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末章

  自从桐原来到这块土地,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了。

  这里是大陆最北端的土地,周围都是无法航行的海域,而且还是一块不毛之地。

  是属于邪恶根源的土地。

  天空大部分被厚厚的积乱云笼罩,阳光照不到地面。

  险峻的山脉阻挡,让人类无法将居住地延伸至这里。能进入这里的手段相当有限。

  这里有一座古城的废墟,只剩下一楼的部分。

  还留有天花板的部分寥寥无几。

  在离这古城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桐原正在杀害金眼魔物。

  为的是获得魂力──也就是经验值(EXP)。

  这是桐原主动提出的建议。

  让大魔帝生出魔物,自己则动手杀害魔物,获取经验值。

  透过这样的方法,桐原愈来愈强大。

  从被占领的大誓壁运来的物资,足以满足他的生活所需。

  桐原因此可以过上像人的生活。

  那座城池储备的物资相当丰富,完全够桐原一个人生活。

  「今天的份就到此为止了。」

  桐原来到了古城的宝座大厅。这里没有天花板,完全暴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

  桐原走了过来,在身旁坐下。

  那是原本大魔帝所坐的椅子。

  大魔帝并不在乎坐下的位置,但是桐原似乎在这方面有他的坚持。

  『唯有王座,一直在等待着我。』

  桐原这么说,坚持要坐王的座位。因此,大魔帝坐的是王座旁的椅子,那是公主的座位。

  「怎么样?」

  「升级的速度真的慢下来了。先前在薇希斯那里被冷落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迹象。看来我的能力已经到极限。」

  「你是指没有进步空间了,是吗?」

  「你的视野狭隘得令我讶异。」

  「……」

  「王为何是王?那是因为,如果是真正的王者,进步的空间不限于一个面向。即使我的等级看起来似乎不会再提升,那也只表示我在其中一个面向抵达了颠峰,如此而已。也就是说……这表示我到了该往别的面向发展的阶段。如果你拥有王者的素质,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才对。」

  「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能进步的面向?」

  「全部。」

  「?」

  「等级停止提升,表示我的基础已经完成。对王者来说,那不过是真正的起点。不过……技能等级或许还藏有成长的空间。」

  「也就是说……」

  「我现在仍有无限的可能。」

  那并非虚张声势。

  大魔帝看得出来,桐原打从心底赞同他所说出的这些话。

  「真正的王者不需要矫饰,因为现在的模样就是自己的『全部』……是吗?」

  「只要你继续向我看齐,总有一天也能抵达我的境界……当我成为世界之王,一切都将成为我。到时候,完全的世界将会诞生。」

  为了试探他的真正意思,大魔帝开口问道。

  「最后,你打算排除一切,包括吾吗?」

  「你该明白,不是那样的。只要你成为桐原,你既是你自己,同时也是我。」

  「?」

  「就像人会受某种思想感召而被同化一样……为人子女也是如此。与父母一起生活,自然就会像照镜子似地,表情、神情、声音、想法等各方面都与之酷似……到最后,你就会成为我。我是这个意思。」

  「虽然吾还是不太懂……桐原,汝的心愿是什么?吾想知道。让女神与勇者们理解汝的强大之后,汝要的究竟是什么?」

  「想理解对方,的确是很重要的心态,大魔帝。在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每个人满脑子都只有自己的事,很少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话。并没有任何人在真正的意义上听别人说话。因此,人总是会犯错……不认真听别人说话,表示永远学不到新的收获……十河他们也犯了这样的错。除了向我学习之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正因为如此,吾才想知道汝的最终目标……汝希望吾给汝什么?最后想达到什么样的终点?」

  「你今天还是老样子,又在刺探你的同盟对象,疑心实在是太重了……不管怎么挣扎,最后都只能怀疑──难道这就是你的王性吗?」

  「汝不愿告诉吾吗?」

  「既然你表现出求知的态度,我身为王者也不得不被打动……或许这是宿命吧。好,就告诉你吧。我要你给我一个国家,只属于我的国家。」

  「吾的存在是为了毁灭神族与人类,这是打从吾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的宿命。没有理由,吾必须消灭神族与人……」

  「没有例外吗?」

  「在有限的条件下,是可以有例外……」

  「那就好。」

  「?汝不更进一步追问吗?」

  「反正我一定是例外之一。而我也将站上选择例外者的立场。最后将只有例外活下来,成为我的国民……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吾最后还是必须消灭一切……虽然能给予缓期,但吾必须在自身灭亡之前消灭所有的神族与人类。这正是吾的宿命。」

  「你的寿命还有几年?」

  「依吾看,最长顶多……五百年吧。」

  「那就无所谓。」

  「?」

  「只要在我活着的期间,让我的国家继续存在就行。」

  「什……什么?」

  「我死后的事,我当然管不着了……看看我原本所在那个世界的上一代人就知道,根本没有人会认真地为自己死后的世界着想、采取行动。即使会说冠冕堂皇的表面话,但是人类终究只能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死。有的人明白这一点,有的人则不明白……极端来说,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汝的意思是,只要在汝活着的期间保护汝的国家就行了吗?」

  「不……除了我的国家之外,还要留下另一个国家。」

  「为什么?」

  「这是逼不得已,我必须留下对手,才能展现我的威能。为了撰写王者的人生,『敌人』也是不可或缺的……可不能是半调子的对手……」

  「……」

  「除此之外,其他几个被我认定为例外的人都要留着。剩下的你爱怎么杀都随你。」

  「汝会认定什么样的人为例外?」

  「例如那些勇者,还有……就是瑟拉丝•亚休连之类的。不会太多就是了。」

  「唔……」

  「这大陆的国家有七个之多,其中五个,你可以随时消灭,不用等我死。当然,薇希斯也是。」

  「……这样真的好吗?姑且不论女神,人类都是汝的同族。而吾等的存在是为了折磨、杀害人类……对尔等来说,等于是残虐的表征。对吾等来说,这是刻在本能当中的行为……即使是这样汝也无所谓吗?」

  「不认同我的王性、没有才能的家伙们,对我来说才不是什么同族。那样的家伙不管怎么死,都是自作自受……我反而认为这是让他们后悔的好手段。」

  「那……汝的国家的子孙也会被这样消灭,那样也行吗?」

  「要我说几次?失去我的世界,根本就称不上是世界。当世界与我无关的时候,就等于是已经结束了。」

  「虽然吾还是不懂……但吾看得出来,汝的想法中有某种坚定的信念。好,就接受汝的提议吧。那么,最后再问汝一件事。」

  「你问得太多,我都要不耐烦了。你只能再问一件事。因为我才是唯一。」

  「汝──不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吗?」

  对大魔帝来说,如果那个世界也有神与人类,自然也想要将其消灭。

  但是,要前往那个世界就必须依靠神族的力量,因此几乎是不可能的。

  桐原将头发向后一拨,叹了一口气。

  「就跟那时候我在十河面前说过的一样……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已经完了。无论得到再多的力量,能够获得的东西终究有限,是个乏善可陈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不会有人成为桐原,永远不会。」

  「这样啊……好吧,吾知道了。」

  「呼,你总算听懂了吧。很好……那这样就说定了──各方面都是。」

  大魔帝读过从大誓壁等地接收的历史书。

  过去从来不曾有过勇者与邪恶根源联手的例子。

  所以,大魔帝才会怀疑──这真的可能吗?桐原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一点是错不了的。这种事,大魔帝天生就『看得出来』。

  桐原是真心想要与邪恶根源联手,跟世界为敌。

  虽然难以置信,但眼前所有的要素都让他不得不信。

  当然,也有可能桐原只是假装求和,其实是想伺机消灭大魔帝。

  但是,桐原完全没有说谎。

  不但感受不到任何杀意与敌意,就连欺骗的意思都完全没有。

  相反地,他甚至对大魔帝怀有好感。

  这个人类──桐原,实在是太奇妙了。

  大魔帝『原有的』价值观几乎要被这个人轻而易举地颠覆。

  桐原这个人,与大魔帝认知中的人类,有某种不同之处。

  一开始的时候,大魔帝也打算要收拾掉他。

  不然就是用他当挡箭牌,代替自己对抗那特别危险的勇者──十河。

  当初,十河与桐原对峙的时候,身手明显地变得迟缓。

  十河是个极为危险的存在──那时候,大魔帝身为邪恶根源的本能也如此警告他。

  因此,大魔帝判断桐原是一颗可以用来对付十河的棋子。

  让勇者去对抗勇者,也算是有好戏可看。

  而这个叫桐原的人,是真的想跟身为大魔帝的自己联手。

  当初,大魔帝只觉得得到了一颗可用的棋子。

  但是──大魔帝这么想,望着桐原看。

  他想,或许他应该要改观,改变自己对人类的认知。

  或许,人类这样的存在,远比大魔帝原本所认知的还要不可小觑。

  并不是因为力量,而是他们的精神性……

  莫非,人类其实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现在,大魔帝对所谓『人类』这样的存在更有兴趣,这也是事实。

  桐原的存在,让大魔帝不由自主地想要更进一步瞭解人类。

  桐原从王座上起身,摸了自己的刀柄一下,发出「锵」一声。

  「……看来你终于有资格成为桐原了,大魔帝。我们一起让世界开开眼界,我们的大进击即将开始──不得不开始。」

  「好吧。汝究竟会让吾看到什么……现在,吾开始有点期待了。」

  桐原仍然在持续猎杀金眼魔物。

  大魔帝也一直为桐原生出金眼,供他获取经验值。

  除了供应经验值之外,还要组成再度侵略所需的军队,因此他必须一直生出魔物。

  由于大魔帝一直生出魔物,没有休养,先前十河所造成的伤势恢复得特别慢。

  另外,他把力量分给了艾因镉兰,也是身体恢复的速度减慢的原因之一。

  不过,根据报告,人类势力似乎是起了内讧。

  名为米拉的国家已经宣称要反抗拥戴女神的国家。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前几天大魔帝让一部分的军队集结在大誓壁的南端。

  这么做是为了同时向女神的军队施压。

  北方面对的是我大魔帝的势力,西方则有背叛了女神的米拉帝国。

  在这样的状态下,想必女神也难以运用她的战力。

  「汝说过,除了汝的国家之外,吾还必须留下另一个国家……做为这次的奖励,或许吾可以让那个名叫米拉的国家留下。」

  「米拉……是那个叫狂美帝的所统治的国家吧。虽然以我来说是比较想要留下亚莱昂……不过,米拉也无所谓。只要有资质成为我的沙包,我也不得不妥协──无论怎么挣扎都一样。」

  桐原用布擦拭脸上的血,同时这么说道。这时候,他得到了经验值,又提升了1个等级。

  跟上次一样,今天大魔帝与桐原仍然分别坐在公主与国王的宝座上。

  「话说回来,你搜集情报的能耐还算不赖。现在我也只能称赞你了,大魔帝……我们这边的战力已经凑得差不多。尤其是能用语言沟通的魔族,应该还算有用……至于第四誓以下的家伙们,以部下来说,我也不得不给他们还不赖的评价。有资格打分数的,只有我一个人。」

  大魔帝站了起来。

  「桐原,吾……」

  嚓────!

  「?」

  大魔帝将眼光转向自己的胸口。

  刀身从他的胸口突出。

  整个刀身发出金色的光辉。

  「【金色──龙鸣剑】……!」

  嚓────!

  顿时,剧痛布满全身。对大魔帝来说,那是有生以来不曾体验过的惨烈痛楚。

  「呜、喔……!?」

  他在体内操纵金眼,使其移动至背后。

  他的背后,除了那个人之外不会有别人。但是,眼前的事实让他实在是难以置信,以至于他不得不特地确认一番。

  「桐、原……这是、做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嚓────!

  第三次──金色的光在大魔帝体内剧烈地乱窜。

  「呃、呜喔喔喔喔喔喔!?」

  大魔帝不自觉地摔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爬行、挣扎,试图调整姿势。

  「吾帝!?人、人类……桐原!你……!」

  「嘎咿噜呀啊啊啊啊!」

  察觉大魔帝的异状,金眼魔物与心腹级们纷纷聚集过来。

  面对这么多的魔物与心腹级的对手,桐原没有胜算。

  最后必定会耗尽MP与体力。

  等级也已经提升到再也无法提升的地步,无法指望升级带来的不合理回复效果。

  即使是最上级的勇者,面对如此绝境,一样是束手无策──山穷水尽了。

  大魔帝全身都使不上力,用颤抖的手爬行移动。

  刚才完全没有防备,让桐原偷袭得手了。

  在大魔帝面前,桐原不能说谎,他的话语全都是真心话,这一点肯定没错。

  因为这样,大魔帝对他的戒心松懈了许多。

  还打算与他一起奋斗,实现先前的约定。

  大魔帝很肯定,不只是他自己,桐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他竟然──改变心意了?

  桐原并不是在演戏、作假,纯粹就只是──变心了。

  竟然没有任何前兆或脉络,就只是因为『改变心意』了。

  在发动攻击的前一瞬间才改变心意……这样的话──

  即使大魔帝能识破谎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为什么……改变心意……?」

  「……我到了最后关头,才真正察觉──只是在这个世界成为王者,真的能让我得到满足吗?……说不定,我只是在逃避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对于这个假设,我不得不肯定……所以!当我在这个世界完成身为王者的职责之后……我还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在那里成为王者,这样才能完成我的宿命。似乎,我只能这么做……到头来,桐原终究无法逃离桐原,这是宿命──一切都是桐原。」

  「不、不明白……」

  「吾帝啊!」

  「动、动手……佐哈库……全都去……杀掉、桐原……!」

  「遵命!」

  魔物们与心腹级们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同时朝桐原发动攻击。

  「至今为止的桐原已成过往──毋庸置疑地,下一个我就在这里。这才是王者之材的极致境界之一,我终于要抵达了……」

  语毕,桐原的全身──

  「──【金色龙鸣锁】──」

  喷出了大量的金色锁炼,数量近百。

  「什、么……!?」

  心腹级们与约半数的魔物反射性地采取防御。

  但是,半透明的锁炼却穿透了他们的防御,直接入侵了他们的体内。

  「……这一招的效果,我已经试验过了。今天开始,你们该效忠的主人不再是大魔帝,而是──我,只能是我……现在,你们与我之间牵起了这锁炼形成的羁绊。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垫脚石……同时获准成为更接近我本身的存在。」

  心腹级们与魔物停止了攻击。

  他们纷纷着地,团团围住了桐原。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出手攻击的样子。

  「呃、唔……!」

  大魔帝在地上爬行、挣扎。桐原抬起一脚,将他踩在地上。

  「我的【金色龙鸣剑】……虽然射程完全不足,但威力似乎不同凡响。正配得上我。」

  桐原从怀中取出黑水晶首饰。

  「我也得到了薇希斯所给的首饰。或许是因为最后不知道谁会打倒,所以她干脆发给所有S级的角色。或许这也是摄理吧。」

  「桐原、汝……!」

  「我还是向你道歉吧……你的确是个有看头的角色。但是……为了回到原本的世界,我需要你的心脏──也就是特别的邪王素。我打从心底对不起你。但是,我必须回到原本的世界……因为,即使在这个世界成为王者,我也无法肯定自己。察觉这一点,也是必然的……无论如何挣扎。」

  听到这里,大魔帝恍然大悟。

  无法察觉桐原的偷袭,还有另一个原因。

  因为桐原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敌意或杀意。

  就连现在也一样。桐原对大魔帝的情感,仍然是单纯的好感……

  他的情感中,并没有歉疚的感情。恐怕是因为那纯粹过头的好感掩盖了其他的情感。

  那就像是王者对优秀的部下所怀抱的好感。

  这个人族男人──竟然能凭着好感,面不改色地痛下杀手。

  就连先前口头约定结盟的对象,都能轻易地杀掉。

  「我喜欢你,也肯定你。但我非杀你不可。看来王者之路注定以盟友之血铺成。不得不认同……这也是摄理。」

  血……是血。

  正在流着血泪。

  金眼的魔物们、心腹级们──吾之幼子们。

  无能为力,只能哭泣……

  第四次,桐原再度将剑刺向大魔帝。

  「接下来我会使出全力,让你不再受苦……你一定会成为最能理解我的存在。我恐怕也无法讨厌你──死吧。」

  「这就是……人、类……吗……桐、原……」

  「【金色龙鸣剑】。」

  随着冲天的强烈金光,大魔帝的全身剧烈地爆炸。

  最后,现场剩下的,就只有拓斗•桐原,以及完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父被消灭的魔物与心腹级们,还有──

  大魔帝的──心脏。

  ◇【桐原拓斗】◇

  无数的金眼魔物与心腹级们整齐地在背后列队。

  背后的军队排成长长的队伍,远远地往后方延伸。

  队伍的最前端──也就是最接近他背后的魔物与心腹级们,都紧咬着牙关,留着血泪。

  前方的那个人物,张开双脚,将手中的刀撑在地上,在王座上坐下。那是──桐原拓斗。

  「这样一来,王者的军队都准备好了……真的不得不感谢大魔帝。时候到了……下一个我,就从现在开始。」

  数条金波龙盘绕在桐原的周围。他注视着大誓壁所在的方位,眼光犀利,神态却是沉静。

  「现在开始,王者之战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新生的金色之王,他眼中的目标、下一步作为,究竟是──

  「首先是──薇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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