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零崎轧识的人间敲打 4 承包人传说

  ◆ ◆

  这个时候。

  零崎人识身穿立领学生服,呈大字型仰躺在某地方都市的小型机场跑道上。虽然这是个如果现在有飞机准备起飞,很有可能被辗平的位置,但目前是深夜,这座机场本日的航班已经全部结束,打烊休息了。人识倒在关门休息的机场跑道上,胸部上下起伏,呼吸带动着肩膀。那表情有如无止尽地持续全速奔跑过后的疲惫,连一根小指都无法移动似的。

  在人识的周围,不规则地散落着数十支刀子────刺入地面的、没刺入的、被折断的、没被折断的、碎裂的、没碎裂的,形态五花八门────而在更过去的一端,有一道彷佛正在俯视着他的身影,除了人识之外,还有另一人在深夜的跑道上。

  呼吸没有丝毫紊乱────精神饱满地,笑着。

  穿着皮裤,加上同样材质的皮外套。

  黑色长发────用眼镜将浏海拨起。

  是勾宫出梦。

  「────一个小时了。」出梦她────笑眯眯地,说着。「竟然能在我追杀之下逃亡整整一小时,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啊,零崎人识────利用刀子为弹幕,让自己毫发无伤吗?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你赢了个大赌注呢。不过呢,话虽如此感觉这次还是我赢了吧?很────好很好很好,这样再加上,雀之竹取山的那一战,算是一胜一败平手。喀哈哈哈哈!」

  「……」

  大笑的出梦和────倒在地上,一脸无奈的人识。

  他还没喘过气来,

  「真是杰作……」人识说道。脸颊上的刺青无力地扭曲着。「什么一胜一败啊……这非常明显吧。你实力超出我那么多……比试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嗄哈哈,或许如你所说吧────但是零崎,这次的情况也可以解释为,你为了让我这么想而故意放水啊。你从一开始就没干劲的样子,而且再怎么说,这一小时里,你也只是不断逃走而已不是吗?」

  「遇到你这种超出规格的对手,除了逃走以外还能怎么办啊────哪还有放水的余地。我从大哥那听说了。你不仅是下一任王牌,还是匂宫杂技团的最终兵器不是吗……我区区一个杀人鬼,哪有可能打得过你。」

  人识满身是汗的苦笑着。

  「要我求饶或是下跪都可以……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会为之前殴打你那件事道歉的。为了那种小事生气,证明我还不成熟。对不起。」

  「要是道歉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就不需要杀手啦。你需要负起责任────让我认真起来的责任,可不是下跪就可以解决的。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成为我的对手。」

  「别擅自决定,喂!」

  「目前来说,你的确比我弱很多────但是却能逃过我出色的杀戮奇术,真有你的。不过,输给你这种家伙的历史,可不能留在我辉煌的履历上。所以,你得成长到跟我有不相上下的实力才行,零崎人识,今后我会更严格地训练你。」

  「………」

  真讨厌啊,人识小声说着。

  「难道说,你太闲了吗?」

  「要说闲也是很闲啦。因为我是被隐藏起来的秘密武器,不能经常在公开场合露面。『妹妹』也是如此,不过我更加的……所以啰零崎,就陪可怜的我一起打发时间嘛!」

  「这样的话,你要不要去找大哥还是老大啊?还是找曲识哥也可以……他们比我强很多啊!」

  「啊────零崎一贼的名人那边啊,但要是如此,『断片集』的那群人大概会啰唆个没完────……你说的大哥和老大,是指自杀志愿(Mind render)和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吧?之前他们也在这座山上吧?他们真有那么强吗?」

  「啊啊,很强────比我更强。」人识用平淡的口吻说。「特别是────老大,我根本不想对他出手。」

  「……是哦?」

  瞬间────出梦似乎被人识所言引起兴趣,但马上就「啊哈哈」地,像将它抛在脑后般地笑着,

  「我可不会上当哦。」她说。「我只对你有兴趣啊,零崎。就算没有『断片集』,其他的家伙随便怎样都好。我已经完全被你激怒了。不过,总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已经过了一小时,我也该回去了。虽然没受伤,总而言之,好好休养身体吧。这次的规则是两手OK,什么都可以使用,下次就来个有什么限制的比试吧。在沸腾岩浆上的钢筋战斗你觉得如何?嗄哈哈!」

  「这样啊,再怎么样都有下次啊……」

  「啊啊。总之就是我和你持续分出胜负,最后是我杀了你,这是我心中的理想结局。」

  「真是任性的家伙……尤其是结局,真是杰作。」

  就算如此,知道匂宫终于要回去这个事实,似乎让人识安心不少。从他手抚胸膛这动作,明显看的出来。比起因为不会被杀而安心,不如说是令人郁闷的跟踪狂终于要消失这件事令人松了一口气。

  「哦!对了,回去之前,我好歹也要拿一下这次胜利的奖赏才是。」

  语毕,出梦灵活地跳着避过脚边的刀刃,朝人识倒下的地方靠近,弯腰靠向明明没被绑住却动弹不得的人识,接着抱住人识的头,毫无预警且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瓣贴上对方的唇瓣。

  「……」

  人识虽然想要挣扎,却是徒劳无功。

  就连挣扎也没办法。

  别说是使尽全力,基本上体力就有差别了。

  舌头探入了口腔里。匂宫出梦不但手臂长,甚至连舌头也很长。即使人识奋力用牙齿抵御,但却被舌头灵巧钻入而变得毫无防备────似乎连舌头强度都超出规格的样子。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用自己的舌头抵抗,结果却反而让两人舌头彼此交缠。

  「噗哈。」

  经过将近五分钟漫长的接吻之后,出梦站了起身。

  「感谢招待。」

  啊哈哈哈,她愉快地笑着。

  「我忘记说了,零崎,每当我赢了的时候你就得让我啾喔。相反的,要是你赢了,我就让你啾────那么就这样,回家路上要小心哦。要是你就这样睡到早上,可是会被飞机轮胎送上西天的。我真期待下次的比试啊,你可别被其他家伙杀掉啰。啊!不过要是真有万一,就叫我一声吧,不论在哪我都会飞奔过去的。杀掉你的人一定是我,大概是这样吧?喀哈哈,再见────」

  丢下不用说也十分明显,彷佛明天也会再见般,一派轻松的招呼────名列「杀之名」第一,匂宫杂技团团员No.18,第十三期实验的功罪之仔,匂宫出梦,就这样离去了。

  不过。

  不管是道别的台词,还是离去的背影,全都没进入零崎人识的意识之中。他维持着大字型的姿势……全身颤抖不已。

  「杀、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身为国三生的零崎人识,正如他的外表,是一个爱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当然不可能没接过吻,不过被吻的经验,这倒是头一遭。

  也就是说。

  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匂宫出梦单方面挑起零崎人识的战意与因缘,从此刻起也,零崎人识也反过来对匂宫出梦产生战意与因缘。

  「就连大哥也没这样对我……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放过你……匂宫出梦……下次再让我遇到,一定要激烈地啾回来……」

  ◆ ◆

  另一方面────

  零崎轧识正位于机场所在都市西方约数百公里,另一个地方都市某个大型办公区的斑马线上等着红绿灯。假装完全没注意到红绿灯是按钮式的,茫然地、一脸少根筋地伫立在街头。

  但,姑且不管他有没有少根筋,此时的轧识,用零崎一贼,「愚神礼赞」的零崎轧识来形容或许会有若干语病。至少,乍看之下,应该没有人可以断定他就是愚神礼赞吧。因为在那里的零崎轧识,跟广为人知的零崎轧识平日模样与穿扮有着天壤之别。

  全身被名牌西装包覆着。

  连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

  既没戴草帽,也没穿背心,当然也没有皱巴巴松垮垮的裤子,更别说墨镜了────就连自己别名由来的狼牙棒也没拿。

  没错。

  这不是零崎轧识────

  这是他另一个身分。

  式岸轧骑的外表。

  「呼……」轧识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红绿灯的另一侧────看着马路对面的,漆黑的大楼。

  办公大楼区。

  这附近是政府的规划区,因此知名度很高,而当中又以此办公区为最佳模范。有相当多的大企业本部集中于此,至于私人住宅包含公寓在内,可说是一户也没有。除了企业以外的建筑物,最多也只有便利商店、家庭餐厅、加油站之类的商家零星散布在各处而已。白天的人群流动量和晚上的流动量有极大的差异,而现在正是深夜。人行道上几乎没有半个人,就连马路上,也是人车稀少。这与按钮式红绿灯无关,可说根本没有等红绿灯的必要。

  轧识身处之地,林立着许多高耸的大楼────而位在轧识面前的漆黑大楼却又更加高峻。从窗户的数量看来,整栋大楼似乎有四十楼高。以构造来说应该也有地下室……

  这是某个企业所属的大楼。

  某圈子里有名的科技企业。

  但,那圈子是────里世界。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零崎轧识,面对眼前难解的问题,忧郁地自言自语────

  事情是昨天才发生的────二十七岁的零崎轧识,被不符年龄迷恋上的十四岁少女「暴君」当成人体椅子时的事。全身一丝不挂只穿着大衣的「暴君」,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只是机械式地敲着键盘,边眺望着萤幕上的文字列,接着忽然「啊啊,对了,小轧────」像是一瞬间突然想到似的,向轧识搭话。贯彻椅子职责的轧识,虽然被突如其来的搭话吓了一跳,但马上忠实地回应着:「有什么事呢,暴君?」

  「那个呀,有事情想拜托小轧。」

  「请说。」

  「前一阵子,有拜托小日想办法弄到手,结果放弃的资料。之所以会放弃,是因为那个资料,在网路上没有任何连结,也就是说离线保存────」

  「原来如此。」

  「暴君」与其八名伙伴,简单来说就是网路骇客。只要经由网路,没有他们无法入侵的地方。毫无意义、没有目的、漫不在乎地破坏电子世界的他们,却讽刺地被称为自由的象征。没有一个组织拥有决定性的对抗手段,身分不明的无敌九人组────正是他们。

  但是────他们能所向无敌,也仅限于网路所及之处而已。一但离开网路,别说无敌,他们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正因如此,在他们崛起之后,真正重要的资料必定要离线保存,这已经是种「常识」,并且在各个企业之中流传并受到遵守────

  「在这个时代,要完全脱离网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人类是无法轻易舍弃自己已经发展的技术的。不过,话说回来,大部分技术也都是我们计画性地赋予的。所以,只要有针头大小的缝隙,对我们来说就十分足够了。但是,那份资料,对做出来的人们来说已经没有必要性……正确来说,现在是被视为烫手山芋而将它放置一旁的感觉。处于拿着也不是,丢掉也不是,但要交给别人也不是────的状态。既然不愿意交给别人的话,那我想交给我这个怪物总可以吧,虽然小日也很努力,不过,小日的专长毕竟不在那方面啊。再说,那时候小轧你也不在。」

  「那么────你放弃了吗?」

  「算是吧。但是────我又想要了说,这个。」

  「暴君」说。

  说的也是,轧识马上理解了。她和放弃这个字应该是完全无缘的────正因如此才会是「暴君」。

  「据说那个企业最近面临危机。由于那个企业是透过强硬手法崭露头角的,因此也树敌不少。其中当然也包含我们啰。大概,近期之内就会遭到歼灭。」

  「原来如此……所以?」

  「所以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暴君」这么说着,轻巧地从轧识膝上一跃而下────接着回过身来,对着轧识露出微笑。

  「小轧。在八人之中,我对你的评价最高唷。我相信小轧一定是最能帮我的人。」

  「……」

  「因为小轧,你做得到包含我在内的八人都做不到的事呀。我是打从心底信赖你的哦。要是没有小轧,我简直就活不下去了。」

  「暴君」说。

  「所以────你会去做吧?」

  他们能所向无敌,也仅限于网路所及之处而已────所以一旦失去网路他们等于束手无策────

  但是。

  那是指除了,唯一一人『街(Bad kind)』式岸轧骑以外。

  「那是当然。」

  轧识毫不迟疑。没有任何迷惘的理由。就连那份资料的内容都没必要过问。

  面对命令────唯有服从。

  真让我高兴啊,『暴君』说。

  「那么,就拜托你尽快出发吧。要是失败的话,我可是会杀了你唷。对了小轧,等你回来,这次当我的床铺吧。虽然小锁的手臂让我躺得很舒服,但是那个人老是喋喋不休,说起话来个没完没了,让我很难安然入睡────」

  然后,过了一天。

  结束了事前探勘之后,零崎轧识到了现场────但是,即使这样,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呢,他如此思考着。

  一片漆黑的大楼。

  科技企业的本部。

  但那也只是徒有其名,事实上这栋建筑的最上层听说有个铜墙铁壁般的保险库,用来保存及保护「暴君」想要的资料────据说储存在硬碟里面。以职员的名义在大厦里的四百人,全部都是专业的警卫。也就是说不惜对外假称此地为本部,目的便是保护那颗硬碟。真正的本部,应该在其他地方活动。

  「四百人啊……要是能够侵入内部,这些人数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那份资料需要保护得这么周严吗?」

  不。

  「暴君」说那是烫手山芋。

  将其放置一旁────这样。

  那么,就不该只是对外谎称本地为本部,而应该是说那份资料的存在,取代了本部才对。若拥有与自身不相配的力量,被力量超越也是有可能的────轧识在每个世界,都见过相同的情况。

  没错,在每个世界都是。

  「……也就是说,放了炸弹啰。」

  站在对方的立场,应该也有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就算离线隔绝也不能安心才是────对他们而言眼前的敌人,并不是只有「暴君」一行人而已。敌人不在少数────关于对方现在面临危机这点,根据轧识的调查,实际上确有其事。讲明白一点,不论何时、何种状况下被毁灭都毫不奇怪。就算是此时此刻,也没有不可思议之处吧。终究要被毁灭的话,就让「暴君」毁灭吧,轧识心想。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只是────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们。

  恐怕,就算自己倒下,也会死命保护问题所在的那份资料吧。不,不对,并不是────保护,而是拒绝交给别人────才对。

  所以────使用炸弹。

  这栋黑色大楼应该装设了炸弹────有着能让大楼本身确实地崩毁,让目标硬碟分毫不差地被压溃等级的炸弹。若是像轧识这种程度的专家,光从外表就看的出来。

  若事态发展到最坏的结果,就以自爆来应对。

  这,就是那种类型的大楼。

  「不被察觉地侵入……不被察觉地夺取硬碟……之后成为空壳的大楼要爆破还是怎样都与我无关,还有其他选择吗……虽然收尾会稍微华丽点,可是这样也没法办法……虽然最近都没有搞爆炸,但说是暴君的喜好也没错……」

  如此一来,问题就在于侵入路线了。

  管理十分严格,乍看之下,大厅虽然连管理员都没有,但却设置了为数众多的监视器。这栋本部由于不可能有访客,因此只要踏进一步,马上就会被捉住、拘禁,接着处里掉吧。无论任何借口都没用,多说无益。再加上,现在是深夜────大厅想当然地────上了锁。内侧拉上窗帘,外侧降下了格子状的铁卷门。

  即使想从后门或停车场侵入,也不会比较容易。这栋大楼,与其说是保险库,不如说是固若金汤的要塞才对。是为了坚守而设计的大楼。即使这样,这栋大楼最初应该是要作为本部使用的,因此不难察觉为了配合资料保存,而不断改建的痕迹。

  力量深刻地────凌驾于存在之上。

  虽然是深夜,四十层楼的窗户依然透出些许灯光,实际上里面根本没有需要处里的工作,因此那些灯光应该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在里面的人,全部都是警卫。

  四百人。

  「嗯────找不到突破点。」

  这里面潜伏的四百人。

  总之已经决定,将他们全都杀尽────但要是被发现是零崎一贼的手法可就糟了。隶属「暴君」一行人的活动,对一贼的杀人鬼们可是保密的。且并非秘密这么可爱的东西,要是曝光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轧识,恐怕还包括了「暴君」。

  一旦离开网路根本束手无策────就是如此。

  「阿愿和阿趣还好说话……其他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吧……呜……」

  一不留神,不小心用了身为零崎轧识的说话方式,他慌张地捂住嘴。虽然没有任何人听见,但随便一个差错也是很有可能会成为致命关键。

  狼牙棒────愚神礼赞没有带来。

  那是像名片一样的东西。

  不能带着那东西悠闲的走在路上。

  但是,就算这么说────并不等于他要使用狼牙棒之外的武器。即使以式岸轧骑的身分行动,也不代表要隐藏零崎一贼的信念。当然枪支例外────轧识完全没打算使用愚神礼赞以外的武器。

  也就是说,空手。

  赤手空拳────挑战这栋大楼。

  「不使用愚神礼赞,与说话语气变回正常倒是还好,还真是越来越……可是赤手空拳吗?……赤手空拳啊!」

  这句台词────让轧识不得不回忆起。

  前一阵子,让他尝到关键性败北的对手。

  假面女仆。

  那是场一对一的战斗,找不到任何借口,没有辩解的余地,不管横看竖看,他都输得一塌糊涂────

  「呿……啊────讨厌讨厌。有够娘们的……」

  从脑中,将深刻烙印的回忆一扫而空。在身为零崎轧识的时候,已经想得够多了。现在,此时此刻────这些不是身为式岸轧骑的现在,所该思考的事情。

  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是为了「暴君」而存在。

  「……」

  对你的评价最高,是最能帮上我的人。

  轧识当然知道,「暴君」说出的那些台词,完全是谎言,是一时兴起随口说出的话。「暴君」对其他七个人,也说过相同的话。就连那八人之中最让人厌恶的家伙,「害恶细菌(green green green)」,「暴君」也曾对他说过「或许小锁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也不一定呢」,这种见风转舵的台词。当然────八人全部心照不宣地了解。对「暴君」来说重要的人,并不在于己方的八人之中。

  即使这样────谎话也好,戏言也罢,怎样无所谓。

  只要她说出口了────轧识就会行动。

  零崎轧识,就是如此臣服于「暴君」之下。

  完全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过……考量到现实面,还是等到明天早上,配合警卫的换班时间,变装之后偷偷侵入会比较好吧……只要能潜入内部,接下来就好办了」

  对方在最顶楼也有无法公诸于世的东西,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应该也会在能力范围内自行解决才对。即便向外求援,但幕后当局是绝对不会有所行动的。与其让这栋大楼的内情被他人察觉,毫无疑问的他们宁可选择自爆吧。

  「也就是说,在对方自爆之前,得先夺取硬碟才行吗……时间限制大概在一小时左右吧。这样的话……就这样吧。」

  明天早上九点开始行动。

  在十点之前结束。

  总而言之,或许还有其他选择不过就先暂定如此吧────轧识决定先离开这办公区。就算一直假装没神经地等按钮式红绿灯还是有极限在。被当成怪人而引起对方戒心的话也很困扰────敌人众多,背水一战的科技企业。即使变得疑神疑鬼也不足为奇。

  不过,要说疑神疑鬼的话。

  零崎轧识────的确是真正的鬼。

  杀人鬼。

  「……话说回来────」

  说着,轧识抬起头,仰望天空。由于高耸的大楼四处林立,因此几乎无法看见天空,像是在缝合大楼间隙一般,在狭小的天空中有几架直升机飞过。看来这附近,似乎是直升机的游览路线。反正是个到了夜晚就杳无人烟的地区,天空也不属于任何人,不管要怎么飞,都是别人的自由────但是螺旋桨声却一直传到耳中,是因为飞行高度很低吗?简直就像是在监视这办公区似的。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但也许,是有人在暗中监视也说不定────

  敌人的数量很多────据说是这样。

  不,这才是疑神疑鬼吧。鬼还疑神疑鬼要怎么办。

  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直升机而已。

  仅仅,如此而已────

  「……嗯?唉?」

  正当他从天空将视线收回时,有个奇妙的物体,倏地进入轧识的视线范围内。就在目标大楼的顶楼。位于四十楼高的顶楼。在那里────可以看见渺小的、红色的物体。

  某种红色物体。

  「什么……?」

  事前早就做过勘查。这栋大楼应该是无法到达顶楼的。正因轧识的目标是资料,所以一开始就考虑过从顶楼入侵的路线(抱着使用直升机,用最短路线直接夺取硬碟的想法),对于这部分的调查完全没有轻忽。这种路线想必敌人也早就料想到了,别说是停机坪和空中盘旋,屋顶完全被严密的封锁着。

  可是,那个红色的────

  是错觉吗,看起来像是人体的形状────

  「喂,你啊!」

  从背后。

  从仰望大楼的,轧识的,背后。

  她现身了。

  不────人类是不可能突然出现的,她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应该要这么形容才对。

  「……!」

  那是一个绑着红色马尾的年轻女性。

  马尾的发梢长至膝盖。年龄约莫在十九岁────到二十岁左右。

  身材高瘦,双腿修长。身穿深色合身低腰牛仔裤以及黑色小可爱。从肩膀至腹部到小蛮腰,都毫不在乎地暴露在外。脚上穿着类似登山用的厚底靴。

  精力旺盛、充满自信的双眼。

  嘴角不知为何────浮现夸耀胜利般的笑容。

  「咦……咦?」

  回过头来────轧识在,瞬间,感到困惑。比起困惑来说,应该更接近愣住。要是这么形容的话,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但讲得直接一点────零崎轧识,面对那名红发马尾的女性,整个人愣住了。

  刹那之间,他的意识一片空白。

  她是如此漂亮。如此美丽。

  这名红发马尾的女性,对二十七岁的轧识来说不过是个小丫头,而且从头到脚都和这办公区格格不入,但,即使是一瞬间,轧识却被她深深吸引────

  「一直盯着我看干么啊你这家伙!」

  ────无法避开的连续蹴击。

  精准地直击心窝。

  登山靴的鞋尖深陷其中。

  「唔、喀……哦哦。」

  感到有如贯穿身体般的剧痛,轧识反射地弯下身。原本轧识比红发马尾更高,现在一瞬间低了将近三颗头的高度。

  「哇哈哈哈哈!」

  忽然,红发马尾豪爽地大笑出声。

  明明是个美人胚子,这种笑法真是糟蹋她的美貌。但起码她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哎呀!抱歉、抱歉,我只要看到比我高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想去踹对方啊────」

  「……!」

  长相虽然美丽动人,但个性活像个流氓。

  轧识一面拼命和难以言喻的剧痛奋战着,一面偷偷地瞄向后方的大楼────望向屋顶。

  空无一物。

  红色物体────并不存在。

  是错觉吗?

  没错,那种地方不可能有人。

  「喂!小哥。别人在跟你讲话,不要不理人啊。还是说,我不配跟你讲话?开玩笑也给我差不多一点。下次我可会踹烂你那张脸哦。你站的位置看起来满好踹的嘛!喂!」

  「……你、你、这、小丫头!」

  才觉得她心情不错,竟然马上又生气了。

  这是打从哪里来的情绪化角色────……

  「你────是谁?」

  「啊?我吗?你这家伙,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这名女性────

  毫不矫饰、十分自傲地报上了姓名。

  「────我叫哀川润。」

  「……哀川?」

  哀川────润?

  轧识被这个名字────勾起了细微的记忆。是什么呢……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不,比起在哪里来说,正确而言,应该是似乎从谁口中听见过……

  想不起来。

  自己的记忆力应该不差才对────话说回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大脑全力拒绝想起有关那个名字的事……似乎想不起来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这,究竟是────

  「谁准你叫我哀川了啊!你这家伙!」

  由下往上,有如踢球一般的踢法,以靴子前端作为武器,对准前倾的轧识心窝,穿过轧识两手环抱防御的缝隙────用不同的角度,正中与先前分毫不差的位置。

  那简直是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冲击。

  「报、报上名字,还要人不准叫……」

  「谁教你要叫我哀川,要叫的话,就叫我润,敢用以姓氏称呼我的,只有敌人而已。」

  「……」

  那个。

  不管怎么想,眼前这个情况,你都像是突然出现的敌人吧?

  这个小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轧识想着。目标科技企业的相关人员吗?四百名警卫的其中一员吗?不────感觉并非如此。那么,是和轧识不同的,其他觊觎科技企业的人吗……众多敌人其中之一的势力吗。发现行迹可疑的轧识在大楼旁,因此前来查看────

  按照常理来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对方实在不像个能以常理判断的人。

  「哇哈哈哈────」

  红发马尾……哀川润,又笑出声来。

  大方地。

  十分快乐地,像是真的乐在其中。

  「喂、喂!小哥。我说你在干么啊?在这种地方弯腰屈膝的。在你一直盯着我看之前,似乎是盯着这栋大楼一直看吧────这栋建筑物是你的狙击目标吗?」

  「……」

  轧识决定假装过于疼痛而无法开口说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压着腹部好像很痛的样子。

  「快回答啊!」

  头部被对方殴了一拳。

  看来她不是个会体恤弱者的人。

  「嗯……差不多啦。」轧识如此应道。

  就算说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现在没有表露出来,但零崎一贼的两名招牌,她可是让其中一名愚神礼赞,吃了两次蹴击。而且还加上一发拳头。可以确定这名小丫头不是泛泛之辈。那么为了刺探对方,由我方主动出击才是上策。

  「在这栋大楼的最顶楼,收藏了某一份资料────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个企业遭到毁灭之前,把它给偷出来。」

  反正。

  不论轧识说了什么,不论哀川润这小丫头是谁,事态发展至此,唯有杀了这个红发马尾女孩────

  并不是基于被踢这种零崎式的理由,现在轧识并不是以零崎一贼的身分活动────只是单纯地、只是纯粹地,为了「暴君」而已。为了他所迷恋的十四岁少女,绝不能让这份工作留下任何一丁点的祸根────!

  「这样啊。好!」

  哀川润她────身形灵巧地越过了轧识,抬眼确认漆黑的大楼位置,甩动着红色的马尾,回过头来,用再轻松惬意的态度说道。

  「那么,让我来帮你的忙吧!」

  「帮……帮忙?」

  「哦。怎么说呢────我有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说因为工作关系,会到这附近来,我是为了想让他吓一跳,所以才会埋伏在这里,结果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本来因为火大想说回去算了────哇哈哈,碰巧让我发现了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打发时间……我可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啊────」

  「哎呀哎呀,别客气了,小哥。我只要看到有困扰的人,就会想欺负他────不对,只要看到有困扰的人就忍不住想虐待他啊。」

  「……!」

  更正之后的说法反而更过分了!

  为什么要更正……

  「哼哼────我看看」哀川润用极度愉悦的语气,开始翻找手上的钱包。手上的钱包?咦,这个小丫头,到刚才为止明明两手空空,应该没有拿着那种东西才对……啊。

  那个钱包。

  「那不是我的钱包吗?」

  「什么嘛,钞票只有五万七千元而已,你真穷酸耶。啊,不过金融卡有三张。」

  什、什么时候……方才踢我的时候吗?难道她是用穿着靴子的脚,窃走放在上衣内袋里的钱包吗?世界上有这种技巧存在吗?

  无视于轧识脑海里充满走马灯般的问号,哀川润自顾自地将从钱包里取出的三张金融卡,像沐浴在月光下似地举向天空。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起来……究竟在做什么────是在确认卡片上记载的帐户和户名吗?反正理所当然的是人头帐户,就算被看见,对于轧识来说也不痛不痒……

  「嗯────这张金融卡有七千八百万四千三百五十四元,这张刚好五千万元整,最后这张是八千五百万七十元。嘿────你赚的还不少嘛!」

  「难道你,光看卡片就能知道剩余金额吗?」

  人体读卡机?

  「我还知道密码哦。1192,1543,1603。镰仓幕府和枪枝传入、江户幕府吗?(注15)你很喜欢日本史啊?小哥。」

  「给我等等!怎有可能直接从卡片读取到那些资讯……!」

  「我用第六感大致上就知道啦。不,是比第六感更准确吧?而且,这个……是积架的钥匙吧。你开的车不错嘛!」

  「连钥匙都?明明放在裤子的口袋里的────」

  「好。嗯,有这些东西就绰绰有余了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你的工作,就由我承包下来了。」

  说着说着,哀川润将卡片收回钱包,炫耀般地,将轧识的钱包据为己有,并放进臀部口袋里。积架的钥匙,则是像怀旧漫画里性感角色一样,被塞进了穿着小可爱的乳沟里。

  她已、已经超越流氓的程度了……

  她根本就是强盗……

  「承────承包?小丫头────你,是什么人?」

  「啊?我吗?你这家伙,是在问我的职业吗?」

  「我是承包人哟。」

  「承包────」

  「中间夹了个『出包』的『包』,你不觉得帅呆了吗?」

  她这么说────

  哀川润背对轧识,迈向诡异的方位。和轧识目标的漆黑大楼,完全相反的方位────但从其坚定的脚步当中可以得知,她明确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不。

  这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

  从一开始就无须为此而烦心。

  ────如果不痛下杀手的话。

  就算没有零崎一贼、以及「暴君」的事────被对方鄙视到这种地步,怎么还能忍气吞声,我零崎轧识可不是这么温和的人────!

  然而。正当他下定决心,打算从背后攻击一派悠闲、晃着红发马尾前进的哀川润时────实际上,他已经解除前倾的动作,大步向前,一口气缩短与哀川润间的距离,正要用右手伸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穿她那纤细的脖子之时────

  「……!」

  轧识飞身向后退去。

  身体不由自主的────做出了闪避动作。

  相对的,哀川润一点动作都没有。就连头也没回,有如完全没察觉到轧识的行动般,只是一味的向前走。

  什────什么?

  明明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甚至比菜鸟还要破绽百出。

  不论从哪个方向,什么方式都能轻易进攻────

  明明可以杀掉的。

  轧识的身体却拒绝────不对……

  是本能,拒绝……?

  「啊……喂,站住!」

  在他犹豫的当下,哀川润已经弯过转角,从轧识的位置早就看不见人影了。真是愚蠢至极,要是真的跟丢的话,自己的钱包和钥匙不就真的被抢走了吗?在决定杀或不杀之前,总之得追上去要回来才行────

  她说要帮忙。她说承包了。

  开什么玩笑,「暴君」交代的工作,哪能容许第三者从中插手────

  「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轧识全速奔跑,紧追在哀川润的后头,弯过转角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加油站。那是在这个商业区域里,与家庭餐厅及便利商店相同的为数不多的服务业建筑。虽然基于此区的特性,店家并非二十四小时营业,不过看起来现在还开着。在停放着油罐车旁边的洗车部,红发马尾的女性,与一个看似加油站员工的男性(穿着制服,带着帽子),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她到加油站来,究竟有何打算……?

  想着想着,脑袋突然灵光一现。

  原来如此……这是面对难以攻陷的要塞时,常用的手段。在要塞外围制造骚动,让内部主动开门的作战……就跟日本神话中的天照大神,打开天之岩户(注16)的例子差不多吧。恐怕,她是想在此加油站购买数公升的汽油,然后在那栋大楼的旁边引起小火灾吧。要是对大楼本体纵火,「暴君」想要的资料有可能会付之一炬,因此现在不太适合使用,不过对对方而言,应该也无法忽略小火灾延烧的可能性。

  嗯。

  看来,她好歹也在思考嘛……

  那个小丫头,虽然乍看之下我行我素又不负责任,但果然不是个生手……善意的解释的话,抢走轧识的钱包,也许只是当作购买汽油的资金而已。

  话说回来,以轧识的角度来看,根据最初的计画,等到早上再变装侵入的方案,成功率应该高多了。若引起骚动,就算努力伪装成偶发事故,反而容易被识破是人为引起的吧。在得知大楼本身有自爆的可能性及危险性之后,最好能够尽量────至少在潜入大厦内部前,都有秘密行动的必要。

  反正,终究是个小丫头,抱着不知为何有点失望的心情,轧识走近两人。哎呀哎呀。虽然因为忽然被踢导致有些混乱,但现在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仔细说明事情后请那小丫头收手吧。如果僵持不下的话,把钱包和车子送她也无所谓,反正,那不过是零崎轧识财产的一小部分罢了。

  不过。

  哀川润一脚踢飞了加油站店员。

  是从右侧切入,跳跃起步的回旋踢。

  被踢中下颚的店员倒地不起。

  「你在干么啊!」

  「啊────?叽哩呱啦啰唆个没完,所以我只是稍微用脚轻轻碰了他一下而已。谁叫他完全没在听我讲话,只会说不行不行不行,像莺哥一样不停重复!」

  「没在听你讲话……!原来你们不是在讨论而是在吵架吗!」

  还有。

  不是莺哥是鹦鹉才对。

  仔细一看,店员(似乎才刚成年,看起来颇年轻)显然已经昏倒了。究竟是踢中了要害,还是力量等级差太多,这不得而知……总之他已经口吐白沫。即使轧识经历过为数众多的战斗,看见人类口吐白沫的景象,这还是头一遭。这名青年看起来比哀川润还要矮。无论比她高还是矮,似乎都免不了被踹的命运。

  「不就是在加油站买个汽油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会吵起来啊?」

  「汽油?为什么我非得买这种东西不可?」

  「唉?」

  不对吗?

  那么,究竟,是要────

  「我啊────那个……」哀川润凑靠倒下的员工身边,在他的怀里摸索起来。轧识还以为她又要找钱包,结果并非如此。她找的不是钱包────而是钥匙。

  看似车辆钥匙的东西────从店员胸前的口袋中取了出来。

  她得意洋洋地,放在轧识眼前。

  「我只是要跟他借这个啦。明明只是这样而已,居然敢骂我笨蛋,还说什么别开玩笑,这家伙还骂个没完没了的。看来他似乎不知道,这世上有一条规定叫不准骂我。」

  「那────那根,是什么东西的钥匙?」

  「嗯?当然是油罐车的钥匙了,这还用问吗?」

  哀川润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指着停在旁边的────大型油罐车。

  油罐车。

  改装车。

  配备金属油箱的货车。

  又称之为联结车。

  「那个────……」

  如今轧识终于恍然大悟。

  就连不想知道的事也茅塞顿开。

  这个红发马尾究竟想做什么,在看到她邪恶的微笑和油罐车之后,全都真相大白。她脑子里打算的,的确不是买汽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在轧识勉强拼凑出理论以否定最坏的假设前,哀川润主动地────

  「也就是说!」

  开始了没人拜托却自己提出的说明。

  「驾驶这辆油罐车突击冲入那栋大楼的大厅!管它上了锁还是拉下铁门,在这辆油罐车大爷的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啦!唔哇,我脑筋是不是超好的?」

  「……!」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老就想试一次看看,用装满大量汽油的车子突击!与其说搞不好,搞的好的话不就会爆炸吗,YA────」

  似乎十分开心的哀川润大笑着。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的确十分高兴。那是带着几分邪恶的天真笑容,相当矛盾的笑容。

  相反的────轧识的表情则僵硬不己。

  对了。

  全都想起来了。

  就连不愿回忆的事情也全都想起来了。

  早在听见承包人的阶段时就该注意到的。然后当下────就应该舍弃一切,尽全力逃亡才对。纵然心里明白逃不掉,还是应该这么做的。虽然恐怕是不想给精神太大的负担才想不起来,但事到如今,实在很难不去怨恨拒绝回想的大脑────

  哀川润────如此不祥之名,轧识是从同为零崎一贼的「自杀志愿(Mind render)」,零崎双识口中听来的。

  被称为之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暴风雨前的暴风雨。

  距今约五年前爆发,被称为禁忌神话所流传下来的,不论「杀之名」还是「咒之名」、玖渚机关还是四神一镜、将里世界全体卷入、将全部的全部牵扯其中,并且给予全部的全部难以估算的严重损害,引起可称为空前绝后,终极「大战争」的始作俑者────

  死色真红────哀川润!

  ◆ ◆

  就在此时。

  在澄百合学园国中部‧小学部共同宿舍里的荻原子荻,正趴在桌上。包含高中部在内,子荻虽然身为澄百合学园总代表,但目前仍在就读国中一年级的她,只有少数高层人员知道她的身分。这是荻原子荻,为了避免多余的忌妒和麻烦对自己造成妨碍所做出的判断。公开身分,最快也要等到三年后升上高中时,这是目前的打算。正因如此,子荻在澄百合学园只是个接受教育的普通学生,在共同宿舍里,并没有受到特别待遇,平凡地生活着────

  「木原,学姊────」

  从宿舍房间设置的双层床上方,传来说话声。棉被诡异地蠕动了几下,接着轻轻地,一颗披头散发的小脑袋冒了出来。

  是西条玉藻。

  「……是荻原哦。」子荻趴着不动地回答。

  不过,回答被对方完美地无视了。

  懒懒懒懒懒洋洋地,玉藻只说了一句,

  「你不睡吗?」

  「……」

  荻原子荻并没有接受特别待遇。但是西条玉藻却受到特别待遇。这也没办法,因为在小学部里找不到任何一人,能与这名不可思议的战斗狂少女住在同一间寝室────话虽如此,这所学园的危机管理意识,也还没低到放任她不管的程度。于是,她便住在宿舍里国中部的楼层了。当然,在国中部里,也几乎没有学生能和玉藻同寝室────或着该说,讲白点就只有荻原子荻一人而已。

  正因如此。

  子荻与玉藻是室友。

  「已经很晚了唷────光线这么亮的话,我睡不着────木原学姊,最近你老是每天熬夜,到底在做什么呀?又在想什么厉害的计策了吗?真是坏人耶!」

  「……简讯。」

  「什么?」

  「简讯,一天传了一百多封啊……」

  这是子荻疲惫不堪的台词。

  对于一个不愿在人前示弱的少女而言,她流露出非常罕见的表情────当然,或许因为她觉得对方是西条玉藻才会觉得无所谓吧。

  对着啪哒一声,做出有如软体动物挂在床脚般奇妙姿势的玉藻,子荻用微弱至极的声调继续说着「我受够了……」。

  「连思考文字的内容,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是谁传来的呢?」

  「零崎双识……那个变态传过来的。」

  「变态……」

  「他似乎打从心底,为了交到国中生女友这件事而高兴……」

  一时大意将手机信箱告诉对方真是失策。子荻原本打算用来刺探零崎一贼的内情,但对方却完全无视于自己的意图,总是滔滔不绝地讲着最近流行的音乐、电影之类,这种对子荻而言无关紧要的话题。本以为总有一天话题会讲完,届时就可以切入正题,看来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变态。比跟踪狂还要难缠。

  「托他的福,其他计策也停滞不前了啊……真不可思议,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拜托其他人回讯不就好了吗?要我来帮忙吗?」

  「这个方法我早就试过了……姑且先不谈找你帮忙……虽然透过储存了我书写习惯的人工智慧功能回讯,但他却马上说『总觉得你气质变得不太一样呢』,而马上被对方看穿了……那男人对国中女生可说是个绝对的专家。」

  这是哪门子的专家呀?

  若是玉藻以外的人,大概会这样吐槽吧,不过,

  「比起这件事,木原学姊,」

  玉藻却直接改变话题。看来对她而言,值得尊敬的学姊所面临的几近生灵涂炭之苦,根本就无关紧要。

  「下次的战斗是什么时候呀?……我,就快要忍耐不住了。」

  「你再稍微────忍耐一下。」

  虽然子荻依旧维持趴着的姿势,但她回答玉藻的口气却很严肃,而且充满着紧张感。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每当玉藻说出「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第一个被害者,往往是跟她同寝室的自己。

  「咦────人家想去见识人啦────想刺他────想杀他────」

  「看来你还真喜欢他呢。你居然还记得敌人的名字,真是稀奇。」

  虽然记错了。

  算了,也不太需要订正。

  「反正,你大概也会忘记,所以趁此机会跟你先讲一下……这次的战斗,恐怕会让『背叛同盟』全员出动。玉藻,你是分支部队,负责搅乱零崎一贼。虽然对我来说,要是你能吸引那个变态的注意力是再好也不过了,不过你喜欢人识的话,挑人识也无所谓啦。反正那个脸颊刺青小弟就某方面来说……对我也是个大问题。」

  「了────解。」

  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样,玉藻肯定地回答。

  她的心境,谁也猜不透。

  「……总之我再跟你确认一次,之前在雀之竹取山的战斗……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遭到不明人士的攻击────醒来时,已经枕在老师的膝盖上?」

  「是真的呀。木原学姊,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并不是────这样的。嗯。」

  也好。

  即使西条玉藻不按照计画行动,也在荻原子荻的计算范围之内。正确来说,就算她隐瞒了什么,玉藻也很有可能早就把它给忘了。

  「比起这些,我目前最在意的,应该还是零崎轧识先生吧……那个人,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唔────嗯,只顾着和零崎双识来往,有点忽略他了也说不定。」

  「鸭识先生?那是谁呀?」

  「……你要是不记得就算了。」

  她说。

  此时,桌上插着充电器的手机,发出了收到简讯的铃声。不必看画面也知道是谁传来的。

  子荻伸手拿起手机。

  「唉……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 ◆

  另一方面────

  零崎轧识全身受到强烈冲击。

  油罐车是为了安全运输汽油的改装车。它的构造也比一般车辆坚固许多,即使是出乎预料的行动,例如踩着油门维持极速,就直接冲进上锁且拉下铁门戒备森严的大楼大厅这种破天荒的事────汽油也未必会溢出来。

  保险杆被撞得歪七扭八。

  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车体前半部几乎看不出原型。

  即使如此────幸亏没有爆炸。

  也没有漏油导致意外撞击的火花起火────可料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引发装置这栋大楼的炸弹────

  九死一生。

  只能说好狗运。

  以大楼大厅为中心,油罐车的前半段在大楼内部,剩下的后半段在大楼外部,就这样停了下来。既然没有踩煞车的迹象,那么应该是车子本身的安全装置启动了吧。要是再冲进去的话,就要撞上访客来访的服务台了,这样或许也算又是个九死一生。加起来就是十八死一生了。不对,应该相乘所以是八十一死一生?

  当一头撞进铁门和大厅时,安全气囊就启动了。由于副驾驶座也有设置安全气囊,因此轧识虽然全身遭到撞击────但他也初次发现,安全气囊一点都不软这个事实。骨头也许断了几根。撞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即使如此,至少下次可以告诉零崎双识────安全气囊十分有效。

  「真、真是太离谱了……」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

  真的,将言语付诸实行了……

  比起对轧识故弄玄虚,不如说是恶质的威胁,虽然抱持着,对方也许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来,这种毫无根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完全是白费心机。她不但对轧识的说服到恳求都充耳不闻,相反的还粗暴地将轧识塞进副驾驶座,油门全开地冲了进来。若是手上有「愚神礼赞」,也许还有几分抵抗的可能性,不过赤手空拳的零崎轧识,在哀川润面前根本是螳臂挡车。

  「虽然……潜入的确是成功了没错……」

  这样根本算不上是潜入。

  应该称之为突袭。

  不但隐密性趋近于零,搞得这么夸张,对方也不得不出手了吧。要是事前有所准备的话还好,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计画中的一小时时限,又缩得更短────恐怕只剩三十分钟。想必也惊动了大楼里的四百名警卫吧────连确认监视器的功夫都省了,那群人马上就会赶到一楼吧。

  这样下去可不行。

  虽然与当初的计画大相径庭,但事到如今,就算有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当后盾,也要拿到目标的资料────

  「喂,小哥!」

  从车辆外面传来声音。

  是哀川润。

  仔细一看,她已经不在驾驶座上────只剩下膨胀的安全气囊,空虚的留在原处。看来,哀川润早就下车了。抢夺油罐车的时候也是,她的脚步不可置信的灵活。稍微一个不留神────她就已开始进行下一个行动了。

  「快点下车啊────事情好像变得颇有趣哩。」

  「……?」

  有趣的事?

  说到有趣的事,正常来说就是有趣的事,不过对哀川润而言,有趣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轧识一面想着,一面推开安全气囊,走下油罐车的副驾驶座。车门由于扭曲而难以开启,因此他暴力地把门踹开。反正,哀川润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车归还原主吧,再说,这辆油罐车之后,被送到解体工厂的机率,比送回加油站来的高多了。

  哀川润边用食指卷弄着红色马尾的发梢,边坐在油罐车变形的保险杆上。接着,在看见轧识之后,便用手指向看得到电梯间的方向说:「看吧!」

  人。

  人。人。

  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成山的人────拥挤地,倒在地上。

  卧俯的、仰面的、横躺的。彼此之间互相地互相地互相地交叠。

  完全占满了往电梯间的走道。

  每个人……都像上班族一样穿着西装,脖子上挂着这间科技企业的员工证。无须确认────倒在这里的人们,正是为了保护轧识目标的资料,而守在这栋大楼的警卫。

  虽然还不到────四百人。

  即使如此,目前至少可以确认,有不下于五十人的人数倒在这里。

  「……!」

  被油罐车撞飞……?实际上并非如此。油罐车冲进来的角度,和这群人重叠倒下的位置并不符合。

  那么,原因何在?

  倒在这里的警卫们────应该是为了阻止零崎轧识和哀川润,这两个非法侵入者,而赶过来的才对。

  「虽然出乎我预料之外,竟然没有爆炸,车子中途还停了下来,本来想说有够无聊……看来里面发生的事满有趣的嘛────」

  「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吧,小哥。只不过是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先潜进这栋大楼里啦────哇哈哈────」

  「什……!」

  没错。

  觊觎资料的并不只轧识……进一步来说是「暴君」。相反的,「暴君」是站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立场────除了轧识以外,原本就有抱持更正当的理由,想要那份资料的人存在。就算那些人诉诸武力,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与其慢吞吞地等待,不如直接────亲手将企业毁灭,就连等都不用等了────

  但是────是从几时开始的?

  直到刚才,轧识装作等红绿灯从外观察时,完全没发现大楼有任何异常……那么,就是在他为了追哀川润,赶向加油站时……不对,区区几分钟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这么一来,就是说这里有人能瞒过轧识,不留痕迹,不被任何人察觉地侵入吗……?

  在这世上。

  而且────在这栋大楼当中。

  不,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倒在这里的警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有某个人在这里。

  除了轧识和哀川润之外的某个人────在这栋建筑物里头。

  该怎么办呢?────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若是有侵入者在里面,对方的目的,必定是顶楼的资料────因为这栋建筑物,功用只不过用来作为那份资料的保险库和要塞罢了。

  既然如此,自己所该做的,就是尽快赶往顶楼……若是资料已经落入他人之手,更必须将它抢回来────!

  虽然用油罐车突击实在是最差劲的方法,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要是等到明天早上,一切就真的太迟了。只有关于这点,或许真该感谢这名红发马尾小丫头也说不定────

  「唔────嗯────」

  不过。

  此时哀川润显得不太高兴。明明她刚才心情似乎还不错的────善变也该有个限度吧,轧识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吗」?自从知道哀川润是那个哀川润之后,就很难掌握跟她之间的距离感。总而言之,为了避免过分刺激她,因此轧识隐瞒了自己知道她是「哀川润」的事实。

  「……」

  「那个,我是问,你怎么了吗?……」

  「我腻了。」

  「什么?」

  哀川润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轧识,缓缓地从保险杆上直起身子。接着,像是去除灰尘,用手拍了拍臀部。

  然后,

  「我觉得腻了────!」

  用几乎整栋建筑物都能听见的大音量,怒吼着。

  …………

  现在是怒吼的时候吗……!

  「你、你……这小丫头,刚才不是还说很有趣的吗?……现在又说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你真啰唆────我说腻了就是腻了。让我觉得腻,应该是你的错吧吧。真无聊────真无聊────真无聊啊────之后你就自己加油吧。我不打算帮的你忙啰!」

  话说完,哀川润迅速地将脸从轧识身上别开。就像小孩闹别扭似地鼓起双颊,但就连小孩子也不至于如此不负责任。开油罐车突击,将轧识的计画整个打乱之后,现在竟然说要罢手不干……?

  轧识不知道该惊讶、愣住还是生气,顿时陷入轻微的混乱,不过他仔细一想,随即就发现了,其实眼前的况倒也没想像中的那么糟。

  两人相遇才经过五分钟,轧识立刻就明白,这个红发马尾小丫头,十分善于拖人下水与引起骚动。简直就是为妨碍他人而生的女人。对轧识这种凡事皆需重复多次事前准备、拟定详尽计画再执行的人来说,这样的人更是棘手至极。真不愧是零崎一贼里属一属二的变态,可说不拟预先拟订计画代表性人物────自杀志愿(Mind render)憧憬的人物。

  自称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事实很明显,不请她帮忙才是上策。

  如果是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还可以取回轧识自己的步调。

  在大楼里还有其他侵入者,不容许有任何差错的现状之中,不是更应该积极配合这个红发马尾的善变女人吗……?

  「这、这样啊。那、那么────我就告辞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硬要说的话,这个小丫头难保不会有「什么,你是说不需要我的一臂之力吗?你这家伙!」这一类傲娇的反应。轧识边说出不致于刺激到哀川润的、暧昧不明的台词,边往电梯间的方向迈出一步。而说到哀川润,则只回了,「哦────拜拜────」,这句让人不禁松了口气的台词。

  「啊……对了!」

  轧识往前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哀川润说。

  「你还是尽快离开这栋大楼比较好哦。开油罐车冲进来之前我就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不过你似乎完全没听进去,所以我再讲一次,这栋大楼,设有自爆装置……虽然不知道侵入者是何时、又是怎么潜入的,不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自爆装置有可能已经启动了。」

  别说三十分钟。

  说不定连十五分────也没有。

  「嘿嘿。」

  听见轧识所言,哀川润邪恶地笑了笑。

  「你还会担心我吗?真是温柔啊!」

  「不,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希望你快点出去。

  真心诚意,真心地这么想。

  「不过,担心我是没必要的。不、该说担心我是多余吧────」

  哀川润得意洋洋地说。

  「因为我可是传说中背负着诅咒的女人阿────『凡是我所涉足的建筑物,都会无一幸免地全数倒塌』。不过是栋大楼爆炸而已,对我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

  这算什么啊……

  判断自己没办法再跟对方交谈(时间上和精神上都是),轧识转过身,毫不回头地跳过倒在地上的警卫,到达了电梯间。

  但是不能使用电梯。在这种情况下被关在里面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使用电梯旁的逃生梯。使用这边────没错,这正是零崎轧识的步调。用力扳开门,轧识飞也似地奔上楼梯。

  轧识以轻快但固定的速度往上爬,脑袋里也不忘思考。

  现在该注意的对象。

  不仅有早轧识他们一步侵入这里的人……再加上,警卫也并非已经全都被打倒────怎么说对方也是有四百人,就算有人尚能行动也不足为奇,再说又被抢先一步的侵入者打草惊蛇,因此对警卫也不能掉以轻心。再怎么说,大楼里装置的,那炸弹────

  不过。

  在这里,他一时大意将哀川润从警戒对象里排除,可说是零崎轧识本次最大的失败────但距离他自己注意到这件事,还需要一点时间。

  ◆ ◆

  「……我说你啊。」

  当轧识的身影完全从视野里消失时────红发马尾的小丫头,也就是哀川润,不对着任何人,但明显地是对着谁,对着某人说着。

  「碍事的家伙已经消失了────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我早就发现你在这里了。也该现身了吧。」

  毫无反应。

  但,哀川润用肯定的语气,继续说着:「真是令人火大的家伙。」

  她是对着倒下的警卫说的吗────不,并非如此。她是对着充斥在大楼一楼的,讨厌的气息────不祥的气息本身说话。而零崎轧识并没有察觉。这也不能怪他,即使在职业级的玩家之中,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发现。但是────一旦注意到,便无法无视那强烈的味道────那有如腐臭的味道。

  谁。

  「喂!」

  哀川润又再次出声────

  依然没有现身的迹象。

  要说当然的话也是当然────只是。

  「真无聊啊────你不过来的话那就由我过去啰?不论你藏得再好,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啊────就在那里!」

  哒。

  翻转身体,红发马尾大胆地,像长鞭似地回过身,哀川润向背后的访客服务台跳了过去。转身时,右手已握好的拳头,毫不犹豫地使劲挥下。

  「看招!」

  接着,她对着装饰在访客服务台的中型花瓶,挥出拳头。当然,这栋大楼不过是间假公司,访客服务台应该有段时间没有功用,但作为掩人耳目之用的花瓶────

  那花瓶发出巨大的声响,顿时粉碎。

  简直可以媲美穿甲弹命中时的威力。

  但,就结论而言────

  某人所藏身之处,并不是「那里」。基本上,一个人要怎么躲进中型花瓶里面呢。除非那位某人是小动物,否则是不可能的。

  但,以结果而言────

  那位某人成功地被逼了出来。就在花瓶粉碎,尖锐破片四散的范围里,以某种方式隐身的某人────为了闪避那些碎片,不得不现身。

  是名女性。

  是名不适合出现在现代化大楼之中的,穿着和服的美艳女姓────面容被覆下的浏海掩盖,难以窥见她的表情,但从她隐约可见的双瞳当中,依旧散发着不寻常的冷酷。是属于那种,若是视线可以杀人的话,她绝对属于那一类的女性。看起来年龄与轧识相差无几。一只手持铁扇────并将其静静地,对着哀川润。

  「搞什么,是那边吗?」

  哀川润对计算错误似乎不以为意,既不害羞也不胆怯地,转身面对那名女性。明明就大幅出乎意料之外,但她的心情却似乎很不错。

  「其实我也有在想是不是那边啦。哇哈哈哈。搞什么,本来以为会出现啥妖魔鬼怪的,结果出现的是个大美女。说些什么吧?这个惨状,是你造成的吗?真厉害啊。」

  「暗口凭依。」

  女性慢条斯理地────报上了名号。

  「小女子名叫────暗口凭依。」

  「……?暗口?啊啊……」

  哀川润瞬间露出厌烦的表情。直到刚才为止心情明明似乎还不错的────就算是轧识以外的人,大概也无法跟她相处吧。

  善变也该有个限度吧。

  「什么啊,你是『杀之名』吗。而且还是暗口众。虽然比起零崎一贼来说好了点,但实在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啊!」

  将人扯了出来还说这种任性的话。

  女性────暗口凭依似乎这么觉得,

  「那么,」她说。「就这样放我一马也无妨吧?」

  「那可不行。」

  哀川润毫不迟疑地驳回对方的提议。

  「我已经承包这份工作啦。不论敌人是暗口还是零崎都没差。在这里阻止你就是我的工作。」

  「真年轻……」

  凭依轻声地说着。虽然只是句再平凡不过的台词,但不知为何────言语中却似乎带有根深蒂固的忌妒。而哀川润一副全然不觉的态度,继续说着,「说到暗口啊────」

  「还有个主人在你之上吧?据说暗口的家系是忠实的士兵。是那个主人命令你回收?那个,什么来着,保存在顶楼的资料?话说回来────」

  说到这里,哀川润环顾四周。

  五十名以上的警卫────倒在地上。

  「────你做的还真夸张呢,说到『杀之名』。不都会考虑暗地里进行之类的吗?」

  「……你有资格说我吗?」

  「不过,还真不可思议啊。」

  哀川润毫不介意凭依所言,继续说道。

  「既然你说你是『杀之名』,为什么这些家伙────一个都没死?全都只是被打昏,或被下了药失去意识而已不是吗?」

  「你发现了啊────真是值得嘉许。」

  凭依说着,露出些许微笑。

  虽然她的脸被浏海遮盖住────而看不太出来。

  「也没什么发现不发现的,根本就一目了然吧。搞什么鬼啊。『杀之名』竟然不杀人────真是恶心。」

  「这么说的你,究竟又是哪位?从你说话的方式来看,似乎不是『杀之名』的样子────」

  「我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没听过吗?」

  「……没听说过呢!」

  「我会让你不得不知道的。我这将响彻八方、流传千古的传说────!」

  铁扇动了────

  和哀川润的动作,几乎是同时。

  不过,先到达的是哀川润的蹴击。彷佛有轴心般地在空中斜向回转,以小腿对着暗口凭依的太阳穴使劲一击────蹴击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就连头部都似乎会被击碎。

  凭依被那一踢击倒在地────不。

  不是暗口凭依。

  倒下的是────看似警卫的一名男性。

  直到刚才为止都倒在附近的,穿着西装的男性。

  明明已经倒下的男性────又再次地倒下。

  「……咦?」

  哀川润单脚着地,仔细地确认。

  男性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自己踢倒────此时,从身后传来窃笑的声音。哀川润听见笑声,「啊?」的,回过身来。

  凭依在自己身后。不知不觉间,不,不仅是不知不觉。在哀川润的攻击击中之前,就连在击中的那一瞬间,凭依确实都还在那里────

  「我在这里唷────红发的小姐。」

  「哼嗯?」

  哀川润维持单脚站姿,摇摇晃晃地转了半圈。

  「原来如此────还满有趣的嘛!」

  凭依────将铁扇张开。

  彷佛在自己和哀川润之间张开一道防壁。

  「再一次!」

  哀川润完全无视于铁扇的存在,再次跳起────这次是跳跃最适的膝击。用距离暗口凭依脸部的最短距离,哀川润的右膝由下往上,强力地击中了对方。

  但,击中的并不是凭依的鼻梁。

  哀川润的膝盖陷入了另一个警卫的脸────那是,直到不久前为止都躺在地上的,穿着套装的女性的脸。

  女性向后倒了下去。

  哀川润为了闪开,这次是两脚着地。

  「呵呵呵。」

  窃笑声。

  哀川润将头转向窃笑的来源,红色马尾像是有意志的生物般地摇动。

  暗口凭依就在那里。

  并不是所谓的────高速移动。

  就连闪避行动都谈不上。

  「原来如此啊!」哀川润冷笑道。「虽然曾经听说过暗口比士兵来说更接近忍者,看来似乎是真的啊。哇哈哈,真是的,难怪我等了半天小呗那家伙都没出现。像你这种人在的话,她当然不会靠近这里的嘛。小呗大概也觊觎着那份资料吧……啊────啊,本来想久违地跟小呗好好温存的说────算了。话说回来,好死不死竟然是替身术啊。那个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应该可以给我个心服口服的说明吧?」

  「说明?对即将死亡的人,我不认为有任何说明的必要。」

  「啊?我可不会死哦!」哀川润理所当然地说。「比起这个,你会使用别的忍术吗?刚才一直没看到你,是用了隐身术吗?像这样,拿着和墙壁相同颜色的布,站在这附近之类的……再让我多看点别的忍术嘛。真想看真想看真想看真想看!」

  「你这个人……」

  凭依欲言又止。

  大概是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吧。

  恐怕是正确答案。

  「什么嘛,不让我看吗。哇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只好用实力让你使出来────真是太有趣了。要去啰,看招!」

  哀川润向着凭依的位置────

  她一口气缩短距离,连续作出攻击三次。

  结果相同。

  使出回旋踢的哀川润,脚跟陷入了警卫的左侧腹。第三名警卫的身体弓起,接着倒了下去。

  凭依又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替身术。

  那么,难道真有可能吗?

  「对了!对了!────有一件事……」凭依张着铁扇说。「我想你是误会了,红头发的小姐,眼前的惨状────并不是我所造成的哦。是我的搭档────做的────」

  「啊?你说搭档是?」

  「身为『杀之名』的一员却不动手杀人────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了。我也同意你的意见,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还请你多多包涵。因为这是那孩子的主意────」

  ◆ ◆

  零崎轧识速度毫不减缓地,将总共有四十楼的阶梯,一口气跑到二十五楼,在二十五楼到二十六楼的平台────看见了走下阶梯的人影。由于一路跑到这里都没遇到半个人,原本还抱持着,说不定能就这样顺利到达顶楼的想法,看来是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当然,轧识还保留足够的体力来应付敌人,所以倒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但却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对手是个小孩。

  以前,曾经和一贼里的极端儿零崎人识,共同袭击一贼之敌所藏身的公寓────眼前的敌人和那时出现的奇妙的用刀孩童,看起来差不多年纪。都是大约十岁左右,就算再怎么多算,依然不像是十几岁的青少年。

  穿着孩子气的短裤和短筒袜。以及看似教养良好、雅致稳重的衬衫。长长的黑发,乍看之下还会被误认为美少女,实际上却是个令人脊背发寒的美少年。他的美彷佛连血液都可以凝结。简直有如艺术巨匠所描绘出的一幅画────只是────

  只是,少年用小手握着、扛在肩膀上,那一把看起来娇小身躯无法使用的、带着水滴图样的大镰刀,正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并不是────警卫。

  再怎么说也是伪装成企业本部的「保险库」,是不会安排这种小孩子当警卫的。况且携带那么巨大镰刀,根本就无法掩人耳目和伪装吧。

  这么说来就是────侵入者。

  轧识以外────先潜入大楼,将警卫全部击倒的侵入者。与「暴君」一样,觊觎顶楼资料的人────

  那个。

  从楼上下来的话就表示────

  「……」

  但是,现在,占据轧识思绪的,完全和硬碟之类的东西毫无关系。没错……在精神之中,零崎轧识的意识超越了式岸轧骑的意识,完全浮上了表层。

  零崎一贼。

  身为────「杀之名」的。

  「你……你……」

  他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就算是小孩也无所谓。和那名用刀的孩童对战也才过没多久,在杀戮的世界里,不论对手是不是小孩、有什么隐情都无关紧要。

  但是────大镰刀。

  那把死神之镰────非常的不妙。

  问题可大了。

  据零崎轧识所知,以死神之镰为武器‧并且随身携带这类凶器的人们,在里世界之中,似乎只有一位荣获遴选────

  死神。

  在「杀之名」七名当中,例外的存在────!

  「真是伤脑筋啊。」美少年慵懒地说道。「不过,总之我先报上名字吧────你好啊,大叔。我的名字是石凪萌太。」

  ◆ ◆

  此时。

  零崎双识在某个超越高级的超超超高等级饭店的套房里,一边在窗边俯视夜景,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在盯了萤幕好一阵子后,终于烦恼地发出「嗯────」的声音。

  「一直没有回讯呢────为什么呢。真令人担心。难道说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或许子荻美眉遇上了无法回信给我的状况也不一定。嗯,真令人担心。好────已经过了一分钟,应该要再催促一次了────」

  正当他说到这时,手机发出声响告知有简讯传来。发讯人正是「荻原子荻」。

  「哦哦!呜呵呵,什么嘛,真是的,吊我胃口。子荻美眉真是个小恶魔呢。好萌啊。什么什么,『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哥哥真是博学多闻呢,好棒哦。那么明天还有课我也该睡了,晚安。』啊。嗯────真是可爱呀。国中女生果然不错。特别是贵族女校的国中女生更棒。你说是吧,阿趣?」

  双识如此说着────然后转向后方。接着以得意的口吻,对着躺在床上伸长双脚,专注于调整巴松管的一名男性搭话。

  「纵然每个人都变态变态的叫我,不过正如你所见,能够瞭解的还是大有人在啊。知道我的魅力所在。看吧,这名国中女生温柔的文章。所谓真正的魅力呀,只有懂得的人才可以感受到呢。阿趣,像你这种冷淡的人或许无法察觉,不过这后半段的『我也该睡了,晚安。』,可是这段简讯的重点呢。虽然表面上写的是自己困了所以想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在关心身为笔友的我啊。其实当中隐藏着『虽然我很想继续用简讯对谈,但不能再浪费大哥哥的时间了,所以就先到此为止吧。夜深了,大哥哥不早点睡的话,对身体健康不好唷。明天也请发简讯给我吧!』这样的涵义,这是只有我才能明白的!」

  「……的确,但不管我再怎么看,都觉得她是自己困了所以想睡而已。」

  男性以巴松管发出噗哈────的声音回应。

  「不过,既然阿愿这么说的话,就当作是这样吧。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来你似乎理解了。哦哦,不能再耗下去了,得回讯才行。呜呵呵,看来今晚是不用睡了。不过这也是为了子荻美眉啊。」

  双识高兴地按着手机的按键。虽然打字的速度十分惊人,但却迟迟打不完。看来他是打算打到输入字数的极限为止。附带一提,双识的手机的输入文字数,最多可以打到五千字,相当于二十张半的稿纸。

  床上的男性发出,噗哈────的低音。

  接着小小地说了声「嗯」。

  「阿愿────我说你,难道是为了向我炫耀交到贵族女校的国中女生当朋友,才叫我出来吗?」

  「嗯?没错啊?」

  双识停下打字的动作,点了点头。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补上了一句────

  「啊、啊!不对!不对!现在说的才是真的。」

  看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之前在雀之竹取山的事,阿趣你也听说了吧?」

  「啊啊。从阿赞那听说过。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虽然我还没见过人识,不过近期内也打算听听那孩子的说法。」

  「哎呀,我想那是白费功夫的。人识虽然在那座山上跟我们分开行动,但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告诉我们呢。和谁战斗、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对我、他最敬爱的哥哥都不肯透露半分,即便是阿趣你去问,他应该也是守口如瓶吧!」

  「就算我是弟弟,你是哥哥,我想,我也是什么都不会对阿愿说吧────不过,既然阿愿这么说的话,就是那样吧,反正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怎样都无所谓啦。毕竟,到最后发现赤神家的千金并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人识是这么判断的。所以问题重点就在于,有人想以那位千金小姐为饵,并把我们给钓出来。是零崎一贼的『敌人』吧?」

  「嗯。然后?」

  「近期之内,恐怕会和那些人展开全面性的战争。不久就会发生零崎一贼未曾经历过的,令人束手无策的大规模战争吧。彷佛过去人类最强所引发的『大战争』。我想告诉阿趣你这件事。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也得请你贡献一己之力了────『少女趣味(Bolt keep)』的零崎曲识先生。」

  「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与我无关。」

  有如转变话题似地,他吹奏起巴松管。

  是有着沉静的低音,却激烈的旋律。

  那正是────零崎曲识的旋律。

  「你应该知道我是素食主义者吧────我对战争可是敬谢不敏。虽然你是怪人,但我也是。如果事态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我会第一个逃走。我被称为『逃亡的曲识』可不是假的。」

  「我倒希望你那称号是假的呢。起码你是可以和我或阿赞并列的实力派,好歹多努力一点嘛。话虽如此,但我对你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期待。总之就来充个人数,这样就好了。」

  「充个人数就好了吗?」

  「嗯、嗯。我没有其他要求了。」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好啦────虽然总觉得有点可疑。」

  零崎曲识调整完巴松管音律之后,小心地翼翼地将它分解,然后零件一个一个地放在身旁。他的一举一动,不带丝毫情感。

  「不过,既然阿愿这么说的话,就这样做吧。没什么不好的。」

  「拜托你啰。」

  双识说完,又继续打他的简讯。

  「话说回来,」看着双识的背影,零崎曲识问道。「那个阿赞,现在在干麻?」

  「嗯?我不知道啊。那家伙,最近有些冷淡哩。似乎是因为在雀之竹取山,以丢脸的方式输掉的关系────蠢毙了。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泄气的。况且对手还是女仆耶?要是我输了的话,也心甘情愿啊。」

  「阿赞和你这种变态不一样,他的内心很纤细的。那是他的缺点────不过,也是他同时无可取代的优点。那种男人意外能成为好音乐家呢。」

  「不过阿赞又不是音乐家……」

  「那种零崎,也没什么不好。」

  零崎曲识静静地说道。然后留下巴松管,从床铺下来。

  「你要回去了吗?」

  「嗯、嗯。你的话说完了吧?」

  「嗯,不过我还有很多要自吹自擂的话。」

  「那些我也听够了。我没那么多美国时间,下次这种程度的小事,希望你能用电话解决。阿愿,这是我衷心的请求。」

  「有什么关系嘛。别说什么没有美国时间的谎了,我可从没听说过零崎曲识会预先拟订什么计画的。你这举世无双的闲人先生。是说很久没见到阿趣你了,说有事只是借口,其实是想跟你久别重逢地小叙一下,这可是我出自肺腑的真心话呐。」

  「的确,久久跟阿愿碰面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哦哦,就算这么说……实际上你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归处吧,阿趣。」

  「……」

  零崎曲识没有回答。就这样无言地走出房间。

  双识微笑地眺望着零崎曲识的背影,又接着说道,

  「还是说,你接下来有什么目的地吗?」

  对此,零崎曲识暂时停下脚步,静静地回答「谁知道呢?」。而后,彷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开始零崎,也还不错。」

  ◆ ◆

  另一方面────

  情势一转,暗口凭依显得有几分焦躁。

  手持铁扇穿着和服的美艳女姓────暗口凭依。

  她正是在竹取山决战中,让零崎双识陷入苦战的「隐身濡衣」,暗口濡衣的姊姊。虽说是姊姊,但并不表示有见过弟弟────正因如此,关于「隐身」,她比起其他的暗口众更技高一筹。而对于识破了她的「隐身」────即使识破的方法并不合常理────这名红发马尾的小丫头,一开始确实是被她吓了一跳,但也只不过是被对方看见罢了,根本没什么好焦躁的。

  自己并不像弟弟一样那么坚持。

  也不打算一直隐藏下去。

  小丫头所说的替身术。

  空蝉才是────暗口凭依的精随所在。

  「空蝉凭依」。

  理所当然的,暗口凭依也和零崎轧识相同,不清楚保存在这栋大楼顶楼的资料内容为何。那种事情,身为侍奉主人的奴隶,没有必要知道。自己只需服从主人所下的命令即可────正如弟弟服从他的主人般,凭依也服从着自己的主人。

  这正是暗口的本分。

  暗口众────「杀之名」名列第二。

  先不管凭依的主人想要的资料内容为何,这个企业现在明显地受到来自各方、基于各种理由的狙击。就凭依所知,起码也有十二个势力觊觎着顶楼的资料。为此绝不能让「工作」受到干扰。

  正因如此,凭依才会将夺取资料交给搭档执行,自己留在一楼把风────想不到竟然会有笨蛋用油灌车从大厅冲进来。

  红发马尾。

  充满精神,精力旺盛────

  露出笑容进行攻击,不可思议的小丫头。

  她不是泛泛之辈。

  即使如此,一开始凭依还是神色自若。光靠蛮力,不可能破解暗口凭依的空蝉────基本上那根本称不上是战斗技巧。无论小丫头再怎么攻击都毫无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意义,攻击着凭依以外的人们。

  无论任何攻击都打不中暗口凭依。

  若说弟弟暗口濡衣得意的,是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个压倒性的事实,除了主人以外的人可是连他的声音也没听过────那么暗口凭依得意的就是,除了主人以外她从未受过他人的攻击,就连碰也碰不到她────但是……

  就算这样,暗口凭依仍感到焦躁。

  面对比自己还要年幼许多的小丫头,却感到焦躁。

  或着该说……感到困惑。

  ────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

  「哇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这次朝着心脏部位的肘击击中了凭依────不,没有击中。小丫头的肘击击中的是,被凭依用空蝉当作替身的,不知名警卫的心脏部位。

  不管重覆多少次都是徒劳。

  明知徒劳无功────

  这已经是第四十次了。

  第四十人的空蝉。

  「……你、你这个人────是没有学习能力吗?」

  凭依忍不住说道。就连铁扇都忘了摆好架势。

  「无论任何种类的攻击,在我面前都是无意义的────」

  「哇哈哈哈哈哈哈!」

  她开心地笑着────伸出双手捕捉。十只爪子犹如左右交叉般袭向凭依。那绝对的速度,绝对的角度,按常理绝对无法闪避也无法防御────然而却不足与凭依的空蝉为敌。

  虽不足为敌。

  但这样僵持不下的窘境,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啊啊,真是,这小鬼!」

  凭依使用空蝉,迅速移动至小丫头背后。

  她看见警卫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

  「……」

  实际上虽然不清楚小丫头的目的,是资料还是什么……不过,对她而言眼前的敌人应该是暗口凭依,而不是这群警卫才对。虽然如此,明知凭依会使用空蝉将他们作为替身,却毫不留情地持续攻击失去意识的警卫……

  这个小丫头没有身为人类应具备的情感吗?

  明明就不是「杀之名」。

  「你────你给我差不多点────」

  「啊────你说什么?」

  这次空蝉拉开了一段距离,小丫头也终于停止连续不断的攻击。但是,她却马上跨步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彷佛刻不容缓似地。看来并不打算减缓攻势的样子。

  「你还想继续到什么时候啊────实在是很烦。」

  「烦?你说什么傻话。明明就这么有趣的说。」

  「不论再怎么攻击,你都无法赢过我────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了吧?到现在为止,你根本动不了我一根寒毛吧?你就别再苦苦挣扎了────不认输也要有个限度。」

  「不认输?」听见凭依所说,小丫头邪恶地笑了笑。「没错。我是个很好胜的人。」

  胜利。

  用着桀傲不逊的态度,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

  即使以凭依为对手。

  「再说,我可不是苦苦挣扎。你的那个交换……我已经大概知道其中原理了。」

  「什……」

  竟然说────知道了其中原理?

  空蝉的原理?

  哼哼,小丫头得意地开口。

  「首先是距离────你能够交换的对象,只限于周围的人。对于距离太远的人,你是无法交换的。其次,要是在交换对象中间有其他人物存在,交换就无法成立吧。到刚才为止,你可都挑离你最近的警卫进行交换不是吗?名列『杀之名』的你,面对这些家伙却没杀掉他们,这也是基于施术必要的条件吧?因为你只能交换活着的人。而且那个人还不能有意识……有意识的人是无法交换的,所以你才让他们全部陷入昏迷。这一招让我见识这么久,这种细节我还是观察得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你使用替身,但你也不见得毫无损伤吧。哇哈哈,虽然你的脸被浏海遮住看不太清楚,但你确实面带疲惫之色呢,大姐────」

  「……」

  完全不对。

  交换对象与自己的距离不但毫无影响,当中有什么人也没有关系。只是单纯地因为距离最近,所以才只挑离自己最近的警卫交换而已。就算对象是尸体也可以交换,有无意识更是毫无关系。只要凭依想的话,连拿这小丫头来交换也没什么不可。不杀那些警卫,只是因为搭档所坚持的原则。要是凭依早就下杀手了。最重要的,一旦使用空蝉,凭依就不会有任何损伤。一切伤害,都会转移到交换对象身上。

  重复了四十次,却什么都不明白。

  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当然的,空蝉可不是低劣的术。

  小丫头指出的几点当中,只有一点说对────被浏海遮掩的凭依脸上,的确面带疲惫。

  「……」

  疲劳。

  没错……正是疲劳。

  暗口凭依────感到疲惫。

  比起焦躁,比起困惑。

  她更感到疲惫。

  连续使用四十次空蝉这还是头一遭。很明显的,超出她原本预估的次数。或着该说,即使不使用空蝉,在短时间内持续闪避如此激烈的攻击,也会消耗掉相当的体力。

  只要暗口凭依使用空蝉,在一般的状况下,对手早就该放弃了……最起码,也会拟定其他对策。

  然而,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不────

  若只是死缠烂打,那还能理解。无论是不认输还是好胜,都无所谓。缺乏学习能力────倒也无妨。

  然而────

  「为什么你────还那么有精神呢!」

  凭依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怒吼。

  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不会感到疲惫?

  不间断地使尽全力进行了四十次的连续攻击……为什么精力还那么旺盛?攻击这种行为,被攻击的一方固然会受创,攻击的一方也会消耗相当的体力。然而这个小丫头,却给人一种战况越是持久,她便越有精神的感觉。

  这个小丫头,没有极限吗?

  被红发马尾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丫头「啊啊?」不满地回道。

  「你这家伙说什么傻话啊。我精神充沛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不知道我被称为阳光花样少女吗!」

  「你……叫什么名字?」

  「哦,终于要问我的名字了吗?哇哈哈,我可是对方不问就不会自报名号的呢。哎呀哎呀,我还在想要是你真的叫我阳光花样少女该怎么办咧。我是哀川润。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哀川润……哀川润……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阻挠我呢……?」

  「打什么主意?我想做的就是帮那个高大的小哥忙而已呀────总之,现在我只想打倒你。哇哈哈哈,『杀之名』里也有许多有用的家伙嘛。我说你啊,要是我赢了的话,就告诉我这技术的秘诀吧。我也想试试看────」

  唰!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着暗口凭依的右颊,如发条一般,以身体全部的重量击出一发里拳。

  但,当然。

  这种攻击对空蝉毫无作用。

  ────不过。

  这次被凭依当作替身的对象,并不是倒在附近的警卫。被红发马尾的拳头一击打飞的是────

  加油站的员工。

  不久之前,才被抢走油罐车,当时还被红发马尾的女性踹了一脚,穿着制服带着帽子的年轻男性────原本应该被丢在加油站的男性,正倒在那里。

  暗口凭依已经消失无踪。

  起码不在于这楼层里。

  用空蝉交换────也就是说。

  已经逃到这栋大楼外面了。

  身体的疲劳到了极限也是逃跑的理由之一,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暗口判断,无法再和这小丫头耗下去了吧。

  暗口凭依。

  策略性的撤退。

  「和距离无关吗?……唔────嗯。而且岂止是隔着人,就算隔着大楼的墙壁也没关系啊。真厉害────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呀?不愧是忍者。话说回来,或许是像架城大叔一样的魔术师也不一定。啊────啊,被她给逃了。哇哈哈,不过,一天之内同时吃了我的回旋踢和拳头的人,你还是第一个。真走运。」

  红发马尾明明没那资格可以夸赞别人,却赞许着无故受到凭依的空蝉和自己的拳头攻击的被害店员,接着她像是切换注意力般,若无其事地说了声「哦、哦」然后望向天花板。

  「那个小哥,不要紧吗────那个女人……唉────叫什么名字来着,忘记了,算啦,那女人,好像有说过搭档什么之类的东西────她的搭档也是忍者吗。哇哈哈哈────」

  小丫头踩着轻快的步伐前进。

  朝着和电梯间相反的方向。

  ◆ ◆

  「杀之名」七名。

  按照排名,分别为匂宫杂技团、暗口众、零崎一贼、薄野武队、墓森司令塔、天吹正规厅、石凪调查室────也就是说,光就数字客观地来看的话,对排名第三的「零崎」来说,排名第七的「石凪」根本不足为惧。

  但是────有些事情从排名上无法说明。

  正如零崎虽然位居第三,但在「杀之名」中却被同为「杀之名」的其他人忌讳,被称之为最恶集团一样────其中,石凪在「杀之名」里也有着最特异、例外的性质。

  死神。

  石凪家的人────正如字面所见,是死神。

  身为零崎一贼的愚神礼赞,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遇见敌人便一举击溃,这是零崎轧识一贯的原则────即使对方是列名「咒之名」的人,他也一定毫不退让────

  即便是这样的轧识,面对石凪时,却也只能另当别论。

  那是最下层的特权阶级。

  异质的、等级不同的存在。

  是连身为零崎且持有「愚神礼赞」的轧识,都不想扯上关系的对象,再加上,现在自己并不是零崎────而是侍奉「暴君」的「街(Bad kind)」,式案轧骑。

  「杀之名」中位居第七,石凪────但那应该是极少公开出现,连是否存在都令人存疑的集团才对。即使有死神之镰这铁证,轧识还是难以置信。但另一方面,内心的谜团却迎刃而解。在一楼溃散的警卫们────在轧识以油罐车侵入之前先造成那副景象的侵入者,究竟是何时瞒过轧识的双眼,潜入这栋漆黑大厦的,若是石凪家的人,这种程度的神技根本就轻而易举。

  紧接在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之后,这次是死神……为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自己所迷恋的「暴君」────究竟是对什么样的资料出手────?

  「啊啊────请你不要误解。」

  美少年────石凪少年说道,用着像是要安抚轧识内心的温柔口吻,优雅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

  「从你的反应判断,看来大叔似乎知道『石凪』的样子,不过这次我并非以死神的身分行动。现在的我,是以『暗口』的身分在行动的」

  「暗────口?」

  暗口众。

  「杀之名」中位居第二────在这之前,零崎双识才和之中的一人在雀之竹取山,比试过才对。为了自己的主人,持续杀人的暗杀者集团,仅次于零崎一贼,被忌讳的「杀之名」────

  「石凪」以「暗口」的身分行动……?

  这是什么意思。

  从来没有听过。

  「呵呵。」石凪少年笑得很微妙。虽然看上去很美,但是却充满虚伪。「反正,就是大人和小孩的约定嘛────在我努力工作之时,我可爱到不行的妹妹就不用为他效命了」

  「效命……?」

  「对啊你看,我不但可爱而且又是天才对吧。只要我认真工作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办不到的。正因如此,今天我也不辞辛劳地热中于劳动呢────话说回来大叔,你来这栋大楼有什么事呢?」

  对于石凪少年直接的问题,轧识回答了一句:「我不是大叔。」

  这是个毫无关系的答案。

  就像是要争取时间一样。

  轧识仔细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着石凪少年的全身上下────短裤加上衬衫……手上只抱着大镰,并没拿着任何装着行李的东西。从上层走下来,代表这名既是石凪也是暗口的少年,已经在顶楼处里完事情了……但是,手上却没有像是硬碟的东西。那并不是能够藏起来的大小,就性质上来说应该也不能复制。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才────二十七岁。」

  「这样啊,我今年才十岁哟。」

  咻咻咻────的,石凪少年边说边挥舞死神之镰。镰刀的风切声就连轧识也听得见。虽然镰刀的尺寸比起身体大上许多,但石凪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

  赢得了吗?

  杀得了吗?

  若是其他人,只要进入战斗,开始对战状态便多多少少能摸清楚────对方的实力、对方的招数、对方的战略……但,就连这些经验在石凪面前也毫无用处。

  毕竟对方是神啊。

  老实说,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如此,这个状况下还是不得不战。为了自己迷恋的「暴君」────

  ────唔。

  刺痛────心脏感到刺痛。

  心脏……?

  为什么,事到如今。

  那时的伤,应该已经完全治好了。

  在雀之竹取山的,那场战斗────那场败北。

  不可能留下任何后遗症────

  「……!」

  才对。

  由于伤口隐隐作痛────轧识一步也踏不出去。

  无法爬上楼梯。

  不只无法往上爬,反而还有股往下走的冲动。

  和轧识的意志毫无关系。

  或着该说,顺从意志。

  身体本能地排斥战斗────

  「咕────呜呜呜呜……!」

  「大叔!请不要误会哦。」石凪少年像是洞悉轧识的心理似的,以让人感到平静的纯真笑容说道。「我没有打算和大叔你战斗────或着该说,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啊,啊啊?」

  「大叔,你觉得家族对你而言是什么呢?」

  石凪少年唐突地发问。

  毫无脉络可循────可是,关于家族。

  好死不死,偏偏是关于家族。

  「我虽然说过我有个可爱到不行的妹妹────但是我没有爸爸唷。不,既然我已经像这样存在于这里,那他应该也存在于某处吧,还真是个傻爸爸呢……托他的福,我吃了不少苦。」

  「……」

  「只要血缘相系的话,就是家族不是吗────或者该说,只要心灵相系就是家族?血缘与心灵之间差别,我并不太了解。」

  这种事。

  轧识也一样,不了解。

  零崎一贼是家族。

  但若是如此────零崎人识是什么?

  那个极端的零崎是什么────而自己又是什么?

  零崎一贼。

  非由血缘相系,是由血腥相系。

  「我有一个梦想。」石凪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总有一天,我要离开那些令人不愉快的家伙,带着妹妹出去旅行────寻找我的家人。当然,不是去找那个傻父亲。是可以心灵相系的一群人────然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家族就是要永远都在一起的。」

  哒、哒、哒、哒。

  石凪少年满不在乎地,慢慢走下楼梯。

  很快的与动也不动的轧识,比邻并排。

  即使如此────轧识依然动弹不得。

  不知是刻意还是偶然,死神之镰那过于巨大的刀刃,抵住了轧识的脖子────即使如此,轧识依然动弹不得。

  心脏感到疼痛。

  刺痛、刺痛、刺痛、刺痛。

  「说了不少不合年龄的梦想呢────我所做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像个小孩。也是啦,因为大人们是不会让我做梦的,我也没办法啊!」石凪少年说道。「你是来偷顶楼的硬碟的吧?大叔。这样的话,动作快一点比较好哦,已经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走下楼梯来的人不该说出的台词────

  「你难道────不是吗?」

  「不,我原本也想这样做的,但是────就像是任务失败的感觉吧。反正,看来妈妈也已经逃走了……即使血缘与心灵都没有相系,却丢下自己的孩子逃跑,真是个过分的母亲呀。为什么她要逃跑呢?就算这么问她,她也不会告诉我吧,反正把风的已经先逃走了。对只是来帮个忙的我来说,大概也算是个合理的借口。总之,虽然对不起想要资料的那个人,但────」

  无妨。

  反正,不是我的主人。

  石凪少年这么说道,接着「啊,抱歉」,一派轻松地像是发现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般,将死神之镰逆向翻转,把刀刃从轧识的脖子上移开。

  然后。

  就这样下楼去了。

  已经走到楼梯的下个平台了。

  突然察觉的轧识,在反应过来后连忙叫着:

  「喂、喂,等等────」

  即使这样叫唤,石凪少年依然没有回头。

  「才不等咧。还有啊,大叔────你自己注意一点啊,你印堂发黑面露死相唷。而且不知为何还是双重死相。大叔,你有两个名字吗?反正,会死也是迟早的事,这是身为死神的我说的,所以不会有错的哦。请你多加小心,别轻率行事。」

  然后他就这样────消失了。

  石凪少年,突然间消失了身影。

  轧识还是────一步也动弹不得。就算追上去也毫无意义,对方是死神,不可能追得上────再说原本就没有追上去的理由。但即使如此,不知为何,自己却莫名地想去追那名少年?

  为什么会想和那名少年……

  聊聊更多关于家族的事情,他这么想着────

  「……不得不继续行动了吗?」

  抛开这些迷惑,轧识不再往下看,开始爬上楼梯。心脏的疼痛还未完全停止,但并非痛到无法行动的程度。

  不,再说疼痛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存在。

  伤已经完全治好了。

  铁定是自己多心了────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现在在二十五楼────还有十五楼。

  他说过没有时间了。

  石凪少年,也就是入侵者,因为顾虑到时间而先离开……剩下可以妨碍轧识的威胁,除去已经被撂倒的警卫,如果还有其他不得不去在意的对象,那应该就是────

  最糟的预感掠过轧识的脑海。

  一个他不愿意去想起的可能性。

  那句任务失败所代表的可能性。

  但是,稍微冷静考虑,便可以确定,那名石凪少年,全身上下,都没有带着硬碟。也就是说,他就那样将硬碟留在顶楼了。应该是这样才对。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能拿到硬碟,轧识的工作就结束了────轧识对「暴君」来说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这样就好。

  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终于到了四十楼,轧识将门撬开,跳进楼层────

  哀川润就在那里。

  红发马尾,身材高挑的小丫头。

  「……」

  「你很慢耶,小哥!」

  「不、不……」

  看见一派悠闲的哀川润,轧识脸色发青。

  她到底是怎么提前到达的。

  和石凪少年的对话,并没有花费这么长的时间────话说回来这个小丫头,难道毫无警觉性地使用了电梯吗?连说不定会被关在电梯里的危险性都没有考虑吗,这家伙……不,比这重要的是,原本应该说着已经腻了而回去的人类最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才正要庆幸与死神相遇却不必战斗,为什么现在又遇上这种事……

  「你、你────为什么?」

  「哇哈哈哈!」

  笑了。

  大概,没什么意义。

  「没有为什么啊!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弃你于不顾的人吗!」

  「……!」

  不久前才刚碰面的小丫头,就算讲得一副已经结识十年,是好伙伴的样子我也……!

  「喝。」

  轧识突然被踢了一脚。突如其来交叉般地脚踝勾住脚踝。

  刀割般的疼痛。

  「喂,别摆出那副死人脸啊。看了不是让人心情差嘛。是碰到幽灵还是啥,脸色很差哦。」

  「脸色会差是因为,你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随便啦。真是,我等很久了耶。还想说我的马尾会因为等太久分成两边、变成小甜甜头了呢。你这家伙真了不起呀、居然让我等这么久,这确实值得夸奖。不过你先来这边一下,事情变得很有趣哩。」

  「有趣……?」

  轧识已经非常清楚了。一旦被这小丫头形容成「有趣」,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哀川润毫无顾忌,跨开大步穿过走廊。

  跟在后面的轧识……被带到一扇像是被死神之镰那样锋利的刀刃砍成两半的门前。被切开的断面简直是漂亮到诡异。而门的另一边────一根一根的钢架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墙边跟房里,简直就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但架上却是一点缝隙也不留地塞满了电脑机壳。整间房间乍看之下彷佛是个大型机房,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纯粹只是硬碟山。

  全都接上电缆在运转着。

  勉强推开被砍到只剩半截的门的残骸,他们踏进房内────并按下门旁的开关,点亮房间的灯。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毕竟是保险库中的保险库────不安装窗户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有人想要从窗户侵入的话,除了愚蠢没有第二个形容词。虽然有这么大量的硬碟,当然,几乎都是冒牌货……只有一个是真的。要在短时间内从这当中找出「那个」是极其困难的────这就是石凪少年所谓的「没有时间」吗?不,不对。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哀川润不可能会用有趣来形容────

  一定有什么不有趣的东西在。

  「这是……寻宝吗?」

  「不,是找错。」

  说完,哀川润走向房间更深处,对着轧识指了样东西。轧识上前一看,那是个硬被从钢架上拽下地────不需多言,上面残留着当时使用的大镰刀的痕迹────而且里头惨遭解体的电脑主机。

  不,不是────不是被解体了。

  是差点被解体。

  解体的行为在中途就罢手了。最关键的部分毫无损伤。

  电缆虽然被扯到极限,但还是连着钢架上的左右机壳。看来连结并没有被切断。倒不如说,在准备进行解体的时候,不得不维持电源跟连结吧。

  就算如此还是────中途停手了。

  若是身为「暴君」伙伴之一的零崎轧识,这种程度的机械,就算不用工具也能拆解,但这位下手的人物似乎没这种能力,就连解体似乎也充分运用了大镰刀。

  「哇哈哈哈────这个,为什么中途停手了啊,喂?小哥你说想要的资料,就是这个没错吧?『某人』从这么多的硬碟里面锁定了那一个,眼看就要成功到手────却在这放弃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

  「某人」很明显地就是石凪少年。

  即使没有死神之镰的痕迹,那也是无庸置疑的。

  而轧识也────确切掌握石凪少年之所以把快成功的事情误判成「任务失败」,而在中途停手的原因。与其说停手,不如说石凪少年是放弃了。没错,他在安全梯碰到轧织的时候,正值逃亡途中。这么一来,会对轧识提到妹妹和家族这些看似毫无脉络可循的话题,可能也只是想混淆视听而已。

  能从这个伪装成机房的房间里,锁定单独一个硬碟,手腕实在了得────不过结论就是,不管是石凪还是暗口,在电脑方面都并非专家。

  「……我想要的硬碟,确实是这一颗没错。」

  轧识对哀川润大致地说明。

  虽然大概也没说明的必要。

  「要把这玩意儿带走,起码得把这条电线切断────但是,它透过缆线跟这房间里所有电脑连锁反应着。」

  「是哦。那又怎样?」

  「……这个房间是────炸弹的引爆室。」轧识说着。

  是之前所预测────最糟的可能性。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机房。而是,被设置在大楼的引爆装置的电子管理中枢────

  「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些笨蛋……居然让资料与部分的炸弹结合────而且设计成只要一切断电线,整栋大楼就会让跟着倒塌。就某种意义来说,还真是湮灭证据的极致啊。」

  「好棒!不,那个……果然真的很棒!」

  「……」

  这样啊。

  设置在大楼的炸弹对敌人来说是最终手段,是尽可能不去动用的最后预藏的王牌,既然如此就在那之前先把其他事情解决────可以的话。当然,石凪少年也是这么打算的吧!之所以事先撂倒四百个警卫,也正是因为如此。

  不过,跟警卫并没有关系。

  想要的资料,本身就是颗炸弹。

  所以只要一出手,大楼就会倒塌。

  「所以……」

  所以────石凪少年放弃了。

  他认为不能再更进一步────原来如此,这么干脆的撤退方式,与其说是身为石凪的作风,倒不如说是暗口的特质。

  既是石凪也是暗口。

  擅使死神之镰的,美少年。

  「不过,既然要搞得那么麻烦的话,干脆直接把资料销毁不就好了。看是要烧掉还怎样都行啊。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费周章保存的价值不是吗?搞成这副德行,连那些原制作者都无法把硬碟取出来了啦。」

  「一定有解决的正确步骤────只要照着步骤,就能安全地拿出来。」

  「唉────什么嘛。真无趣!」哀川润顿时浮现不满的表情。「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嘛。小哥,你是机械这方面的专家吧?那什么正确步骤的,只要花点时间,就有办法推测出来不是吗?」

  「……前提是……有时间的话。」

  没错────有时间的话。

  『没有时间』────石凪少年是这么说的。

  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引爆装置已经启动了。恐怕就在机壳从钢架上被扯下来的那一瞬间。钢架本身、还有机壳本身都可以看见动手脚的痕迹,所以它们似乎都被设置了机关。也就是说,若没在限定时间内把这颗硬碟拿出来的话,无论如何炸弹都会爆炸。」

  「哦。变得有趣了。」

  「真觉得有趣吗你────已经逃不掉了哦。算算机壳从钢架上被放下来的时间,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恐怕,就剩几分钟……」

  毕竟不像电影或连续剧有个计数器,会显示距离爆炸还剩多少时间,只能靠大略的推敲与猜测;不过再怎么乐观,时间也完全不够让他们从目前所在地,也就是顶楼逃出这栋大楼。否则石凪少年也不会就这样放过零崎轧识了吧。希望避开战斗的────应该是他才对。

  那少年也太任性了!

  随便对自己无法应付的东西出手,一旦失败就把烂摊子全丢着不管────拍拍屁股就逃!

  「啊────这房间,也没窗户嘛。」

  「要是有窗户你打算跳出去吗……四十层楼耶。如果坚持要这么做,就去其他房间吧。比起被炸死,跳楼确实要来得好一点也说不定。光从外观来看,其他房间应该会有窗户……嗯,不过八成是打不开的窗户吧。」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哀川润一副兴奋的样子问着。

  完全置身事外的感觉。

  「照你刚才讲的,说到底也只能靠你想办法拿下那个硬碟不是吗?不然我们都会被这栋大楼的倒塌牵连而摔死啊。」

  「……我知道啦。」

  没错。只能这么做了。

  真的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零崎轧识下定决心,不再继续陪红发马尾拌嘴,他无言地卷起袖子,徒手挑战那个差点被解体的电脑主机。当然有工具会比徒手还要来得方便,所以他原本打算就地收集工具的,但情况已经变得如此紧急,哪来这样的闲工夫物色工具。轧识索性徒手上阵,开始拆解正在运作中且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真是久违的紧张感。

  这是身为零崎轧识时,所没办法经历的紧张感。

  只有在「暴君」底下才能经历的紧张感。

  但是,就连那也────

  「……我说,那个……润。」轧识一边动作,一边跟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哀川润搭话。「虽然你,号称是人类最强────怎样。你有输过吗?」

  「有啊。」

  面对轧识的这个问题,哀川润镇定地回答。

  「我几乎一直过着从头输到尾的人生啊。就连刚才,也差点就要输了呢。」

  「刚才……?」

  「那人赢了就逃跑啦。所以,那又怎样?」

  「我────输了。」

  轧识慎重地斟酌用词,说道。

  这个小丫头,若真如传闻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不管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是零崎一贼这件事绝对要保密到底。在听过「大战争」时所发生的插曲之后,为了要守护零崎一贼────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跟这个丫头为敌。

  不过,既然是真正的最强的强者,就实在很想问问。

  「在绝不能输的场合上输了────把败北当成跳板成长,说起来是很好听,不过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输了就是输了。什么输的美学,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只有惨不忍睹的败北。不,不光只有那样……」

  对那个既是石凪也是暗口的少年────

  也完全被他所压制住了。

  那也是败北。

  「为了要守护必须守护的东西,胜利是绝对条件,但看来我似乎没有那个能力────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胜利不就好了吗?」

  「就算如此也有输的时候。光有志向改变不了什么。事情有分做得到和做不到的。要是拼死去做结果就只有死。」

  「哇哈哈。这么说也是啦。」

  哀川润在轧识背后笑着。没有比这更能扰乱轧识心神的行为了。看来找这小丫头讨论本身就是个错误,零崎轧识后悔着。总之最强就是最强,根本不会去体会下位者的内心,吗────

  被狙击枪瞄准就说只有这不一样,被拐进竹林里就说这场地太过分,遇见石凪就说只有他们是例外────这种下位者的心态。

  死。

  死法。

  轧识应该是个不知死亡方法的杀人鬼。

  他应该不懂得死的方法才对。

  他应该是个充满绝望,死不了的杀人鬼。

  但却────不知从何时开始。

  死亡开始伴随在他左右,成为如此鲜明的存在。

  伴随着更为鲜明的恐惧。

  尖锐地────让心脏为之刺痛。

  「要是拼死去做的下场就只是死吗────嗯嗯,真是有趣的说法啊,小哥。好,我就送你一句好话当作回礼吧。是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男人他的好友,每次有事没事他就会跟我说的话。」

  「……什么?」

  「讨厌的事情就勉强去做。喜欢的事情就尽管去做。」

  哀川润她────

  大力地甩过红发马尾,如此说道。

  「你也尽管去做不就得了?连战连败,全战全败也好,不失败的话就是出乎意料的帅气啊。虽说,事情也有分成做得到和做不到两种啦────那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做不到嘛,反正笑一笑事情就过去了啦。」

  「……」

  「怎么啦?小哥,你的手停住了耶。快点啊。没时间了吧?」

  「不……在最后的最后,碰到瓶颈了。」

  拆解确实碰到瓶颈,但停手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基于其他理由。但这可不能跟哀川润说。

  不过,确实正如哀川润所说。

  他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零崎一贼这个集团的宗旨便是────为了能够笑着死去。

  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才开始零崎。

  零崎就是这样────开始的。

  「已经到最后的最后啦?还满快的嘛。」

  「别拿我跟那些外行人相提并论────就物理上的组合、拆解,没有人能赢得了我。但就算这样────也到此为止了。你看,这里有三条电线对吧?」

  红、黑、白。

  三色的电线。

  「咦,和刚才不同的电线吗?刚才的电线跑哪去了?不见啦。那个,就是借着电缆连结整个房间那条。」

  「那个早在制作线路的时候拆掉了。你没看到吗?唉!算了……就是这边的电线。在这三条之中,切断其中一条倒数就会停止……但是……」

  「但是,要是切断冒牌的两条,就会当场爆炸吗。哦────哦────虽然没码表可以倒数计时,但这次还真的跟电影或连续剧没什么两样。红或黑或白,自己选一条切吗?」

  「真的只能随便选一条。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判定哪一条才是该切断……」

  光在这科技企业的顶楼,有办法知道该切断哪一种颜色的电线吗?在限制时间内能到达这层楼已经算是奇迹了,即使还有多余的时间,要百分之百精准的锁定该切断的电线,对轧识来说也很困难。

  以物理角度来看,要准确的判断是不可能的。

  「机率是三分之一吗?好吧,那,就用第六感来选啊。不管猜对还是猜错,总比在犹豫的时候爆炸来的好吧?」

  「说得可真容易……」

  虽然她说的对,但要是能这么轻易做到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再加上,也不是完全的随机决定────若是能够推测制作者的心理,多少有办法能预测到哪条电线是正确的。例如说这栋大楼本身是黑色的,因此黑色电线的机率比起其他电线就来的低、或是高,等等之类……即使无法确定,也应该可以做出较有利的选择。既然如此,就得跟它耗到极限为止。

  拼死去做────自己能做得到的事。

  虽然拼死去做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能笑着死去,倒也无妨。

  「看来时间到了。」他说。

  但是,哀川润却一扫先前袖手旁观的态度,蹲在轧识身边与他并排。接着轻松地将手伸向轧识正在解体的硬碟。

  「喂,小丫头,你做什────」

  「虽然我想尽可能地让你去做,不过时间看来所剩无几。我本来是打算尽量不出手的,但既然遇到瓶颈,就轮到我出场啦。」

  「你说出场……」

  「你忘了吗?我可是承包人咧。」

  「承包人────」

  但是是「出包」的「包」阿,帅呆了────

  出包。也就是失败。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你────懂机器吗?」

  「我什么都办得到哦。比任何人擅长一切,这就是哀川润。再说,这解体工作麻烦的部分,小哥你已经全都完成啦。基本上,这种情况下的选项也只有一个,再怎么用理论思考都没用啦。」

  「没用……难道说你真的打算用第六感来选?」

  「不。是比第六感更确实的方法。」

  「……」

  为什么呢?────真不可思议。事情发展至此,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觉得,将事情全盘交给这小丫头也无所谓。是因为先前那些话的关系吗,还是她那总是从容到令人火大的气质让自己放心呢,亦或是因为其他完全不相干的理由?

  总而言之,似乎能够放心交给她做决定。

  并不是由于这样成功率会比较高。相反的,即使是失败了,也能干脆的说是因为交给她决定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自己还能在内心抬头挺胸地说着,倒也无妨────

  她说事情变得有趣多了。即使绝对是没什么好处的事,那她也应该知道炸弹的存在。就算这样────她却在这层楼等待轧识。要是自己一个人,明明或许还来得及逃走,为什么────她却没逃?

  没有为什么啊────

  你觉得我是那种能够弃你于不顾的人吗?────

  事情分成做得到和做不到。

  承包做不到的事情────才是承包人。

  「喜欢的事情就尽管去做。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就好啦。我的话,就是把红色────」

  哀川润露出自负的微笑,

  对红色电线伸出手。

  并从旁闪过了它。

  「────其余的电线全都切断!」

  用力地一鼓作气。

  黑与白的电线,两条一起被扯断了。

  零崎轧识乍见哀川润这难以置信的举动,一时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理解,他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不过马上就从他张大的口中,用彷佛硬挤出的大音量,

  「白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扯破喉咙地放声大叫。

  ◆ ◆

  爆炸拆除法。

  这个科技企业在本部设置炸弹的理由,怎么说都是为了湮灭证据。并非打算破坏这个办公区,要真是破坏了办公区反而令人困扰。正因如此,所设置的炸弹威力并未能造成其他损害,而是恰好相反。是最少量的炸药────将损害程度减少至最底限,且能将问题资料处里掉,是最理想不过了。在建筑物力学上的支撑要点设置少量、但能确实造成破坏的分量的炸药,将爆风也列入考量,让窗户墙壁和梁柱,全都向内倒塌。这么一来,比起爆炸,大厦本身的重量就足以令资料化为无法修复的粉末了。连一片碎片都不会从大厦的地盘内掉出,就连对相邻的建筑物也不会造成困扰,可说是货真价实的自爆────

  只是,这种事姑且不论。

  而后,承包人的传说,又在今日更新了。

  据说。

  她所涉足的建筑物,无一幸免地全数倒塌────

  ◆ ◆

  在那之后。

  由于尚有一些需要费神的保密工作和必须收拾的残局,因此当零崎轧识来到「暴君」的巨大住处────高级公寓大楼时,已是大楼爆炸倒塌事件的三天后了。不用说治疗伤口,光是为了重整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就花上许多时间。毕竟阳光男轧识希望在「暴君」面前,能够维持穿着最体面衣服的良好形象。由于电梯已经被「暴君」的某个伙伴破坏殆尽(仔细想想,当初轧识没选电梯而选择爬楼梯,或许也是受到那位伙伴的影响),因此为了来到她的顶楼生活圈,不得不经由楼梯。没关系,反正现在没有着急的必要。虽然────想要早点见到「暴君」的爱慕之情,让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打开没有上锁的玄关门,进到室内。

  「等你好久了────小轧。」

  她就站在玄关那。

  全身一丝不挂直接穿着风衣。

  就连袜子也没穿,一如往常的打扮。

  一看见轧识出现,「暴君」便一头埋进轧识怀里。

  「这次辛苦你了,你真的很努力。」

  「……嗯,暴君。」

  轧识反手将门锁上,脱掉鞋子,抱着「暴君」娇小的身躯走在走廊上。总觉得只要能感受到这种无比的幸福,先前的辛苦都算是有了代价。尽管轧识一直在「暴君」面前表现得沉着冷静,故意不将这份情感表现出来,脸上却不争气地流露出松懈之情。彷佛洞悉了轧识的心理,「小轧真是可爱!」,「暴君」说道。

  随意找了间房间进去,并将她抱上沙发。尽管很舍不得放开,但拥抱就到此为止。

  先把事情解决吧。

  要是把少女的好心情破坏掉就糟了。

  轧识从包包里取出那颗硬碟,恭敬地献给「暴君」。「暴君」非常满足地,仅用单手就收了下来。

  「小轧派上用场了。」暴君这么说道。

  以从「暴君」口中说出来的话而言,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夸奖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小轧的确是最棒的。」

  「或许是我多嘴……不过这颗硬碟有特殊的防盗拷装置。所以要看里面内容的时候,请记得要连接独立机器」

  「嗯。谢谢。我会这么做的。」

  「暴君」将硬碟当作宝物般地紧紧拥抱在胸口。一直到最后,轧识始终没有确认这颗硬碟的内容。无所谓。就算里面装的是能够毁灭世界的武器设计图,只要「暴君」想要,轧识就会想尽各种办法弄到手。

  「喂,小轧!」

  「暴君」维持着那个姿势说着。

  「跟我说嘛。详细的事情。令人开心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获救的?当我看到本部大楼倒塌的新闻时,我还以为小轧死掉了呢!」

  「嗯……这个嘛……」

  到底是怎么获救的呢?

  从那个爆炸事件。

  零崎轧识苦笑着回想────

  当然,他以为已经一切都完蛋了。

  整栋大楼陷入惊天动地的震撼,摇晃得相当惊人。这一瞬间,主要的梁柱,力学的支撑点,就这样化为乌有────有如捏面人般,墙壁开始崩垮,地板也跟着倾斜起来。不仅架子乱倒,电脑也一台台摔落。与其说建筑物即将倒塌,不如说其内部被整个粉碎,宛如被放进了巨大的摇杯里,然后有个巨人酒保正猛烈晃动这个摇杯。上下左右的知觉已经消失,只剩下的晕头转向。

  原本以为已经完蛋了。

  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

  耳边传来笑声。

  同时,胸口被强烈地固定────不对,说错了,像是两边的腋下被吊起来那般,轧识的身体被紧紧抱住。

  是谁────当然,是哀川润。

  在她另一只手中,握着硬碟。线路都已经被扯毁,就连硬碟也跟着被扯毁的样子。爆炸已经开始,一切都已经无关力量和技巧了。哀川润轻松地抱起高到让自己想踹的轧识身躯,接着,向那倾斜而且起伏的地板冲了过去────

  没有窗户的房间。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一边闪避所有正在落下的碎片────一边在碎片落下之前,紧急穿过那瞬间的缝细,哀川润有如缝合墙壁和钢筋似地,成功从大楼冲了出来。

  爆炸拆除法。

  除了物品以外,没有被害者的爆炸。

  因此────只要能从里面逃出来就算安全了。

  不过那只是依照二次元思考方式时的情况,但这里毕竟是三次元。冲出去的地方,可是地上四十层楼高────这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只不过是从被炸死,变成跳楼自杀罢了。

  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比较好的死法。

  由于爆炸引起的风,将两人吹向更高的地方────因此,现在的高度,比原本的四十层楼还要更高。

  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零崎轧识只能使劲把眼睛闭上。

  在轧识脑袋里一一浮现的画面是,零崎一贼的大家、「暴君」、以及她的伙伴们────能够在临死前想起那样多人,也算是相当幸福的吧,同时更觉得自己不应该处于这种情况。

  在零崎一贼的成员之中,

  脸颊刺青的少年────有这么一位吗?

  大概有吧。

  正当这样思考的时候,

  碰!

  右手,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在空中撞到什么了────吗?

  他因为这股疼痛而睁开了眼睛。

  反射性地,轧识的右手用力握住了撞到的那个────那个,居然是直升机的脚架。回想起────在潜入这栋大楼前,有好几架直升机绕着这个办公区域飞行游览。当时还觉得这群直升机怎么飞这么低────

  但是,

  在大楼倒塌,冲出现场的时候,居然正巧有直升机飞过,自己的手竟然会抓到它的脚架,这到底是怎样的偶然────!?

  依照惯性法则,身体仍然是止不住地剧烈摇晃。

  他在慌张之中连忙使劲用右手握紧脚架。由于撞击的力道,右手的骨头大概碎了,即使如此,支撑自己的重量还是没什么问题────不、不只是自身的重量。

  左手传来一股沉重的拉力。

  定睛一看,轧识的左手下意识地,紧握着哀川润的左手。零崎轧识的左手向下垂伸,哀川润又再一次地免于从四十楼高的地方落下。

  红发马尾被风吹拂而无止尽地摇曳着。

  另一边的右手,握着硬碟。

  不……勉强考虑一下的话,其实可以办到。与其在这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状况下,等待时限到来,不如自己确实掌握时机,并非三分之二,而是百分之百的机率引发爆炸让建筑物崩坏,利用爆炸时的暴风逃到外面────这么做的话是没问题的。但是,除此之外的其它事情,就太勉强了。在这没有窗户的房间之中,连直升机的位置也无法计算。可以依赖暴风飞行多远的距离,完全只能听天由命。

  什么嘛────这个小丫头。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现在,自己抓着哀川润的左手是否应该松开?

  「嗯?」

  在直升机螺旋桨的刺耳声响之中,哀川润无动于衷的表情────视野一角,大楼正在逐渐解体。地面上被自己撞坏的油罐车,被崩落的大楼砸中,看来已经开始燃烧了。

  「啊?这个啊,拿去。」

  她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举起了右手,打算把硬碟交给轧识。当然,为了拿取这个硬碟,轧识势必得放开哀川润的左手────

  「怎么了?拿去啊,这不是小哥的工作吗?」

  「……」

  与其说这是哀川润本身所期望的,不如说她在暗示,要他放开手让自己掉下去。零崎轧识是这么想的。

  无论如何,请放开手。

  这实在是非常的有趣────

  听起来就像是这样。

  「嘻、嘻嘻嘻嘻────」

  轧识。对着这样的人类最强、他发出了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

  哀川润也接着大笑出声。

  接着她说。

  「想做的话就办得到嘛。」

  ────但是,想当然耳。

  这样的来龙去脉,「暴君」没有必要知道。石凪和暗口,包括零崎所说的「杀之名」、还有人类最强的承包人,「暴君」不知道也无妨。这些都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可以的事。

  零崎轧识随便编出一些足以令「暴君」相信的内容,蒙混过关。「暴君」热中于轧识所说的故事,像听着童话般纯真的小孩。虽然内心感到有点心痛,但是,若与想到无法再待在「暴君」身边的痛苦相比,那可说是微乎其微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

  「暴君」如此说。

  有一件事觉得有趣────

  「造成了如此的惨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死亡────至少,虽然表面上说是设计上的失误造成大楼倒塌,但是里面的四百名职员,竟然全都碰巧在地下室遭到活埋,而且后来还全都被救出来────」

  「……」

  她所涉足的建筑物,无一幸免地全数倒塌。

  但是────却没半个人因此死亡。

  这就是承包人的传说。

  零崎轧识和石凪少年在一起时,那个红发马尾的小丫头,将遭到石凪少年打昏的警卫们,全部都关进了地下室……这已经不是使不使用电梯的问题了,她的脚步灵活得令人不敢相信。稍微一不留神────她就已开始进行下个行动了。「虽然不知道附近加油站的店员,为什么也会在那个地下室……不过你真是个好人啊,小轧。我认为啊,愿意去救那些毫无生存价值、无关紧要的家伙。像你这样的温柔善良,实在很棒呢。」

  「感谢之至,您的褒奖,是我的荣幸。」

  「嗯嗯。但是这样的温柔,从现在开始只为了我一个人展现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

  「答得好。要永远陪在我身旁哦!」

  如此说着的「暴君」再一次抱紧轧识。慈爱地、幸福地,磨蹭着脸颊。

  这只是────暂时的。

  轧识心想。自己大概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对挚爱的家人说谎。

  对迷恋的少女说谎。

  事实真相谁也不知道。

  没有人了解真正的零崎轧识。

  没有人了解真正的式岸轧骑。

  就连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是家族,还是其他所有事物,全部都────无人知晓。

  无论是身为零崎一贼的零崎轧识,或是与「暴君」在一起的式岸轧骑,都只是个半吊子的家伙。遇事总是半途而废,这样的他,无法抵达任何目的地。

  但是,即使如此────轧识发现了。

  值得用所谓的真实来形容的、那唯一的赤红。

  不必分出黑白也无所谓。

  无论赢了也好、输了也罢,全部都可以笑着跨越,所有的价值观都是一样,都是愚蠢而可笑的存在────这些事实他全都发现了。

  当然,轧识再也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不但遭受到毫不人道的过分对待,还感到极大的困扰,仔细想想,似乎也做了不少白工。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轧识认为能遇到那个红发马尾的小丫头,实在是很幸运的事────幸运得无以复加。

  所以他回忆起一件事。

  她所赠予的,一句话。

  ◆ ◆

  若说雀之竹取山的那场败北,依萩原子荻的估计,效果将于两年后浮现,那么与哀川润相遇,导致萩原子荻的计画被打乱,也是三年之后的事了。

  零崎轧识的人间敲打。

  这是最为暴力,无可饶恕的,据知为一贼史上杀害最多人类的事件。且为官方记录中,一贼史上最长寿的────一个杀人鬼的故事。

  STRIKE, BATTER OUT.

  GAME SET.

  注15:西元1192年日本镰仓幕府当政,西元1543年枪枝传入日本,西元1603年日本江户幕府当政。

  注16:日本古神话中,有位男神来到天照大神居住的地方,做了许多坏事,天照大神十分生气,躲入岩洞────天之岩户不出来。天地变得一片漆黑,天下大乱。诸神制作了一面神圣的镜子────八咫镜,将镜子挂在天之岩户前,再让一位女神跳起神圣的舞蹈,天照大神为之感动,从天之岩户中出来,让太阳再次照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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