自己的位置要尽可能与人识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
剩下的,就是等着子弹随时射击过来了。
随时都可以。
我────会迎击所有的子弹的。
「面对被称为荒唐无稽、甚至是『愚神礼赞』的本大爷,你就等着好好佩服我吧────」
「那么────开始零崎吧。」
零崎轧识────摆好了架式。
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行动自如的样子。
能够应对的样子。
能够应对一切的样子。
即使能感觉到狙击手的「杀气」,若在击发前移动就没有意义了。那么一来,会给予狙击手应对的空档。但倘若是击发之后再做出反应的话又太迟了,那样的话,反应速度会来不及。所以他看准的时机是────狙击手的手指放上扳机、扣下的瞬间。
正好是一瞬间────一瞬间的攻防。
「啧……」
有点自我厌恶。
这种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是自己的角色。
这────是双识的角色。
「结果,我跟那个变态在骨子里是一模一样的……真烦啊。」
他彷佛对自我唾弃似笑了起来。
果然────不能一笑置之。
背后传来金属声。
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
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金属声────
────!
有反应。
他滑动棒子的中心────
「唔、唔唔!」
轧识压低呻吟的声音,担心如果笨拙地发出声音,会干扰到人识的战斗。
双手────特别是左手,麻痹了。啊,对了────偏离轨道时如果不小心点,子弹就会变成『自打球』了────幸好刚刚的步枪子弹好像弹到天花板去了────
「啧,唔!」
轧识慌张地旋转棒子,用握把将连续袭击而来的子弹弹开。他上半身耐不住猛烈的冲击劲道,差点往后方倒下。于是他想办法用力踩住地板────弹开的子弹跳向墙壁。
然后,喂喂────才两发,威力就已经传到了脚上。
轧识摇摇晃晃地感到全身麻痹,一阵晕眩与耳鸣。
他心想,人识对这样的子弹────只用手臂与手腕就挡下了四发────他竟然接下来了,而且是背对着子弹,完全没有回头?不仅如此,另一只手还巧妙地对付着少女速度前所未见的双刀。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专注力啊。
零崎人识。
曾经认为他有才能,也曾想过他前途堪虑。
但是────却从来没想过他是个怪物。
为零崎而生的孩子,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纯洁而且纯种,附有血统证明书的零崎之子────
「可是呀────尽管如此────」
轧识从远处瞪着────那看不见、连声音也听不到的敌人。
「尽管如此────自尊之类的东西我还是有的,身为愚神礼赞的自尊────」
然后────
然后是下一波狙击────
◆ ◆
之后的狙击,也被巧妙处理掉了。
虽然草帽因为冲击而被掉落────但步枪子弹却被「愚神礼赞」弹开,消失在某处。虽然无法确认消失在哪里────
「……就到此为止了呢。」
狙击手果断地从瞄准镜移开双眼。
毫不依恋,没有遗憾,也不带一丝懊悔。
「虽然刚刚脸颊刺青的小弟用刀面高明地让子弹弹开────但对象换成那个弧面、带有『圆弧』的棒子,即使顺利挡下子弹,也不知道会弹跳到哪里。因为上面有不规则的钉子吧……要是弹到愚神礼赞先生或脸颊刺青的小弟那正好,不过若是打中玉藻就很难看了。那女孩大概没想过要避开飞往自己的子弹吧────这一点,总有一天非得要好好教教她才行……老实说,有种『咦,我来教吗』的感觉就是了……」
狙击手伸出手开始做伸展体操。因为长时间持续着很勉强的姿势,全身好像都嘎嘎作响了。她将身体每个僵硬的地方,按照顺序一个个抒解纾解开来。
「虽然再射三发左右大概就能杀死愚神礼赞先生了────不过在这段期间,玉藻可能会先被杀掉。己方死了一人却只杀掉敌方一人,那就没有意义可言了,弊多于利。可是,哎呀、哎呀────」
从步枪上取下瞄准镜,以此窥探「目标」的狙击手,以另一只手解开分成两边扎起的长发。
果然不带一丝懊悔────满脸爽朗的表情。
收兵收得如此干脆────连说都不用说,一副就是不想多做任何没必要的事情的样子。彷佛在说她只对用最低限度的劳力来获取所需的最小结果有兴趣,不论是成功或失败、胜利或败北,对自己而言都只是小事────狙击手的处事态度就是这么豁达。
「零崎一贼。虽然他们弹开步枪子弹这种超乎常识的举动,让我由衷感到惊讶────不过,比起那个更为恐怖的,是『他们』为了同伴────不对,是为了家族而发挥力量的这一点吧。」
在瞄准镜的另一边,愚神礼赞拿着「愚神礼赞」────用力地瞪着这里。这样的距离,是不可能从那边看见这里的,那视线却依然让人反射性感到恐惧。
「……」
杀人鬼。
杀人的鬼。
「最开始的狙击────即使猜想到『第三者』的存在,但看起来却是因为要保护那个脸颊刺青小弟,愚神礼赞先生才能躲得开步枪子弹吧────而脸颊刺青的小弟也是,如果他不用刀子来接步枪子弹的话,应该能早点逃走才对,他没有那么做就表示────他们的能力能为了保护彼此而发挥到极致。刚刚也是类似的情况,在我开枪狙击脸颊刺青小弟的时候,愚神礼赞先生说不定可以轻松逃走,但他却刻意成为盾牌────」
逃走并不是什么卑鄙的行为。有两个人在时,只要有一个人活下去的话────那个人不就可以去搬救兵吗?没错,这才是正常的「计策」吧。他们却不采取这个作法,反而故意选择危险的方式,这是多么────
「……也不错呢────这种做法。」
虽然深刻感受到「敌人」────零崎一贼的威胁,可是她还是以平静从容的态度、轻松自在的表情,依照步骤慢慢分解步枪枪身,瞄准镜也放进了枪盒里。最后,狙击手从口袋拿出无线电。然后她再度靠近窗户────
「好了────得去帮玉藻才行。」
◆ ◆
结局突兀得令人扫兴。
「唔,哎呀────」
听到人识那样的声音,轧识不由得回过头去。
就算后悔也太迟了,现在要是被狙击的话────一定无法防御!
「……」
结果────轧识没受到狙击。步枪子弹没射往背向窗户的他。
然后,在人识方面────
他将两把刀架在仰倒在地的少女的脖子上,跨坐在少女的腹部上。少女痛苦地发出「咕呜」的呻吟声────
少女放开了手上的两把刀子,然后将双手高举过头,摆出投降的姿势。
「……!」
迅速地,轧识回头望着远方的高楼。
果然────没有狙击。
那是当然的了,事态发展至此,在这当下等于是轧识与人识取得了可以对付狙击手的人质。即使狙击手准备了再多的「计策」,也不可能随便出手狙击了。看不见的敌人────看不见的敌人,因此不再是看不见的了。
连声音也听得到了。
「喂,小鬼……狙击手是个怎样的家伙?」
这次没有回头,依然保持着对那大楼的警戒,轧识询问着被人识压住的少女。
「……」
「喂,小鬼!」
「……」
「哦,你要保持沉默是吗?……」
「……飘啊飘。」
「我说小鬼,现在不是在请教你问题,而是进入拷问时间了……」
「飘—啊、飘啊……」
────不,该怎么说呢。
不是没有注意到,问题似乎不在这里。彷佛从一开始,自己与少女使用的语言就截然不同────就像是自己说的话,完全传达不到她耳里似的。
这样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先试着把她的手切掉看看……?虽然不觉得会有多大的效果就是了……
正当轧识在思考着危险的事情时,从那少女的胸口传出了像是手机铃声的声音。照理手机的电波应该已经被遮挡掉了,可是────
「人识。」
「……」
「怎么了?人识,接起来。」
「……嗯。」
人识依着指示,从少女的胸前口袋拿出卡片状的物体────无线电。铃声的源头果然是那个无线电。没有被遮挡掉,大概是因为跟一般手机使用的是不同频率的电波吧。人识仔细端详过它后,便朝着轧识的背影丢了过去。
轧识用手在背后接住,他认得这机型的通讯机器────于是他凝视着高楼同时进行收讯。
『你好,初次碰面,愚神礼赞先生。』
那是────混浊的合成声音,听不出来对方是男是女。
「……你是谁?」
『嗯、嗯……我并不像你那么有名呀────现在还没什么名气呢。』
「……」
『好了,问候就到此结束吧────那个女孩可以请你还给我吗?如果还给我,我就不会再狙击你们了。』
「你这家伙说得真轻松啊!你知道现在是谁占上风吗?」
『七比三────我是三。』狙击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并不是非得要救那个女孩。也请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正被瞄准着哦。』
「哼。你好像对自己的射击技术很有信心的样子,狙击手先生。」
『狙击手?技术?你在说什么蠢话────这种枪枝游戏根本不需要技术。仰靠技术啦能力啦,那只是没有规划计策的精神力的证据。硬把我和那些靠着能力、技术或才能之类来做事的三流人士相提并论的话,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事前了解环境、不疏于准备、推演状况、好好保养枪枝,剩下就只要集中精神就好了。只要扣下扳机,不费吹灰之力……不就能让人死在自己拟好的「计策」之下吗?就算是现在,我也能闭着眼睛边说话,就射穿你的脑袋哦。』
「那可是彼此彼此,别以为有段距离就安心下来得意忘形!」
『请不要说这么无情的话嘛,愚神礼赞先生────不对,还是应该称你为「街」(Bad Kind),或是式岸轧骑先生比较好呢?』
「……!」
突然出乎意料地,被喊出的名字不是零崎轧识,也不是愚神礼赞,而是另一个通称────这让轧识浑身发冷。他慌张地往后看了看背后人识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看来关于「那件事」,人识似乎一无所知。总之,这点便可以放心了。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照理说那件事,应该只有负责培育『凶兽』的人知道才对……」
『不管再怎么保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一定会有人知道哦。唉,说起来────对你来说,不论何者都不是你的真面貌吧。不过,跟「零崎」之外的人往来的「零崎」先生还真是罕见。你被拿来和自杀志愿先生相提并论的理由────也不难理解呢。』
为了配合这边说话变小声,对方也小声地、彷佛耳语般────彷佛耳语般地,威胁着。
『喂────愚神礼赞先生,你不想让你后面的脸颊刺青小弟知道那件事,对吧?或者────虽然我不清楚是哪些人,但是对于你另外那个团体的同伴来说,如果被识破你是『零崎』,大概会很糟糕吧?还是我想太多了吗?』
「……别瞧不起人。」
低声地────轧识虚张声势着。是的────这怎么想都是虚张声势。
「也许你还想要悠闲地聊天,不过我这边可是有二十人以上的伙伴哦。与零崎一贼为敌下场会怎么样呢────」
『啊,可是……』狙击手用一种意料之外地……包含着惊讶的声音说着。『你的同伙小弟似乎赞成我的提案了……虽然他没有说出口。』
「什么?」
轧识连忙回头。
「咦?」
人识────站了起来,刀子也已经收进了学生制服,并放开了少女。
少女以视线捕捉不到,搞不好能匹敌音速的速度起身,双手抓住丢在地板上的刀子,飞快朝着走廊飞奔而出。
「可恶……!」
轧识虽然想追上去────但是追也追不到了。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无计可施。
双脚、双手,以及身体全都嘎嘎作响────在这种现在状况之下。
「人、人识,你这小子在做什────」
「────我生气了,混帐!」
人识如此咆哮着,一边鲁莽地朝着轧识靠近。这种怒气汹汹的模样不由得让轧识退缩────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愤怒的人识────然而人识的目的并非轧识,而是无线电────发怒的对象似乎是在无线电另一边的狙击手。他像抢劫一般,从轧识手里抢去了无线电。
「你这家伙!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很无聊耶,给我闭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很不爽,给我认真一点!」
『……』
狙击手没有回答,似乎正在观察他。
「不要装傻!要我把你粉身碎骨吗?」人识怒吼着,完全不隐藏心里的急躁。「那个小鬼────那个小鬼一边看着老大、愚神礼赞老大把你的步枪子弹弹飞,途中突然就没有斗志了!结果到最后她居然丢下刀子,自己随意往后倒下去!就像是在说『对跟我的战斗完全没有兴趣』、『对我毫无兴趣』一样────像是在说只对执行你的命令有兴趣一样!好不容易我才开始觉得好像有点战斗的感觉了,开什么玩笑啊,你这家伙!」
『────那是当然的吧。』
狙击手终于回答了。
『你还真是死脑筋耶。军队有军队的任务,要是她放弃执行命令────身为「军师」的我可是很头痛的。』
「那都是鬼扯!」人识毫不隐藏怒气。「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下令杀了我!」
『……』
「如果你对那家伙下令,要她杀了我的话,那家伙就会认真地想要杀我,所以我在问你为什么不那么做?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我现在很生气,也很烦躁!我要把你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
『……你很不错呢。』
狙击手────微笑了起来,似乎是很开心的笑法。
『其实我打算之后也要继续使出「计策」,不过因为你还满不错的────不错过头了,实在不太好评估啊────』
『这次就放你一马吧!』
通话被单方面切断了。
因为对方的目的是救出那名少女────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识使尽全力把无线电通话器摔到地毯上,「啪」一声地,狠狠地用球鞋踩了上去。一次还不够,还重复踩了两次、三次────彷佛是报杀父之仇似的,猛力践踏着无线电通话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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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轧识只能够静静地看着人识的那个模样,虽然身为代理「教育员」的他,此时应该对擅自放走人质一事指责人识────对人识没能杀掉与「零崎」为敌的「目标」少女,甚至还将她放走这件事────自己应该要说上几句的。
但是他只能无言以对。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真让人搞不懂。这小子到底在气什么?
事情不是很顺利吗?对方自己倒在地上,那对我方来说,不是求之不得吗?明明是这种有利的情况,这小子到底────
「……哈哈。」
无线电彻底坏掉了────然后人识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嘿嘿地笑了起来。好像借由「破坏无线电」的行为,完全消除了压力的样子。彷佛至今为止的激动只是演戏似的,从极端到极端的变脸。
「唉……又要忍受无聊了,这样好吗?只要活着,总会有再次战斗的机会吧。可是刚刚的家伙、那个狙击手,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呀。我呀,最喜欢那种人了。不知道是不是高个子的女生?也有可能只是个大叔吧。对吧,老大?」
「嗯……嗯,啊、啊啊?你说什么?」
「那么,这次的复仇就此结束可以吗?我差不多要回去念书了,不然就真的惨了。虽然模拟考还有一阵子,但是我想起来还有功课要写。」
「嗯、嗯嗯……」
…………
什么啊……这小子是在搞什么啊……
我真的搞不清楚了。
他并不是难以捉摸,而是彷佛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抓不住。
就像是想抓住云朵似的,怎么抓也抓不住。
虽然方才似乎有点可以心灵互通的感觉────就在刚才人识使用刀刃巧妙地挡下远处飞来的子弹时,说出「我会保护你的」这句话────还让轧识以为他发挥了身为零崎一贼家族成员的能力,光凭这样就发挥了那种程度的潜力────至少就零崎轧识而言,自己能发挥挡下子弹的技巧,也是为了保护人识才能做到的……
说不定对这小子来说,那种事他并不是很在意吧。不管是保护轧识也好,不保护也好;愉快也好,不愉快也罢,就连隶属于零崎一贼也一样。该不会全都是一样的吧?
绝对────不会动摇,即使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改变。
零崎、人识。
等同于虚无飘渺,等同于暗黑深处。
「可是呀……老大,愚神礼赞老大,你真的很厉害呢!和大哥说的一样,我学到了很多呢。用棒子打开步枪子弹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是怎样的强打者啊!老大,那个借我一下,我之前就很想摸摸看了。」
「嗯、嗯嗯。」
「哦────哇,这个好重哦。」
零崎人识像是不知如何处置棒子似的,在客厅里摇摇晃晃地移动着。他的态度爽快得就像是已经把今天的、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重新设定过似的。
不对,不是那样,不光是那样。
包括以这栋公寓的「八人」为目标这件事────将无端卷入的居民全部杀光这件事────在这里遭到狙击这件事────跟少女生死决斗这件事────以及近在眼前的模拟考、今天的功课等,这些事情对这个少年而言,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延续而已。
多么地────深奥。
多么地────无形。
宛如脱离常轨似的────脱离人类的范畴。
这个时候,零崎轧识放弃了去理解零崎人识。对于零崎轧识而言,或者该说是对零崎一贼全体而言────是个关键性的、致命性的,放弃。
「啧……」
有很多不得不思考的事情。
狙击手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故意跟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零崎一贼为敌?为什么那个狙击手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同伴」才知道的轧识的另一张脸?加上让那个少女逃走所衍生出来的「下一次」的收拾善后。然后当务之急就是,眼前这栋公寓内,两人大屠杀之后的收拾善后────他不认为这一个人就能完成。原本这就是那家伙的工作,所以只能请自杀志愿来帮忙了────该怎么说呢,虽然没有根据,但是接下来似乎会演变成长期战的感觉。
要思考的事情真的很多,太多了。
可是现在先把那些全都暂时搁着吧────
「人识────」
零崎轧识只是问了零崎人识。
「人识────你呀……杀人快乐吗?」
「嗯?」
默默地,以没有重心的难看姿势挥舞了一次「愚神礼赞」。人识露出了心旷神怡、灿烂的笑容。
「很无聊。」
杀人这件事很无聊。
那是当时只有十四岁,零崎人识的回答。
ONE STRIKE.
注1:原文いたちごっこ是一种日本孩童玩的游戏,互相把手叠在对方手上,可以一直一直玩下去,没完没了。
注2:步枪,亦称来福枪(rifle),一种钢制长枪。其枪膛内有螺旋形的来福线环绕,可使子弹出膛后旋转前进,保持飞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