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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从至今为止的三个故事领会出来的,零崎曲识这个男人,在世界上就是个被放在完全配角位置的人。
例如说五年前。
游乐园,行囊乐园的那场骚动之中,他在「小小的战争」的一个场景里,被赋予的是支援协助零崎双识的角色。
例如说十年前。
超高级饭店,皇家王权饭店的那场骚动之中,他在「大战争」的一个场景里,被赋予的是担任狐狸与老鹰之战的背景角色。
例如说两个月前。
他所经营的钢琴酒吧,Crash Classic的那场骚动之中,他在杀人鬼双人组的潜逃中的一个场景里,被赋予的是安排零崎人识与罪口积雪战斗的牵线角色。
即使身处在事件中心。
也绝对不会肩负事件的轴心。
这就是零崎曲识的人生。
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才选择的───也许可以说这种生存方式是利用声音支配他人,他身为一个声音师的能力所必然带来的副产品,但是甚至连这种能力,都不是他想要才选择拥有的。
「脱逃的曲识」。
「素食主义者」。
「少女趣味」。
身为道地的杀人鬼,却遭人冠上各种不名誉的称号的男人,零崎曲识。
可以说他十分敬佩拥有人称「自杀志愿」、「第二十人地狱」、「刽子手」等等,名声响亮的别名的零崎双识这件事情,以他这种情况来思考,也是不无道理的。
世界的配角。
然而,即使是如此的一个男人───即使是个远离世俗,只能以厌世者的身分活下去的这么一个男人,在漫长的人生之中,至少有一次能够不担任非配角而是主角的局面到来了。
不。
是他非担任主角不可的局面───到来了。
这一点,无关当事人愿意或不愿意。
零崎曲识非常冷酷,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周围的所有人包括零崎一贼在内───这个意思是除了零崎双识───都认为他是个缺少感情与感受力,宛如精密机械的男人,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确实他是那种不会把感情显露出来的男人。
是个感受力贫乏的男人。
但是,希望别人好好想想,完全没有感情与感受力的男人,为什么有能力成为音乐家呢。
为什么有能力成为艺术家呢。
就算是他,也是有好恶之情,也是有爱恨的。
也有想要的东西与想实现的心愿。
所以───无关愿意或不愿意。
即使是发生在将死之际───以所谓的「最后发光发热的机会」这种形式,到访的局面。
如果是将死之际───
为了要实现他,唯一的心愿。
没错,例如说那个局面是从这样的对话开始的。
「啊───是狐狸呀。怎么了?你会到这里来还真难得───」
「『怎么了?你会到这里来还真难得』。呵。我想去哪里随我高兴───我的行动向来随心所欲。就只是,这样而已。」
「也是。」
「那么?怎么了───那个完成的情况如何?」
「现在应该是正好达到八成了吧───时刻的老爷不愧是那个『时宫时刻』,干得真是漂亮,不过奇野那边的小鬼感觉有点束手无策的样子呢。」
「『奇野那边的小鬼感觉有点束手无策的样子呢』。呵。赖知虽是个拥有非常优秀的技术的男人───不过毕竟还是年轻,吧。可是,总之,以十三阶梯来说,这么样的情况还比较好───要让我来说的话,你跟时刻才是异常的。」
「先不管时刻的老爷,我就是我。现在还没有拿一个,足以值得如此评价的成果出来。」
「『足以值得如此评价的成果出来』。呵。你还真谦虚───但是我是个讨厌过度谦虚的男人。既然如此,那无凭无据的傲慢还好得多───现在时机正好,我想差不多该让那个来做看看试验动作了。」
「咦……我应该有说过,现在还只有八成吧?」
「这就够了。不,反而该说非得是这样才可以───因为对手是着名的杀人鬼集团嘛。如果太过能够操纵的话,那自己反而很有可能会被绊倒───」
「…………」
「右下露蕾萝。『十三阶梯』的第七阶───右下露蕾萝。我把事情全权委托你───你就行使橙色种子,把绝世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给歼灭吧。」
◆ ◆
某道某市的闹区。
从某个时期开始就出现的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厦的一个角落,开设在地下二楼的钢琴酒吧───Crash Classic。
这是零崎曲识开的店。
营业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早上五点的十二个小时。
然后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
今天的生意结束了,店里也收拾完毕,雇用的两个店员,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现在,留在店里的就只有店主人零崎曲识独自一人。
他正坐在舞台上的钢琴面前。
但是,眼睛凝视着的不是键盘───
而是放在键盘上的一个小小木盒。
「……还不错。」
曲识───低声说道。
在空无一人的店内,平静地呢喃。
从他的表情无法看出他的感情───能够读取他那纤细的,甚至可说是细微的表情变化的人,至今为止,在他大约四分之一世纪的人生当中,仅仅只有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零崎双识。
还有另一个是───
「───所以,还不错。」
伸出手。
曲识,打开了那个小盒子的盖子───接着,盒子里流出了声音。
看样子,这个小小盒子,似乎是个音乐盒。
但是,流出来的声音并非音乐。
而是话语。
那是───他非常熟识的男人所说的话语。
同为零崎一贼的,零崎轧识的话语。
「阿趣───我希望,这个留言可以顺利送到你手上。」
音乐盒,发出了这样的话语。
「虽然,我还有用其他二十三种方法送留言给你───不过恐怕是只有这个方法,最有可能顺利送到你手上。所以我要赌在这个可能上───唉。这个样子,持续营造个人特色的遣词用句,大概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音乐盒是自动乐器的一种。
利用圆筒的凹凸让梳齿状的音梳演奏出声音,这么单纯的构造───于是这个留言,并不是用零崎轧识本人的声音诉说的。不是用原本的声音录音起来的。而只不过是在连续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而已。不如说,如果听者不是拥有绝对音感的零崎曲识,应该就无法把这些听成人话,就是这么样的一个简易留言。
于是───轧识才会判断,这是最有可能顺利送到曲识手上的方法吧。
「零崎一贼,现在,正面临危机───过往最大的危机。比起『大战争』,比起『小小的战争』,现在的情况都还要严重……不,不对。已经绝非如此而已。应该要用过去式的讲法来说,像这样:危机来临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用金属刻划出来的声音。
然而,曲识能从这样的声音───听出轧识那几乎就要满出来的感情。
并不是因为他有绝对音感。
只是因为───他感觉得到。
那个跟曲识呈现对比,能够把感情表现在外的,使用狼牙棒的杀人鬼,曲识总是,一边心生羡慕一边看着。
「零崎一贼───已经遭到歼灭了。」
轧识的话语这么地持续着。
「存活下来的人,就目前而言,就只有我跟你───不过,这是基于假设你还活着,还有我也还活着的情况下所说的。」
曲识。
眉头皱也不皱丝毫───听着这些话。
「除了我跟你之外,零崎一贼总共二十二人───全部,都被杀了。阿愿───『自杀志愿』,零崎双识,我连络不上他。这种情况下那家伙却没有动静,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死了。」
轧识肯定的话语,让曲识稍微眯起了双眼───接着,点头。
因为他的意见完全一致。
「那个小鬼───零崎人识,看样子也是死了。他的部分,看样子似乎跟这次的事没有关系───唉,要说这很有他的风格,这确实是个极为有风格的死亡。然后……等这个留言送到你手上的时候,我大概,也已经被杀,已经死了。」
音乐盒的音梳发出来的话语,既无颤抖,也无迷惘。
以至今为止的相同节奏───这话语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要对零崎一贼下手───我能够确定的,就是对方的能力实在太具有压倒性,完全不给我们分析的余地,还有收集情报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人的橙色暴力───便蹂躏了我们。」
橙色暴力。
这个词汇,让曲识有了反应。
虽然保持沉默───但是产生了,细微的反应。
「正确来说,有两个人───在橙色暴力的暗处,总是伴随着一个全身都包着绷带的女人。看样子,那家伙拥有跟你相同的能力───也就是,操纵他人的能力。」
声音师。
操纵人体与人心的能力。
即使不是使用声音当作媒介,也同样存在能够做到相同事情的人───当然,曲识就知识层面来说知道这回事。
那样子的人,应当就是这次的敌人了吧。
不对,与其说是这次,不如说是───
最后的地人了吧。
「但是,比起满身绷带的女人,橙色暴力那边才是问题所在───一开始,我还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不过是一贼的人,被一个人给杀掉而已。然后跟平常一样,零崎一贼,会对那个人展开复仇───可是,我看得太简单了,小看了这次的状况。展开复仇的人依序被杀掉───如今,只剩下我跟你两个人。宛如,侧敲积木塔般一块块被敲掉。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事到如今,我不能停止身为一贼的行动。不管是没有能力去替已死的家族成员们报仇雪恨,还是不能不企图去报仇雪恨都一样───我现在,就要去死了。」
理所当然一般地被迫说出口的决心。
曲识想,真像轧识的作风。
这样的感情───让人觉得很羡慕。
「曲识,你就───抛弃零崎之名吧。」
这句话也是。
果然,理所当然一般地被迫说出口。
「你身为素食主义者,没有意义要拘泥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战斗,没有意义的虐杀行为之上。如果还有能救得了的家族在那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样子的人了,正好适合白白送死。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听你发誓说你除了少女之外的人都不杀的时候,老实说,我心想这种誓言不可能做得到的。阿愿连担心都没有担心───他想我们是杀人鬼,不可能有随机杀人之外的选项可以选择。但是───你做到了。对于如此的成果,我由衷地献上赞美。如果是这么有决心的你,一定可以舍弃零崎的。你是音乐家吧?你一定能在音乐这条路上功成名就的。你就走到───阳光照耀的地方去吧。」
轧识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传出来的留言───并不是向曲识寻求帮助的话语。
而是劝告曲识逃走的话语。
零崎轧识,在马上就要去死的时候───直到最后,都还在担心曲识。
真的───很像他的作风。
「唉,你要尽力,尽力把我的名字给流传下去───要说曾经有一个叫做零崎轧识的,帅得不得了的杀人鬼存在。永别了。虽然你也是个怪家伙───不过我过得很愉快。」
然后他的留言就结束了。
由于发条多转了好几圈,所以音乐盒发出来的声音,又回到了开头的「阿趣───我希望,这个留言可以顺利送到你手上」,但曲识阖上小盒子的盖子,打断了这句话。
听一遍就足够了。
而且,说真的,可说是连听一遍的必要都没有───因为零崎轧识送给曲识的,除了这个音乐盒之外的二十三种方法的留言,曲识全都收到了。反而是这个音乐盒,才是最后一个,勉强赶上时间送到的留言。
这种傻呼呼的情况,也让曲识觉得很像轧识的作风───尽管现在的确也不是能因这种有趣而浮现微笑的情况。
「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状况───不过,还不错。」
收到的二十四个留言。
不论是哪一个,内含的情报量都是有限的,也觉得或许发送当时的情况各自不同,彼此之间错综复杂───但是,既然不管哪个都是类似的情报,借着来自多方的这个特性,曲识有办法能够多少进行一点分析。
比起身处漩涡中的轧识,他更容易看清状况。
橙色暴力───还有,满身绷带的女人。
或是,其背后的幕后黑手。
尽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轧识也好,据说遭到杀害的一贼的人们也罢,似乎都无法掌握清楚───但是身处在遥远的局外位置的曲识,大致可以猜想得到。会有如此的猜测,原因的一部分在于曲识是个旁人认定没有感情的男人───不过这不重要。
「他们」的目的就是───零崎一贼本身。
歼灭零崎一贼,正是「他们」的目的。
虽然还没有精确锁定到这是个怎么样的目的,是个看准什么的行为───然而,对于没有理由就随机杀人的,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来说,应该没有权力去询问任何人这种问题吧。
或许,轧识在无意中察觉到了,这么做的「他们」的目的何在───所以,才会对曲识说,舍弃零崎之名云云。
但是。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快要死的时候说的玩笑话……不过你这话不是说得太乱来了吗?阿赞。」
曲识说道。
「什么要把你说成是『帅得不得了』流传后世───我不可能做得到。出乎意料,我还满讨厌说谎骗人的。」
就在此时。
空无一人,微暗的地下室里,有个从走廊走进来的人影───门虽锁了,但曲识给了这个人备份钥匙,对于这个人会现身于此一事,曲识并不吃惊。
只不过。
昨天收到联络之后,「他」居然会这么早就现身───曲识对于对方专程来找他这一点,感到有些许的,惊讶。
当然,这种感情变化没有表现在外。
现身的是───罪口积雪。
咒之名排名第二,「罪口」。
罪口商会,第四地区总筹───罪口积雪。
钢琴酒吧Crash Classic的───常客。
他将手中提着的行李箱,发出碰咚一声放到了桌上。
「唷,曲识老弟。」
他说。
「让你久等了───我大概应该这样对你说吧。尽管如此,我本来一直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
「别客气,还不错───我很尊敬身为武器工匠的你,不过我并不期待,你有这么快的速度。」
「我反而希望曲识老弟可以给身为艺术鉴赏家的我一些评价呢───因为我希望我跟曲识老弟,是因为艺术才建立起关系的。」
「借着你评价我的程度的等级,我就能够得知你有多少鉴赏能力。」
「你在说什么呀。」
一边打着招呼───积雪一边打开行李箱的盖子。
为了确认内容物,曲识走下舞台,来到积雪所在的位置,步调缓慢地逐渐靠近───
行李箱的里面。
装有,某种乐器。
那是───黑色的沙铃(maracas)。
这是用于伦巴音乐伴奏的节奏乐器。做法是把葫芦类的果实挖空,在里面放入小石子之类的东西后再加上把手,为两个一组的乐器。
不过───这是罪口商会的产品。
终极的武器工匠集团,而且还是总筹等级的人士这么大费周章带来的沙铃───不可能会是一对普通的沙铃而已。
就外观来说───已经大放异彩了。
刻在上面的花纹,甚至看起来就像是咒语一般。
「我累死了呀,为了要做好曲识老弟的订单───我虽然当工匠很久了,可是应该可以说是第一次,接下这么精致的订单吧。」
「这么精致的武器只花两天就做好,这种本领也值得你骄傲一番呀。」
「没有工匠不会骄傲的。若非如此,我就没有资格把这有如自己孩子的作品交给别人的资格了───」
积雪光明正大地这么说道。
毫无不好意思或是炫耀之意。
虽然是黑暗世界的人───还是咒之名的人,但他彻头彻尾都是个工匠,与身为艺术家的曲识,在这个意义上而言是相对的两极。
曲识心想,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两人才可以在心情愉快的距离内当朋友。
大概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就声音师的能力来说,平常应该是使用吹奏乐器比较好吧───可是,这么一来不论如何,都会变成气会喘不过来持续不下去。强化心肺功能这一点,只要装载我的器皿还是血肉之躯,毕竟会有个极限───所以如果能利用一个无须使用心肺功能,这一类的节奏乐器来操纵他人,那情况就理想得多了。」
吉他或小提琴这些弦乐器,曲识也可以用来操纵声音。
全方位音乐家,就是零崎曲识。
但是───弦乐器万一弦断了,那就完了。
所以,就耐久性而言,打击乐器比较符合期待───不过,打击乐器,基本上能发出来的声音种类实在是粗糙乏味。要完全借此操纵他人是很困难的。
理想终究是理想。
至今为止,曲识想都没想过,这个理想能有实现的一天───只不过,自己要作为自己活下去的话,就没必要拥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零崎双识使用大剪刀「自杀志愿」。
如同零崎轧识使用狼牙棒「愚神礼赞」。
曲识以为自己没有使用某种特定武器的必要───他以为乐器就是普通的乐器。可是。
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舍弃了这种想法。
他拜托了───朋友之一的武器工匠。
「当然,我打算把这对沙铃,取名为『少女趣味』───你应该没有异议吧?曲识老弟。」
「嗯,还不错───你高兴就好。」
「希望我能制作出可以表现出宽广,而且正确的音阶的沙铃───不过,这也是要有曲识老弟这种等级的音乐品味,才能够首度化为可能。你要把这当作是能跟满不错的平台钢琴相提并论的沙铃也没问题。当然───既然这是罪口商会的作品,要单纯当作打击武器使用也是可以的。由于十分坚固,不会因此就丧失乐器方面的机能的。应该某些地方需要调音一下就是了───总之,既然曲识老弟打算要去送死,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不太重要了吧。」
「……我没打算去送死。」
曲识如此回应积雪所言。
「我是为了要活下去,才要去那里的。」
「你无法,舍弃零崎之名是吗?───唉,我也是啦,如果要我舍弃罪口之名,我也除了拒绝之外别无方法。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曲识老弟拜托过我的事情───曲识老弟的亲戚提到的『全身包着绷带的女人』,从情况来推测,真面目可能就是右下露蕾萝。」
「右下?」
曲识疑惑地测着头。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一定是跟时宫……或是奇野那边的人才有牵扯进来。」
「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可是,这件事情跟咒之名直接有所关联的可能很低───就算有,也是极为个人的行动吧。」
「原来如此。」
点点头,曲识说道。
「那么───那个叫做右下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老实说,就连我都对这一点毫无头绪───总之,她是个独行侠般的,人形士。」
「人形士呀。」
「这可麻烦了呀」,曲识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曲识是利用声音支配他人的这种能力的高手───那么人形士就是什么工具都无需使用就能支配他人的这种能力的高手。
等同于直接连接到他人身上进行支配。
因为必须要利用作为媒介的声音───所以就技术层面的优劣来说,人形士的等级是远远高过声音师的。
「就像你知道的,所谓支配他人的这种能力,是一种非战斗集团『咒之名』能力远胜过战斗集团『杀之名』的技术───实际上,正因为我是『咒之名』,所以才能掌握她的名字,不过……基本上她是个无名的高手。」
「有可能就是因为无名所以才恐怖───因为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名字,在暗中活动。」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罪口干脆地表示同意───然后,
「而且。」
这么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人───看样子右下露蕾萝拿来当人偶使用的,就是曲识老弟的亲戚提到的『橙色暴力』───不过我这边,完全不清楚。」
「不清楚?不只是无名───还有不清楚呀。」
「嗯───我完完全全不清楚一切。关于右下这个人,也许花点时间去找的话可以搜集到一些情报───但是关于『橙色暴力』,我连个头绪都找不到。但是,关于那压倒性的……强得就跟是假的一样的能力,我可以保证是真的。曲识老弟的亲戚们遭遇到的灾难───虽然其中一部分已经变成了话题,不过实在是太惨了。让人不由得想起过去的那场『大战争』───」
「……『大战争』,是吗。」
曲识重复着这个词汇。
「这样的话───意思就是跟那个红色老鹰的等级一样厉害了吧。」
「嗯───跟哀川润的等级一样。」
罪口说。
到目前为止,反而一直是笑容满面在推进话题的他───表情首度笼罩了阴霾。
这个名字。
感觉就像是他唯独不想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即使如此,这彷佛依然是个必须心怀无可奈何的敬畏,才能够说出口的名字。
「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场灾难的凶手可能会是哀川润───不过,目前来说,哀川润下落不明。说不定,是匂宫杂技团的王牌干的───」
「匂宫杂技团的王牌……你是说,匂宫出梦吗?」
不愧是同为「杀之名」。
连没什么世间阅历的曲识,都还能掌握这些资讯。
「据说是唯一能与哀川润匹敌的存在───不过,我不认为哀川润会输。还有───我不认为这次的事情是哀川润做的。即使她下落不明,但本来她那个自由过头的女人,行踪不清不楚的情况,以前就发生过好几次了。」
「说的也是。」
「这是个在哀川润离开之后才观测到的台风───所以『橙色暴力』,应该是另一个东西吧。还有并非我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我只是完成身为零崎一贼的杀人鬼,所必须的使命罢了。」
「我认为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积雪说道。
「可是,要说这样很不像是『脱逃的曲识』老弟,还真的是很不像呢。」
「你说的很像我,意思是就算家族被人杀光,我也会不为所动,继续无忧无虑地弹着我的钢琴是吗?」
曲识轻轻地───把手伸向行李箱中的沙铃。
「既然如此,那我不需要像那样子的我。我会努力做这些不像我的事情的。」
「…………」
「这乐器,拿起来的手感还满沉重的呢───积雪先生。要是我能活着回来,到时候,我希望请你替我制造一个───不是武器,而是单纯是乐器的乐器。」
「悉听尊便。」
积雪很普通地点点头。
彷佛这就是件普通的事情。
「我决定,要我跟你之间坚定不移的友情当作是代价。」
「真便宜。这笔生意真划算。」
这么说完───曲识便转身朝着走廊走去。罪口积雪看着他的背影。
「你已经要动身了吗?」
对他说道。
「嗯。」
曲识说。
少女趣味───零崎曲识。
双手拿着一对黑色沙铃,也就是「少女趣味」。
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
「开始零崎,也还不错。」
「大战争」。
「小小的战争」。
体验过两场战争的杀人鬼,零崎曲识───
就这样,参加了最后的战争。
◆ ◆
零崎一贼的怪模怪样孩子,这个时候已经死了的零崎人识───还有匂宫杂技团的王牌,同样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的匂宫出梦,从雀之竹取山冲击的邂逅之后过了好几年,又面临了注定的诀别,但是,对在这几年之间,上演了顶多七次的传说般的互杀的他们来说,也确实存在着所谓宛如蜜月般的亲昵时光。
曾经一起战斗。
也曾经互相帮忙。
这是,两个人在如此的,相较之下显得淳朴真挚的时光的对话───交谈的地方,就是零崎曲识开始成为「少女趣味」的起点,超高级饭店,皇家王权饭店中的一个房间。这事始终都是单纯的偶然,但就因为是单纯的偶然,所以才适合当成在这里引用的对话吧。
「人识,我问你───」
匂宫出梦,
这么说道。
坐在双人床上的匂宫出梦,虽然下半身穿着皮裤,但上半身赤裸着。肋骨都清晰可见,是个纤瘦的身体。
浏海用眼镜拢在头上。
「你有没有想过,关于『强』这回事?」
「嗯?」
坐在床铺正对面的沙发上的零崎人识,一边似乎是在确认手里拿着的粗壮刀子的刀刃反射来自天花板的光线的情况一般地仔细端详着,一边回答出梦的问题。
「你是说关于『强』───这回事是吗?」
「嗯。『强』这回事───也就是所谓的『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过?」
「这个嘛。」
人识浮现出发愣的表情。
「我没想到身为只会追求『强』的你,居然会问我这个就像是半调子杀人鬼的人这个问题。」
「嗯,你就当是益智猜谜之类的,轻松回答一下吧。你知道『请问所谓的强,是怎么回事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谁晓得呀,我不知道───啦。」
「你稍微思考一下。来,五───四───三───」
无视于开心地开始在倒数计时的出梦,人识的注意力回到了刀子上。似乎是在说出梦这种硬要烦人的态度,他已经习惯了。
出梦也不在意,继续在倒数计时。
「二───一───你答不出来的话,就要跟我舌吻喔───零!」
「你在一跟零中间胡说什么鬼!」
「答案还不简单。」
无视激动到差点把刀子往旁边丢出去的人识,出梦说出了问题的解答。
「所谓的强,也就是所谓的弱。」
「……啥?」
「嗯,要让我来说就是这样啦───我认为,所谓的强,就是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越是变强,就是跟弱越来越靠近。所以,不能够停在某个地方的话,就会失去大部分的意义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这是怎样?听起来很像是已经到达巅峰的人才会讲的理论。」
「我的意思是,超过某种程度,脱离常轨的强,就会变成只是个遭人利用的存在罢了。这种强不是可以蹂躏其他东西的存在───而只不过是一种,可以遭人有效活用的东西而已。感觉就像是战斗机啦,核子武器啦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呀,只不过就是单纯的存在而已,应该感觉不到什么强吧?就是跟这个一样的意思。简单来说───强这种东西,就只是一种个人特色而已。」
「个人特色───」
「像是猫耳啦,眼镜啦,跟这些是一样的───强也好弱也好,就是这种东西吧。所以───所谓的强,就是所谓的弱。如果想得太过认真───那么过了巅峰之后,就只有相反的意义了。而我老早就完成了这一点───你呀,不久也会完成的。这是无法预防的。」
「…………」
「所以,做任何事情重要的就是收手的时刻呀,就是这个意思───」
「好了,」出梦说着同时下床。
然后,转动着手腕───
「那么,要不要来互杀一下?」
这么说道。
「我知道了。」人识点头───他一点没把出梦问他的问题放在心上的样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去把刚刚丢到旁边的刀子捡起来。
互杀。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是计入七次互杀记录中的互杀───而是处在蜜月期之中,当作是消遣的互杀。
与其说是互杀,不如说像是彼此在玩闹。
蕴藏友情的拳脚相向,蕴藏感情的刀剑相对。
如此要好的这两个人,走到诀别的结果,是没有多久之后的事情───不过在这个时候,这还是一言难尽的故事。因为要想说清楚零崎人识的人际关系,还需要某种程度的充裕时间才行。
◆ ◆
施工中的工地───曾经是这样的地方。
中部地方的山区,某个僻静的地方───这个时候,开发山林的目的究竟为何,处在除了非常小部分的相关人士之外没人知道的阶段,只是在砍树,整平地面的阶段的工地───在那里。
零崎轧识,曾经在战斗中。
「愚神礼赞」───Seamless Bias,零崎轧识。
身处困境的他所送出去的,要给零崎曲识的留言,二十四个全部都顺利送到的可笑已经描写过了。在全部的留言中,他的表现尽管有所差异,不过都是在陈述「这个留言送到你手上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这个意思。不知是幸或不幸,他这时依然活着。这个以前零崎双识曾经称呼为「忘了要有个开场的男人」的杀人鬼,可说完全发挥了本领。
但是───不能说是平安无事。
身体完整。
然而,非常憔悴。
作为武器的狼牙棒,早就只剩下握把的部分了───除此之外的部分,完完全全遭到消灭了。
只不过,拿来防御一次───就变成这样。
轧识本人,还没有受到对方的攻击───可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等同着人还保有一条小命这个意思而已。
假设遭到了一击。
就算只是掠过小指的指尖。
不对,就算只是掠过小指的指甲。
轧识的肉体───应该就会连个碎片也不留吧。
事实上,就像是这个样子───工地现场停放着的好几台重工业用的机械,已经跟狼牙棒「愚神礼赞」一样被打飞,无影无踪,完全遭到消灭。
他的注册商标的草帽也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何在。」
在这老早就是只能笑一笑的情况中───
轧识,凝视着正前方。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你们干事情的道理何在。」
正前方,有两个人。
后方有一个人───戴着眼镜,包着绷带的女人。
她没有参加战斗。
偶尔,她神经质地碰触眼镜,也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要靠近轧识的意思。
然后是前方。
有个戴着像是在庙会摊子贩售的,狐狸面具的───小孩。
把橙色的头发,编成粗粗的辫子的小孩。
这个橙色的小孩,就是此时此刻,轧识正在交战的对手───橙色暴力。
还有───是歼灭零崎一贼的小孩。
「只能认为这是个───怪物了。」
无处可藏的工地。
大小约莫一座棒球场的空间,平坦无障碍。
轧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依然是丝毫没有要逃走的念头───就算是一时的逃避,这也不是可以加以容忍的战场。
轧识发觉到自己是被引诱进来的,已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下,敌人唯一要提防的,就是轧识逃走这件事情。
轧识完全想不到。
想不到───自己该如何战斗。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的意义───」
包满绷带的女人回答。
「你只要乖乖被杀掉,就好了。因为这只是───普通的试验运用。只要能有相对应的成果出来,我就很有面子了。」
然后───橙色小孩没有回答。
不是只有现在这样而已。
这个小孩,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或是像是话语的字眼。
动作也是───让人感觉到似乎有些笨拙。
果然,是遭到操纵了───轧识这么想着。
后面那个满身绷带的女人,正在操纵这个小孩。
因此,不管这个橙色小孩有多厉害───只要能收拾掉后面那个女人就可以了。尽管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无法如此随心所欲。
不论怎么做───对方都有办法对付。
那个全身绷带的女人,对于操纵人,让人站在自己面前战斗,精通得不得了。
宛如那个,轧识十分熟识的音乐家一般───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的意义───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姑且,要跟你道个谢吧!没有比你们这些所谓零崎一贼的人,更适合来当橙色种子的实验对象的了───因为如果越杀越多人,你们就会自动送上门来,呢。」
「…………」
「强过头也是你们的问题呢───一般来说,如果对手强过头,对决就不会成立了。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会直接逃跑───可是,你们不一样。杀了一个,还会有接二连三的人跑过来。」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一家人?我不懂这种概念───那么,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就算没有那个叫做『寸铁杀人』的家伙在,你还是可以满拼命的嘛───」
说完───满身绷带的女人,摸了摸眼镜。
彷佛以此动作为暗号───橙色的小孩行动了。
「哈───」
笑了。
那小孩笑了。
似乎与全身绷带的女人的支配无关,那么强而有力的───宛如,想要终结一切的最终存在一般,橙色的小孩笑个没完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遭到多么严重的嘲笑,对轧识而言,也已经束手无策了───体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耗尽了。
也没武器。
只能───等死了。
「唔……!」
这个时候,掠过他脑海中的是什么东西,外界是无法观察到的───但是,不管那是什么,不管那是红发小女孩还是蓝发少女,一切都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连眼睛都没阖上。
然后───在他的视野之中。
橙色的小孩───停止了行动。
「你是想要耍我吗───」
虽然,这么对那小孩说。
事情却不是如此───橙色的小孩以非常不自然的姿势停止动作,还有后面的女人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都让轧识非常清楚情况。
恰啦!
恰啦!
恰啦!
这种恰啦恰拉的巨大声响,连轧识都逐渐听到了───不对,这个声音,先前只是轧识没有注意到而已,不久之前,就已经参杂在风声中,一直存在着。
现在,只是变得越来越大声。
彷佛───刚才都是在做初步的准备。
「我、我不是───」
轧识───发觉到了。
立刻就发觉到了───然后发出怒吼。
「我不是告诉你,叫你不要来的吗!」
「───还不错。」
果真没错。
穿着燕尾服的杀人鬼───零崎曲识,就在那里。
混入各种声音中让自己的气息消失,这可是他得意的专长───不过,当然,只要视线望向那个方向,就不可能没有看到他。
过长的头发,随风摇曳缭绕。
他无视轧识───还有,那个橙色的小孩,而是凝视着,那满身绷带的女人。
「看样子我赶上了呢───还不错。」
「……你是谁?」
面对满身绷带的女人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的意义。」
曲识,宁静地这么说。
「不过───就算没意义我还是回答你吧。我是音乐家───零崎曲识。」
宛如是在自我宣示一般。
曲识,挥动着手上拿着的黑色沙铃,发出恰啦恰啦的声音。
挥动之后,还有细小的摆动───让沙铃持续发出声音。
「这、这么───」
轧识对于突然现身的───不,现身是刚刚就已经发生的事情了───曲识,像是在责备一般地说道:
「───这么没有意义的战斗,你为什么要参加!如果有该伸出援手的家族在也就罢了,可是我们的家族,所有的人,不是都被杀到一个都不剩了吗!」
「还有人在。」
曲识说。
「你不是,还活着吗?」
「…………!」
这句话,如果是出自一贼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就算是零崎人识说的───轧识应该也不会吃惊吧。
然而,现在是曲识说的。
零崎曲识,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带来的冲击───让轧识的内心产生了一条大裂痕。
这条裂痕,可以让人拿来利用───但,不是让全身绷带的女人利用,也不是让橙色的小孩利用。
而是让并非外人的零崎曲识,拿来利用。
「……唔,什么!」
有种───身体遭到支配的感觉。
以前有好几次,曾经把身体借给曲识,把肉体的指挥权委托给曲识───就跟那些时候一样。
是那对黑色的沙铃吗?
那种节奏乐器───有办法进行支配到这种程度吗?
再加上,眼前的小孩。
这个橙色的小孩───应该也是因为曲识利用声音控制,所以才停止动作的吧。
应该已经支配了那个身体。
同时,支配两个人,到这种等级───
───在暂时没见面的这段时间内,曲识提升了自己的技术。
───不,最重要的是───
轧识───立刻就,察觉到了曲识的意图。
轧识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事到如今就算把肉体的指挥权交给曲识,他也不认为能做什么事情。也就是说,曲识是想───
「你这个───大笨蛋!」
相较于怒斥的速度,轧识的身体行动更为快速。
轧识的身体,擅自地。
跟轧识的意志无关地───开始逃走。
零崎轧识的身体擅自转身,背对着全身绷带的女人,还有橙色的小孩───然后尽全力开始狂奔。
「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做这种事情,呀───!」
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远远的了。
跟轧识本人的意志无关。
然后完全照着曲识的意思。
零崎轧识───离开这片整平的土地,逐渐消失在,森林之中。
「……阿赞,你是个应当要长命百岁的男人。」
曲识───低声地说。
一边用力挥动沙铃,一边低声说道。
「应该早早死掉的,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像他这样,什么感情也没表现出来。
始终都很平静地───低声说话。
「你要尽力把我的名字给流传下去───要说曾经有一个叫做零崎曲识的,帅得不得了的杀人鬼存在。再见了。虽然你也是个怪家伙───不过我才是因此,过得很愉快的人。」
已经看不到,轧识的身影了。
曲识有如呢喃的声音,轧识也不可能听见了。
即使如此,曲识依然将这由衷的留言───传出去给轧识。
◆ ◆
人形士,右下露蕾萝。
满身绷带的女人。
不过,关于她的情报───曲识在还没办法全部到手的情况下,就来到了这个工地。虽然曲识说「赶上了」,但就这句话的意义来说,他绝对,是没有赶上的。
右下露蕾萝自然不用说。
连那个橙色的小孩───想影真心的事情,他也没有掌握到。
可是,利用沙铃的声音,支配了那个小孩的身体的时候───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事。
没错。
红色少女。
他想起了,以前曾经支配过现在所谓的人类最强───哀川润当时的事情。
零崎轧识,也跟曲识一样,曾经跟哀川润有过某些交集───可是,从戴着狐狸面具的身型瘦小的孩子,轧识不至于联想到哀川润的事情。
彻底没有。
就是因为曲识接触了橙色的小孩的精神层面───所以才会,想起哀川润的事情。
不对。
其实是他,从未忘记过。
───最后的最后。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曾想过,还能与她重逢。
就算不合时宜,曲识的内心,依然产生了如此的感慨。
虽然曾与罪口积雪有过那彷佛会变成伏笔的对话───但是完全没料想到,「橙色的暴力」居然会接近哀川润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会从橙色的小孩身上,感觉到哀川润呢,曲识一头雾水───他不可能会知道的,还有,即使企图找出原因何在,也是想不出来的。
他自然而然地这么想。
光是这样,就够了。
光是这样,他的内心就得到满足了。
「……你是,声音师吗?」
面对这样的曲识───满身绷带的女人,右下露蕾萝开口问道。
「零崎一贼里面有声音师───我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这回事。」
「……这样呀。站在我的立场,真希望传闻可以再多散播一点呢───结果是这样没人听过呀。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零崎曲识这个名字?」
「这我有听说过───虽然我本来打算把你当成是大牌留到最后才处理,不过看样子现在顺序已经改变了呢。」
右下露蕾萝───浮现出自信满满的表情。
这应该不是虚张声势。
尽管她似乎因为曲识的突然出现而大吃一惊───虽然曲识趁着她这个破绽,让轧识顺利逃脱了,可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右下已经重整好自己的态势了。
虽然曲识应当是借着声音,已经支配橙色小孩的肉体了───然而,如果要说他可以随心所欲操纵这个小孩的身体,却又并非如此。
光是───要让他停止下来,就耗尽力气了。
意思就是,小孩身体的指挥权并非变成完全属于曲识自己的东西。
能够支配的程度,只到一半。
那么,剩下的一半呢?
用不着思考就知道了───剩下的一半是右下露蕾萝的囊中物。
人形士,右下露蕾萝。
同系统的技术的───个中高手。
右下,
「哦───」
这么说道。
「───其实你呀,是个满好的男人嘛。虽然我很介意你头发太长。」
「……你从刚刚开始,就摸了你的眼镜好几次,这是你要施行技术的必要行动吗?」
「不是呀!这只是习惯───怎么了,这位小哥,你是不是喜欢戴眼镜的女人?」
「不是。眼镜这种东西,只是单纯的矫正视力的器具。我对此没有特别的好恶。」
「这样呀───我可是很爱喜欢眼镜的男人呢。」
说完,右下盯着曲识看───可是,没有出现什么不得了的举动。
因为她也───跟曲识一样,无法让橙色的小孩有所行动。
支配权───支配率,都是一半一半。
彼此的技术───势均力敌。
───不只是这个女人的能力吧。
───恐怕,还有时宫。
───再加上,奇野也纠缠其中。
曲识冷静地分析。
事前的预测,对了一半───那么,若论单纯的操纵能力,可说是曲识占了绝对的上风,可是以现状而言,如果不透过声音就无法支配橙色小孩的曲识,可说多少屈居劣势了。
「……幸好有拜托积雪先生。」
平静地───曲识说道。
「据说钢琴是小型的管弦乐团……那么这对沙铃,甚至应该可说是最小的管弦乐团吧。『少女趣味』……早知道会这样,要是能更早就先拜托积雪先生就好了。」
曲识从刚才开始,就把让人想不到会是沙铃这单一乐器发出来的音乐,灌输进不只是橙色的小孩,还有右下露蕾萝的身体内───不过,果然很不顺利。
因为同是操纵类的能力者,彼此格格不入。
就如同曲识这样───不受他人操纵的方法,早已从基础上无意识地,而且是在必要之上地,精通熟练。
正是因为如此才够格当一个高手。
右下露蕾萝应该也是,为了要操纵曲识,应当正在进行某种行动才对吧───虽然曲识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利用哪一种方法───但是,一定也是进展得不顺利。
所以,这场战斗。
可说就是一场哪边能够强过对方顺利支配橙色的小孩───戴狐狸面具的小孩的战斗,就是这么一回事!
「哦───狐狸说不定会想将你给先拉入『十三阶梯』呢───虽说只是从我们正在动手的上面往下覆盖,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就支配真心!」
「狐狸?这是你老板的名字吗?『十三阶梯』?这是你所属的组织的名字吗?真心?是这个小孩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
「我没有回答的意义。」
曲识抢先说出了对方的台词。
然而,右下面对这样的曲识,依然只是无畏地微笑着。
看起来的情况是,一个什么也没做只是伫立着的满身绷带的女人,还有像是在与她对抗的,拼命摆动着沙铃的身穿燕尾服的男人,以及站在两个人之间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要说滑稽还真的只是一幅滑稽的画面───但眼前正在进行的可是严肃的胜负。
同时,也是剧烈的心理战。
因为在操纵类人士的战斗中───能在精神上占到优势的人就赢了。
所以就算回答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交谈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是有意义的───即使是一瞬间,也不能有所松懈。
暂且,还有选项可选。
曲识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把沙铃当成打击武器,攻击右下露蕾萝───虽然曲识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这么做的话,在身为技术专家这个层面上,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等同于对敌人示弱。
要是这个样子───橙色小孩的支配权,可能一下子就会被抢走了吧。
如果不能一击就让右下毙命───曲识在眨眼的瞬间,就会遭到橙色小孩蹂躏了。
即使没有在战斗,却依然能够如此维持住身体一半的支配权───这孩子有多厉害,曲识可以深刻地感觉到。
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一击就让右下毙命,这个方法就会是个有用的好方法───可是。
年龄应当可说早已不是个少女的右下露蕾萝,身为「少女趣味」,身为素食主义者的零崎曲识,没有办法动手杀掉她───因此!
这个手段,怎么也无法实行。
即使陷入此等局面,也不扭曲自己的信念,无法扭曲信念的男人,也许跟「曲识」这个名字十分不相称───但是这种乖僻偏执的态度,或许可说人如其名也未必。
不论如何。
事到如今───不能回头了。
只能持续心理战下去。
看样子应当是不知道曲识的「主义」的右下,并未主动对曲识做些什么───要说曲识因此得救应该也可以吧。
看起来,右下似乎不是个想要跟杀人鬼进行肉搏战的女人。
这样的话。
「……你叫做,右下露蕾萝对吧。」
「嗯?我不记得我有跟你说过名字───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问题───」
「我没有回答的意义,是吧。」
「……这个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大概是认为讲下去没完没了,右下好像已经无意重覆「我没有回答的意义」这种话了。
然而,沉默,跟无法回答问题是一样的。
无所谓───曲识继续说道。
「这个小孩───跟哀川润有关系吗?」
「…………」
答不出来。
但───有些微的动摇。
曲识感觉到了这一点。
小孩的支配权,有一些些───往自己这边偏移了。
即使是突然被人说中名字,也不会紧张得动弹不得的女人───面对曲识点出的问题,似乎有所畏缩的样子。
那么───必须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追击下去。
因为,这是一场心理战。
「打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小孩,实在是,跟哀川润太过相像了。我不是说外表───而是内在的精神。这种强度,确实很像是哀川润的等级。可是───只要这样接触到他的精神,也能确实肯定,他是另外一个人。我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你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你以前曾经操纵过哀川润嘛。」
这句话,表面上,毫无动摇可言。
但是───很明显这是正在伪装的反应。
「如果我说我是操纵过她没错───你要怎么办?」
「我只觉得不可置信而已。因为做得到这种事情的人───不可能存在的。要怎么做,才可以支配那个哀川润呀。」
「如果是哀川润自愿接受操纵那就办得到。」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右下露蕾萝───大声地,笑了起来。
应该是,想要借此鼓舞自己吧。
而且实际上───她成功了。
刚刚转移到曲识这边的支配权,又照原本的样子,摇摆回到了───五五波,一半一半的程度。
站在曲识的立场而言,只是在陈述十年前发生过的真相而已───不过,站在右下的角度来说,这话听起来应该是狂妄过头的话语吧。
反效果。
可是,不能懊恼自己的失败。
不能后悔。
后悔是───心灵的软弱。
遭到利用了。
总之,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曲识这么想着,这次,右下却像是再说「轮到我了」一般,主动丢了个话题出来。
「但是───你们两个人都很不幸呢!如果你可以成为我们的伙伴,那么对你们两个人来说应该会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不过身为零崎一贼的一员,你也不可能有办法背叛他们吧!」
「我确实是无法背叛───这样为什么会变成是我的不幸?不幸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右下露蕾萝。因为无法拉我加入成为同伙的你,除了在这里让我杀掉之外别无选择了。」
「哎呀呀───你会输给我的。」
右下,以强烈的口吻如此断定。
这是心理战的陈腔滥调───虽然这应该是一句,故意说出口的无意义话语,但是既然说了,应当就是有相对应的意思存在。
曲识是如此判断的。
自然就这么判断了。
「为何。」
然后───自然地询问右下。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尽管立刻就发觉到自己的失策,但既然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也不能就此中断对话───只能推翻对方接着要说的根据了。
沙铃。
用力地摇动着───曲识盯着右下。
但是,
「因为呀。」
右下───彷佛是久等这一刻的到来,正好指着曲识手上的沙铃。
「我只要用脑子想就好了───我的想法,直接与真心连结在一起。我的想法,就是真心的想法。可以说我们是完全的心意相通。可是你呢,你只能借着声音,才能支配真心。这样根本就比不上,心意相通的境界───」
「这又如何?这个事实,只不过是表示,只能借由声音,一个节拍,一个停顿来支配他的我,在技术层面比不过你那尽管光靠心想就好了,但是也只能跟我互相抗衡的能力罢了。」
「不对───这个意思是说───」
右下笑了。
得意地笑了。
摸了摸眼镜后───笑了。
「我只要用脑子想就好了───你却必须要这样子不停摇动沙铃。我的身体不会疲劳───可是你应该会累吧?」
「………………」
「你是职业的高手吧?『杀之名』排名第三是吧?那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累了吧───但是你也不可能拥有无限的体力。虽然你说过管弦乐团还是什么的……但是音乐呀,应该有所谓的演奏时间存在的!」
吹奏乐器,在心肺机能方面,是有弱点的。
弦乐器,在弦的强韧度方面,是有弱点的。
但是───沙铃这种节奏乐器,也是有弱点的。
不,这可说是所有的乐器───包括以前操纵哀川润的时候所使用的「人声」这种乐器在内───都共通的。
演奏───会疲劳。
因为使用了体力。
如果使用心肺机能这是理所当然───就算没有用也是一样。
即使是摇动沙铃,也会变成过度使用手腕的肌肉。
要永远持续这样演奏下去───是不可能的。
「……还不错。」
然而。
右下的挑错───曲识却,无动于衷。
彻底地,没有动摇。
为什么,要把话说到这样呢───反而,让人感到放心,有种似乎已经反过来找到突破点的心情。
不对。
实际上,这就可以变成突破点。
「我还以为你得意洋洋是要挑我什么毛病呢───结果你讲出来的还真是低水准的话呀,右下露蕾萝───」
「干么呀───你是想逞强吗?」
「我没必要逞什么强───我在心理层面强过于你,这一点在你刚刚所说的话就已经清楚呈现出来了。你在心理层面,已经死了。」
曲识───「恰啦」一声。
用力地挥动着沙铃。
恰啦───恰啦───恰啦、恰啦!
「没错,我确实迟早会累。」
然后这么说道。
「可是,那么我反问你───这问题对你来说,应该是有回答的意义的。右下露蕾萝,你───不会想睡吗?」
「……什么?」
右下的脸庞───露出明显的动摇。
她吃惊到,都显露在表情上了。
接着,跟方才的曲识相同───领悟到自己的失策何在。
但,跟曲识不同的是。
她的失策,已经无法挽救了───!
「你呀,可以维持多久呢,维持多久不眠不休地用脑思考呢?一个晚上───还是两个晚上?不但没有睡觉,连个小小的打盹都没有的情况───只是不停地在用脑思考,这你做得到吗?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给自己刺激,这样子要保持意识清醒,应该,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怎、怎么可能!」
右下───大叫。
没有策略也没有什么意图地,只是单纯呐喊。
「我会在你累了之前就先想要睡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作曲,零崎曲识。」
于是。
曲识,以平缓的口吻,说出了,现在,正在使用黑色沙铃「少女趣味」演奏的乐曲标题。
「作品No‧69───『广场』,原声版本。」
接着───说出了致命的一句话。
「演奏时间───一百四十四小时二十四分十三秒。」
「………………唔!」
「如果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做,只在那边动脑思考───那么,赢的人就是你了。」
曲识彷佛是在说胜利宣言一般地,说道。
「我先告诉你,这么点小意思,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历史上为数不少的名曲之中,甚至还有预定要花几百年才能演奏完毕的───这跟职业高手,或是『杀之名』的排名都没有关系。右下露蕾萝,你不要小看音乐家了。音乐家呀───可是有着人形的乐器。就算会疲劳───但是只要处在演奏时间之内,就不会感到疲劳。」
「可恶───」
脸色铁青的右下露蕾萝。
支配权───一口气转移到了曲识这边。
跟哀川润类似,那个肉体的支配权───转移了。
指挥权───被迫让渡出来了。
一口气地。
一口气地转移───也许这并不是件好事。
可以说,这就像是原本由两个人支撑的行李,忽然都变成必须要一个人独自支撑。因此,即使是为了要维持气势,但曲识彷佛叮咛一般,不由得再说出「那个词汇」的行为,也就并非偶然而是非说不可的必然了───
这个必然,
是个让一切都付诸流水的───必然。
心理战也好支配权也罢,一切都失去了。
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也许,两个月前,在自己经营的店里,跟零崎人识久别重逢的时候,在彼此交谈的对话中的某处,在跟故事没有关系的闲聊中的某处,曲识就曾经说过也不一定───或许是因此才会残留在脑海之中,那么样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右下露蕾萝,你说的这些话,事到如今不过就只是单纯的───」
「───戏言。」
戏言。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橙色的小孩,便有了反应。
橙色种子。
想影真心,产生的戏剧性的反应。
不管是零崎曲识的支配。
还是右下露蕾萝的支配。
或者是时宫时刻的支配还有奇野赖知的支配。
想影真心在一瞬间全部断绝后───产生了反应。
◆ ◆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即使是假设,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假设右下露蕾萝对想影真心的支配程度达到八成以上───那么绝对不会演变成如此的结果吧。而且这也表示,零崎曲识对橙色种子的指挥能力,实际上,还没有到达一半,严格来说连四成都不到。
唯一可以说的一句话,那就是开发这片土地的业者,已经没有必整平山林的必要了───浩大的工程省下了许多工夫。
◆ ◆
零崎曲识的意识能够恢复,应该算是个奇迹吧。整个身体内部已经破破烂烂了,这根本连看都不用看,就能清楚明白。
自己就快要死了。
自己正在面对死亡,无庸置疑。
为什么会恢复意识呢,这一点连曲识都不知道───对他来说,或许这完全不是个好的奇迹。
因为,在快死的时候,这只是在尝尽痛苦。
「……唉,还不错。」
尽管如此───他,依然这么低声说。
一边感觉着自己看样子是仰躺在地上的姿势,一边这么低声说。
然后,思考起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
地方───大概,没有改变。
虽然被夸张地打飞出去,周围的风景彻底改变───改变的程度别说是地形了,就连地图都必须重新绘制才行,完全变了个样───可是就座标来说,应该跟刚才几乎是在相同的位置。
一定是在山区的中心位置没错。
然后现在是什么时候呢?
天空一片黑。
晚上───而且还是大半夜的。虽然曲识做不到用星星位置推算时间这般的特技,但是,这么点小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虽说是晚上,但距离那场战斗,应该已经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了吧───
「因为还不错,所以───还不错。」
关键字。
自己,大概是碰触到了那个小孩的关键字───即使到这种时候,曲识依旧冷静地如此分析。
虽然曲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词汇才是扳机───但是那个词汇,一定是对那个橙色小孩来说,非常重要的词汇。
即使对别人而言毫无意义。
应该是一个只对那个孩子───存在意义的词汇吧。
不想遭到碰触的宝贝事物。
不想遭到碰触的宝贝回忆───曲识应该是不小心碰触到了。
那个小孩,以及右下露蕾萝的身影,在摸索周围「声音」的范围之内,都没能找到───连尸体都,没找到。
右下,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的,但应该还活着───看起来可能,应该是肯定地,暂时撤退了。
总之,这种情况下,曲识也不可能活下去。
为了杀掉零崎一贼的最后一人───在曲识控制下逃走的轧识,对方必须重新做好准备才行。
对方说过这是实验。
有一种听命于某人的感觉。
那么应当不会想要收手吧。
───唉。
───这已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了。
听闻自己的死讯后,轧识究竟会出现何种行动,说到底,曲识也不知道。
即使只剩下独自一人,轧识应该会战斗吧。
也许会战斗。
但是───也曾有可能,他不会战斗。
他对家族成员的感情无庸置疑───但是,他也是人不可貌相。这一点,曲识迂回地询问了零崎双识。
曲识知道───轧识有个爱慕的少女。
可以的话。
希望轧识可以为了这份爱情活下去───曲识心想。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单单因为这样,所以曲识才让轧识逃走。
他想这一定───可以变成零崎轧识的关键字的。
「……还───不错啦。」
没有后悔。
这个结果,他没有后悔。
这个人生,他没有后悔。
后悔───就是心灵的软弱。
这种东西,对曲识没有必要。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思考。
虽完成了目的───但我的心愿完全没有完成。
我的心愿───没有实现。
死也无所谓───反正这人生一开始就是死的。
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
就是这么一回事───就只是这样。
然而───唯一的。
持续超过十年的心愿,终究是没能实现───结果就是在不断的痛苦之中,在午夜的黑暗之中,一个人孤零零地逐渐死亡。
零崎一贼───是个为了笑着死去的集团。
非人恶鬼的,杀人鬼。
这样子的一群家伙,很像人类地在期望某件事情───也就是结党。
为了像人类一般地活下去,变成了家人。
但是,死在那个橙色暴力手下的零崎一贼的人们,到底有多少人───是笑着死去的呢。
反正,恶鬼终究不是人类。
这个最后。
这个悲惨的最后。
距离那个完美的红色,还很遥远───
「嗯?什么嘛,这不是零崎曲识吗?」
一个声音这么说。
有生以来,他这双眼睛第一次涌出泪水。彷佛是精确看准了这一瞬间───非常普通地。
非常非常普通地。
尽管是在这种深山之中,却好像只是,在走廊跟隔壁班的学生错身而过时,高中生会有的打招呼口吻。
「她」。
她───用这种感觉,过来观察着,倒在地上的曲识的脸。
「………………」
「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碰到零崎呢。」
全身用酒红色加以巩固的套装身影。
理所当然一般地,缓缓地拿下红色太阳眼镜。
「我说你呀,这不是快要死了吗?逊毙了───」
「………………」
即使十年不见───但一瞬间就知道了。
即使,成长了十年的份量───也是一瞬间就知道了。
在这里的人就是,人类最强。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
「啊……嗯,是呀。」
「挖得可真乱七八糟呀,这里是在做什么工程吗?你是想盖第二个养老天命反转地吗(注6)?哎呀,不过还真是刚好。我现在,正在找人───你有在这附近看到一直在乱重覆跟他说话的人说的话的讨厌鬼吗?」
尽管是久别十年的重逢───然而。
哀川润,始终都是很平常地───没说「好久不见」,也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是依照自己的方便持续说个不停。没有丝毫气息,没有一点声音,就这样靠近到曲识的身边来───就宛如十年前那样。
「………………」
曲识能够判别出哀川润就是哀川润是理所当然的。
曲识在,这十年之间,一直不停地在思念着她。
甚至思念到否定了身为杀人鬼的自己───
强烈地强烈地,不停思念。
但是───哀川润,又为什么可以判别出零崎曲识就是零崎曲识呢。
难道,她。
她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这样不重要的人。
十年前,短暂的一晚,曾经跟她共同奋斗过那短暂的一战,这么不重要的我───身经百战的哀川润,居然会记得!
「……呵、呵呵。」
一边哭着───零崎曲识一边笑了。
这并非橙色中带着红色感觉,这种迂回的形式。
现在正好就是───红过头的红色,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哀川润会在这里,曲识并不知道。虽然她说是在找人───但也许是,她跟那个橙色小孩和右下露蕾萝,或是那个似乎是存在于两人背后,叫什么「狐狸」的,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
只是单纯地,在这里,这样的场面中,与这种状态的零崎曲识,真的只是理所当然般地偶然相逢的人───就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哀川润这个存在,就只是如此而已。
比任何人都来得漫长的等待。
比任何人都来得明白应该出现的时间地点。
正因她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才能改变曲识的人生,还有人生观。
「哀川润───」
如果遇到哀川润。
如果能够再度遇到那个给予曲识的人生关键改变,给予曲识的人生观关键定论的,那个红色少女───这是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没变的。
坚定信念直到成了顽固不变。
事到如今,曲识才察觉到。
察觉到自己的双手,依然自动紧握着在充满如此严重破坏的状况底下也毫无毁坏的,罪口积雪交给他的黑色沙铃───「少女趣味」。
我对这强度有信心───罪口积雪曾说过。
───积雪先生。
───我向我跟你之间不变的友情,干杯。
挥动沙铃之后───借着这个声音,零崎曲识站了起来。
曲识深藏的最后王牌───就是操纵自己。
借着声音,用无视于自我意志的自我意志───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是自己本身的事情。
相较于任何人的身体───相较于任何人的肉体。
应该更能够尽情地操纵吧。
「我已经决定好了───这决定,一直都没变。我决定,唯有这个技术,就是要为了你而使用的。」
曲识───硬挤出了声音。
不要紧。
尽管全身上下都剧烈疼痛───但是喉咙没事。
能够唱歌───充分地。
可以为了她,唱歌。
「我要为了你,引吭高歌。」
跟十年前不同了。
就像零崎曲识那个时候还不满十五岁,哀川润现在也已经不是红色少女,而是个完全成熟的大人了。
可是,那个禁令已经没有意义。
素食主义结束了。
来吧───现在是音乐的时间。
「咦?你什么意思呀。你是希望我给你最后的致命一击吗?」
哀川润───满意地笑了。
抱着胳臂,似乎非常开心地笑了。
宛如十年前那样。
那样的笑容一般地───笑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陪你打发点时间吧───你就不用废话全力上吧。放心吧,我会严密地让你偷工减料的───来吧,快点放马过来吧。真是的,我等好久了。好不容易你才终于要来实现那个时候的承诺。」
───要再唱给我听喔。
那一夜───红色少女,确实这么说过。
那句话,曲识不曾忘记。
不过───曲识从未自大以为,对方也会记得这件事。
即使如此。
「我很担心你早就忘记了。我一直,很想要听你唱歌───我呀,虽然非常讨厌零崎,但是我最喜欢你唱的歌了。」
「这样呀……」
这是,让人喜不自禁的话语。
这份感情───如实地,表现在曲识的表情上。
即使是人称厚脸皮、铁面具的曲识,这也是让他喜不自禁到───感情藏都藏不住的开心话语。
对曲识来说,他的关键字。
想都不用多想───就是哀川润。
「……这样,还不错。」
「啥?」
曲识的这句话───却让哀川润十分不痛快的样子,顶嘴回来。
「你这什么意思───本姑娘可是期待你很久了!什么『还不错』,不要讲这种半调子的话啦。你给我好好地说,说『这样很好』。」
「…………」
恰啦一声。
零崎曲识挥动了黑色沙铃───让即将要崩毁的体内,死命地自律,迫使自律成立。
然后───
「说的也是。这样说太没礼貌了───我竟然会……这么地,不像自己。」
他,这么说。
接着───
「这样很好!」
他说。
使尽全力,扯开喉咙呐喊───朝着眼前的她,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追求的她,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不停想望的她───哀川润的怀中,彷佛是崩落一般地,扑了进去。
◆ ◆
零崎一贼,「少女趣味」零崎曲识。
于将死之际───他的心愿成真了。
至少还像是个人类───笑着死去。
闪闪发光的最后一瞬,他实现了生平的愿望。
这确实是,他身为主角的瞬间。
他在最后演奏的曲子,是唯一一首没有作品编号的曲子───十年前,在遇见红色少女之后立刻作词作曲,呕心沥血的一件创作。
标题叫做「办家家酒」。
不过这是任谁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初恋。
(第四乐章────终)
(演奏结束)
注6:养老天命反转地为艺术家荒川修与搭档诗人Madeline Gins合作,在日本歧阜县养老町的养老公园内所兴建的现代艺术建筑,以无视一般的建筑规则为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