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零崎人识的人间关系之与零崎双识的关系 第一章「人类是美好的,但如果不是人类将更美好。」

  ◆  ◆

  如果被问到人生中最自由的时期为何,那么零崎人识的答案肯定会是十六岁到十八岁的这三年。

  当然,那是像他这样,我行我素的男人突然心血来潮老实回答,在如此一时兴起的前提下所做出的想像──至少在没有成见的第三者看来,人识最奔放且能恣意发挥的时期,就是在那三年之间。

  流浪的杀人鬼──零崎人识。

  不随波逐流依靠他人,也不会被他人影响,全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日本全国,如同鸟一般地翱翔。

  自由奔放──同样自由自在。

  话虽这么说,他的内在并没有像上述的成语般,获得解放──或者应该说,那也是零崎人识的精神状况最为混乱不明的时期。

  带着与杀人鬼不同,名为汀目俊希•平凡国中生的外壳,体无完肤地失去了与『食人魔』匂宫出梦之间的友情,好不容易维持的轴心就此崩解。简单来说,他的内在像是受到了大震荡般,乱七八糟找不到解答。

  没有人能理解他。

  就连他自己本身也是。

  甚至不愿意去理解。

  同样──不愿意去制约。

  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毫无约束的──包含了这层意义,当时,零崎人识的自由奔放、自由自在──其实只是自暴自弃罢了。

  一切还可以从他的穿着打扮看出端倪。

  留长的头发,染上夸张的颜色。

  耳朵上招摇的耳环。

  脸颊上那自小被当作标志的刺青,如今却清晰地像是具有攻击性的装饰──

  随意过着日子。

  『杀之名』排行第三,隶属于零崎一贼,但几乎没有从事什么杀人鬼该有的活动──中学时代还好一些,至少会勉强被家人拉去参加一贼的活动──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专业战士该有的自觉,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与正常人没有两样的生活。

  在失去了汀目俊希这个正常人的资格后,才真能平凡的活着,如此的变化怎么想都觉得讽刺──

  就连这样的嘲讽,都与那时的零崎人识无关。

  他只会带有戏谑意味的哈哈笑。

  不去想没必要的事。

  必要的也是。

  感情没有波动。

  大事小事全都不干他的事。

  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因为大气不拘小节,而是他根本不打算接受任何事物。

  理所当然的,人识不可能参加什么『小小的战争』,顶多就是时不时像是突然想到般,与昨日朋友今日死敌的匂宫出梦打打杀杀。即使是那样的出梦,最近也因为接到上头『断片集』的命令,被派去『小小的战争』而一阵子没有露脸。

  更甚至是零崎一贼中──说是唯一也不为过──与人识最为亲近的零崎双识,也就是人识的哥哥,也忙于『小小的战争』,没有时间理会他。

  「哈啊、啊。」

  就因为是处于这个时期。

  这自由的时代中,他最自由的时候。

  「对了,干脆,去杀了哥哥吧。」

  零崎人识有天像是灵光乍现般,自然地说了出口。

  那其实也不能说是自然,而就在几天前,人识说什么「为了下次与哥哥相见时做准备」,还特地为零崎双识买了一条西阵织的领带──从如此跳跃性思考的程度来看,无疑是这时期的人识才有的举动。

  或许正因为处于如此自由奔放的时期──零崎人识才能顺利的(随意的)度过人生中这段最艰巨的时期。用这个方式解释,应该也是合理的。

  若是客观看待他的精神面与生理面。

  这时的零崎人识,毫无疑问的──达到了他的全盛期。

  每次遇到分胜负的紧要关头都会出状况或是产生障碍的零崎人识,唯独在面对『咒之名』联合•背叛同盟时却很例外的,从一开始就呈现绝佳状态──

  如此的状况只能用不幸中的大幸来形容,而那到底又能带来什么帮助也无法预测。

  不过。

  这就是零崎人识──十七岁的,春天。

  ◆  ◆

  「……咦?这是什么?」

  在某个政令指定都市的一角,走在繁华街道上──正想着差不多可以买个小点心当做午餐的时候,零崎人识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不,不对。

  完全相反。

  他并不是发现了──而是现在才终于发现。

  在星期天的下午,街道最为热闹且必须得热闹才行的时段──突然,视野中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戴着太阳眼镜呢?特地拿下眼镜看了看,果然还是没有人──不只前方,回头一看依旧没看到半个人。

  即使在半夜也不会是如此的情景──不过,还不只是没有人。

  街上连条狗都没有──不,不对。

  没有一丝气息。

  没有一丝生活感。

  彷佛不只现在,好像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出现在这条街道上般,一种毁灭的氛围──辉煌的街容,瞬间荒凉。

  不对。

  还谈什么未来──就连过去也是。

  好似从很久以前就是这副模样,这或许才是最原始的状态──方才看到的热闹街景,根本只是视觉上的错乱。

  人识还在玩味这不可思议的感受。

  (──不对。)

  (目前状况应该是──)

  曾经听大哥说过。

  人识开始回想。

  然后以些微的本能采取战斗姿势──回溯起自己的记忆。

  『人识,人识以战士来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做为杀人鬼还差一点。换言之,当个杀人者只能算是二流,不过却是一流的战斗者。』

  兄长──零崎双识。

  自杀志愿滔滔不绝说着。

  上对下的视线使他相当不悦的部分倒是印象深刻。

  『最近跟你相处融洽,是不是哪个朋友的功劳啊?战斗技术也提升了很多,好棒喔──不过啊,人识,千万不要忘记依然有对手是技术无法应付的。』

  无法应付?

  完全无法对付吗?

  人识疑惑地歪着头回答──应该吧?

  『不明白吗?我是在讲以匂宫杂技团为首的「杀之名」七名相对应的「咒之名」六名──非战斗集团的战斗集团,有关他们的事。但绝不能说他们会拉长战斗时间──或许是完全相反。那并不是拉长了战斗时间,而是因为没有战斗所以才会拉长时间。』

  咒之名──六名。

  时宫病院。

  罪口商会。

  奇野师团。

  拭森动物园。

  死吹制作所。

  咎凪党。

  『而我零崎双识对于「咒之名」六名最直接的印象就是──魔法使者,或者是超能力者。总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对手──根本就是特异功能。硬要说起来可能和音使者阿趣的存在差不多──不过个性上却和禁欲主义的阿趣完全不同。要怎么说呢,他们相当激进。所以人识,我希望你明白这点,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这是我的忠告,在你三十岁以前──千万不要对「咒之名」动手。』

  (啊哈哈──哥哥。)

  (你说的话果然是正确的──一如往常般正确。)

  那忠告──是没用的。

  彻彻底底没有一点效用。

  (算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的人生啊──)

  很自然的,脸颊微微上扬──他在笑着。

  事实上,他止不住笑意。

  真是杰作。

  甚至觉得自己到最后一定可能是被笑死的──当然,那要是能平安度过目前的局面──

  「喔~」

  像这样。

  人识瞬间对于四周张起警戒网,就这时候──对手现身了。

  不对。

  应该不能说是现身。

  那里──出现的只是。

  好像本来就存在那里。

  不论何时都待在那里一样。

  道路的正中央──挺起胸,拉长背脊下巴还微微上扬,丝毫不想躲避,就这样正大光明的伫立着。

  (不过──他不应该存在的。)

  (直到刚才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所以──根本不是不存在。)

  (而是看不到的意思吗?)

  一边观察且分析着眼前的状况──零崎人识他。

  「啊哈哈!」

  突然发出了声音。

  「喂!你──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啦,但我──」

  「等等、等等、等等!」

  为了确认与对手的差距──精神上的差距──人识为了探究情况而先开了口,不过对手却很无礼地挥动手指遮蔽。

  (看样子,不能期待他会怀抱什么好意,更别说是友好的态度了。)

  虽然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

  他是一位看似过了青春期,身形削瘦的青年。称不上邋遢但穿着打扮相当宽松,看起来不像有染发,严重受损的发质呈现茶色。

  双手戴着手套。

  握有一公尺长的──铁炼。

  「要报名字也是我先。这个场的主人是我,一切都由我掌控、由我统治──就是本大爷我啊!」

  咻咻咻地,他挥动着铁炼恫吓──青年报上的自己的名号。

  「本大爷是背叛同盟中的一人,奇野既知──病毒使者奇野既知是也。下次见面不要忘了──不过,你的『以后』可能所剩无几就是了。」

  「……奇野。」

  感染血统啊!人识低语。

  感染血统奇野师团。

  『咒之名』排行第三──但某些人将他们视为『咒之名』当中最需要戒备的集团。

  (某些人是吧?)

  (出梦那家伙确实有这么说过吧──他说了什么呢──)

  可恶,想不起来啊!

  想着自己的旧友,人识赶紧抑制住那就要萌芽的情感──若不快点摘去那枝枒,将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比起『奇野』,那件事绝对是压倒性的优先。

  「奇野、奇野、奇野对吧,这位奇野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人识试着与他交谈。

  用轻浮的口气。

  「竟然还先请这城镇的善良居民退场,对付我这种像是混混般的角色,有必要做到这样吗?特地包场被当成VIP对待,打从我出生这还是第一次呢?你是不是误把我当成其他厉害对象啊?」

  一边说,人识持续作战准备──将藏身各处的刀子,依照对手的身高与体格调整,以便能迅速的攻击。

  尚未从袖口取出。

  人识将身上的飞刀集结成束,采取随时都能动手的备战姿势。

  「啊──对对对!对啦!一定是这样,你认错人了!就是这样,结论出来了!认错了认错了!你也不用太在意啦,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嘛──」

  所以呢?

  人识虽这么说,但其实并不觉得对手──既知有可能认错人。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目标,但事实上却是因为可能性太多了,反而无法归纳出原因。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魔鬼。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因为怎样的理由,有人想取我性命都是很正常的──即使就这样被杀了,自己一定会很能接受地说:『啊啊,对呀!是这样没错。』然后毫无怨言死去──嗯,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话虽这么说,也就是因为如此。

  此时的零崎人识想都想不到。

  原来那正面的敌对者,奇野既知──真的认错人了。

  「真是的,瞧你那杂乱的用词,与传言不同,还以为你是个绅士呢──零崎。」

  既知说。

  故意地耸了耸肩。

  「零崎双识。自杀志愿。」

  「………………」

  听到既知所说的话,人识那难以名状的表情与心情,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

  至今经历过无数的生死关头。

  身为鬼子也遭受到相当残酷的待遇。

  意想不到的展开,一切的不合理与悲剧,他也早已尝尽。

  但──即使如此。

  (竟然把我与那个变态──搞错了?)

  (那个令人困扰至极的变态?)

  (变态中的变态,那变态中的王者?)

  怒火沉静的在心底燃烧着。

  「怎么啦?自杀志愿先生。感到绝望了吗?自杀志愿先生。你倒也说说话啊?自杀志愿先生。请你给我回应啊!自杀志愿先生。像这样不发一语,自杀志愿先生,这彷佛像是你不是自杀志愿本人一样啊!自杀志愿先生!」

  「你给我闭嘴!不准那样叫我!」

  本想尽可能拖延亮刀的时机,不过他再也忍不住了。

  藏在袖口的刀落下,他俐落地握紧刀柄──然后将左右手的两把刀,像是在示威般相互敲击着。

  「不用多说什么了,相见不过十秒就已经没有交涉或是议论的余地。这么突然我也觉得有些反常,但我要把你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

  「有那个能耐就试试看吧!看你是把我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那也不是件难事。不过,请让我说句话──自杀志愿先生,在你与我相遇的当下──」

  奇野既知他──旋转中的铁炼,甩动的弧度更大了。

  「──早已中了毒。」

  接着。

  将铁炼抛了出去。

  (…………)

  (……咦?)

  丝毫没有大意。

  虽然因为愤怒而稍微失去了自我──但人识并没有失控到会轻忽这铁炼的攻击。

  所以,这绝不是因为大意,硬要说的话──只能用意外来形容。

  意外。

  盲点。

  完全──超乎想像。

  远远超过了预想的范畴。

  (就这样将刻意挥舞的铁炼给抛出,如此──)

  (如同素人般的攻击──)

  实在太过平凡,无法期待效果的行动,基本上,人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所带来的疑惑也是可想而知的。

  因此。

  像是错判了王牌投手的中央直球般──在空中回旋的铁炼,硬生生地打中人识的身体。

  「啊──」

  强烈的冲击袭来──事实却不然。

  或许会留下瘀伤,但那攻击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威力,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铁炼,然后没下什么工夫直直地抛了过来。

  连根骨头也没碎。

  身上的衣服也完好如初。

  (──这是什么情况?)

  (这,却──)

  只往后退了一步,人识马上站稳脚步。接着用左右的刀刃将如同一条蛇般缠绕在身上的铁炼给弹开。

  就在这时候,敌人一口气地缩减了距离。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手中又握着另一条铁炼。

  (魔术师──)

  (──还是叫什么魔法使者的──那个笨蛋哥哥曾经说过。)

  开什么玩笑。

  这世上哪有魔法。

  铁炼之类的物体,可以轻易藏在宽松的衣物之中吧?又或者作为皮带使用。

  「哈啊啊啊啊!」

  既知他──将一公尺左右的铁炼当成鞭子,狠狠地往人识身上抽去。

  鞭子,与各式各样的武器比起来──以排除手枪的前提之下──是非常难躲避的武器。

  虽然缺乏致死性和杀伤性──却具有刀物及钝器所没有的柔软性。

  软性的蜿蜒,然后乘着音速的攻击,在防御上有一定的难度──几乎是不可能。

  换句话说,防御是无用的。

  (……不过。)

  (话虽──这么说。)

  面对那几乎不可能回避的攻击──人识却用刀闪过。刀身较短的小刀,用刀刃的部分削过铁炼──使其偏离轨道。

  毫无疑问的。

  他就是个素人。

  人识怀抱如此的感想战斗──才得以战斗。

  完全没有善用鞭子的特点──只是像无谋地挥舞棍棒般,将曲线柔软的武器,当成坚硬的钝物使用。

  根本称不上是鞭术。

  当然,也不会是链术。

  对于匂宫出梦的『一口吞食』,那将自己的双手发挥鞭子以上的威力且带来爆炸性破坏的技术熟悉不已的人识来说,既知的攻击,拙劣到甚至不像是一个专业的战士该有的表现。

  (第一击到第二击之间花的时间就太长了──如果是战士,在我意外被击中的时间点,应该就直接发动了二次攻击。竟然没有利用如此的机会,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人识一边想着并一招不漏地避开既知所发动的攻击。

  这个事实,令人识更加混乱。

  不可思议。

  手感──实在太差了。

  在被误认为自杀志愿•零崎双识时冲上脑门的血液慢慢地退去。

  最初要用左右两手的刀才能避开的铁炼,现在他只单用左手就能挡下。

  其实是相当有余裕的。

  目前的他还能冷静地窥探既知的状态。

  而那既知突然开了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

  夹杂着笑声,却仍藏不住剧烈地喘息,很明显地,他露出了疲态。

  「啊哈──哈、哈!」

  「…………」

  真是不舒服,这是人识最直接的感想。

  不,不是不舒服。

  而是恶心。

  (『咒之名』──就只是这样吗?小学时候的我都能轻松杀死他──)

  即使如同人识所想的,即使他充满余裕──但对方那股恶心感,却难以抹灭,或者应该说那不知底限在哪儿的感受越趋强烈。

  彷佛一片深不见的底的沼泽满溢而出的错觉。

  好像稍不注意情势就会被扭转一样。

  视觉终于习惯了,甩动中的铁炼,其实仅限于上半身的动作──但人识却刻意不去回击。

  并不是在引诱他出手,而是在戒备着他。

  换句话说,对于既知的警戒就只能做到这点。

  若是轻率地发动了攻击,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或许才真是大意──目前为止那些有如素人般的举动,可能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埋下的伏笔。

  这是唯一的警戒手段。

  「……你叫做──奇野对吧?」

  「什么?」

  「是我会错意吗?还是刚好同姓呢?你说你是什么同盟的人对吧──」

  「呼──」

  既知依旧笑了出来──呼吸急促,看似痛苦却仍笑着──

  「──是背叛同盟!被我们六人锁定的目标,从来没人能活下来。自杀志愿先生!我们做的事──从不出错。」

  「……根本错误百出吧。」

  基本上。

  人识之所以压抑自己的反击,的确是出于警戒,但──其实也是本着自己随时都能出手的自信。

  就因为随时能够发动攻击,才会刻意的延后那时机。

  彻底的观察他。

  看破他的行径。

  虽说是认错人,为了对付人识一人竟如此大费周章,他怎么可能只有这种程度──在心底反覆思考。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无用。但讲到意外,或许这才是人识最感到意外的部分。

  那样的预测,可能只是自顾自的想法,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成见。

  而与『咒之名』六名交手,那样的成见与观点,说不定会造成战斗上的困难。

  那种情绪与感受。

  令人忌讳的诅咒并不是为了让你掉以轻心,反倒是一种感情──奇野既知所操控的并不是鞭术也不是链术。

  而是一种咒术。

  「哈──真是杰作──」

  ──啊!

  话还没说完。

  人识终于连反击的能力也没有了──左右手一松,刀子掉落,人也顺势跪倒在地。

  (唉……)

  (啊、啊啊?)

  并不是因为被铁炼打中。以他的技术,就这样僵持一百年,连根头发也不会掉。

  但是,人识的膝盖却没了力气。

  突然,大腿的部分像是消失了般,站都站不住。

  「呃,啊。」

  他的脸直接砸在柏油路上。

  与铁炼攻击身体时不同的疼痛,窜流全身──那感觉比平常敏锐了好几倍。

  不过,比起这些。

  肉体却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动弹不得。

  连根小指都动不了。

  毫无动作。

  所有运动神经都失去了作用。

  「啊……啊、嘎嘎啊嘎嘎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舌头与喉咙也完全无法照着自己的意识活动──连话也说不清楚。

  全身的肌肉松弛。

  意识──却相当清晰。

  脑袋意外地灵光。

  目前自己身处的情况──所面临的危机,他在明白不过了。

  像是条奄奄一息的鲑鱼,瘫在地板上──奇野既知,俯视着他。

  根本就是一种轻视。

  喀啦──喀啦──的,铁炼早已被丢在一旁。

  「呼、呼、呼、哈、哈──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啊!以你的身材来说,倒花了不少时间呢──」

  一边调整呼吸──既知说道。

  那声音,如同在耳边细语般,听得相当清楚。

  「──我说过了吧?打从一开始──你就被下了毒。」

  ◆  ◆

  『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意见──如果以我,匂宫出梦来看,「咒之名」之中,最令人畏惧的,应该还是奇野师团啊!当然,我并不具备能这样谈论「咒之名」六名的实战经验──这是一定的。如果说我和你,匂宫杂技团和零崎一贼是战斗集团的话,他们就是非战斗集团──并不是为了战斗。如果我们要倚靠战斗杀人,他们不需要战斗就能杀人。若是这么说,个别的属名,或许也没有什么差异性。不论是对上排行第一的时宫,还是第六的咎凪,根本都是一样的──而那虽然接近文字游戏的领域,只能算是打趣的话题,但若要在那六个人之中选出一位最不想遇见的对象,我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奇野师团。我的理由──他们会使用各式各样的毒,还会以空气做为途径。完全不愧对感染血统之名,利用空气感染的家伙──比起各式远距武器或手枪更难对付。如果我是匂宫杂技团的最大失败作,也就是所谓的怪物,而你则身为零崎一贼的例外,也就是所谓的鬼子,我们的构造还是跟人类这种生物没两样──不论怎么挣扎,都必须要呼吸。人识,你憋气能憋多久?一分钟没什么问题,那有到两分钟吗?如果是五分钟呢──或许要看个人努力。不过,顶多就是那样。我也是有极限的。能够屏住呼吸活动的战士,全世界就只有一个。不得不吸气,也不得不呼气,这既是本能,我们也必须得遵守如此的准则。而奇野师团却会干涉这项规则──在作战前,即向对手下毒。以毒限制他们,侵蚀他们──在报上名号的同时,就已成定局。从致死地毒素到无害的消毒药,操控各式毒物的技巧,确实令人畏惧,但我着眼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下毒的手法。无法防御的攻击,不论你做什么抵抗都没用──那既不是战斗也不是战争,只是单方面的虐杀。有人叫他们病毒使者,你们好像也是这么称呼──但在我的定义中,他们只是卑鄙小人罢了!没有原则,没有美感,什么都没有──人识啊!这么说或许没用,但我还是给你个忠告吧──能够取你性命的只有我,匂宫出梦而已,不准跟什么奇野集团的人交手喔!那根本称不上是战斗啊──』

  (…………)

  (没错──出梦那家伙曾经这么说过。)

  啊──啊。

  为什么没能早点想起来呢──唉,到最后还不是跟哥哥一样,竟做一些没有用的假设,回想起来可能也太晚了。

  就这样──人识感慨的回想这一切。

  回想结束。

  对了──非战斗集团。

  同样是专业的战士,但『咒之名』与『杀之名』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

  虽然都隶属暴力世界──

  彼岸和此岸的差距,无法混为一谈。

  (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如今想这些也没用了。)

  敏捷的思绪,总之,人识的大脑不停转啊转的。

  就像出梦所说的,很可能是空气感染──也可能是刚才吃的早餐出了问题,偷偷被掺入了什么药。不过,后者是便利商店报废的过期品,机率相当低──反正机会实在太多了,可能性也多得数不出来。

  以顺序来看,在街道上的人全都消失的时候──说不定才是空气感染发挥效用的时候,把人识以外的人全都赶走──同时,在对人识的肉体动了手脚。一定是这样。

  接着,为了使毒性快点发作──故意拙劣的挥动铁炼,增加人识的运动量。

  呼吸的次数被迫提高。

  (就因为是非战争集团──所以不具有任何战斗技巧啊!)

  (相反的──倒拥有非战斗的手腕。)

  如果能早一点厘清这一切──不。

  即使事先想到了,结果还是一样吧!

  人识若是知道要如何对付奇野既知,在群众从繁华街道消失,感觉到异常的瞬间,一定会积极地逃走啊!

  但在那个当下,人识也已经遭到感染,在狂奔的刺激之下,或许会像现在一样瘫倒在地也说不定。

  因此。

  (探究是何时被下毒的也于事无补──太迟了。问题应该在于,被什么毒感染才对──)

  连小指也动不了,不过却能像这样思考,至少,不是致死的毒性。

  话虽如此,仍不能因此放心。

  但同样有可能会是不带致命性的致命毒种──不止如此。

  光是在敌人面前瘫倒在地的状态就已是致命的。

  「呵呵呵──一开始还挺令人担心的,没想到结束得倒很快。赫赫有名的自杀志愿先生,在我们面前也如同螳臂挡车,甚至连命名的由来,那把大剪刀都还来不及取出──」

  头顶上不停有声音落下。

  (…………)

  (……是白痴吗?)

  人识哑口无言。

  (这点小把戏对哥哥来说才没用呢──更何况,他拿出剪刀之后战力反而会减弱──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真是令人火大。

  总之就是很愤怒。

  把自己和那种哥哥搞混已经够生气的了,却还有其他更让人恼怒的部分──因为自己的关系,零崎双识的评价竟受到损害。

  根本就是一种耻辱。

  (扯自己哥哥的后腿──的确相当愧疚。)

  「不过,不用担心啦!自杀志愿先生。目前拘束你身体的,只是异种镇定剂而已。」

  都还没有拜托他,既知自己解说了人识最想知道的答案。

  「那是亚种索拉咪啶酸TRM──强制瘫痪你的肉体机能与活动,属管制管制药品,若弄错了剂量,被投药者可能陷入永远的睡眠状态。而我是专家,那种情况当然不会发生。不过,你的意识应该相当清楚对吧?那又是因为另一种毒药,通称天使尘。正式名称为PCP──讲明白一点就是毒品。哈哈哈,你有看过城市猎人这部漫画吗?」

  「…………」

  即使提出问题,我也不可能回答得了,既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却带着得意故意问到。

  (不是实验对象,也不是受害者。这些家伙的想法果然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

  「药效绝非永久──若没有持续投药,很快就会恢复。这点也请放心──我并不会当场杀了你,那条命可是有利用价值的呢!」

  既知说。

  将自我主张单方面加诸于人识之上,自顾自地说给他听。

  「──当然,我也不想成为零崎一贼的目标。」

  「…………」

  「只要对任何一位属于零崎一贼的杀人鬼动手,其他杀人鬼就会成群来袭──『杀之名』七名、『咒之名』六名,合计十三名之中,唯一以复仇为动机,而采取行动杀人集团。哈哈哈,或许是我缺乏想像力──所谓的复仇,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呢?完全无法理解,而伙伴之情,不也是毫无意义且意图不明吗?自杀志愿先生,这几乎不可能发生,但假使我遭到反击,真的死在你的手上,背叛同盟剩下的五人,一定会大声嘲笑我吧──」

  「……嘎嘎嘎。」

  人识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试图想笑却失败了。

  零崎一贼之所以能占据第三的位置,并被这世界视为异端,最大的理由就是因为那复仇之心──又或着应该称为家族之爱。

  为爱而战,为爱杀人。

  杀人鬼的杀戮行为虽毫无道理,但动机通常都是为了家人──这才是零崎一贼令人震憾的第一特征。

  关于这部分,奇野既知的不理解是很合理的──恐怕只有一贼的杀人鬼才能体会家族爱的意义。

  不,说实话。

  人识也不算是完全理解。

  (即使如此──)

  (即使我就这样死在这里,我知道──哥哥们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因为被认错了才遭到不测,照理说根本不应该对哥哥怀抱什么感谢──)

  「所以我并不会杀了你。」

  奇野既知说。

  「我讨厌战斗──无心战斗,更不想取你性命。就让别人担任动手的角色吧──背叛同盟的任务,只是要活捉你。怎么样,技术不错吧?我们可是躲避战斗的高手──而杀了你,成为零崎一贼目标的工具,则是交给那个叫做西条还是什么的狂战士来负责。」

  (西条……?)

  (也就是说……这是属于──那位『军师』所策画的『小小的战争』……?)

  比平常敏捷的思绪,人识从既知的话语中分析着目前的状况──虽然分析也无法改变现况,但现在的他,只能做到这些。

  无论怎么挣扎。

  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事情──早已结束。)

  (所以──我也无能为力。)

  (我,或许只能这么做──)

  「好,那我们出发吧!车已经准备好了。动作可能有些粗鲁,还请你原谅,我的力气只是普通人的程度而已──」

  说完,既知便抓起人识的领口,强行拖着他走。

  不论人识的体型再怎么娇小,在肌肉完全松弛的状态下,身体无法自行支撑,那重量可想而知──但看他单手就能拉动我的样子,说什么普通人的程度应该只是谦虚。虽说是『咒之名』,不过,既然是能在这世界生存的战士,还是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人识做出如此判断。

  「哈哈哈,还真轻啊!根本像是个女孩嘛!」

  接着,既知像是在帮捕获的猎物秤重似的,揪着人识胸口,就将他抬了起来。

  感觉指尖浮了起来。

  完全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

  「自杀志愿先生啊!事实上如果能独占杀你的功劳,其他五人应该会非常忌妒──先不管复仇,只有我才会把这么大的好处让给别人吧!不过,最先遇见我也算你运气好。如果是遇到其他成员──伤害可就不止这样了!自杀志愿先生啊!你可会尝到有如地狱般的痛苦和炼狱般的屈辱──这么算起来,我在背叛同盟中,算是稳健派。」

  「…………」

  人识他。

  一边听着既知自负的言辞──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动着。

  不对,是试着想要动作。

  连嘴唇都没有知觉,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表达。

  所以,人识想说的话,完全无法传达给既知。

  只不过,若是人识真的说了话,又或者动了嘴,诉说的内容应该会是这样:

  『奇野既知──感染血统。』

  『──话说回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都没有痛觉吗?』

  假设奇野既知得意地回应了那个问题,内容也应该会是如此:

  『痛觉?我才不具有那种感知。当然,仅限于目前的情况。』

  像这样。

  属于非战斗集团的奇野既知,在捕捉战斗集团的零崎人识(虽然在既知的认知中是零崎双识)的同时,也对自己投药,遮断了痛觉。

  为了使人识(双识)身上的毒性快点起作用,而挥动铁炼采取近身攻击的策略,其实相当具有风险。

  匂宫出梦称奇野师团为卑鄙的集合──他们也不是只对安全的目标下手。

  为了达到目的。

  为了完成目标──还是会冒相对应的风险。

  奇野既知,切断了自己的痛觉──顺带一提,他对于自己的肉体,施打了各种禁药。人识对于他有在锻炼自己的判断,其实只对了一半──

  一只手一只脚。

  依照情况,有时甚至做好了失去生命的觉悟。

  「……唉?奇怪?」

  然而──

  那份觉悟,却超乎既知的预料──成为了现实。

  由于封印了自己的痛觉,所以才没察觉。

  失去身体感知的奇野既知,只能用眼睛发现这个事实。

  抓着人识胸膛的双手──早已染得鲜红。

  就像是将手伸进红色的油漆桶之中──又或是戴上了红手套般,红呼呼的一片。

  对既知来说,那颜色肯定不陌生。

  那是他最熟悉的──血的颜色。

  唯一让他不习惯的──那竟然不是属于既知口中的『试验者』,而是身为『投药者』的自己。

  「唉……?唉,奇怪?这,这是什么?」

  手上到处都是伤口。

  小指关节外的部分挫伤。

  无名指的指甲剥落。

  中指只剩下半截。

  而食指已经不见了。

  大拇指纵向碎裂。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嘎嘎嘎。」

  人识试图大笑──却仍旧失败。

  仍旧无法动弹,实质上却获得了成功。

  一切已经结束了──早在战斗开始前。

  (在你对我下那些莫名奇妙的毒以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啊──奇野既知。)

  (你,在我满十六岁的时候──即输给了我。)

  如果能够开口,人识肯定会这么说。

  就这么简单。

  人识身上的穿着──各处都藏有锋利的刀器。如同奇野既知在自己身上用药般──那些刀器,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者是身体的全部般,分布各处。

  不论是领口。

  还是胸膛的部分──没有任何例外。

  依照角度,能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剃刀,就像是自己的打扮风格一样,缝制在上衣的内层──而既知竟一把抓起人识的衣服,将他给举了起来。想当然耳,既知那脆弱的皮肤无从抵抗。

  千刀万剐。

  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既知的双手反射性的──不对,既然切断了痛觉,反射神经同样也不会有动作──就这样牢牢抓紧。

  这对既知来说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能称它为失败──就连人识本身,也没有特别将它视为一种攻击方式。

  (只不过──)

  (觉得这情况有可能会发生──如此而已。)

  算是平时的努力吗?

  而人识并没有特别在乎──他既不是『军师』,也不可能随时烦脑着准确度和期待值等数据。

  确实没那闲功夫──所以,两人之间的差距是?

  (以那笨蛋哥哥的口吻──)

  (为了工作杀人──和为了生存杀人的我们。)

  很明显的,是价值观的差异。

  零崎人识一边想──左手往下一摆。

  这『往下一摆』却不包含任何动能上的意图,比较接近从浮在空中的状态,手因重力下坠的物理现象般──那无力且不受控制的手。

  自然的回旋、摆动。

  如同鞭子般柔软具有韧性。

  就这样划过奇野既知的脖子。

  「………………!」

  既知甚至无法发出悲鸣──那是当然的。

  即使没有用药,喉咙的呼吸器官连同动脉一齐断裂,是绝对无法发出声音的。

  全身各处都藏有刀器的零崎人识。

  他的手及手指──当然也不例外。

  这时期的零崎人识,连十指的指尖都设置了尖锐的钻石刀。

  切割锋利的极小宝石,像是装饰般以树脂紧紧黏贴着。

  只是轻轻的划了过去──人体却像是豆腐一样碎裂。

  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即使不能做到这些。

  要取人性命是很容易的。

  整身的刀刃即是凶器。

  整身的凶器即是疯狂。

  身处极端时期的零崎人识──

  倒卧在地上即击退了『咒之名』排行第三,奇野师团与背叛同盟的一人──病毒使者,奇野既知。

  将他从这世上。

  击退。

  (真是的──连毒或是药都没发挥作用,真是无聊至极的战斗。)

  同样瘫倒在柏油路上──人识用他敏锐的意识思考着。

  (『我们六人』的意思即代表除了他之外还有五个人,那些家伙全都锁定了哥哥吗──)

  开什么玩笑。

  要马上赶去支援他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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