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零崎人识的人间关系之与零崎双识的关系 第六章「如果失败为成功之母,那成功既为破灭之父。」

  ◆  ◆

  有两个人在谈话。

  「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走到这一步的意思是?」

  「自杀志愿确实厉害,真不愧是零崎一贼。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而结果令人悲伤,既知、摘菜、贯通、就连尸灭也倒下了──」

  「事态真的相当严重。与其说是出乎预料,还不如说是违反常理──我们是否误会了什么?」

  「不是违反常理,而是违反利益。六人之中,已失去了四人。」

  「失去了。」

  「这代表背叛同盟已经无法挽回地输了──就算现在杀了自杀志愿一人,又有什么意义?事态会好转吗?而我们所获得的报酬,真的值得吗?」

  「不值得。最多只能死两个人。」

  「没错,死两人而杀一人,这还算符合利益。」

  「也算合理。」

  「不过,死四人杀一人就是极大的损失。」

  「没错。接下来就是矜持的问题。」

  「矜持?这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也是世间上最无聊的东西。只有笨蛋才会在乎自尊。我们所有拥有的,是丑学而不是美学啊!」

  「你说得没错。」

  「确实,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打倒自杀志愿,或者我也可以。如果是我们两人,达成目标的可能性相对来的高──不过,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喔?」

  「喔?是什么意思?」

  「真没想到咎凪尖离会说这种话。」

  「我也不觉得这会是时宫时雨的台词。」

  「排行第六也不过如此。」

  「排行第一也不过如此。」

  「自杀志愿必须得死,不只是因为『军师』的委托──那已经无所谓了,只能算是一个毫不重要的契机,一个开端──但我们已经出手了,对零崎一贼出手。就如同你所说的,真不愧是零崎一贼──也就是说,即使现在收手,那些家伙也不会放过我们。如此一来也只能拼到底,分出个胜负才行!」

  「我懂你的意思,却不能同意。我们应该要立刻撤退,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以我的技术来说绝对能够逃得掉。这才是有余裕的赌局。」

  「有的不是余裕而是预知吧?」

  「那都无所谓。」

  「呵呵。背叛同盟──由『咒之名』六名组成。大家虽说六名成员都相当疯狂,不过就因为是我们六人,才能使一个组织,一个集团成立且运作。如此一对一,只剩下两人的情况,别说是组织或集团了,就连个小队也无法成立。」

  「嗯。这个意见我同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跟你说。时雨,整个背叛同盟之中,我最讨厌你了。」

  「提到厌恶,我也是一样的。我对你的厌恶程度,绝对不亚于你对我的讨厌──尖离。」

  「这样啊。」

  「没错。」

  「利用你,却不信任你。」

  「不信任你,却利用了你。」

  「还真是有默契啊。」

  「一点默契也没有。」

  「那么,时雨,这样如何?不如我俩大战一场,然后以活下来那一方的意见为主。你不觉得这方法实属公平,却也相当不公吗?」

  「或许。如果我杀了你,就向自杀志愿挑战。你若杀了我,就随你逃离自杀志愿。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没错。」

  「那么。」

  对话是那样的自然。

  他们不自然的互相残杀。

  不需战斗的──互相残杀。

  正如同组织名称般,背叛彼此。

  不只敌人,就连自己的同伴也不放过──以非战斗集团『咒之名』来说再合理不过的方式,背叛同盟最后的两人,为了成为最后的幸存者而彼此攻击,相互陷害。

  然而,同样身为『咒之名』,在两人可怕的诅咒之下一决胜负的结果。

  背叛同盟,最后谁也没留下地,遭到歼灭。

  ◆  ◆

  「──啊!都走到这个地不了,我应该还能再撑一下。」

  奇野师团的奇野既知。

  罪口商会的罪口摘菜。

  拭森动物园的拭森贯通。

  死吹制作所的死吹尸灭。

  四连战获得四连胜──但以结果来看,背叛同盟的四人也不是白白牺牲。

  超越了极限,零崎人识已呈现濒死状态──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保住了一条命。

  尤其是在与尸灭的战斗之中──非战斗状态下所受的伤,无可抵抗的带来严重的后果。

  应该说,他并没有获胜。

  虽然死的是尸灭,人识当然没有输──但却是实质上的平手,无关胜负。

  每一击无疑的都是两败俱伤。

  在尸灭支离破碎的情况下,人识也何尝不是一样。

  一点办法也没有。

  死吹尸灭既为稻草人,又是镜像反射──便无法期待平手以外的结果。

  照理说,为了能躲避追杀(尤其是经过这场大战后),必须要处理掉尸灭的尸体才对。但毫无余裕的人识,只能匆匆地离开现场,终于逃离那有如迷宫般的住宅区。

  无论如何只能紧急撤离,搭乘末班电车,藏匿于终点的无人车站之中疗伤。

  虽说是疗伤,但人识并非那方面的专家──只能仿照中学的时候,市井游马替他疗伤的方式,以曲弦线的手法,强行缝合身上的伤口。

  不过,在经过一番试验后,人识果然并非那方面的专家──就如同对付摘菜时所说的,人识的曲弦线完全是以杀人做为取向。

  相当拙劣的治疗。

  (总之,先想办法让表面不留伤口──身为专业的战士。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哥哥怎么数落呢!)

  (但是,还剩两个人啊。)

  从服饰店取得的缝线,全用来治疗伤口了。虽然不是自己本身的技术,却发挥了杀手锏般的效用。

  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就像是在等待今晚不会再到来的电车般,人识盘踞在长椅上,茫然地望着天空。

  奇野既知的毒药。

  罪口摘菜的武器。

  拭森贯通的迷宫。

  死吹尸灭的镜像。

  累积的伤害,岂是如此简陋的治疗能修复的。照理说,目前的人识应该躺在大医院中接受密集治疗才是。

  如果可以,人识自己也希望能这么做。

  别说是战士了,即使是普通人都能轻易打赢无力的他。人识从来像现在这样虚弱过──

  (那个……除了奇野、罪口、拭森、死吹之外──还剩下谁?排行第一的时宫和……排行第六的咎凪啊!)

  到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背叛同盟全都是由『咒之名』所组成的集团。

  (希望下一位刺客会是咎凪──比起时宫,咎凪可以先来就好了。不,『杀之名』排行最后的也是出手无用,不可触碰的石凪•死神集团。看来即使是最后一名也没什么好指望的。)

  排行也只是排好看。

  完全没有基准可言。

  即使剩下的两人之中,较容易对付的人先出现,然后再因为一些奇迹而逃离魔掌──但不论怎么想,当中一定会造成不小的伤害,却仍要持续战斗。已经可以预见,那最后一人前来索命时的状况。

  那画面令他悲伤的清晰不已。

  人识就连抛下一切,逃之夭夭的体力都没有。

  说穿了,不论过程如何,最终的情况还是不会改变。

  (算了──我的人生不就是这样?)

  (如此而已。)

  (从未期待什么好事发生──也不觉得努力就能换来快乐结局,更没想过未来的幸福。既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打从一开始,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在乎的。)

  (反正,我一无所有。)

  所以。

  活着无所谓,死也无所谓。

  哥哥就不同。

  老大和曲识哥也不一样。

  从未想过──需要家人。

  (但我非常满足。)

  (中学毕业后的数年──一直是自由的。)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不需参与那无聊的家族游戏──)

  算了。

  就先一个人走下去吧──

  「背叛同盟的一人──时宫时雨。」

  就这样现身了。

  深夜的车站月台──不。

  他就站在轨道上。

  位于人识所坐的长椅──正前方。

  不对,不是『他』,而是『她』吗?

  她的姿态──即使是精神状态极度疲惫的人识,也不免感到有些震惊。

  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毫无察觉令人识受到了冲击。

  过长的黑发。

  封印双手的拘束衣。

  那过度好战,闪闪发光的双眸──

  「……出梦?」

  匂宫杂技团的年轻王牌。

  狂人博士,喜连川博士所制造,匂宫杂集团第十三期实验的『功罪之仔』,生产途中的瑕疵,史上最大的失败作品──『食人魔』出梦。

  零崎人识的旧友兼敌人。

  在人识的认知之中,他是最强的对手──

  「匂宫──出梦。」

  「才不是!」

  面对人识的呼唤──『匂宫出梦』否认了。

  那绝对是出梦的声音,人识非常确定。但他却以出梦的声音,及出梦的口气,开口否认。

  「哈哈哈啊──」

  然后笑了。

  那不是匂宫出梦的『匂宫出梦』继续说。

  「先说好了──我可是背叛同盟中的一人,时宫时雨啊!哈哈哈啊──原来如此,你把我当做匂宫杂技团里的谁啦?出梦?我可不认识那家伙──」

  「…………」

  「哈哈哈啊!不过还真有趣啊!竟认为我这个时宫医院战士,会假扮成匂宫杂技团的人──」

  (……啊啊。)

  (话说回来,好像有人说过……是哥哥吗?还是出梦呢?时宫是操想术师集团──也就是说,拥有入侵他人心灵的能力,并将其抽离──)

  如果拭森贯通的技术为脑内干涉,那时宫时雨的技术就是精神干涉。

  支配恐惧和懦弱之类的,他还说了很多──好像甚至能使人出现幻觉与陷入幻想。

  而人识目前所看到的匂宫出梦──那出梦的人像,出梦的声音,全是与时宫时雨的人和声音给搞混了。

  不,这肯定不是误认。

  既没有错,也不会有误。

  不论有没有搞混,只要人识如此认为──那个认知就是正确的。

  (啊哈哈──怎么搞的,一瞬间还以为是出梦本人呢!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出现了最糟糕的家伙。)

  (明知道他是个假货,看起来却跟真的一样──明知道是一种手法,确仍然无从破解。)

  「──就算我真的伪装成某个人的样子,那也无所谓吧?自杀志愿先生。」

  匂宫出梦。

  在人识的认知之中,匂宫出梦与零崎双识两人并没有直接的交集。所以,当这台词从她口中脱口而出,还是缺乏了现实感,但眼前的『匂宫出梦』既是时宫时雨,而自己又被误认为双识的的情况之下,其实也挺自然的。

  问题是──明白那种矛盾,人识却依旧认为眼前的敌人还是『匂宫出梦』。

  (在他报上的名号而登场的瞬间,状况就已经结束了──是标准的『咒之名』啊!)

  (而且支配能力如此的强大,看来是无法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

  (排行第一──时宫。)

  「在你的认知之中最强的敌人──现在就在你面前重现!」

  『匂宫出梦』──时宫时雨说。

  他得意地将自己手中的牌给掀开──那种行为本身就和以往所遇到的背叛同盟的成员一样。不过,时宫时雨的情形又有些不同。他的自负、自满、与自夸,在根本的意义上却有些偏差。

  对于时雨而言──

  若是要他亲自点出这个事实──即代表支配的手段又强化了。

  有如蜘蛛的盘丝洞──为了将人识五花大绑。

  时雨故意这么说。

  「不过话虽这么说,还是令人相当意外啊!连哭泣的孩子也不放过的零崎一贼的兄长,自杀志愿,竟然将匂宫杂技团的人自己放在前面──占据最强的地位,这真是二十世纪以来最惊人的消息啊!」

  「…………」

  那不正经的口气也和出梦如出一撤──实际上,时雨的说话方式并不是这样的吧?

  不过从人识的耳朵听来,就是如此。

  「啊哈哈──哈、哈!」

  人识他。

  不顾一切的──放声大笑。

  「看样子,好像我越努力哥哥的评价就越是下降──真是痛快啊!不好意思,我的动机变得更强大了──」

  「啊?你在说什么?太小声我听不到啊,自杀志愿!」

  「不不,自杀志愿什么也没说啊──出梦。喔,是时宫时雨。」

  说完,人识从椅子上站起身,往轨道一跳。

  着地时的冲击,令他痛不欲生。

  光是如此,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想尽办法撑了过去──如今,他与对手站在同样的视线高度,面对面站着。

  (这样的状态,怎么想都觉得滑稽──我把时雨当成出梦,时雨却错把我当成哥哥,就这样对峙。)

  (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

  (──杰作啊!)

  「哈哈啊──没错,就是这样!自杀志愿。在我杀了你之前,先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消息吧!背叛同盟中追杀你的刺客──我是最后一个。」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还有一个人吗──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叫做咎凪,但背叛同盟总共有六个人对吧?而你是第五人。」

  「这应该就叫做内哄吧?反正我们起了一点冲突,而互相残杀──很棒的情报吧?也就是说,如果你打败了我,就能从如此不合理的情势中得到解放──」

  时雨把话说的更明白。

  公开背叛同盟的内幕──做为战略。

  「──内哄啊。意见纷歧,互相残杀。原来如此,还真像是『咒之名』会做的事。不过,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意呢?确实是很有趣的情报,但让我知道这些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得不到利益不是吗?」

  「当然会得到利益啊!有道理又有好处。不过听你的意思,自杀志愿啊!你有自信能够打败我对吧?如果打败我就能结束这一切──你肯定会这么做的,是吗?」

  时雨──如同匂宫出梦般笑着。

  这也仅止于。

  人识混乱的认知之中。

  「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你能赢过我。在受到支配的情况下──我就是你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越是努力,挡住你去路的墙就越高──人啊,越是要你放松,反而会更紧张呢!」

  过去只有一个人,对我的操想术不为所动──嗯──名字里头好像有东南西北吧──那家伙根本不把心中的最强当作一回事呢──

  带着令人不悦的微笑,时雨一边说,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为了战斗。

  为了非战斗。

  一口气──朝着零崎人识扑了过来。

  「但你并不是那个人啊,自杀志愿──因为,你必须仰赖战斗!你惯于做一个杀人者!若是无法对战,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说,这应该是你所期望的吧?身为一名『杀之名』的战士,光荣的死于战斗之中!」

  「──好了!就死在你自己的幻想之中吧!」

  「真是令人厌烦!」

  时宫时雨扑了过来。

  和轨道成一条线,身体像是行驶中的列车般──

  人识将手中仅剩的武器,如同花束般丢了出去。

  从自制的『自杀志愿』到『七七七』,甚至是锑刀也不例外,全都朝着他的身体

  丢了出去。

  用收藏这个名词,范围太小了,根本不足以表达。肉体的延长线上的一部分,或者应该说是全部的定义──刀器。

  如同炸裂而开的礼炮。

  然后,就这样。

  一把不剩的──全都刺中了匂宫出梦。

  不,命中的对象──是时宫时雨。

  「在最后还是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一搏,时宫时雨!」

  而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条风干的抹布──人识脚步踉跄。

  不过,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倘若就这样失去意识,摊倒在枕木上──人识的身上,连一把刀也没有了。

  但他还是用尽了力气。

  维持站立的姿势。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照的结果,倒下且崩坏殆尽的是时宫时雨──他发出悲鸣。

  不是匂宫出梦而是时宫时雨。

  贯穿了唇、舌、喉及肺脏──对于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不合理现象,拉高音量,全力地表示着抗议。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那不可能战胜幻想,最强的幻想──竟然能如此轻易的打破?」

  「唉?不要问我啊!问我干么啊?还不是因为你的技术有瑕疵?」

  人识在心底发着牢骚。

  摇摇晃晃的,用微弱的声音低语。

  「硬要说的话,也就是现实与幻想中的现实之间在拉扯。被幻想给束缚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的确觉得出梦是最强的对手,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可能打败他。不过啊,很现实的问题。」

  竹取山之战相遇后,已过了三年。

  不管我们的关系是朋友──还是敌人。

  那家伙依旧没能杀了我。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

  「──因此,我从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不论出梦再怎么强,我都不会死在他的手上。同样地,我也随时有机会能取他的性命!」

  「……怎、怎么会!你这家伙,竟然──竟然能够承受如此膨胀的矛盾!」

  也不能怪时宫时雨无法理解。

  现实的问题──在现实中,他的技术是完美的。

  如果是中学时期的人识,或是在见过无桐伊织之后的人识──应该都能发挥一定的效果。

  不过,对这时期的人识却没用。

  他像是两面都是反面的硬币──没有人能够窥探出他的内心世界到底隐藏了多少的矛盾,也没有人够真的瞭解他。

  「不应该是最强的对手,如果是最棘手的敌人的话──时宫时雨。你如果让我看到哥哥,也就是自杀志愿的幻想──便百分之一百,能置我于死地。」

  「啊──什么?自杀志愿?什么意思……?」

  忽略了时宫时雨的问题。

  零崎人识一如往常的──「啊哈哈!」笑着。

  「对了!时宫时雨,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当做回礼吧──我已经好久没和出梦如此平静的说话了。虽然是幻想──但还是令我相当开心。再跟你说一件事吧?刚刚所讲的话,都是谎言,只是故作坚强罢了──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办法杀了出梦。」

  这应该能用自相矛盾来形容吧?

  但我就是这种家伙。

  「我,真的好喜欢以前的出梦喔!」

  说完,他静静地阖上了眼。

  「──现在也是。」

  像这样。

  低着头,持续诉说着。

  不过,听他说话的人,早已不存在于现实或是幻想之中。

  背叛同盟。

  而零崎一贼的鬼子•零崎人识的大冒险,与令人闻风丧胆的『咒之名』六名之间的战斗──那一开始就结束的冒险,不为所人知的悄悄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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