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你从刚才到现在,说得好像一副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那么请你告诉我吧!为什么我不能杀人?」
「为什么吗?────」
「你想说的是你都没杀过人吗?」
「……」
「我只是────杀了我妹妹而已,但是你杀的人一定不只一个吧?」
「的确────你要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敢这么说:我杀人,与大小姐你杀人,两者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为什么?都是杀了人啊。」
「正是────因为都是杀了人。」
「我不懂────你那是自圆其说的歪理。还是说,对自己的妹妹下手这点让你耿耿于怀?一定是因为至今为止,你所杀的人,都是跟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吧────」
「那并非────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目的性而言,他们都是碍事的家伙。」
「碍事?」
「就是指────绊脚石。」
「绊脚石……」
「对于大小姐你来说,你的妹妹会妨碍到你吗?会成为你的绊脚石吗?若是的话,或许事情就说得通了────至少对我而言。然而────大小姐你并不是为了那种原因吧?」
「没错……她对我来说,完全不构成妨碍,她也没有那种程度的价值。因为那孩子────非常无能。」
「无能?」
「指的是没有才能的无能。」
「…………」
「她和我一样────所以她对我而言,不是妨碍、更不是绊脚石。」
「既然如此,你杀了她就太奇怪了。」
「但是,我憎恨她、讨厌她。我曾经爱过她、喜欢过她────但是,那些事已经无所谓了。」
「无所谓────」
「唉,你……」
「杀了自己的家人这件事,有那么奇怪吗?」
雀之竹取山────在山顶附近。
市井游马和萩原子荻面对面坐着。
两人在差不多的时间点用餐────话虽如此,当然也不可能真的生火煮饭,所以她们拿着常见的携带式口粮和500ml的保特瓶饮料────游马的保特瓶里装着麦茶、子荻装的是牛奶────两人面对面,细细地咀嚼着固体食物和液体饮料,摄取营养。而子荻似乎比游马需要更多糖分,她还准备了三块砂糖当作饭后甜点。尽管游马明白那是合理的事,但对于子荻直接将砂糖放进口中的举止,游马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萩原。」
「咦?」
子荻抬起头,看向游马。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告诉你……是要告诉你什么?我觉得大致上都已经跟老师说明了啊……我并没有隐瞒任何事。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都顺其自然了。」
「你别装傻了────」
游马用荞麦茶漱了漱口之后,如此说道:
「的确,你在这个时点,可以说随心所欲地摆布着零崎一贼────以赤神家的大小姐为诱饵,让他们一个个上钩,使你感觉游刃有余。如果D‧L‧L‧R症候群这个病名传开来的话,依零崎一贼的特质来看,可以想见他们会自投罗网────但是……」
「但是────什么呢?」
子荻笑眯眯地笑道。
与游马之间的交谈,她似乎颇乐在其中。
「但是,即便如此────萩原,我却想不透你是基于什么理由选择这种作法。不,我并不是想说,就作战而言这不适合或者不太对,我不是想说这件事,只是,若问这是否是最好的方法────就会觉得,似乎还有更多其他手段。」
「例如是、大举迎击────之类的吗?我没有说过吗?当对手是零崎一贼时,以多敌少会导致反效果……虽然这不是濡衣的口头禅,但只会招惹不必要的怨恨。」
「这我知道。而且,你的目标是各个击破,这我也能明白────因为若论那群人什么最可怕,那当然是他们的团队合作最可怕了。他们在『杀之名』之中,也是最为团结的集团吧?这不用多说了……可是────萩原,就算是这样,应该没有进行一对一战斗的必要吧?」
「……啊哈。」
「怎么了。」
「老师,你这是────干涉我吧?真是一点也不像老师。」
别干涉我。
游马有种受到对方命令的感觉。
但是游马────不会在此时退缩。
「我决定不再互相欺骗了,也不要再互相揣测对方的心思。这也是为了我自身的安全。若能继续自欺欺人那也还好,但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是战力外的巡哨武器。」
「是吗?反过来说,若我再稍微对老师说明白一点,那你就会更加诚心诚意地帮助我吗?」
「这个……那么,你愿意对我说啰?」
「……」
她打开携带式口粮────
子荻将砂糖放在舌头上。
舔了一会后,才吞了下去。
子荻从容不迫的……看来也像是突然改变态度的模样,让游马有些恼怒。虽然这种程度的事情她老早就明白,但她不禁再次觉得,唉,对于这名少女而言,即便是身为「老师」的自己,也不过是个与陌生人无异的道具而已────她又再次深深体悟到这件事。
借由她自己。
再次体悟到────她无法拯救这名少女。
又一次。
「前阵子────」
终于、子荻开口了。
游马不明白她是故意间隔了一段时间,或者只是单纯享受着砂糖甜味的余韵。
「老师借了我一套漫画对吧?收集七个有星星标记的圆珠之后,就能实现愿望的漫画……」
「啊,是『七龙珠』吧?」
「对,就是那个。那套漫画真是有趣。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
子荻继续说道。
「有一件事────我非常地在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是指里头人物力量变强的速度太快吗?还是指死掉的人太容易复活了?还是……呃,还是当你再重看一次漫画时,男主角的亲哥哥看来很不起眼之类的事?」
「我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的力量的剧烈变化。毕竟那是以周刊的形式连载,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死者复活也是一样,因为那有时候也算是读者们的要求,既然那只是一种娱乐,也不能说是有问题。关于男主角的亲哥哥不起眼这件事……我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不过也就仅只于此。」
「……」
看来游马由衷地同情那个角色。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没有脉络可循。
《七龙珠》的确是一部名作,但是子荻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啊?游马以怀疑的眼光望向子荻,但子荻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在意的是天下第一武道会。」
「天下第一武道会……?啊,是指和红缎带军团同是『七龙珠』初期故事架构的格斗大会?」
「没错。不过,不仅是『七龙珠』,我现在说的事,也可说是所有淘汰赛形式的对战方法……例如最刚开始的天下第一武道会。是第二十一届武道大会吧?男主角在决赛时对战的对手────非常地强。这场比赛不管哪一边赢,都不足为奇吧。对吧?」
「……嗯,我想是吧。」
毕竟这是一部单行本超过四十集的大作品,讲到最初期的故事的话,游马也不太记得这些枝微末节的部分,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游马还能想起那部分的故事情节。
「但是、如果────如果他和男主角的对战,不是在决赛而是第一回合战,那又会如何呢?如果一场几乎旗鼓相当的比赛,是在第一回合举行────这场比赛无论谁赢都不奇怪,那不管是哪一方赢,都会因为太过疲惫,而不可能在第二回合战时获胜吧?」
「这……应该是吧。」
「若依赛程的安排来看,饮茶先生(注12)也很有可能获胜。没错吧?」
「……」
「不论在第二届的天下第一武道会、还是第三届的天下第一武道会,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在第一回合时,决赛时的对手就已经出现了呢?强者们在一开始就已经互相击溃了呢?如果在正式参赛之前,有人在预选阶段时就已经被刷下来的话呢?……那么,就无法否定饮茶先生获得大会冠军的可能性了。再说得更深入一点────那种能获得冠军的分组,只是安排成让男主角刚好能一路赢上去而已。甚至可以说,真正最强的人、应该获得冠军的人、搞不好就变成了饮茶先生也说不定。」
「……」
虽然游马明白子荻的意思,却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那么想让饮茶获得冠军。
难道她是饮茶的粉丝吗……?
对于第一次看……对于追着连载看这套漫画的游马而言,那实在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她甚至回想不起饮茶有任何帅气的画面。虽然子荻的品味还不至于说很糟,但会游马忍不住开始担心,这孩子将来搞不好会出乎意料地因错看男人而跌一跤。
虽然这只是自己的多管闲事而已。
「如果提到现实生活中的淘汰赛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高中棒球了,在大会上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发生,才会导入种子球队的制度────」
「……嗯?等一下、萩原。我刚才想起来────的确,在天下第一武道会举办的时候,先不论最刚开始的第一回,第二回和第三回……啊啊、即使不论塞鲁篇的塞鲁游戏,魔人普乌篇之后也还有,所以包括那个,第二回以后是……」
「没错。」
子荻点头。
彷佛正中下怀似的。
「第二回合之后,就有人按照自己的企图改变分组────借由登场人物中某位超能者的力量。」
「……」
「特别是,虽然我是随便指名啦,如果我们只举出第二次天下第一武道会的结果来看的话────那个超能力者负责格斗分组的部分……或者说是造就出预想的比赛结果,我想,那是一般人无法忽视的程度吧。」
「……也就是说?」
游马大概能够看出结论,而为了确认────她提出质问。
「为了毁灭零崎一贼,有必要以一对一的方式各个击破……就是这么回事,这样能和刚才的话题连接起来吗?」
「也就是堂堂正正、不择手段的正面偷袭────」
子荻说道。
「首先一定要破除幻想才行────那种认为零崎一贼是穷凶极恶,让人忌惮的碍眼幻想……换句话说,零崎一贼煞费苦心地贯彻至今、坚守到底的那条不成文规定────我们必须瓦解它。他们那种深信不疑的幻想……已经几乎到他们的骨子里去了。」
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而发挥超越自身实力的力量。
胆敢伤害家族的人,无论是谁都绝不饶恕。
「只要破除零崎一贼的幻想,他们就只不过是孤独的杀人鬼……对、只是『杀人鬼』。既不是暗杀者(assassin)、也不是守护者(Guardian)、更不是狂战士(Berserkr)────如果只是一般的战斗,他们应该不会是我们的敌手。」
「……你还真是夸下了海口呢。」
「因为这是工作。」
子荻毫无畏惧之色。
「我只是忠实地尽好自己的本分而已。」
「难得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能不能直接说清楚讲明白呢?萩原。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无所谓。」
然后萩原子荻,张嘴同时吃下第二颗和第三颗方糖,让它们在嘴巴里来回滚动后,顿了好一段时间之后────这次她确实是故意地想要制造氛围。她接着说道:
「在正式比赛到来之前────让零崎一贼的主要人物,经历决定性的败北!就是这次的主题。」
「……反过来说,就是你还不打算在这一回合让一切成为定局……是吗?」
「没错。哎呀,如果真变成那样、就变成那样,我是没什么差啦……老师你似乎也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了吧?没错。这次的目的,单纯就只是区分等级。如果最后能得出零崎一贼的主要人物比我们还要弱小……的既定事实,有这样的成果就已经足够了。」
「既定事实……」
并不是事实────
而是绝对的既定事实。
因为措辞的不同,意思就会天差地别。
「在第一回合落败的人,绝不可能在第二回合取得胜利────其实原本是无法如此断言的,但这就是淘汰赛的恐怖之处。只要获胜的人,就表示他比其他任何人都还要强。只有到最后还屹立不摇的,才能称之为最强────」
「……最后就代表最强吗?」
「哎呀,大概是那样吧。」
「不过现实里是否会像淘汰赛一样顺利────我倒是有点怀疑。」
「哎呀。像老师你这种累积了丰富人生经历的人,应该十分清楚吧?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绝对不是公平的连盟作战,只是采取淘汰制的战法而已。」
「……」
「况且我原来就没有想要脱离公正裁判(judge)这个角色。」
「……军师你是在说些什么啊?」
子荻只是单纯地想击溃零崎一贼,如果她这么想的话,那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果然如她所料,子荻胸怀某种惊天动地的计谋。
即将到来的正式比赛。
也就是说────现在所进行的是预赛吗?
当然────若问子荻这个问题,她也绝对不会回答「没错」,一定会含糊其词地带过。但是,被筛选的人、被分等级的人,不只是那一边────零崎一贼的阵营,这一边────游马她们也是一样的吧?
军师‧萩原子荻的军队,绝对不是只有游马等人。在正式比赛当中,应该还会有早已被选为种子选手的军队────究竟是哪些人呢?也就是说,子荻早已备好超越市井游马或暗口濡衣的人才啰?
────还有,话说回来,游马依然不清楚的是────
为何萩原子荻要与零崎一贼为敌?────不,这件事就算问子荻也不会有答案,因为那是隐藏在子荻背后的某种意志。
隐藏于萩原子荻的背后。
────问题是在那里吗?
虽然游马很了解她的事情────在雇主与被聘的老师之间的关系,她虽然很了解────这名少女。
我的手段果然、还是比不上你吗……?
你究竟是否拥有彻底发挥那股庞大力量的聪明才智呢?
游马想着眼前少女的将来────想着她以后的未来,心情不禁变得有些感伤,就在此时────
那个现象发生了。
发生了────不,是她感觉到了。
当然子荻没有察觉。
察觉到的,当然就只有游马────只有让「丝线」直接缠绕在十指上,并形成zigzag向外延伸的曲弦师市井游马────
那是环绕住雀之竹取山的极细之「丝线」。
她感觉到────某人正在某个地点,以极快的速度,一丝不留地将「丝线」全部切断────
◆ ◆
以时间上来说,跟那个现象有点前后时间差────相对于现象发生的地点而言,他们正好位在山的另一侧。
雀之竹取山的北面,第三回合。
零崎轧识────深切地体悟到己方的不利。
与他对峙的是假面女仆。
她站在离轧识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拳头对着他,双脚前后分开摆出备战姿势。看来十分沉着,呼吸也毫不紊乱。
相对地零崎轧识则是────气喘吁吁。
他单膝跪地,以得意武器狼牙棒「愚神礼赞」抵在地面上,勉强地瞪视着对方以达吓阻目的。
他那顶犹如注册商标的草帽,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道在战斗时飞到哪去了。
「……真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啊。」
为了虚张声势────总之,他先轻佻地开口。
虽然这都只是在拖延时间。
「你不知道吗?人家说『沉默之心为怠惰者』────这句话、实在是、再怎么、就算互斗的时候说也────」
「……」
还是────没有反应。
面对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仆,她那种超出想像的毫无反应,就算是杀人鬼零崎轧识,也感到很不舒坦。不过,如果是零崎双识,一定会说出不舒坦的感觉正是快感这种不知所云的话,反而还很开心也说不定────即便与他是同一类人的轧识,也相当无法理解他的感受。
────或许应该交给阿愿才对。
轧识并非如此笃定认为────但是开始这样想了。
如他所料,他的对手、假面女仆是位拳法高手,这对于轧识而言应该是有利的才对────然而现在却成了这副德行。
原因很明显。
并非他实力不足────虽然对手并不弱,但如果这里是平地,要杀了她并非不可能。
没错────如果这里是平地的话。
然而,这里却是竹林。
「……」
四周有无数的竹子环绕────
这限制了轧识的行动范围。
因为他无法随心所欲地挥舞「愚神礼赞」。
只要他一挥────在击中假面女仆之前,就会先弹向竹子,而无法打到假面女仆的身体。或者该说,如果是普通的树林的话,他就能任由力道将树干全部打断────也是有这个方法,然而竹子这种植物的特性让他办不到。
竹子────是有弹性的。
轧识的攻击所产生的冲击,会被轻易弹开。
再加上,竹子完美的圆形里是中空的,并且有着垂直的纤维,「愚神礼赞」上的钉子刺入后,很难拔出来────卯足全力乱打没有用。在他这样攻击的时候,反而会遭到对方的反击。如果是像零崎双识使用的「自杀志愿」那类的利刃,还可以轻而易举地砍断竹子。即便「愚神礼赞」拥有再罕见的破坏力,面对这种不利的情况,它只是一把钝器。
这么一来,横扫形式的攻击等同于全部遭到封锁────假面女仆也明白,所以暂时待在原地不动────因此,轧识能使出的攻击就只有纵向的挥棒。
也就是说,要从上往下劈呢?
或者是由下往上挥?
要用哪一种?
但是不管哪一种,与横向攻击相比之下都有极易闪躲的弱点────实际上轧识从开始战斗到现在,完全没击中过敌人────而敌人已经击中轧识十四拳左右。
幸运的是────
幸运的是,假面女仆的拳头并不算有力────她的拳头力道颇轻,只是吃个几拳还不至于造成致命伤。从两人的体重差距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当然拳头轻,也就表示她的身体同样轻盈,所以他的笨重凶器就难以打中她。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啊!
但是就算她拳头再怎么轻,只要能持续击中,落居下风的便是自己。
环绕着四周的竹林,对于现在的轧识而言就像牢笼一样────彷佛是座铁栅栏。由于行动被极端限制住,他开始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战斗不合理。在知道战斗场所是竹林时,或许该预先察觉到才对────这个竞技场对自己太不利了。在这种地方,零崎轧识连七成的战斗力也发挥不了────
当然。
这便是萩原子荻选择这个场所────雀之竹取山为战斗场地的计谋,因此零崎轧识才会陷入彻底被限制住的情况中────现在的他还没发觉这项事实。同时,比起零崎双识、零崎人识、或者是其他零崎一贼的成员,萩原子荻最优先考虑的便是削弱零崎轧识的战斗能力────而这件事,他这时候也仍然无从得知。
总之────就是思考。
轧识瞪视着假面女仆,试图让动摇的心沉静下来。焦躁只会正中对方的下怀。
不要慌。
不要急。
调整呼吸吧。
虽说自己没击中过她,但是只要击中一次,就能确定是自己获胜了────
就那么一击。
一击就好。
没有必要打出致命的第二击────真正的一击必杀。
而「愚神礼赞」拥有那股力量。
自己也有。
所以────首先不再要胡乱挥舞「愚神礼赞」。他现在的这份疲惫感,除了部分是由于假面女仆的拳头所造成的,多半是自己老是挥空笨重的「愚神礼赞」的代价。
────挥棒落空真是出乎意料地疲惫。
所以────他再多装模作样一会吧。
作为最后王牌,「愚神礼赞」先收起来再说。
虽然感觉像是站上了对方的势力范围一样,令人很不是滋味,但这么一来也没办法,抛下得意武器采取近身战────以拳头一决胜负,也并非不可。
若只是换成单纯的肉搏战,他也有十分的胜算────到时,这片竹林一定会成为轧识的助力吧。在狭窄的地方也有狭窄的地方的战斗方式。
问题在于────
要说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的话,便是假面女仆会如何反击────不,等一下,话说回来,她现在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状况呢?
轧识的确处于不利的状况中。
但是。
单纯地将这情形反过来看,难道就能单纯地以为假面女仆处于比较有利的优势之中吗?她无法使出关键性的必杀攻击,只要受到自己的一击就一定会败北,这种情况究竟算是?
双方────都处于不利的状态吗?
当轧识终于想到这一点的时候────
「根本毫无进展。」
────假面女仆这么说道。
由于透过面具,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无法听清楚────但总之这是第一次,假面女仆开口对轧识说话。
「这样惊险万分地彼此攻击互相闪躲────根本没有意义。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零崎轧识先生。」
「……」
女仆叫了他的名字。
嗯,既然对方这么「周到地」等着他到来,就算她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是这么一来,双识所暗示的那个假设,对轧识来说开始越来越有真实感了。
伴随着某种危机感────
「为了守护家族────为了守护家族而发挥力量。我对于污秽杀人鬼的思想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也只有针对这一点,我有同感。所以……」
忽然────
假面女仆朝他的方向踏出一步。
「一拳────我可以让你揍我一拳。」
说完────假面女仆将铁面具的额部朝向轧识,身体呈现向前倾的姿势。没错,正如她所说的────这一切彷佛正表示着:瞄准这里揍我一拳吧────
「……?」
对轧识而言────他不明白对方这个举动的含意。
她这是挑衅?还是邀请?
轧识不明白────她的意思。
完全摸不着头绪。
她是觉得有戴着铁面具,所以就算头部挨了一拳也没关系?这怎么可能?只要脑袋里有思考神经的人就知道。当然,「愚神礼赞」无法粉碎钢铁,但若只是要破坏裹在里头的内容物的话,单单挥下「愚神礼赞」还是有可能办得到────他至今已有好几次经验。因为只要结合了重量、破坏力和冲击力,就能产生这种结果。如果只是普通的铁面具,根本无法抵御「愚神礼赞」────才对。
一击必杀。
因为────不需要第二击。
由于他不使刀,正是名副其实的杀人不用刀。
只有「愚神礼赞」,不需要一切多余的姿势────完全不必采取攻防交错的打斗方式。零崎轧识拥有这样的自信。因为他拥有自信────所以,正因为他拥有这样的自信,对于轧识而言,不管这个假面女仆的举动是挑衅、邀请还是其他,都不可原谅。
竟然这样对我说。
说什么揍她一拳────也没关系?
「你这是────认真的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像你这种类型的战士,与其伤害你的肉体,不如破坏你的精神比较快速────以我的经验上来说是如此。你拥有绝对的自信对吧?像个殉教者一样,信仰自己的得意武器能像神一样一击必杀终结猎物吧?那么,我要彻底摧毁你的自信。」
「……」
借由摧毁对方的必杀技,展现两人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她是在运用这种战术吗?的确,对于轧识、或者是对『自杀志愿』执着得近乎病态的零崎双识而言,她的策略非常有效────但是有个前提,就是她必须拥有能破对方必杀技的能力。然而这时候,有没有能力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只需要尽全力挥出一击就能达成。
不需任何技术。
只是持久度的问题。
她那纤细、娇小又单薄的身体,不可能耐得住「愚神礼赞」的威力────这么一来,她果然不是要打击他的内心────
────邀请、吗?
不是挑衅────而是邀请?
她会闪过轧识挥出的那一击────
然后反击?
若是如此,那她也被逼得快走投无路了。
假面女仆拳头力道轻,即使出拳反击,对轧识也不构成威胁。因此轧识认为,对方既然会花费心机耍这种小手段,就表示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其实被逼到更加走投无路的人,应该是轧识,然而耐不住胶着战况的,却是那个先出声说话的假面女仆。假面女仆之前一直都沉默不语,现在却出声叫唤他,或许这可以视为是她内心焦躁的表现吧。
但是!
包含面具在内────如此沉默寡言的对手,全身笼罩着来路不明的黑暗气息,而且还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因为双识扫兴地说过很无聊之后的缘故────只要能和她以语言沟通,轧识感觉自己也能看穿她的内心。
不再、觉得不快。
所以,只要能彻底挡下她的反击。
在心理上会受创的人────是她。
耍小手段正是小人物的证明。
然后极小的失败────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反而、会是他得救了吗?
那么────这时也只能配合她。
如果对方能率先打破目前陷入僵局状态,那正好如他所愿────在故事情节里常听到「先动的人就输了」,而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
「……真有趣────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轧识以狼牙棒为杖,直起身子。
然后────蕴含杀意、摆出架势。
「虽然你说过要破坏我的精神────不过我会先击碎你的肉体。你那本来就挺矮的身材,可能会再缩短个三十公分吧────不过,反正到头来你都会死,其实也无所谓啦。」
「我想问一件事。」
假面女仆照着她的策略,完全呈现出准备挨打的姿势(看来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却无视于轧识说的话────反倒是提出了问题。
「你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们是来迎接……那家伙或许是我们家族的新成员。不,如果是考虑到那家伙之后的处境,应该说是来救她吧────」
「……」
「如你所说────我们零崎一贼,为了家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即便明知是陷阱也会往下跳,而且不辞辛劳、毫不犹豫────」
「……这样啊,」
假面女仆────静静地点头。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我没必要回答你。」
假面女仆又向前────踏出脚步。
「我要守护我的家族────仅此而已。」
「……?」
对于她说的话,零崎轧识并非抱有疑问,而是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内心深处似乎想起了某件事,但是他却为了挥开那股莫名的感觉、彷佛想用尽力气地甩开────
扬起「愚神礼赞」。
挥落「愚神礼赞」。
就算假面女仆是自己伸出头来────周围为竹林的这个地理条件仍是没有改变,所以,他挥下的轨道只限于纵向。为了更加确实地满足一击必杀这个条件,他没有选择由下往上挥,而认为由上往下劈成两半的挥棒方式比较妥当。
速度与威力────都没话说。
「愚神礼赞」────零崎轧识第二个名字的由来。
这一击────
假面女仆完全接了下来。
「……什么?」
她不闪也不躲────也没有防御。
没有防守也没有拦下他。
没有转开身体。
极为单纯地────接下那一击。
毫无任何────小动作。
她确实无误地如她所说────承受了他的攻击。
然后────然后,仅此而已。
对于零崎轧识的「愚神礼赞」所挥出的爆发性冲击────假面女仆彻底地接下了。
当然也没有像轧识说过的,身高减少三十公分或者遭到粉碎成灰────她维持着原有的接招姿势,只有双脚微微陷进柔软的地面────连她那纤细的颈项也没撼动半分。
感觉就像是────打在铅块上。
双手发麻。
全身如电流通过似地────颤动。
这明明不可能。
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但是在那么一瞬间────就只是那么一瞬间,零崎轧识感受到一股反弹,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爱用武器狼牙棒「愚神礼赞」断了。
断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间,但那本来是不可能会发生在轧识身上的情形────
对方并没有耍小手段。
既不是挑衅也不是邀请。
而且没有反击────
「……啊、啊啊。」
其实,抗拒僵局状态────率先动作的人、禁不住率先出手的人,并不是假面女仆、而是自己……尽管糊里糊涂,但对方却清楚地────极为明确地、显示出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轧识拥有绝对自信的「愚神礼赞」一击必杀,被她接了下来────
客观来看的话,这件事或许并不足以令轧识如此动摇────因为若一击无法成功,再挥出第二击就可以。接着对她使出连击的话,这样也无妨。
就算假面女仆拥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度,也不可能有承受「愚神礼赞」两次连续攻击的能耐────没错,只是因为对方戴着铁面具,所以无法看见她的神情,她的脸庞此刻或许正因为剧烈的痛苦和晕眩而变形扭曲────
但是。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零崎轧识────却什么也做不到。
「愚神礼赞」────轧识最自傲的武器,掉落在地。
从手中滑下,掉落在地面上。
由于「愚神礼赞」自身的重量,它没有滚向一旁,而是深陷地面。轧识并非对假面女仆怀有恐惧────但不得不后退一步。
轧识并不是对她心怀恐惧。
不可能有那种事。
像看穿了他似的────
这次是假面女仆开始采取行动。
趁胜追击。
对于心碎的他────趁胜追击。
「看来你的一击必杀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然后────
假面女仆的语调与方才无异,接着说:
「那么接下来────就换你见识我的一击必杀吧。」
◆ ◆
大约在同一时间────
同样位于雀之竹取山的北侧。
零崎一贼的特攻队长────零崎双识。
「混帐!居然从看不见的地方,净耍小动作阴险地攻击我、真让人火大!我要把满腔沸腾的怒火,乘以数万倍之后,回报给你的五脏六腑!……不对,我不是这种角色。」
他不断奔跑着。
跑到一个离最初遭到攻击的地点有相当距离的场所────并不觉得自己是往山顶跑,反而觉得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似乎没完没了地在绕远路。
────有人在诱导他。
以攻击诱导他。
敌人────虽然至今只是消极地对他发来单调的攻击,但仍旧是敌人────看来比起打倒双识,敌人最优先考虑的是让他无法靠近山顶。在那种关键性的岔路上,通往山顶的道路都会遭到阻碍。
「说是岔路,不过都是些看来不像道路的小径────不,我应该已经离得满近的了,可还是想不起来……真是越来越惊悚刺激了!……不对,我也不是这么热血的逗趣角色……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唦锵!
他右手拿着「自杀志愿」,迁怒似地将附近的竹子砍成两半────闪过那些一一倒下的竹子,他又举起「自杀志愿」向更里头砍去。
唦锵!
唦锵、唦锵、唦锵!
在他振手疾砍的时候────隔了许久再度出现的子弹。
子弹微微错开他的脸庞,在头部侧边爆炸。他的双脚因此而有瞬间的不稳────但零崎双识马上稳住身子,继续逃跑。
「逃跑────当然,一味逃跑的话,战况就毫无进展────」
与最初的攻击相较之下,敌人的攻击已减缓许多────就像刚才只射来一发橡胶子弹,没有继续下一波攻击。敌人恐怕是在害怕吧?害怕让双识察觉自己的行踪。
隐身。
隐形。
在丛生的竹林之中────黑暗之中。
即便相当执着在攻击之中,但对于自己的藏身位置────当然,那个必定没有离双识太远────可以说是近乎有些异常地,防止双识察觉到自己的位置。
────可以看出他的性格呢。
双识在心中低喃。
────单纯推测的话,这种类型的多半是「咒之名」的人吧?或者也有可能是「杀之名」,但战斗方法却是「暗口」的方式……
不管是哪个组织────就算都不是也无妨,反正想像着对手是谁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总而言之,敌人定然是个高手。从他攻击方式的细部,可以嗅到那种气息────也就是「强者的气息」。
零崎双识有着众所公认的执着,极端憧憬着世界最强,所以对那种气息很敏感────对于单纯就人类强度范畴的强,相当敏感。
因此────
「他以这种狡诈的方式攻击我,真是棘手啊────就不能干脆一点、令人心情愉快地战斗吗?呼呵呵。」
接下来,橡胶子弹直接射向他的正面,好不容易成功闪躲过────可是他原本是朝着山顶奔跑,但由于闪躲了那一颗子弹,他前进的方向又再次改变,这也正中敌人下怀吧────但零崎双识反而加速奔跑。
总之,有必要先和敌人保持距离。
搞不好他现在就是正对着敌人的所在地前进────
────陷入胶着状态吗?
让他诧异的是────自己居然被牵着鼻子走。
零崎一贼之中,有不少人不擅长应付这种紧绷的情势、老是在杀人而不习惯战斗,所以出乎意料地经不起逆境的考验吧?双识心想,零崎轧识和零崎人识现在恐怕也在山中的某处苦战。
「嗯……是那个方向吗?这个角色的位置,我觉得我已经能掌握诀窍啰。」
他轻声自言自语。
「呜呵呵。先不说这个────毕竟要先把敌人打成稀巴烂才行。这个偷偷摸摸的家伙不可能会是主要敌人,所以他的背后是────」
这种「狙击」。
远距离攻击。
很明显的,这种攻击────是以他从轧识那边听来的,那个高级的高层公寓中所发生的战斗形式为范本────如此一来。
也就是说────「狙击手」。
零崎一贼的敌人────
「呜呵呵!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嗯────我是一个会讲这种俏皮台词的角色吗……?我想我应该要是个更加帅气、会在国中小女生之间大受欢迎的角色……嘿────嘿────!我才不想战斗哟!要我杀人的话,更是恕难从命!绝对不是这样的吧……这种蹩脚角色受欢迎的时代,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双识呜呵呵地笑了。
正当他笑着的时候────
感觉到了。
搞不好,或许比市井游马还要更早────比起以自己的手指完全掌握雀之竹取山全区的市井游马,零崎双识或许更早,而且更加确实地感受到了。
那个────「某人」的到来。
某人────到达了某个地方。
在这座山中的某处,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惊天动地地发生了。
「……哪一边?是阿赞那边吗……还是人识那边?我不觉得那个戴面具的女仆拥有这等程度的爆发力……不、可是────」
他不知道,那地方是在近、还是在远。
但是────
那个……很强。
就如同────最强那样的强。
宛如排除任何弱点,聚集所有力量般的强,找不出破绽────完美无缺的强悍。
那种强悍────就在山里的某处。
他感受到了。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啊?喂喂、这世上会有那种人存在吗……?」
不同于杀意。
不同于恶意。
这是────纯粹的战意。
刹那间,他还以为是不是那个狙击自己的敌人,终于打算要认真和他战斗了,但是无论怎么想,都并非如此────
那个战意和那种阴险完全不同。
在某处────发生了某件事情。
「……好痛!」
右脚的阿基里斯腱附近隐隐作痛。
似乎是来自背后的橡胶子弹。
这么一来────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战意的主人并非是目前敌人。双识如此思索着,并决定暂时离开原地。
极其自然地────
他现在仍深刻地感受到战意。
「呜呵呵……哎呀呀。看来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了。虽然和你再玩一会也无所谓,但是这么一来,我就会被你压着打了。让我压一压你那旺盛的精力吧。」
零崎双识眼神变得严峻────
他先将『自杀志愿』收进自己的西装里。
「真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咒之名』还是『暗口』、或者是这两者之外的人,但想来想去,胆敢对我做出这种事,也真不要命────挑战我自杀志愿,竟敢选择远距战而不是肉搏战,真是愚蠢。」
他呼呵呵地低声笑道。
「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吗?────只要是稍微瞭解我的人,不管是敌是友都很清楚的事实哦!……说得明白点,就是我不使用『自杀志愿』的时候,反而才是压倒性地强────!」
◆ ◆
市井游马和零崎双识────两人之中究竟是谁先察觉到那个的来袭,很可惜的并没有绝对的判断基准────
但最早感觉到的人,却已十分确定。
并非游马、也非双识────而是西条玉藻。
在市井游马透过「线」得知之前。
在那股巨大的战意传至零崎双识身上之前。
西条玉藻────就已经遭受了对方的攻击。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觉到的。
但在感觉到的瞬间,她随即失去了意识。
西条玉藻────惨遭匂宫出梦的蹂躏。
面对眼前那副景象,一时间无法辨别发生了什么事。继游马、双识之后、第四个较晚察觉到有人来袭的是────零崎人识。
眼前的景象。
卧倒在地遭到踩扁的西条玉藻────
和双脚蹲在她背上的,匂宫出梦。
长长的黑发。
以眼镜钩起浏海。
束缚衣牢牢地限制住双手────
最后。
那张如恶魔般的笑脸。
「喀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恶魔────站起身来。
站在西条玉藻的背上。
「哟、小哥哥────要不要和我玩啊────?」
「……你这家伙。」
人识────对于这个突然面临的情况,应该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吧,或者是说这个情况已经远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所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但能听出他正以平板的语气,向那个身穿束缚衣的恶魔────质问。
「你是谁啊……?」
「我?当然是森林里的妖精啊!你看不见吗?我的背上长了翅膀。喀哈哈哈哈哈!我替你实现三个愿望吧?喀哈哈哈哈哈哈、喀哈哈哈哈哈哈!」
「……」
「匂宫出梦!独自一人的光之美少女(注13)、出梦君是也!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的下一任王牌────不过我还只是个菜鸟,小哥哥应该不知道吧?喀哈哈哈哈哈!」
「你说、匂宫……?」
就身分定位而言,虽然零崎人识目前处于尴尬的立场────但他无庸置疑地是零崎一贼的成员,名列「杀之名」之下的组织。
所以。
他不可能不知道排名第一的「匂宫」。
不可能没听说过────
「匂宫」的可怕之处、以及悬殊的实力差距。
极端地说,就算不再加上其分家,匂宫杂技团本身的存在,也确实拥有能够与其他所有「杀之名」、「咒之名」匹敌的巨大战斗能力,是威吓性十足的实力派集团────
「匂宫……像你这种的,是那个集团的成员?」
「啊────、啊────啊、啊────!正是如此!乒乓乒乓乒乓!你答得真漂亮!那么这位小哥哥你是零崎一贼中的『某个人』吧?我知道哦────『杀人鬼』!如果杀了你们其中一个人,所有人就会来追杀我吧?所有成员都会来被我杀吧?太帅了────、真是太棒了!喀哈哈哈!」
匂宫出梦────尖声大笑。
宛如那是赋予自己的任务一般。
彷佛回响于整座山一般────哄然大笑。
「咻────、嗒啦嗒啦嗒啦嗒啦嗒啦嗒啦、当!」
出梦暂停出声。
以锐利的眼神看向人识。
「和我玩吧、小哥哥。」
「……总是这样。」
他没有回答她。
完全无视于出梦说的话。
零崎人识────低着头说话。
像是自言自语那般。
「真的、总是这样……无论何时总是这样。当我快要达成目标的时候……就快要到什么的时候,总会有别人插队抢走……如果对方懂得珍惜抢走的东西,那就算了,但那家伙居然无动于衷地糟蹋了我认为好不容易遇见的重要人物……我明明早就知道了、但我总是不自主地有所期待……我知道的、我知道,真的,我知道……可是……只是期待、又有什么错……那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吗?」
「啊?你说了什么吗?小哥哥。你听得见我的说的话吗────?喏、我的声音像是铃铛一般清脆哦────喀哈哈!」
「总之、哦。」
面对情绪亢奋不已的出梦,人识────态度反而相当冷淡,指向出梦脚下踩着的体操服少女。
「从那里下来吧────胜负已分了吧。」
「啊啊?」
出梦歪过头。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才刚开始吧。」
她这么说道────抬起了脚、
瞬间脚尖朝天────
一直线地落下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强而有力、毫不减速、反而加快速度,像是要踏穿玉藻的躯体。
「咳呼!」
失去意识的玉藻────身体出现反应呻吟了一声。
同时也呕出血来。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恢复意识。
出梦「喀哈哈」地笑着。
「乐趣、现在才要开始。」
「……」
「因为还没死────不算结束。」
「我说过了,叫你让开。」
人识────提稳刀子,面向出梦。
「那家伙是我的游戏对手────终于相遇的,我的游戏对手。搞不好我是为了见到那家伙才出生的。或许会产生某种结果也说不定。听好了,那家伙不是你的,匂宫。你突然中途杀出来,我不允许你擅自乱来────」
「不允许?你不允许那又怎样呢────喀哈哈!哈哈、呜哇哦!」
不等出梦说到最后,人识朝出梦掷出他提稳的刀子────出梦以些微之差躲过、但却仍是一副从容的模样,双脚脚底也没有移开玉藻的背部,只稍微移动上半身,便轻易地闪过了那把刀子。
刀子一直线地、漂亮地刺进距离后方相当远的一棵竹干上────竹子晃动一阵之后就不再晃动。
嘻────由于欣喜与快乐。
出梦的脸扭曲变形。
「好危险好危险────真开心真开心、喀哈哈!什么嘛什么嘛、你的斗志已经完全燃烧了嘛、小哥哥。」
「那家伙不是你可以践踏的人────你搞什么鬼?突然出现,还摆出一副自己是主角般的态度。你是谁啊,还一身诡异情色打扮────春心荡漾了吗?你这女人。」
「这个女人、啊────不过我现在是『男生』哦。哦、但不是那个『乱马二分之一!』的乱马哟,喀哈哈哈哈!」
「啊?你在鬼扯些什么啊。你脑袋结冰了吗?就算再怎么热也没必要那样吧。」
「反正小哥哥你不知道也无所谓哦────因为你会死在这里。」
「死?你别痴人说梦了。为什么我会死啊,你才是────」
「当然────是因为和我玩的关系啊。」
出梦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边践踏着玉藻的背部。
像在挑衅般────一边践踏着。
「你会和我玩吧?我的杀戮时间一天只有一小时,要玩的话就快点吧────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替你做许多下流的服务哦、喀哈哈!但话说回来不是由我,而是由『妹妹』来提供服务吧。喀哈!」
「……唉,哎呀哎呀。」
人识夸张地将手指抵在额上,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是模仿哥哥零崎双识。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匂宫家的人。」
「啊啊?怎么,问题吗?是问题吧?好啊、尽管问────呜哇!」
这次,她双脚离开了玉藻的背部。
另外一把。
原本由骨折的右手所使用的、平常时带在身上的另一把刀────在出梦被人识的话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人识从背后用左手掷出那把刀刃。
出梦侧身一转────当然,由于束缚衣让她双手动弹不得,自然无法以手掌着地────她向左一跃,直接横着身体,脚垂直往竹林中最粗的竹干上一踏。受到冲击而弯向一旁的竹子,猛力地弹开出梦娇小的身躯,结果她身子一转落在玉藻右边的地面上。
趁那段时间,人识迅速地以刚掷出刀刃的左手,探向已经昏厥的玉藻,抓起她的蓬松短裤用力拉近自己,又将她移至自己身后,在出梦面前隐藏起她的身形。
被闪过的刀子,究竟飞去了哪里?由于没有任何人看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但至少确定是与方才的那把刀子相同,已经消失在无法回收的区域里了。
「什么嘛────那种爆弱的小女孩,有那么重要吗?零崎小哥哥,像那样保护一个小不点女孩,你的粉丝可是不会增加的哦!喀哈哈哈哈!反而是我这种残杀小女孩的人,才是现代潮流与趋势哦!喀哈哈哈哈!」
出梦尖声大笑,对人识说道。
「比起和那种无名小卒玩,跟我玩一定更快乐的。小哥哥。好────为了增加一点乐趣,就这么做吧。就算我赢了小哥哥,我也不会杀了你。相反地,我会杀了那边那个小不点女孩。把她折磨至死、像消灭微生物一样杀了她!喀哈哈!来吧来吧来吧来吧────糟糕了哦────为了公主殿下,骑士得拼命点才行!不过,虽然是公主殿下,那家伙还真弱!喀哈哈哈哈哈!」
「……你,别再说话了。」
零崎人识────
出梦情绪愈加高亢时、他声音反而更加低沉的说道。
「你叫这家伙无名小卒?根据我的观点,你这家伙才是小卒太妹。你说越多话,就越显现出你自己的弱小。」
「啊?『弱』?你说我?你说根本没有任何弱点的我弱?很敢说嘛!太棒了、小哥哥!太帅了、真是迷人!太俊俏了!啊,真是的,真是太美好了────!你说的话真是太优秀了!哈、本来只觉得能打发时间,怎么、出人意表地变得很有趣嘛────喀哈哈哈哈!而且这座山中,还有好多不一样的人物────伤脑筋,这么一来,一个小时根本不够用啊!不过,时间稍微超过一点也没关系啦────就这么决定啰!因为、宽以待己,就是我的魅力、我的优点!真好真好、我真豪迈啊、我又再次爱上我自己啦!喀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持续笑着。
突然匂宫变得一脸严肃────
「先从小哥哥开始。」
如此说道。
「差不多该开始啰。神也等候很久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零崎人识再度无视出梦说了些什么,直接开口质问她。看来他刚才说过有件事想问出梦,并不是说说而已。
「照大哥和老大说的,这座山里现在设下了类似『陷阱』之类……的东西,对方似乎配置了许多人马────玉藻是其中之一,你却无动于衷地蹂躏她,从这一点来看,你,应该不属于敌方的人马吧?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呢?什么敌方、友方的都没关系,我可能是个敌我不分,杀个片甲不留的坏小孩哦────?待在秋田县的时候,我先看到谁就杀谁!秋田县真好啊!那里的女高中生特别可爱呢!超羡慕秋田县的男高中生的、咻────!」
「……你光是在那里啰嗦,讲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事却一个字也不不提。表面上话很多,内心却很沉默……虽然这么解释有点牵强,但这么一想、嗯,你有些地方满像大哥的。」
好。
差不多开始想杀她了。
零崎人识低语。
「啊啊────不过,因为我并不是你,我先说一件重要的事吧!就让我先说吧。从现在开始和你战斗的人不是我────我始终都是代替玉藻,和你战斗。」
「……啊?」
出梦的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啊」似的,露出了扫兴的神情。
「什么啊,你是想替她报仇吗?搞什么?你是因为我踩了那个少女时没有倒数,就直接说『先从小哥哥开始』这件事而怀恨在心吗?喂喂、你这也太阴险了吧!什么报仇嘛,对于职业玩家来说,这是该感到可耻的行为吧!这样一点也不像零崎一贼!快住手吧、那种恬不知耻的────」
「不好意思,我是特制的────别的成员不一样。」
他往后方瞥了一眼────
确认倒在地上的玉藻身影。
然后────
「还有因为现在的我不是我,是这家伙────不是零崎人识,而是西条玉藻,所以面对一个双手遭到捆绑的对手,我不能做出以单手向你挑战的这种无耻行为。」
这么说的同时。
零崎人识────弄断了自己的左手。
他毫不留情,就近对准一株长在附近的竹子上面、没有弹性、坚硬的竹节部分────背着身将左前臂用力砸了上去。
竹子微微地晃动了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它没有受到冲击。
冲击几乎都反弹回人识的手臂上。
他咬紧牙根────忍受那股剧痛。
甚至没有呻吟一声。
人识面向出梦────
「当然……我也不会用刀。和你一样赤手空拳。这么一来────条件就不相上下了。」
这么说道。
摇摇晃晃地说。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口头禅。
匂宫出梦不知之前的事情经过,只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自始至终一直只在一旁观看────
不过出梦却看穿了人识的心思。
「好啊。」
她说。
「我很喜欢你呢,零崎人识。」
「是吗、是吗?────匂宫出梦。可是,我对你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耶。」
「喀哈哈。」
「啊哈哈。」
杀手。
杀人鬼。
杀手与杀人鬼这次唐突的热血邂逅,为日后连结起难以切断的因缘────也为往后种下了难以抹灭的祸根,最后甚至让整个世界陷入了危机────
然而,现在他们只是单纯地在战斗。
彷佛先下手为强似的────
彼此朝着向对方飞奔而去。
因此,规则有点变化────
雀之竹取山────第四回合。
零崎人识对匂宫出梦────开战。
然后这一回合的开始,是所有正在雀之竹取山展开的战斗────结束的契机。
◆ ◆
「这样子啊。那么,对话就到此结束了。」
「结束了吗?」
「是的。大小姐,结束了。」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这件事与我无关。不过、是啊、随便您高兴怎么做如何?」
「……」
「想杀人的话就杀、不想杀的话就不要杀。幸运地,您现在正处于被允许那么做的处境中。」
「被允许?」
「意思是说,大小姐您待在一个杀了人也不会被处罚的环境里────绝大部分的人都被排除在这个圈子以外。总之是个非常狭小的圈子。甚至连那些训练有素,用以杀人的战士们,几乎都无法进入这个圈子里。」
「这样子啊。」
「是的。」
「那么,我还真幸运呢。」
「您觉得很幸运啊?不过────」
「不过?」
「不────没事。我差点就要说出僭越本分的意见了。这不像我的风格。啊啊、对了────既然您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我只能提供方向给您作为参考,如果您是因为奥黛特小姐太过无能才杀了她,那么,之后将有才能的人聚集在您身边如何?」
「有才能的、人?」
「这么一来,或许您就可以不用杀人了。」
「……」
「话说回来────这并不是出自道德或善意的建议,只是单纯提供一个可以让您自制的意见而已。因为大小姐您是可以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不过,大小姐,请您回想一下────杀了奥黛特小姐时的那种感触。杀人时的那种触感。」
「杀人的────感触?触感?」
「坦白说,很恶心对吧?」
「……很、恶心。」
「是一种您不想回想起来的感触吧?既然您是以双手杀了她,手上就会留下当时的触感吧?我想是的。请您安心吧,大小姐。如果您没遗忘那种心情、那种恶心的感觉────大小姐在这之后,一定不会再杀任何人。而且────说实在话……」
「说实在话?」
「说实在的,我对于大小姐您是否真的杀了奥黛特小姐────是站在存疑的立场呢。」
「……」
「如同大小姐您说过的,想杀人的那种心情、还有人已经死亡的事实,两者之间仅是如此而已,原本就没有任何关联性。」
「你。」
「是的?」
「你从没想要杀了谁吗?」
「我想,我应该已经回答过那个问题了?」
「不一样────问题的本质不同。重点不在于你有没有杀过人────当然也不是杀人是不是无所谓的问题,而是你是否曾经想过────要杀了谁。」
「……」
「请你回答。」
「……嗯,是啊。虽然我已经对大小姐您说过了许多事……但老实说────在我还是幼儿时期、还不成熟的那时候,做过一些狠残酷的事。例如自己曾经主动攻击过对方,姑且不论那是不是杀意,但我是透过自身的意志发动攻击。不论是蜻蛉或蝗虫、蟋蟀或甲虫、我曾经抓起那类的昆虫后,扭下了它们的脚、压烂它们的肚子、或者削掉它们半边的头。我也曾经捉过漂亮的蝴蝶,将把们黏到蜘蛛网上,也曾经在小小的虫笼中放进两只螳螂,开心地看着它们互相残杀。」
「与其说是残虐……倒不如说是残忍吧。」
「是的,非常残忍的行为────不过,我现在已经不会想那么做了。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因为觉得它们很可怜吗?」
「不不。」
「是因为摸昆虫真的恶心透顶。」
雀之竹取山────山顶附近。
已经不见萩原子荻的踪影。
只有市井游马还在这里────而游马也从昨晚一直持续、一整晚没睡地持续、解开她双手上的绳索。这也就是代表着,现在这座雀之竹取山,正从「zigzag」────市井游马手指所交织的「丝线」掌控之下解放出来────
一个人。
独自。
市井游马────等待着。
等待着爬到这座山顶的人。
等待赢得最后胜利的人。
沉默地、也不自言自语地────等待。
「………………………………………………………………………………………………………………………………………………………………………………………………」
这时────手机来电了。
由于她关掉了铃声,所以手机在口袋中仅以最小振幅的嗡嗡震动────游马面不改色地使用穿出衣袖的「丝线」,用大拇指与小指缠起口袋里的手机────然后以接「电话」姿势,将左手的大姆指凑在耳边,小指放在嘴角旁。
「喂?」
打电话过来的,果然是她意料中的人。
澄百合学园的一名干部。
但是单以干部等级来说,对方的力量太过强大────是一个与子荻一样拥有过剩力量的人物打来的电话。
「嗯、没问题────马上快结束了。是的,嗯、是、对对、嗯。完全不用担心。跟预定一样、跟想像中的一样完美,没有任何犯规的行为,也没有一丁点失误。一切顺心、一切如意。如果你不多管闲事的话,照这个情形,应该能一帆风顺吧────」
其实,在游马周遭发生的净是些让人操心的事,不但打乱了预定的行程,而大出意料之外,违规行为不断,失误随处可见,一切不顺心也不如意,种种凄惨景象────但尽管如此,游马依旧睁眼说瞎话,一副好像对方多管闲事就会万事休矣似的。
「是的,关于大小姐也没有任何问……嗯?不是那方面?嗯嗯,没问题────那孩子真的没问题。嗯?我说『真的』,那是用来夸奖的话啊────我刚才说过,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了吧。而且她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呢────该说真不愧是你的女儿吗?」
游马说出不存在于心里的恭维。
彷佛开始抹黑体内原本洁净的部分似的。
其实说的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那孩子口风很紧,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我────你又是如何呢?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们与零崎一贼为敌,究竟是打算做什么────我想她的才智的确是很少见,但是,凡事总怕有个万一吧────」
万一。
这世界上最恶劣的一句话。
万全。
那孩子曾说过她喜欢这个单字────但是,真的有人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吗?若人太过完美,顶多只能称作十全十美吧。游马如此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位性格恶劣的友人,虽然有些抗拒感,但那人仍然算是自己的朋友。
「……是吗?连你也不肯告诉我啊。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是军队嘛────我不是在闹别扭哦,只是因为对我来说,我必须事先确认自己的立场。因为很浪费电,所以我要挂电话了。还有,请你至少也担心会遭窃听一下嘛。下次请你不要怕麻烦,直接使用无线电吧。那么再见啰,诺亚。」
大姆指和小指握成拳头。
什么事也办不到、吗?
只能够────等待吗?
没办法。
那孩子本来就不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吧────更何况这援手还是由她原本只看作是军队与道具的游马所伸出的,她一定连作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她不会一笑置之,反而会露出错愕的神情。
────尽管如此。
我────明明是个老师。
却只能等待吗?
却只能服从吗?
但……这是干涉行为。
这是脱离自己应该负责的领域。
这违反了我游马的原则。
自己只是个巡哨武器。
战力外的战力。
公共事业、整修道路。
只不过是让这世界合乎逻辑────
没错,就如同那孩子说过的────
「…………啊啊、真是的。」
游马烦躁地呻吟一声。
这不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是她的手机又有人打来。由于她刚刚半强硬地结束通话,所以对方又重新打来了吧────真是令人火大。明明叫她使用无线电的……!她以粗鲁的举动,将方才切断过一次的「线」,再度将手指和电话连接起来────
「喂!……哎啊。」
这次────是预料之外的人。
「不、不是啦!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挑衅不是在挑衅、我的态度真的完完全全不是想挑战你啦!我也没有露出本性啦!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你了!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要和你战斗!朋友、朋友!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是经过多年相处、心灵相通的好朋友!你别太高兴、这样绝对会变成一场空欢喜的!你别太兴奋、别装出那种那么开心的声音!不要唱歌!啊、啊真是够了,你这女人,就只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耶!不、不!不、不!真的、不不,我不会跳舞所以放过我吧!你饶了我吧!」
总之游马心慌意乱地急忙辩解。
因为那是个她不得不如此做的对象────那个对象拥有一项麻烦的特质,那就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对方就会马上找机会和游马的「曲弦丝」一决胜负。但明明用不着那么做,胜负结果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了。
「啊、嗯……嗯,我在工作。不、没问题,没问题的,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啊哈哈、说到我的工作、每次都是事前准备和收拾残局啦。」
关于误解的解释游马先告一段落,回复冷静后,马上以平和的口气开始说话────与方才想到的性格恶劣的熟人不同,这是一个毫无抗拒,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可惜的是,也不能算是毫无抗拒,那可能是由于内疚而如此称呼对方的。
「嗯?帮忙?是无所谓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啊哈哈、因为和你工作很累啊────不过,好啊。现在刚好心情有点闷,正好可以解闷吧。那么,是什么工作?……美国?嗯────跑得还满远的嘛。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算是很远吧。嗯、我的存款还剩很多、没问题没问题的。嗯、那么这次的工作结束后,我再和你联络。之前的联络方式还在吗?啊、是吗?那么、嗯,这点小事我会查出来的。」
这时游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踌躇了半晌之后、
朝电话那一方开口询问────
「唉、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她既固执又打算独自一人做所有的事、彷佛看见一切般却什么也看不见、不相信任何人,只想孤军奋战、对这个世界完全不抱任何期望、傲慢又可悲、总之就让人火大────」
对于这个问题。
看来对方几乎是迅速即答────游马「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也是。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小润。」
然后。
游马握住拳头。
紧紧地握住。
而后────她以与方才截然不同、彷佛不再有任何疑惑般的表情,「嗯」地再度点了次头,好似她已经明确地找到自己应该做的某件工作────露出微笑。
「是啊……托付给别人是不行的────将命运交给上天是不行的……这么一来,首先就是这个工作吗?────嗯,不管是谁最后赢得胜利,对于那孩子而言,结果是早已预定好的吧────」
◆ ◆
应该将那副景象想作是理所当然呢?或者是不该如此想呢?总而言之────零崎轧识和假面女仆之间的战斗,是最先开战、也是最早分出胜负的一场战斗。
胜负已分。
结果。
而结果────若看见零崎轧识脸部朝天地横躺在地上,还有微微弯着身子、保持着挥出拳头的动作而固定不动的假面女仆时────不论是谁,都一目瞭然吧。
「……」
假面女仆────沉默不语。
由于戴着铁面具,看不见她的表情。
零崎轧识────正瞪大着眼睛。
表情,维持在龇牙裂嘴的状态────
然后、心脏停止了跳动。
「……」
不知她保持那个姿势究竟多久了────假面女仆终于由挥拳的姿态,缓慢地开始收起拳头────靠近轧识直到脚尖停在他身边。
假面女仆竖起耳朵。
什么也听不到。
不管是心脏的跳动。
或者是呼吸声。
「……」
没必要────杀了他。
正确来说的话,是女仆并未被命令杀了他。虽说在生死格斗(Dead or Alive)里是不问生死的────不过,她只被命令确实地打赢零崎轧识。
她并不知道细节。
但是那个军师……对于那个军师而言,让零崎轧识────愚神礼赞在初期阶段中输给己方阵营这项事实,似乎是绝对必要的。
所以。
假面女仆只要赢了他────那就好了。
「……」
一击必杀。
虽说是假面女仆的一击必杀,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需要特殊技巧的必杀技────那招和零崎轧识的「愚神礼赞」相同。若要说差异点的话,便是对于零崎轧识而言,他的凶器就是狼牙棒,而对假面女仆来说却只是运用两只拳头。
那,也就是真正的必杀技。
『竭尽全力地────打飞敌人。』
教导假面女仆这件事的拳士,对于这项招式曾经咆哮的对她说过他的『必杀‧问答无用拳』────并不是指打在对方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人体中存在着────所谓「要杀人的话就是这里」的致命点,再更浅显易懂点说明的话,也就是「应该狙击的致命点」。说是必然也是必然,在生物的躯体中,存在着多数一击毙命的罩门。
就像岩石中的裂缝、植物里的纤维质一般。
生物都有所谓的弱点。
「……」
一般来说,若是想在人体上找出致命罩门的话────最老套的方式就是狙击头部吧。就像零崎轧识以「愚神礼赞」由上往下攻击假面女仆的头一样────若使用钝器便攻击头部、若是使用利刃就攻击心脏,来造成死伤,这是合理的假设。既然人类的拳头无法构成锐利的刀锋,攻击的目标大概就是脸部吧?或者是头顶?还是后脑勺?
不。
若是假面女仆,不会攻击那种地方。
人类的头部────以颈部和躯体连接起来的这个部分,由外观来看可以明显看出它很不稳定,而所谓的不稳定,就是它很有可能会闪过自己难得击出的冲击。如果想在头部施展出一击必杀的话,只能让对方的头部朝自己的拳头凑上来────因为在面对面打斗的状况,她无法如同「愚神礼赞」那般,把目标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中间,从上方往地面攻击。如果两人没有明显身高差距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这个场合,相对较矮的人是假面女仆。
那么,该怎么做?
「……」
这种时刻,假面女仆瞄准的是心脏。
本来该是交由利刃狙击的地方。
但是,本来的话?
本来的话?
不可能有那种事────心脏很明显是致命点。若「竭尽全力殴打」的话────就算是一个拳法外行人,也足以令一名人类毙命────的一个究极致命处。
甚至没有必要破坏他的心脏────
因为只要停止跳动,那就够了。
她猛力举起拳头────
猛力击出拳头。
刺向对手的胸窝。
这样就好了。
完全不需要精密的技巧。
不能遗忘的前提是,作为第一条件,比起踢击,刺击更适于一击必杀────据说脚比手臂的力量大上了数倍以上,所以有些人会盲目地深信,踢技比拳击还要更具威力,然而,在实际战斗上却不能一概而论────因为踢技在攻击的瞬间必然会成为单脚站立,那在进行踢击的瞬间,身体重心就可能因而不稳。
这时,稳定的突击。
如利刃般的突击。
「……」
但是────
但也只是理想。
心脏是一个致命点、并非是「平面」,而是一个「点」────既然明白了目标只有一点,那么就算是个外行人,要躲开这种一击必杀也是轻而易举────不管是何种生物,都会本能地知道心脏是具有致命性的器官。
即便只是因为恐惧而缩起身子────一击必杀的攻击也会失败。
人类不是岩石也不是植物。
人类会动。
对于物体会移动的「点」,要能顺利贯穿不是那么容易。
那么,该怎么做?
「……」
只要让他避无可避就可以了。
为此────首先,要让轧识出手攻击她。
没错。
那不是挑衅也不是邀请,只是照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对于假面女仆而言仅止于此,而对零崎轧识而言,那是凌驾于以往的挑衅和邀请。
假面女仆没有躲开。
没有躲开「愚神礼赞」那一击。
没有躲开「愚神礼赞」的一击必杀。
这么一来,就算是零崎轧识────他也会变得无法逃开假面女仆的那一击、她的一击必杀────
他不能闪不能躲────也不能防御。
没有防守也没有办法拦下她。
没有办法转开身体。
只能够────接下。
「……」
这是不让对方选择────骗子的战斗方式。
当然……这并不是身为拳士的假面女仆的做法────这是那个军师在昨晚的阶段时,传达给假面女仆知道的策略的其中之一。她传予她的策略并不只有这一个,加上其他大约共有三十个,都是先预设愚神礼赞做为对手时的应对策略────而当中最不卑鄙也最不无耻的,就是这个计策。
即便如此────
由假面女仆来看,比起策略那更像是奸计。
相较之下的话。
为了确实获胜的策略。
因为需要零崎轧识败北这项事实。
选择雀之竹取山为战场也是────
「……」
会赢是当然的。
能杀他是应该的。
女仆突然凑出戴着铁面具的脸,叫轧识攻击头部看看,被这么一说,无论是谁都能预测到她会有所反击────因此,不会尽全力攻击。
就算威力和速度都无话可说────
但并非全力。
那么,只要用这个内侧装有「能吸收冲击的胶状物质」的特制铁面具,来接下攻击的话────对于女仆而言,挡下他的一击并非不可能。而为了承受住对手的攻击,假面女仆也具有让身体坚硬如钢的体术,那是身为拳士的必要技能。
但是,假设。
如果零崎轧识当时没死心眼地攻击铁面具、而是狙击肩膀之类的部位……那么战况又会有所改变。
战况明明会变得完全不同的。
「……」
战斗之后,她明白了。
零崎轧识这个男人,与印象中使用狼牙棒那种蛮横又粗俗的凶器截然不同,感觉他相当聪明。虽然动不动就表现出的粗鲁言行,让人觉得是个单纯笨蛋────但自始至终那都只是一种伪装的姿态,而相反地,他是相当深思熟虑的一个人。
深思熟虑。
所以────他应该注意到了。
他早应该已经注意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
落入圈套、遭到欺骗。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躲不开。
心里清楚得很、但是他却无法避开。
他不容许自己避开假面女仆击出的一击必杀。
「……」
当然。
就连他的个性也在军师的计算之内吧。
这个策略,应该是完全看穿了零崎轧识的人格,因此认定他破碎的心只会有一个选项。与武士道或骑士精神相比,他确实给人相当笨拙的感觉────但是这男人、零崎轧识,仍然贯彻了自己的道路。
不,事实上。
如果这一战的对手是来到雀之竹取山的其他的杀人鬼,事情的进展会完全不同吧────如果是零崎人识,毫无问题地必定能避开假面女仆的一击必杀,而且一开始就不会接受她那种提议。或者,如果对手是零崎双识,对方一定会欣然接受提议,然后不仅没有躲开,反而还会若无其事地加以反击吧。那并不是说他们很不正常,若是在相同情形之下,大多数人会驳回提议、闪开、然后反击────大概是这三种选项。
然而。
「……」
咕哝一声。
假面女仆不知低声嘟哝了什么。
声音的音量太小,以致于没有任何人听得见。
包括她自己也没听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简单明了。
「我是个拳士。」
说完────假面女仆踩上零崎轧识仰躺在地的身体。她踩着轧识,像是再次施重似的────将整个人的体重加诸于脚上。
脚。
踩着心脏。
更加用力地踏着。
不断踩踏着。
「────这样就可以了吗?」
然后────移开脚。
竖起耳朵。
于是听见。
心脏的跳动────还有呼吸声。
她耸肩。
看来按摩似乎是成功了────如果失败,她不打算多做无谓的挣扎,会直接放弃吧……但这个名叫零崎轧识的男人似乎命不该绝。
嗯,也好。
既然一开始就说过不问生死,自己的这番行动,对于那个军师来说,就算不在她计算之内,不过也仅是在误差范围内吧。
她并不是慈悲为怀。
只是觉得违背良心。
「有时想一想────或许我在这里断送性命会比较好吧。那个军师似乎今后又会搞出更莫名奇妙的名堂来────……那么日后若还有机会,再一决胜负吧。」
下次一定要堂堂正正的。
彼此之间────绝不留情。
假面女仆第一次像个侍女一样,深深地一鞠躬后说道,然后转过身背对虽然已经复活但仍未清醒的零崎轧识,迈开了脚下的步伐。
并非前往山顶。
她不会前往山顶。
那是下山的方向。
自己的任务────刚刚就已经结束。
「……不过,就算是为了大小姐什么都可以做,但只有那个军师,真的是不想再次和她扯上关系────」
就是这样。
雀之竹取山第一回合、零崎轧识对假面女仆。
假面女仆、一胜────
杀人鬼‧零崎轧识────愚神礼赞这次的败北,真正发挥萩原子荻预期效果,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 ◆
…………
………………
……………………
…………………………
暗口濡衣。
隐身的隐形。
在暗杀者集团(assassin guild)、「杀之名」排名第二、也是在「暗口」之中最具象征性的,反过来说,是意义上最符合「暗口」风格的刺客────也可以说是「暗口」象征人物的一名暗杀者────但是只有这次,濡衣并未接获要求刺杀零崎双识的命令。
反而还对他说『不必过于勉强』。
用不着她说,只要不是直接为自己的主人办事,濡衣可是不打算勉强自己或浪费心力────军师,那个军师,特地这样向他吩咐,应该是别有用心。
也就是说这次的工作,似乎蕴含着其他阴谋。
虽然那位军师绝对不会让他察觉────但调查零崎双识、「第二十人地狱」、自杀志愿这名杀人鬼是个怎样的一号人物────是暗口濡衣的职责所在。
无论胜败都无妨,只要有结果就好────她如此说道。
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与下达给假面女仆的『无论生死,只要绝对地胜过零崎轧识』的指令相比,似乎有点相像却又截然不同────反过来说,这一回比起零崎双识,重心主要放在零崎轧识身上。对付零崎双识,如果进行得不顺利,就留待下次再解决────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
究竟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暗口濡衣开始思忖起来。
从刚才开始那个男人就一直在四处逃跑。他似乎完全没有打算要寻找濡衣身在何处、或者是从何处攻击────当然,就算他要找也不可能找得到────总之,他看来丝毫没有要战斗的意思。
「反正杀人鬼……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是『杀手』也非『暗杀者』……反正杀人鬼……只会杀了比自己还弱小的人吧……不过就我而言,无论哪边都无所谓啦。」
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的主人无关。
暗口濡衣小声地嘟哝着,并在竹林之中迅速移动。虽说是在移动,却一点声响也没有────既无留下足迹也无脚步声,他通过后和通过前的景色没有两样,就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更动位置。
濡衣移动时,不仅鸟兽、连昆虫都无法察觉。
他疾速奔跑,周遭的空气却文风不动。
完美的尾随。
无瑕的追踪。
很可惜,今天的他没有什么干劲,对工作也不感兴趣,所以无法使出全力。如果在精神状况良好的时候,他这个隐藏气息的专家,有自信能够逼近对手的正面一公尺之内,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利刃刺进对手的咽喉,直到鲜血喷溅出来之前,都不被对方发觉。
这便是暗口濡衣。
他的真面目只让主人看见过────就连那位主人,看见濡衣真面目的次数也不多。濡衣并不希望自己的存在造成主人的烦恼。
自己是虚无。
自己是暗黑。
暗口濡衣有这种自觉。
「相对的……那个男人、零崎双识。说真的,因为听说他是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的第一接班人,我还对他有所期待……只有那点程度吗?……好像就只是莫名奇妙一直在说角色怎样之类的自言自语……也没有必要一定得杀了他……不过这么麻烦的工作又是透过主人传达给我的……先在这里杀了他吗……不,不可以想到『杀』这件事吧……在恰当的地方,让他一蹶不振吗……」
顺带一提────这看来虽像是理所当然,但和假面女仆所采取的策略并不一样,这个『不杀的杀意』并不是军师‧萩原子荻所传授的主意,而是暗口濡衣原本的战斗方式。不用杀他、用不着勉强自己与他战斗、而且也没必要一定得分出胜负,萩原子荻下达这样的指示────对濡衣来说,尽管那是透过主人传达的「命令」────那是逼不得已才选的手段,将自己的安全性提升到最高。
「『杀意』……嗯,依这意义来说,所谓的零崎一贼便是『杀意』的聚集呢……是叫作D‧L‧L‧R症候群吗?不,这是多管闲事吗?真是可怕可怕……居然能若无其事地杀人……我着实无法想像呢……光是想到有那种团体存在,就令人郁闷……那么、接下来。刚好空下一段恰当的距离。
柯尔特左轮手枪。
以两手架起────正要瞄准目标时。
「……呃呀?」
零崎双识────从视线之中消失了。
明明到刚才为止,他都还在那里。
「咦……我明明没有移开过视线啊……也没眨眼睛……哼嗯……原来如此,比我想的还厉害嘛……」
手枪在手掌间旋转────并以两手反手握住。他以小指而非大姆指扣住扳机、大姆指支撑住握柄。
他面不改色。
不,其实是看不到的。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不过……就算躲起来,也毫无意义哦……自杀志愿先生。」
所谓的追踪术,并非是指绝对不会跟丢敌人身形────而是指即使跟丢了,仍能够持续追踪目标,这便是暗口流的追踪术、还有追捕术、追杀术。
暗杀术。
有着人类体型这样的巨大物体能够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移动,这本来就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不过若是对于精通此术的濡衣而言,就另当别论……
「他应该是会往山顶去……不、但是,从他没出息地到处逃窜的样子来看,他也有可能想卷起尾巴,试图从这个战场中脱逃吧……」
濡衣以从容不迫的态度,追寻着零崎双识的踪迹。
绝对从容的态度。
没错。
他忘记了。
与其说是忘记────该说是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处于追踪对方的立场────所以没有意识到。
这里叫作战场────
他没有意识到,这就代表着彼此互相残杀。
就算濡衣再怎么没有杀意。
他却没有意识到,对手是个杀人鬼────
对『杀意的聚集』────零崎一贼而言。
那是挽回不了的大意。
「……?」
尽管如此,身经百战的暗口濡衣,并没有难看的发出惨叫、也没有陷入恐慌,但还是────因为惊愕而停止移动。
不,是不得不停。
右脚────
右脚踝被捕兽夹夹住了。
锯齿状的铁齿从左右两边────牢牢地咬住、攫住暗口濡衣本不可能遭到捕捉的足踝。
皮肤绽开。
刺进肉里。
深达骨髓。
鲜血溅出。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
他先估计遭受到的损伤,为了取得平衡,将另一边的左脚向后退────
就在他向后退的时候。
又一个捕兽夹。
同样地────挟住脚踝。
「……!」
因为这道冲击────他回想起来。
对了。
那个军师曾经说过。
这座雀之竹取山中已预先在四处设置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陷阱────针对这回入侵至雀之竹取山的零崎一贼,作为伪装而设置的陷阱────
「但是……那应该都只是在山脚地带而已……而且,像这种伪装的陷阱,怎么可能夹到我……!」
这时────察觉到了。
零崎双识。
那个男人。
那个杀人鬼。
怎么会没有马上明白呢,这种东西────一定是他设下的吧。那个杀人鬼……他一定不仅仅是避开这些为了伪装而配置的陷阱,还偷偷地回收────为了再次利用。
然后。
这次并非伪装────而是真正的设了陷阱。
「想……想对我暗口濡衣进行陷阱战吗?……零崎双识!竟敢这么瞧不起人────」
他先将柯尔特左轮手枪收起来,以双手竭尽全力地硬是将紧闭的捕兽夹扳开。先是左脚、然后右脚也重获自由。没事、伤口并没有很深────如果伤到阿基里斯腱的话就糟了,幸好他是往前后踏出,而不是往左右踩出脚步。
零崎双识……!
没想到他装作一副不停逃窜的模样,却只是在牵制他……利用刚才这段时间,他究竟移动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走远了那还好,但相反地也有可能正在接近自己……
攻守交替了……?
不、怎么会、不可能。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像在询问自己一般,濡衣喃喃自语。
既然对方反击了,判定前方为危险地带,而先行撤退也是一个办法────他不敢说自己已经完整搜集到关于零崎双识的情报,但此时濡衣也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追上去。
不、可是……
即便如此,这个时候……尚未结束。
一思及此。
濡衣的视线骤然变暗────感觉上并不像是乌云罩日般缓缓笼罩,而是以一种更明显的速度涌来。暗口濡衣在一瞬间察觉之后,不待确认上方就当场一跃向前方滚去────
恐怕在高耸入天的竹子上头,也架设了猎捕肉食动物时所使用的铁制粗网吧────看来是被某个机关引发(大概是和捕兽夹之间有着某种连动关系吧),然后落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若被捕兽夹引去注意力、再慢一点察觉到头部上方传来的气息和空气流动的话,就非常危险了────
当他这么想时,前方出现二段式的陷阱。
跃起后身子滚动的前方,是一个凹洞。
连小孩子的恶作剧都说不上的,太过原始的陷阱────但单纯以一个二段式陷阱的第二段来说,实在非常有效。
「……咕!」
他迅速向两边撑开四肢────防止落下。
凹洞不算很深。
可能是他本来就没有太多闲工夫挖洞,所以利用了原本就有的自然凹洞吧────但是深浅并非问题所在。
在洞穴的底部,插置着尖锐的竹子。
竹管被斜向切开,像竹枪那般。
「竟一边逃走……在之前以那个愚蠢的剪刀切断竹子,就是为了这个埋伏吗……?」
接二连三的────陷阱层出不穷。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零崎双识应该是一名杀人鬼。
这么一来他简直就像是个陷阱专家嘛。
并非事先准备的缜密安排,而是顺手使用战场里现有的东西,并做出了这样的陷阱……一开始为了伪装所设置的陷阱中,并没有炸药之类的机关,这时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我不再迷惘了……现在就明确地下决定……在这里撤退吧。」
濡衣谨慎地从洞穴中爬出来,一边这么说着。
「『对零崎双识不能大意』────这已经成为贵重的资料了吧……那么我也完成了我的任务……这之后不管是胜或败、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总之我已经脱离任务了────不然我可会遭人怨恨。」
被那种人怨恨的话,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爬出来的方向────向后退。
和零崎双识的痕迹反方向。
那是逃离零崎双识的方向。
「这一回就先将胜利让给你吧、自杀志愿先生────」
倒退。
但,那是不切实际的吧。
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不切实际的决定吧。
为什么这么焦躁呢。
一点也不像以隐身闻名的暗口濡衣。
从迄今的战斗中,暗口濡衣的战斗性格已经被零崎双识看穿────只要稍微陷入危机、就算并非真正的危机,只要是类似于危机的东西一映入眼帘,暗口濡衣便会轻易地撤退。而这一件事对零崎双识来说,可以说是最早纳入考量范围的应对条件之一。
那么。
双识会断了他的退路,也是理所当然。
「……啊。」
竹子────许多竹子倒在地面上。
被切倒在地上。
零崎双识搞的鬼。
他一边逃窜,一边随手将身边的竹子逐一切断────但那是为了在洞穴中架设竹枪的伏笔────不过。
不仅是如此。
倒在地面上的竹子间,只有一株。
没有被砍倒的竹子。
根还────与地面连接。
它被硬是压弯────尽其最大限度地压弯倒下,混进惨遭切断的竹子当中。有一株还活着的竹子就在那里。
要隐藏树木就藏到森林里。
然后。
为了逃走他的左脚踏出了第一步────由于捕兽夹所造成的伤口,暗口濡衣的左脚被一种异样的触感所包覆,和正常的感觉有着些许的不同────在他踏出的左脚所踩踏的那个地点。
被土壤所覆盖着。
却有个编成轮状的锁链。
「锁……锁链?」
为什么────有锁链?
之前装设的陷阱中有锁链吗……?
当然,暗口濡衣不会知道。
他绝不可能会知道,那是零崎双识为了将他心爱的弟弟带来这座雀之竹取山时,所使用的坚固至极的锁链。
这时────竹子弹了起来。
因为它是活着的竹子。
依照当初被压弯地程度────弹回原样。
「……!」
作为萩原子荻对付零崎轧识的计策,这片为了削减他的战斗能力而量身订做的竹林战场────反而成为让她被反将一军的陷阱之地,这是她万万预想不到的。
那正如同、放长线钓大鱼────
◆ ◆
「嗯……呜呵呵,看来那家伙已经落入我真正的陷阱里了呢。该说是真正的呢、还是主要的呢。」
零崎双识站在离那个地点相当远的地方,听见竹子弹起的声音。那个陷阱正是若没人上钩的话,便不会有所变动的类型,这么一来,双识终于从他那阴险的攻击中得到解放────当然,如果敌人只有他一个的话。
「真是粗心真是粗心……经验多就是不一样、经历丰富就是不一样,和我零崎双识相比谁都一样。呜呼、呜呼呼。陷阱这种无聊的东西,早在记住酒精的味道之前就熟到不行了。这样一座山真像是个玩具箱。」
这是。
这便是百分之百的零崎双识。
不使用「自杀志愿」的────零崎双识。
还有一个,只有「第二十人地狱」────只有他被这么称呼时,是还没被称作自杀志愿以前的零崎双识。
「那么、嗯……该怎么做呢。」
他解开隐藏住的气息。
因为他非常讨厌动用到心神,别说是一般时候了,他连在战斗中也很少隐藏气息,尽管还做不到暗口濡衣那样的程度,但在躲避敌人追踪时,适度地隐藏气息,零崎双识倒还能做到。
但因为很耗心神────所以不做。
也不想做。
那种是虚无或暗黑。
「对对、我就是那样的角色────想起来了。零崎双识在迷糊中的胜利姿态最帅了。」
呜呵呵地笑道。
那个笑容真正────的确是零崎双识。
不可能是他以外的任何人。
「嗯……好像有点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了────『强者的气息』现在还没消失呢。不过,和谁开始战斗了呢?……是人识吧。先去那边吗……不,在那之前,至少先确认一下这个敌人的身影吧。测验的结果不用说,很显然地就是『不及格』────」
零崎双识全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代表他接下来要去会见那个据说只有主人才看过真面目、虽然还活着却已成为传说的暗杀者、隐形的濡衣本尊。双识开始往他的方向前进。幸好,那和前往山顶的路线一致────就算要赶到人识那边支援他,但反正他也在山的另一边,一定得经过山顶才行,双识心想这反而还是最短路径。
「反正战斗都开始了,现在才去已经为时已晚了……实在忍不住着急了起来,不过就算着急,可能也是毫无意义呢……呜呵呵。嗯、这搞不好正是让人识脱下他假面具的机会呢……不过我身为一贼的长兄,还是得尽可能做些事才行────」
为了制造之后说给轧识和人识听的恶作剧笑话,双识边特地引动自己设的陷阱,边像汉赛尔与葛丽特一般,反方向地循着他之前为了让敌人得以追踪时特地留下的痕迹走────
一株粗大的竹子上下颠倒地垂吊着。
看到了一个女国中生。
「讨、讨厌啦────」
由于被倒吊着,那个女国中生拼命地压下她那理所当然整个往下翻开的裙子────
◆ ◆
很可惜地,这个清纯的女国中生,并不是那个散发出可怕杀意的暗杀者────暗口濡衣的本尊。
她是谁呢。
吊在那里的,是萩原子荻。
「……是到这里吧。」
不久之前。
山顶附近。
雀之竹取山────听见市井游马在南侧布下的「丝线」,遭到他人以惊人的速度被切断这项消息────
萩原子荻如此说道。
「看来有个预定外的登场人物、而且是相当不合规定的登场人物混进来了呢────所以交易就取消了。」
「对不起……抱歉。」
游马────对于她那太过冷淡的态度,不由得忘记对方的立场不过是个学生,发自内心地脱口道歉。
「怎么会、怎么可能……被入侵到如此内部的地方,竟然没有注意到……不可能,我的『丝线』────」
「那不是老师的责任喔,请你不要介意。或许我这么说相当失礼,但是我已经完全掌握住老师的能力了────因此,老师没有任何失败。单纯只是出现了一个超越你的对手而已。」
「……」
超越她的对手。
「是谁呢……零崎一贼里的其他人吗?」
「应该不是吧────当然,也不是我瞒着老师所准备的伏兵。由于可能你会怀疑我,所以我先特地开口否认────」
「你没有头绪吗?如果是你的话────」
「大概是……等等。」
子荻想说什么,又停下来。
「这已经和老师没有关系了。」
「你说没有关系……」
「既然那个人超越了老师的『丝线』,而能够入侵到内部干涉我们的话────这之后的事情进展,老师就已经不能再参加了────如果你以战士参加的话那另当别论,不过身为巡哨武器的市井游马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
「……!」
以满不在乎的神情,说出尖锐而伤人的话语────但一切正如萩原子荻所说,竟然在对方行动之前,她都无法发现到对方的存在────做为雷达探测器已位居二流以下。
进不了正式比赛。
在预选就落选。
但这是────极为冲击的事实。
代表毫无用处。
在战场上根本毫无用处。
这────
比身为道具还要感到更加屈辱。
或许是明白到游马的心情吧,子荻像是要改变气氛般,适时地以爽朗又明亮的声音「嗯!」了一声
「嗯,能够通过最低限度的习题,所以就算是及格吧────老师。先不管南边,北边的『丝线』还留着吧?明子和愚神礼赞的决斗怎么样了?」
「咦……?啊、啊啊。嗯────」
她慌忙地探测着。
她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边的「丝线」上,所以都疏忽了另外一边────真是耻上加耻。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正面对面摆开架势。大概正如你的策略────那个场面看起来,似乎正是明子朝零崎轧识的心脏挥出一击必杀的拳头的模样。」
「嗯,很好。」
子荻一脸笑意。
在计算错误的这个情势中。
「这么一来,有点在意自杀志愿……太得意忘形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老师。」
「那边────啊。这下……可能不太妙。」
「可能不太妙?怎么一回事?」
游马将她透过「丝线」感知到的事实,据实地说出────零崎双识在对付暗口濡衣时,似乎以他在雀之竹取山山脚下回收到的各种陷阱,又重新设置了高明许多的陷阱。
「哎呀、是吗……果然不可能吗?不过,其实也是在预定内,派一个人就够了……不过,连排名在前的濡衣都办不到……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子荻看来有些遗憾,但那似乎也是在预料之内,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平淡地继续思索。
「……是啊。这么一来,就要请濡衣退出了吗……那欠我一次。」
「你打算怎么做?」
「老师。我对老师有一个最后的请求。」
子荻说道,强调最后的那个字眼。
「并不是请你做雷达探测器的工作,老师,能够请你一直待在这里,等待赢得胜利爬上这里的人吗?我想会是南边的某个人吧。」
「南边的、谁?」
这么说来────西条玉藻。
子荻挂心的零崎。
还有────身分不明的违反规定的第三者。
「第三者大概不会爬上山来吧,所以我想会是玉藻或『他』两人其中一个────如果到太阳下山时都没人来,那就先撤退吧。带着那个帐篷和里头的所有东西。」
「你不担心────玉藻美眉吗?」
「我很担心哟,毕竟是可爱的学妹嘛。」
子荻迅速回道。
「只不过,已经完成了较优先的工作,所以这边就决定交给老师。就拜托你了。」
对于萩原子荻冷淡的态度。
其中完全感觉不出来方才触及玉藻的话题时,她所显露出来那符合年纪的举止。
就像是────
那也是演技一样。
「……你要怎么做?」
对此,她什么也无法说────
既然什么也做不到,就什么也无法说────
市井游马只是如此询问。
萩原子荻将手指抵在眉间。
「嗯────」地低吟。
「可以的话,我想在稍后一点才直接接触……不过呢、就先进入那个战况中吧。」
然后子荻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是啊……这身运动服装扮感觉好像太过随便了呢……虽然是标准打扮,但不妨就穿着澄百合学园国中部制服来萌一下吧。」
◆ ◆
也就是说────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萩原子荻代替了暗口濡衣,落入零崎双识所设下的陷阱中,头下脚上地吊着。
顺带一提,暗口濡衣也是不小心触碰到了陷阱的机关,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若子荻没有联络他的话,可能现在还在持续战斗吧────他已经和假面女仆一样,下山了。
隐藏起气息。
宛如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子荻没有看见他的面貌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完全就是向暗口濡衣借来的战力,子荻并没有要再深入瞭解的意思。
因为他也是────在预赛落选。
「……………………」
「讨、讨厌啦────请、请救救我!」
子荻发出凄惨的悲鸣。
而零崎双识不知是否有听见子荻的呼唤,并没有任何回应,视线紧盯着子荻裸露的大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那、那个────如、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有空的话,希、希望、你能救我下来。」
子荻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不用说那当然是假装的,但她并没有特殊的强悍躯体,可以长时间忍耐被倒吊起来的严酷状态。想早点从这种状态中获得解放,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
不过双识────依然保持沉默。
糟了。
难不成被视破了……?
不过她这身澄百合学园的制服,不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心────外表看来只是间大小姐学校,和「杀之名」等等之类的血腥事物完全无缘,所以他看见吊在那里的子荻,应该不可能发现到子荻是敌人、而且还是幕后黑手。
应该、是不可能……
但这个零崎双识────
连那个暗口濡衣都先下手为强搞定了────
「啊啊!对了、要救你才行!」
终于。
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一样,双识大声嚷道。
「你的名字是?」
「咦、呃……」
子荻完全没有想到在获救之前,会保持在这种状态下被问名字,所以有点困惑。
「萩原、子荻。」
在这里没有必要使用假名。
因为在闻名的贵族女校‧澄百合学园中,有一名叫萩原子荻的学生注册入学这件事,是铁一般的事实。
「是子荻美眉吗?真是好名字呢!」
……双识不知为何看来非常开心。
他是在开心什么,就子荻来看也完全不明白。
在说这些之前,头部,充血了……
吊在半空中,真的、再这样下去……
「那、那个……」
「嘿咻、呜呵呵呵、是啊!话说回来子荻美眉、先让我问一件事就好,你觉得紧身裤这种东西怎么样?」
「咦?啊啊、因为夏天时会很闷热,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呃,为什么你会在这种时候问那种问题?」
「这当然是重要的伏笔啊!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这种时候的那个问题就是为了现在』,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句话的!来吧!那么,子荻美眉,抓住我的手吧!」
双识说完伸出双手。
不,就算他伸出双手……如果要抓住他的手,当然,子荻就不得不放开她压住裙子的双手……而且在这种单脚被锁链吊起来的情况下,抓住下面的人的手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快点!在为时已晚之前!快点从那件怎样都好的裙子上把手移开!」
「那、那个……可、可以的话,先别管我的手,您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锁链吗……」
「嗯?是吗?可是我觉得应该要先牵牵小手的。不过,既然子荻美眉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吧……」
双识明显一脸不满,依依不舍般地嘟哝起来,然后将手伸进西装内侧。拿出了爱用的大剪刀────
「自杀志愿」。
────那就是「自杀志愿」。
她当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看来十分缺乏实用性,但的确一把很有威迫感的狰狞凶器,让人光看就觉得这把武器大概饮下了不少鲜血。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一点也不会想要触摸。
「嘿!」
双识轻轻地单脚跃起,伸长握住大剪刀的右臂,对准将子荻倒吊起来的锁链────以「自杀志愿」啪喳地剪成两断。铁制锁链的硬度在「自杀志愿」的刀刃面前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当然双识拥有的精湛技术也是主要原因────
由于锁链被切断,子荻理所当然地掉落下来。
并且小心不被察觉、若无其事地采取防护。
只是要让对方看来她像是丢脸地、无计可施地、顺从重力掉下来。由于下方是柔软的地面,所以只要小心注意不要扭伤就没问题。
「……没看见。」
双识低喃一声。
是没看见什么呢?子荻反射性地拉好裙摆。
「真是非常感谢您……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教您的大名是?」
「我是零崎双识。」
「咦?啊、是────」
没想到他会毫不抗拒地对一般人(看来是这样的子荻)报上零崎的姓氏,真意外……不,这么说来,她曾经听说零崎双识是后天性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中唯一一个没有零崎以外的名字的杀人鬼……那时她只觉得「那种事怎么可能」,而觉得半信半疑。
「你那是澄百合学园的制服吧?」双识说道。
看来他知道。
「对吧?领口与袖口的设计,是一大特征,在其他女校当中,很少看见这种款式,所以我立刻就认出来了。」
「是吗────是的,正是如此。」
就她而言,省了说明的时间真是帮了大忙────澄百合学园本身很有名,但并没有连制服设计都广为人知……嗯,关于这件事,其实只要出示学生手册就好了,所以也不算会花很多时间……不、等一下,但是为什么那个看来明显年长、至少相差超过二十岁以上的零崎双识,对于女校的制服会知道地那么详细呢?这个,说不定他只是碰巧知道而已……
「那、那个……零崎先生。您救了我,我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能请您收起那个剪刀吗?」
人家有尖端恐惧症。
她补上了这一句,让自己看来极度娇弱。
毕竟对方是杀人鬼,不知道会在怎样的契机下萌现杀意、她可不希望对方一时兴起杀了自己────她这么想着而发表声明。
「嗯?啊啊、这个吗?啊啊、抱歉、抱歉、我身为一名绅士,竟然在女孩子面前拿出刀刃,这真是太失态了。」
双识点了点头,「呜呵呵」笑了笑,然后────
「嗯────这么危险的东西、嘿咻!」
将他爱用的大剪刀、也是他自身绰号由来的「自杀志愿」往竹林的另一头丢去。「自杀志愿」像回力镖一样不断翻转,不过当然不会再回到这边,而是消失在竹林深处。
「你看!这么一来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子荻美眉!安心了吧、太好了呢!」
「……」
这男人是个笨蛋吗?
说明白点,这样的情况真是再好不过,虽然他无法察觉,但子荻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抽搐。
「来!快抓住我的手吧!」
这次双识面对落地后就蹲坐在地的子荻,伸出他的手。他既然朝自己伸出了手,这一次就无法拒绝。于是子荻握住他的手。
零崎双识露出极为幸福的笑脸。
嘿嘿────这种表情。
「变……变态……」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那个……呃、我是说变成这样、事情变成这样真糟呢……」
不由得说出真心话后,子荻被拉起身来,连忙如此解释。
「啊啊、是啊、真是灾难呢。是谁啊、做出这么过分的恶作剧陷阱。」
就是你。
「一定是我弟弟,人识他就是爱玩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呐。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地惩罚他,但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吧,子荻美眉。」
「是、是……」
看来「他」,之前在观察时见过的那个脸颊刺青的少年,名字叫做零崎人识,子荻机灵地将这项新情报输入脑海之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个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却还迟迟不肯放开手的双识。
为了达成目的,果然情况还是比预期更好为妙,但是为什么呢?这似乎不是她所期望的……感觉。
「不过子荻美眉有什么事吗?居然一个人跑来这种深山之中,就算没有我弟的恶作剧也是很危险的哦!还好你遇见的是像我这种光明磊落的绅士,不过一个花样少女,这么做还是太过于粗心大意了哦。还是你是和谁一起来,结果走散了呢?」
「这个嘛────」
看来总算能切入正题。
对于澄百合学园的学生在这种深山里,他不可能不起疑────以伪装来说虽然很完美,或许不会被认定为敌人,但是就整体情况而言,还是令人起疑。
她早就准备好足以应付他人怀疑的理由────不仅是应付,若一切顺利,甚至也能和之后的一切串联起来,是个绝对完美的策略。
跌倒的话不光只是会站起来。
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尽力让事情好转。
让世界以自己为中心转动────
这便是军师────萩原子荻。
「零崎先生,您知道拜萨尔机构吗?在离这座山不远的城镇上,有它的支部────」
拜萨尔机构对「杀之名」来说,是个关系不深的组织,但他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吧────特别对于现在的零崎一贼来说,是个拥有特别意义的组织。那是因为萩原子荻作为「狙击手」时参加了与零崎轧识的战斗,在那时所利用的……并牺牲掉的组织……讲得简单易懂一点,是拜萨尔机构的敌对组织────
「……」
不过。当子荻一提及拜萨尔机构时,双识又开始左顾右盼了起来,并且莫名地开始在意起天空来。
好像在听、又似乎漠不关心。
……难不成他没有兴趣?
完全不热中。
态度和刚才至今截然不同……
甚至也不随声附和……
「……呃。」
变更路线。
子荻改变想法。从至今的倾向来看……
虽然她不太想这么做,但只能放手一搏……
「我病弱的妈妈就住在那个支部隔壁,因为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吃到香菇,所以我才偷偷溜进来采香菇的!」
「哇────、真是太了不起了!」
如她所料,零崎双识的反应很强烈。
但又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某种没有形体的东西,但非常重要。
但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个大人还哇哇地喊叫着。
以那么无忧无虑的笑脸。
他的确已经完全提起兴致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方向是对的。
这么一来,就当拿起毒酒。
「太完美了!来吧、再多告诉我一点事情、让我再更开心一点吧、子荻美眉!」
「我也知道我做了坏事,但一想到是为了妈妈我就无法忍耐!会遇到这种事一定也是天谴吧!不过能够得救,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不不!别在意、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哦、子荻美眉!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我都会承认你的勇敢!你无庸置疑地『合格』了、满分一百分、子荻美眉!」
「哎呀!您真是太温柔了、零崎先生!」
「叫我零崎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子荻美眉和我感情不是很好吗?就不用客气了!随便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
「……、那、那、我叫您大哥哥可以吗?」
「你尽管叫吧、叫得大声一点!」
「大哥哥!」
「太小声了、再叫一次!」
「大哥哥────!」
…………
…………
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饮下毒酒,更像是深陷泥沼吧……
于是这两个人,军师‧萩原子荻与杀人鬼‧零崎双识,之后就在雀之竹取山里转来转去,到处寻找美味的香菇。双识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方才感觉到的「强者的气息」,不仅如此,就连轧识和人识、还有当初来到这个雀之竹取山的目的也完全遗忘,直到日落、就算日落以后,也一直勤奋地寻找着香菇。萩原子荻按照计划、按照策略,成功地与零崎双识────自杀志愿,零崎一贼的最重要人物进行接触,而且还成功地完成计划以外的取悦杀人鬼这项丰功伟业……听说这之后的一个礼拜,她陷入打从出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强烈自我嫌恶。
那么,虽然最后变得有些乱七八糟。
尽管变成这样,但还是说一声。
雀之竹取山────第二回合、零崎双识对暗口濡衣。
零崎双识、威严获胜!
◆ ◆
然后,剩下的最后一场战斗────
雀之竹取山最终战。
杀人鬼与杀手。
零崎人识和匂宫出梦之战。
由此开始,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缘,最初就是由此次的决斗开始────据说,之后则是意外干脆、波澜不惊地,且在一瞬间分出胜负。
干脆地。
毫无意思。
只发生在一瞬间的战事。
导致了往后三年内七次的相互残杀,这场人识与出梦第零回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左拳。
零崎人识的左直拳,
直接命中了────匂宫出梦的鼻梁。
在战斗开始后的下一秒。
在两人身影交错、互相重叠的那一刹那,出梦恐怕是要立时使出华丽的飞踢吧,双脚已经腾在半空中,而人识将骨折的左手朝她的脸部甩去────加上全身的重量,让她吃下这重重的一击。
使出浑身力量砸上去。
也由于出梦的双脚正离开地面跃至半空中,便直接挨下那一击而向后翻飞、娇小的身躯在空中迅速地旋转两圈────又以迅雷之势用背部撞击地面。
双脚并拢起来后一跳────
呯咚地又一起落下。
「……你、你这混帐。」
匂宫出梦不打算站起来。
脸上明显露出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无法理解的混乱与疑惑。鼻梁虽然没有被打断,但惨遭殴打的鼻子,正源源不绝地喷出鼻血。
她不打算站起来。
和双手被束缚住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只要她想,马上就能站起来。
「你、你的手,不是骨折了?」
「啊?」
人识晃着他那原本该有问题的左手,举至出梦能看见的位置,炫耀似地挥了挥────
「你白痴吗?那种事情,当然只是装作骨折的样子啊。只是用手臂去撞竹子这种程度,不可能会导致骨折吧,你以为人是为了什么摄取钙质啊,我只是觉得有点麻麻的而已。那点麻痹还正好能够刺激一下肉体神经呢。真是的,你完全误会了吧,我重要的左手,就算是一只,怎么可能为了你这家伙刻意折断啊。」
哦、左手本来就只有一只嘛────又说道。
零崎人识啊哈哈地笑着。
「是我赢了。」
「……」
「真是杰作啊────匂宫出梦。」
「嘎、哈、哈。」
出梦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那个笑容却近乎苦笑。
像是────无法隐藏住自己的震惊。
居然落到这种下场……不管是脚底以外的部位碰触到地面,还有再之前的,正面遭到对手殴打这两件事────她的样子彷佛在说────这都是第一次。
零崎人识无视于出梦的模样,毫不留恋地转身背对倒在地上的出梦,然后走近同样倒在地上的西条玉藻。
才想说他打算做什么────人识勉强地使用受伤的右手,将玉藻的身体背到背上。他背起玉藻。人识也不是身材魁梧的人────应该说,是身材瘦小的人,但论起年纪或是其他方面,玉藻又都比他更加娇小许多,所以这画面构图并不算太奇怪。
但如果是认识零崎人识……或者是认识汀目俊希的人来看,都觉得这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光景────若是那些深知他性格的人来看的话。因为人识异常抗拒那种亲密行为,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
「拜拜啦,匂宫。啊啊、还有,如果你想要游戏对手的话,我介绍我大哥给你吧。先不论个性光看外表的话,感觉上你应该是我那白痴大哥喜欢的类型吧。所以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再对我出手了。若是大哥不行的话,我再介绍其他的人给你,总之,就是别再对我出手。」
「喀哈哈────」
出梦的脸庞满是鲜血,但仍不断笑着。
脸上完全看不见遭人暗算后的屈辱。
爽朗、但又残虐的笑声。
「喀哈哈哈哈哈!」
「我……可以走了吧?」
「哈哈哈……喀哈哈!」
「……」
「喂────零崎人识。我说过我很喜欢你,这句话是不会收回的喔。」
「哦……啊?」
「下次就让我们以双手来应战吧────喀哈哈哈哈!变得很危险刺激嘛、变得很开心嘛!让人很期待地狱般的终极战斗嘛、零崎人识!」
「你有在听别人说话吗?……」
零崎人识又说「啊、啊,算了!随便你!」之后,背着西条玉藻缓慢地开始步行前进。朝着北方前进────也就是,朝向山顶。
至今,唯一一人。
只有一人以山顶为目标。
「喀哈哈哈哈────喀哈哈、喀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就是「食人魔」(Man Eater)。
匂宫出梦纵声大笑────
直到零崎人识远离之前,笑声仍持续回荡在竹林间。
好不容易终于听不见了……
说不定她出乎意料地,仍然继续笑着也不一定。
只是他听不见。
或许、她还一直笑着。
「啊────啊……又被奇怪的人物缠上了……我该怎么办啊?为什么我总是受一些奇怪的家伙欢迎啊……也只能认为这是某人带来的不良影响。」
跟踪狂只要大哥一个就够呛的了。
人识仰赖着直觉和太阳的方向,朝着雀之竹取山的山顶,走上变得有些陡峭的斜坡,心里头忿忿不平地咕哝着────在他将匂宫杂技团本家成员的杀手称为怪人,并且将之与和零崎一贼的突击队长、杀人鬼的大哥并列,都当作跟踪狂时,一只手臂从背后环住他的颈项。
「……飘啊────飘。」
「……哦哦。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背后的人,理所当然,是西条玉藻。
背后和她紧密地贴在一起。
然后────西条玉藻环绕住零崎人识颈项的那只手,当然是没有骨折的左手。
「就这样……稍微用力……就结束了。颈骨就,啪啦一声。」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今天就算我输了吧。」
「嘿嘿嘿。」
玉藻笑着。
一脸非常开心的样子。
「赢了────」
「……真是的,今天到最后都这么倒楣啊……这么一来,不接受试炼可能还比较好呢。准备的部分,跟考试范围完全不同嘛,这样。大概在补考时,可以拿到好成绩吧。」
「唉。」
「怎么了。」
「为什么说了谎……能告诉我吗?」
「啊?怎么,你也可以正常地说话啊?而且还若无其事地用平辈的语调。我可能比你还大上四、 五岁哟?还有,什么谎话啊。我又没有说什么谎。」
「因为……你左手不是骨折了吗?」
「……」
左手。
打了匂宫出梦的左手────
尽管他对出梦说了那一番话。
但其实他的左手真的骨折了。
和右手一样,下臂桡骨闭锁性骨折。
况且还用这样的手用力殴打人类的脸部,自然连尺骨也骨折了。顺带一提,由于他打的脸是属于超出人类规格的匂宫出梦的脸,所以他从末端指骨至掌骨全部都遭殃。
就连现在────他只是让玉藻的身体压在背上,不管是他的右手还左手,几乎都无法支撑住她。他只能让上半身往前倾以取得平衡,用相当勉强地的姿态背着她。
「你不回答的话,可能脖子就会啪啦一声哦。」
「威胁我啊……啊────喏,在可以说出口的事情之中,也有实话和谎话吧?」
「五────、四────、三────……下一个是什么来着……跳过去好了、一……」
「知道了知道了。停止倒数吧。那个该怎么说呢、这也不算是说谎吧。嗯……是啊。硬逼我说的话,就是为了维持自尊心。」
「自尊心?」
「没错,自尊心。」
「自尊心……是你的自尊心?」
「不是啦────是那家伙的。」
人识理所当然似地说出这么短短一句话────西条玉藻就只是回了声「是吗」便陷入沉默。零崎人识完全不明白她对于这个答案有何感想────西条玉藻的心理,可是连萩原子荻都无法理解的。
但是。
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个答案的缘故。西条玉藻似乎决定保持沉默。
这是只有出梦和玉藻知道的事实。
其实西条玉藻的心脏,在承受匂宫出梦击出的第一击时────与匂宫出梦登场的同时,就已经因为受到冲击而停止跳动,对零崎人识而言,他看来只觉得出梦在践踏着玉藻已呈现无法战斗状态的躯体,但是借由第二次的踢击,虽然还不至于让玉藻恢复意识,但让她一度停止跳动的心脏,再度开始鼓动起来────
这真是奇怪。
如同假面女仆对零崎轧识所做的事一样。
「……飘啊────飘……飘啊飘。」
但是,玉藻决定保持沉默。
尽管不知道是否是为了那个答案。
但大概是为了守护某人的某样东西。
雀之竹取山第四回合,零崎人识对匂宫出梦。
零崎人识获胜。
顺序颠倒了的第三回合,零崎人识对西条玉藻。
西条玉藻获胜。
接着,因这两场竞赛分出了胜负,雀之竹取山进行的所有战斗,事实上已全部结束。
◆ ◆
笑声停了一会后────
匂宫出梦摇了摇头,甩掉已经凝固的鼻血,直起了上半身。
「……哼。」
然后低哼一声。
以斜眼偷窥般────往零崎人识和西条玉藻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即使是现在,出梦只要追赶上去就能轻易捕获他们,但当然,她不会这么做。
没有必要那么做。
因为今后────还有很多机会。
「原来如此……所谓的零崎一贼,似乎相当有趣。不过,该怎么做呢……不、算了。如果我老是在玩的话,有人会生气的吧。作为一名匂宫杂技团的成员,总之现在就先老实地完成任务。总之,现在暂时先这样。」
出梦轻盈地交叠膝盖后直起身子,然后大步往人识跟玉藻相反方向的竹林走去。
「『断片集』────接下来,就剩下该怎么向『断片集』那伙人报告的问题了……不过,那是理澄负责的范围,不是我该知道的事。虽然我想先隐瞒有关那家伙的事……不过,不管怎么做,之后情况似乎会变得相当棘手────话说回来。」
她突然环顾四周────
确认着所有曾经存在过的大量「丝线」,都已经消失了。出梦所切断的「丝线」,好像也已遭到回收────是想不留下任何证据吗?
「哼、『控线使』────手腕好像不是很高明呢。从丝线包覆整座山这一点来看,大概由二十人或三十人动作完成的吧。喀哈哈、如果那当中,至少有个厉害的曲弦师之类那就有意思了,但还是不可能有吧?────只是假装让人这么以为吧?反正还不够格当我的游戏对手────」
嗯,有机会的话,下次就杀了吧。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含有非常讥讽的意义────
匂宫出梦,退场。
总而言之,现在暂时退场。
◆ ◆
「……哎呀。」
雀之竹取山────山顶附近。
市井游马察觉到有一股气息,正在接近她所处的位置────既然已经到如此近的距离,就已不再需要「丝线」,没有那种东西也能明白。
来自南边。
登上山顶的人当然是────脸颊刺青的少年。
还有,西条玉藻。
「……嗯。原来如此啊────」
两个人……爬上来吗?
两个人抵达这里吗?
尽管是脸颊刺青的少年背着西条玉藻的情况,但两个人就是两个人。
这在游马的预料之外。
而且────大概也在子荻的预料之外。
虽然子荻并没有明确断言,但从她言语之中可以得知,她应该是预估只有一个人能到达这里。
但却是────两个人。
脸颊刺青的少年。
已借由「丝线」所了解的体形────游马自己非常清楚,他并不是回避了游马「丝线」的第三者,而是零崎一贼的「他」。
原来如此,看来「他」的确对于萩原子荻来说,是超出规定的────游马想起子荻昨晚说过的话,进而理解其含意。
的确如此。
不过,西条玉藻看来似乎正陷入沉睡……
「哟。」
好像毫无警戒般,脸颊刺青的少年几近冒冒失失地就要走近游马身边,并开口说道。
「你是赤神伊梨亚吗?」
「怎么可能。大小姐才十几岁哦,我看来有那么年轻吗?就算是拍马屁,未免也太超过了点。」
「嗯────你看来很年轻啊。」
脸颊刺青的少年说着,点了点头。
游马已经趁着这两三句对话的时候,在周遭一带布满了「丝线」────和至今密布在雀之竹取山上的无害的「丝线」不同,这次是以攻击人体为目标的「丝线」。这是为了当少年对游马采取攻击行动时,她能立即反应。
她只是不想和零崎一贼为敌────单论战斗能力的话,市井游马完全拥有超越「杀之名」那些异常人类的实力。
但是────
然而,先不论零崎一贼应有的杀意,这个脸颊刺青的少年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战意。
「那你、是什么……敌人吗?」
「不────我只是个侦察员。并没有打算对零崎一贼出手。」
「啊是吗?不过从刚才开始,我看你好像就一直偷偷观察我,这个全身都让人想掐死她的少女,大概是你的朋友吧?」
脸颊刺青的少年一边这么说,一边将玉藻从自己背上放下来。这时她惊讶地发现到,这个少年左手也骨折了。以「线」侦测的时候她是知道他右手似乎骨折了……那是在战斗时受伤的吗?
「嗯、说是朋友,也算是朋友吧。」
「那之后就交给你了。啊────真是的,居然在别人的背上呼呼大睡────全都是黏答答的口水了啦。不过如果我是变态的话会很开心的。她真是棘手的家伙。」
「……你不杀了她吗?你是零崎吧?」
「啊?」
脸颊刺青的少年并非在装糊涂────但是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耸了耸肩。
「我对那种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啦────那么,那个赤神伊梨亚在哪?在那个帐篷里吗?不好意思,如果在的话让我和她说说话吧────为此我还没办法参加学校考试呢!」
「她不在哦。」
游马回答少年的问题。
脸颊刺青的少年闻言,一脸目瞪口呆地「啊?」了一声、或者说他的表情就像是突然被泼了冷水一样。
「现在那个帐篷里,放的是一个巨大的无线电────你知道什么是无线电吗?好像是因为要防止被窃听,确保通话安全,所以一定得用那么庞大的器材才行────」
「无、无线电?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啊、应该是说,我当然知道无线电────那、先再会啦。」
「嗯。所以,大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大小姐被送至更加安全的场所去了。不、就算作为伪装,还是得有点意义才行,她前天似乎的确在这里待过,但我没见到她……好像在确定情报传到你们那边之后,就搭直升机离开了。」
的确。
是说过送至日本海中的某座岛屿。
远洋中的孤岛。
游马不知道详细的地点。
「啊────……老大听见一定很震惊。」
脸颊刺青的少年失望地垂下肩膀。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会太沮丧。
子荻将游马留在此处,就是预设零崎一贼获胜并登上山顶时,好让游马来告知他们此事────但对于最重视家族爱的零崎一贼来说,这个脸颊刺青的少年的态度却是意外地平静。
「有什么事,要说说看吗?」
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游马劝诱着脸颊刺青的少年。
「无线电连线的另外一头,就是那位大小姐所在的地方。」
她闲暇时曾看见子荻在和赤神伊梨亚交谈。
该说是闲暇时看见、还是趁机看见呢?
由于不是在偷听,故无法确认,但说是进行侦查,感觉又不太一样……
「不、算了。」
传来这样的回答。
「咦……没关系吗?」
「嗯,也没必要说话啊。」
脸颊刺青的少年说道。
「因为啊────你们很厉害嘛。」
「……什、什么?」
「为了大小姐,每个人都那么拼命。只是为了守护那个大小姐,就摆出这么盛大的阵仗来迎接我们。虽然大哥啦、老大啦,都曾经说过这是『陷阱』,但如果只是无聊的小陷阱,大哥和老大两人不会都还没抵达这里的。」
「……」
「来到山顶上的零崎只有我一个人时,就会变成那种结果。」
「什……什么样的结果啊。」
「已经拥有家族的家伙,是不会成为我们家族的人吧?我们是因为不属于任何的家族,才会聚集在一起啊。」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或许这个观点已经离题了。
暗口濡衣和西条玉藻,他们并没有保护家族的意志。就连游马,也是采取相同的立场。
但是,至少那个阻止了零崎轧识的假面女仆……她的确是为了赤神伊梨亚而战。而且,仔细想想────
想想萩原子荻的出身。
赤神家的直系血族、赤神伊梨亚和军师‧萩原子荻之间,绝对不会毫无关系────
尽管是以她作为诱饵。
但是,那只是假诱饵────借由使用假诱饵,才有办法把事情安排至这种境界,从结果来看,赤神伊梨亚已经被转移到零崎一贼们无法追及的地方,而且人非常安全,毫发无伤────!
虽然这个见解太过随便。
「反正,我本来就没把那群人当作是自己的家人。」
「……咦?」
「啊哈哈、真是杰作。那么,我要回去了。啊────啊────、害我白白骨折、混帐、这个状况真的和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白痴台词相当吻合嘛。真是太蠢了。啊啊、那么,等那家伙醒来后你帮我跟她说一声。说我下次绝对不会输给她了。」
才说了一些让人没办法置之不理的话,脸颊刺青的少年却马上转过身,然后笔直地朝向前方走去。雀之竹取山北边的方向……这次从他刚爬上来的方向直线走下去────大概是打算和轧识、双识会合吧。
但还不知道能不能会合……
「……这座山的另一边,有块区域充斥着某人巧妙设置的各种陷阱,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咦?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额外优惠。」
「啊是吗?我是零崎人识。」
「────是啊,就称呼我为Zigzag吧。」
听见少年报上名来,市井游马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已经很久没报上那个别名了。
「啊哈哈────好像是钢弹里会出现的名字呢(注14)。」
「经常听人这么说。」
「而且,很像快要迷路的名字。」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语。」
「啊哈哈。嗯。那么再会啦,Zigzag。玉藻是一定会和她再见面的,和你也一定会再相遇吧。」
说完────他刚转过来的头再度面向前方。
停下的脚步向前迈进。
就这样,脸颊刺青的少年────
零崎人识的身影马上就消失无踪。
自市井游马的视线中消失,再也感觉不到。
只有一分钟的接触。
和零崎一贼,生平第一次的直接接触。
但是────
「……呼。」
游马缓缓地回收起「丝线」。
与其说是慎重,该说像是有些惋惜。
然后轻轻笑了。
并再次────
露出一抹许久未出现的笑容。
「那么……我也该尽自己本分了……」
第一回合────胜者假面女仆、败者零崎轧识。
第二回合────胜者零崎双识、败者暗口濡衣。
第三回合────胜者西条玉藻、败者零崎人识。
第四回合────胜者零崎人识、败者匂宫出梦。
总冠军────西条玉藻。
雀之竹取山决战────就此落幕
◆ ◆
关于每一位登场人物之后的情形,先就此打住,任凭各位读者尽情地自行想像……所以接下来的故事并不是后记,而是一段多余的记事,至少用来对本故事的主角零崎轧识表达最低的敬意、或者作为雀之竹取山决战浅显易懂的表征。
数日后。
先不论精神方面,但肉体上已经大致康复的零崎轧识,这日来到他爱慕的少女住处造访────并不是想让少女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或者治愈自己,只是单纯因为他这阵子几乎都集中在零崎一贼的活动上,然后想到自己最近完全没帮上她的忙,仅此而已。
理由只是如此。
不,即使没有理由也无所谓。
真要说的话,就是想转换心情。
而且若不偶尔露个脸的话,在她的记忆区块中,自己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归类为『不必要的东西』。
那对轧识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恐惧。
宽大的居处────高级公寓大楼。
跟上个月轧识与人识一同袭击的那栋公寓比起来,没有那么多楼层,但也只是输在楼层多寡而已。
其他部分全都更为高档。
电梯由于被一名伙伴给分解殆尽,完全无法使用,所以要到她住家的话得爬楼梯才行。因此若想见到住在最上层的她,首先最需要的就是体力。
玄关的门没有上锁。
根本不需要那种低阶的安全系统。
对她而言,完全不用。
「暴君,你起床了吗?」
极端自闭的她,不可能会出门,所以只需要问她究竟是在这个宽敞空间里的哪个地方。以前还曾经出动所有伙伴,千辛万苦地寻找惨遭坍塌行李活埋的她。
附带一提,轧识现在的打扮和前往雀之竹取山时完全不一样。没戴草帽、没穿背心、没穿松垮垮的裤子、脚上也不是凉鞋。
当然也没提着装有狼牙棒的皮筒。
轧识一身严谨的西装装扮,连领带都打得相当工整。鞋子还是Ferragamo的最高级皮鞋。尽管和零崎双识站在一起时,两人的打扮十分相似,但他看起来还是比较像个正常人类。
说话的口吻也变得不一样了。
并非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但如果真要说哪一个像他的话,只能说草帽造型具有雕塑角色的效果吧。
「暴君。」
「我在这边。」
传来声音。
澄澈得犹如晴空万里的声音。
轧识像被引导般,走向那边。
「好久不见,暴君。虽然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但稍微想让暴君你看一下我的脸,就过来了。」
「哼嗯,是吗?辛苦了。」
轧识走到的房间中────少女正以九十寸大萤幕看着黑白电影。是轧识没看过的影片。他只是兴致缺缺地想着,演员是外国人,所以是外国片吧。少女大概也不是因为有兴趣才看的吧。
少女全身一丝不挂、只套着一件黑色风衣,这是她平常一贯的打扮。她彷佛是独立在时间概念之外,处于永恒的静止之中。轧识如此想着。
「今天没有其他人在呢────大家在做什么呢?呃、已经大约三个月没和暴君直接会面了吧?」
「正好八十二天又十三小时二十三秒。虽然刚刚好这点很厉害,但就算有超过两个月,距离三个月还有点不足吧,小轧。」
说完────少女回过头来。
面对她妖艳的笑容,轧识一阵紧张。
少女不介意地走近他。
然后。
「小轧,可以弯低一点吗?」
她这样说。
他照着做。
那一瞬间────被少女揍了一拳。
娇嫩的粉拳打上他的右颊。
「……」
「看了那部电影,突然浮现以前一些令我厌恶的感觉,所以就心烦意乱地揍了你。你有意见吗?」
「……不,没有。」
「是吗?真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没有关系哦。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是的,什么也没有。」
「是吗?那,你可以说声感谢您揍了我吗?」
「感谢您揍了我。」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少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这样走过轧识身旁。
赤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看来她是打算走出房间。
「暴君,你要去哪里?」
「看到小轧的脸后,才发现我已经七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了,所以我决定要先去睡一会。如果叫醒我的话,就杀了你哦。」
「我了解了。」
「嗯,回答得好。啊、啊!对了,交代你一项工作。我看到了一间名字很讨厌的企业,在我睡觉的时候去捉弄一下他们吧。做得好的话,就让你含住我右脚大姆指六十秒,当作奖励。」
「是的,我会全力以赴。」
轧识如此回答。
然后,想说在她睡着之前问吧。
对了。
才想起今天是为了问这问题而来的。
「唉!暴君。」
「怎么了?」
「暴君有家人吗?」
「没有。」
马上回答。
冷漠地马上回答。
「那又怎样?」
「不……」
轧识不由得苦笑。
那又怎样、吗?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
「没有么啦,暴君。」
虽然他不需要安慰、鼓励和治愈。
但暂时就先待在这里吧────
零崎轧识如此想着。
TWO STRIKE.
注12:饮茶,也有人翻译成乐平、亚姆。漫画七龙珠里的角色,虽然帅气但几乎每战必败的角色。
注13:日本东映制作,朝日电视播放的系列卡通,目前共有六部。主角都,可以变身打击罪恶。
注14:这里是指初代钢弹中,吉翁军的机种萨克(zaku)。zigzag后半段发音和zaku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