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打算在收下寄来的水果后立刻亲手交给真昼,这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听到门铃声和「周~」那声促狭的高声呼唤,周就掌握了现况并苦恼地抱住头。
真昼提议礼拜六要来替他做午餐,这事原本让他非常感激,认为是上天赐予的恩惠。
而她煮的培根蛋义大利面也确实很好吃。浓郁的酱汁与黑胡椒的刺激融合出绝妙滋味,美味得不得了。
这并不是真昼的错。对,不能怪她。
有错的是被再三提醒一定要待在家里却没注意到的自己──以及眼前这位超爱给人惊喜,而且做事情不按牌理出牌、和他有著血缘关系的女性。
「……那个,藤宫同学?快递……」
「不是快递。我妈拿著备份钥匙,直接从大门进来了……」
现在想想,都要怪他把有事没事就想来视察的母亲说的话当真了。
那个人怎么可能不恶作剧。
「……咦?你的母亲?」
「我妈可能是来看我有没有好好生活吧……她没有事先通知,就是为了不让我想办法蒙混过去。」
「这样啊……」
「你那赞同的样子让我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不过现在这不重要。」
问题是,现在人在这里的真昼要怎么办?
如果母亲还在大门口外,只要让真昼立刻回家就好,但她都已经杀到家门口了,当然没办法让真昼回家。话虽如此,直接让母亲进到家里来的话,她肯定会撞见真昼,然后产生奇怪的误会。真昼应该也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就在周烦恼著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门铃的响声随之愈发急促了。
(──唉,真是的。)
「……抱歉啊,椎名,你先到我房间去躲一下。拜托了。」
「咦?什、什么?」
「这个先给你,我会想办法把我妈拉到外面去,你就趁那时候回家。真的很对不起,拜托你了。」
迫不得已之下,周只好采取隐瞒的方案。
虽然真昼做了午餐,但现在都收拾乾净了,所以没问题。
鞋子藏到鞋柜里就不会被发现。至于她带到家里来的毯子之类的私人物品,请她一起带进房间里就好。
真昼待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只要周在母亲大致检查过一遍后,央求说想要吃她煮的饭,母亲应该就会答应下来。万一她还想检查房间,到时再想办法全力拒绝。
之后故意要求母亲用冰箱里没有的食材做菜,然后和她一起外出采买,真昼就能趁机逃离了──这就是周的计画。
「现在只能这么做了。」周这么说著,将多余的备份钥匙递给真昼,诚心地恳求她。真昼尽管满脸困惑,还是点头答应了。
顺带一提,之所以不让她去储藏室,是因为那里面没有暖气,而现在这个季节还很冷。
周的房间有暖气和柔软的靠垫。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因为坐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导致腰痛或是身体受寒吧。
「……那就拜托你了。我现在就去应付我妈……」
在见面之前就感到身心倶疲的周走到门前,真昼则安静地走进他的房间。
确认真昼进去之后,周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门。
「哎唷~周你可真慢。看你气色不错,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出现在眼前的,是从暑假以来就没见过的母亲的脸。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她的容貌却感觉不出年龄增长,还露出了在家里时常见的开朗表情。不过,「感觉不出年龄增长」说的不只是外表,还有言行举止也一样就是了。
「是、是,我过得很好,能请你回去吗?」
「真是的!怎么能对你妈这样说话?我可是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过来的,连声慰劳都没有吗?」
「劳烦母亲大人您远道而来,万分感谢。所以请回去吧。」
「唉~竟然说这种话。那么不可爱,和修斗一点都不像呢。」
「男人不需要什么可爱吧。」
周不屑地啐了一声,但是母亲──志保子并没有因而感到不悦,反而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哈哈大笑地说「这就是叛逆期呢」。
「那我进来了?」
「等一下,我没说可以进──」
「这边可是用我和修斗赚来的钱租的喔?」
被她这么一说,周无法再出言反驳或拒绝,只能勉为其难地敞开家门,请志保子入内。
当然,为了不让她到寝室,他还若无其事地走在靠寝室那一侧,引导她前往客厅。
「妈,你要来之前联络一下啦。我都这么大了。」
「哎呀,要是不来突袭检查的话,就看不出我儿子到底有没有在好好过生活了,不是吗?」
「唔!……可是你看,根本没问题吧?我都有整理好。」
「对啊,吓了我一跳呢。你在家里明明什么都不会做,其实挺能干的嘛。真让人意外。」
志保子走到客厅后环视一圈,感触良多地频频点头。
整理好房间当然是多亏了与真昼的共同合作,能维持下去则是靠真昼给的建议和提醒,因此几乎都算是真昼的功劳,但周现在自然不可能对志保子说这些。
「皮肤也满好的,有好好摄取营养呢。」
「……嗯。」
周略微转开视线,因为这也是托真昼的福。
「也有在好好煮饭呢……咦?这些好像是两人份的?」
志保子涂著指甲油的手指,指向餐具沥水架。
因为午餐是两个人一起吃的,当然会留下两人份的盘子。周没注意到这点确实是他太粗心了,不过志保子的眼光也很锐利。
「刚刚有朋友来。」
周并没有说谎。
虽然他不是很确定,但两人已经建立起近似朋友关系的交情,应该不算说错吧?只是隐瞒了性别而已。
周强作镇定,淡然地回答道;志保子却似乎不太能接受这套说法,回了一声「哦~」之后,目光又在客厅里来回扫视著。
总算勉强蒙混过关,周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算是及格吧……应该说,简直乾净得不像是独居男生住的地方呢。」
志保子观察片刻,两人经过几次一问一答后,她便如此做出总评。
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评价,毕竟大部分的家务都有真昼参与其中。
「本来就不用你担心。」
「嗯,真是吓了我一跳。明明在家里什么事都不会做,成长了不少呢。」
「……多多少少啦。」
周在内心自嘲著「你还真有脸说?」并这么回答后,志保子笑咪咪地称赞道:「你很努力呢。」
因为终究不是自己的功劳,所以周感到不太自在。
但是他不可能说出实情,只能继续忍耐,并期望她早点回去。
生活方面大致都检查过一遍了。
或许不用拜托她做饭,她就会回去了吧──周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期待。
「最后就是检查房间了呢。」
志保子最后投下的炸弹,令周顿时瞪大眼睛。
检查房间,也就是检查他的房间……她要去检查寝室。
真昼正待在寝室里面。万一被发现,不难想像将会演变为天大的惨剧,甚至比当初设想两人撞见的情况还要严重。
「喂,别开玩笑了。就算是妈,也不能进我房间。」
「哎呀,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正常来说,高中男生的房间都会有一、两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你承认了啊。」
「对啦,我承认,所以不准进去。」
这时候他必须尽全力阻止。就算多少有些丢脸,他还是得彻底隐藏真昼的存在。
要是被志保子看到待在周房里的真昼,她绝对会一厢情愿地朝著愉快的方向想入非非。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情况演变成那样才行。
周坚定地挡在门前遮住志保子的视线,展现出绝不让她通过的抗拒之意。志保子很快便察觉到儿子的房里藏著东西,笑咪咪地逼上前说:「都有秘密不告诉妈妈了,真的长大了呢~」。
周与志保子对峙著。若事态紧急,即便有点对不起母亲,他靠蛮力也要将她挡在外面。
这时,房间里传来咚地一声。
「周。」
「嗯。」
「你藏著什么吗?」
「……这和妈没关系。」
「这样啊,我懂了。」
志保子脸上的笑容加深。
那笑容带著不容拒绝的压力。每次看到她露出那种笑容,周都会感到非常坐立难安,连反抗的力量也会被削减不少。
这已经成为习惯,没办法改掉了。
周发出一声低吟,顿时语塞。志保子趁著他露出破绽之际,一手搭上了门把。
他心里暗道糟糕,但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为了确认刚才的声响,志保子绕过周的身旁打开房门。
出现在门后的是──背靠著床沿、腿上抱著靠垫的美少女。
而且她还闭著眼睛,重复著轻浅规律的呼吸……简单来说,就是真昼正在打盹。
(插图011)
打盹这种行为很常见。
待在开著暖气的暖和房间,又正值用完午餐、感到饱足的时候,这两项条件便塑造出十分适合打盹的环境。
一般而言,会在男人的房间里睡著吗?虽然周心里升起这般疑问,但真昼可能认定他是无害的人,所以才不小心睡著了吧。
这不能怪她。毕竟不出声一动不动地待著应该挺无聊的,会睡著也无可厚非。
周抱头烦恼的原因,在于真昼是在母亲志保子来访的时候、而且还是在这个状态下被目击。
百分之百会被误会。
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到这一幕,周也会心生误会,认为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带进房间里,还能放松打盹的程度。
周神色僵硬地瞄了母亲一眼,发现她看著真昼的眼神闪闪发亮,彷佛还能听见「哎呀哎呀~」这样的心声。
「哎呀,周你真是的,居然交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真不能小看你这孩子呢!」
志保子发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尖叫声,让周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她不但完全误会了,还进入兴奋状态。
假设是儿子带女朋友来,一般人也不会高兴成这样吧。
然而志保子就是这么高兴,一定是因为她喜欢可爱东西的缘故。
真昼容貌姣好,的确是公认的美少女。
她睡著的时候毫无防备,摘下了冷淡的面具。不仅如此,表情和动作无法遮掩的相貌,如今更是清晰可见。
现在那极为秀美的容颜平静地放松著。
虽然周已经看习惯了,但再仔细一瞧,真昼的美貌实在令人惊艳,是深具魅力的少女。她的睡脸是如此天真无邪,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更是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抱著周的靠垫睡得香甜的样子,强烈地勾起了周在某方面上羞于启齿的欲望。
连已经看习惯的周都会承认其美貌的这名美少女,在志保子眼中就是儿子的女朋友(暂定)。
她怎么可能不因此感到兴奋激动呢?
「不让妈妈进来,就是因为女朋友在里面吗?真是的,不知不觉间儿子就成长为男人了呢。」
「才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
「哎呀,不用找藉口哦?只要是你挑的,妈都不会反对。」
「就说不是那个问题!我们没在交往!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还说什么不是,你都让人家进房间了。」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跑来!就算只是待在客厅,也会被你误会啊!」
「况且,你要是对人家女孩子没好感,就不会让她进家里来了吧。女孩子也不会随便跑到不喜欢的人家里去哦?」
被志保子这么一说,周仍努力想提出反驳的材料,却遍寻不著。
她说得没错,周将家当成自己的领域,一般而言并不想让别人进来。
周起初让真昼进来是迫于她的气势,但在那之后,撇开煮饭的事不提,他也满喜欢真昼的个性,所以才会请她进到家里。
(要说喜欢的话,确实是喜欢没错啦。)
对周来说,就算不考虑外表因素,他也满喜欢真昼的。
尽管在学校里不会表现出来,但她的个性尖锐耿直,却又不够坦率而相互矛盾;表面看似冷淡,其实很爱照顾人;说话方式相当达观超然,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情时,会表现出与年纪相符的慌张模样;有时还会罕见地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周认为这些全是真昼的魅力。
尽管这样的感情称不上恋爱,但至少在他眼中,真昼是个很有魅力的少女。
「以朋友的角度而言,我确实挺喜欢她的,可是不要把对异性的好感全部当成恋爱啦。再说,她也没那个意思。」
他对真昼并无抱持著那种能够坦率赞同志保子说法的甜美感情。况且,要是知道自己被误会成对周有意思,真昼也不乐意吧。
「哎呀,那可不好说哦?你才是呢,该不会自以为能理解女孩子复杂的心思吧?」
「要怎么解释你才会明白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啊……椎名,拜托你快醒来……」
即便周费尽唇舌,志保子依然坚持把话题引向恋爱方向。束手无策之下,他只能受不了地按住额头。
他真心希望真昼能快点醒来。
「嗯……」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祷,又或者她只是被吵醒了。
真昼缓缓抬起阖上的眼皮,发出甜美的低吟抬起脸来。
亚麻色的头发顺著肩膀滑落。
焦糖色的眼睛水润朦胧,那毫无防备的样子甚至让周不好意思直视。
可能是尚未完全清醒的缘故,真昼睡眼惺忪,茫然地抬头看著周;周不禁略微挪开视线。
「椎名,睡著这件事先不说。我们现在被误会了,你来帮忙解释一下。」
「误会……?」
「哎呀,周的小女友,你叫什么名字呢?」
真昼意识迷蒙,还在思考周那句话的意思;志保子则毫不客气地靠近她,露出亲切热情的笑容。
面对这明朗的笑容和友善的眼神,真昼刚睡醒的脑袋似乎陷入混乱状态,明显惊慌起来。
「呃,那、那个……」
「初次见面的时候,彼此报上姓名是很重要的呢!」
「呃,我、我叫做椎名真昼……」
「哎呀,真昼妹妹,你的名字真可爱!我是志保子,你直呼我名字就好,别客气。」
真昼不敌她的气势,不由得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朝周看去,眼神像是在说「藤宫同学,救救我」;周却只能摇摇头。老实说,他完全帮不上忙,甚至希望对方来拯救他。
周很瞭解自己的母亲,她一旦开始失控就停不下来了。
她显然对真昼充满了兴趣,恐怕想和本人好好交流一番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当事人真昼那为难的样子。
「那、那个,母亲。」
「哎呀!已经愿意认我当母亲了吗?」
「藤宫!」
「我和周都姓藤宫喔。对吧?周。」
「妈,椎名很困扰啦。」
「周,不叫女朋友的名字可不行哦?」
志保子完全不听人说话,周不禁皱起眉头,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厚脸皮。
「那、那个,志保子阿姨。」
「什么事?」
「我、我和藤宫──」
「你说哪个藤宫呢?」
「……我、我和周不是那种关系。」
听到志保子装傻反问,真昼尽管表现得很狼狈,但还是努力试著否定。
在志保子的催促下,真昼迟疑著喊出周的名字,然后朝周那边偷瞄了一眼。至于成功让真昼直呼儿子名字的志保子,则是笑容满面。
「哎呀,那么以后会变成那种关系吗?」
「咦?那、那个,不是的。」
「哎呀,我真是的,是不是打扰你们两个的好事了?」
「那、那个,请您听我解释!我和周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一起吃饭而已。因为他不会煮饭。」
「真昼妹妹你能当个好媳妇呢。我们家的周明明完全不会做家事,结果还一个人搬出来住。如果是那样的话,还请你务必支持他。」
「不,那个……」
周觉得真昼已经尽力了。
然而,要压制住志保子的气势并将事情解释清楚,大概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定期来家里、亲自下厨做菜、在同一张餐桌吃饭──听到这些话之后,志保子的眼神一变,显然变得更加干劲十足。
到这个地步,周已经阻止不了志保子了。如今能阻止她的,大概只有父亲修斗了吧。
「……椎名,放弃吧。我妈一兴奋起来就听不进别人说话。」
「怎么这样……」
周已到达听天由命的境界,早早放弃解释,只是在一旁观望失控的母亲。
「不过嘛,亏你找得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呢,妈都吓了一跳。」
周懒得继续否定,真昼则是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两人都沉默下来。
志保子将他们的沉默视为肯定──应该说不管两人怎么解释,都会被她视为掩饰难为情的说词。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凝视著真昼问道:
「怎么样?真昼妹妹你看,周能够好好维持生活吗?」
「嗯……那个……至少是死不了的程度……」
「你说点好话吧。」
「可是一开始房间那么脏。」
「你很烦欸,我现在有保持乾净啊。」
「还不是因为我有帮忙打扫。」
「那个,嗯,我是很感谢你啦。在煮饭打扫方面,真的受到你很多照顾。」
在这些方面,他确实亏欠真昼。
多亏有她帮忙,周才得以过著现在这样舒适的生活,他甚至能毫不犹豫地下跪表示感谢。虽说因为真昼不喜欢,他并不会真的这么做,但周还是想在平时就尽可能地努力慰劳她。
然而,志保子把这段交谈往不太好的方向理解了。
「哎呀,不只这次,周你这孩子平时也都让真昼帮忙啊,真拿你没办法……听起来,难道你们在同居吗?」
「才不是!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啊!只是住在隔壁啦!」
「那就是命运的邂逅了呢!太好了,有个这么漂亮能干的女孩子照顾你。」
「我不否认漂亮能干的部分,但是命运的邂逅什么的我有意见。」
「很浪漫啊,你觉得不好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在说我们根本没交往!」
「哎呀哎呀。」
志保子肯定以为周是在掩饰难为情,而周的脸则是快要抽筋了。
母亲总是喜欢一厢情愿地认定某件事,将其作为自己美好妄想的食粮。身为她的儿子,周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因此受害了,如今也只能发出这几个月以来最沉重的叹息。
至于被她旺盛的气势压倒的真昼,则是轮流看著你一言我一语的周和志保子,明显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真昼妹妹、真昼妹妹,虽说这可能是作为父母的在偏袒自己孩子,不过,周虽然不会讲好听话,个性又不坦率,但其实很诚实又绅士,你可以想成是捡到宝了喔。而且他从来没有女性经验,这方面就要靠你好好引导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拜托快闭嘴。」
后半段的补充相当多此一举。
「我有说错吗?倒是你之前为什么不交个女朋友呢?明明长得像修斗,外表也有一定水准的。是因为太土了吗?」
「要你管。」
「让真昼妹妹看看你帅气的一面怎么样?」
「才不要,而且人家也不想看。」
「又来了~啊,不然真昼妹妹你也可以把他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只要打扮一下,周也能上得了台面呢。」
面对笑容满面地推销自己儿子的志保子,真昼只能尴尬不已地露出含糊的笑容。
能够让那个沉著冷静的天使畏缩到这个地步,志保子或许称得上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妈,椎名她真的很困扰啦。是说,你快点回去吧。」
「敢对母亲说快点回去,你翅膀长硬了呢。」
「算我求你,不管怎么看椎名都很困扰吧。」
「真昼妹妹,是这样吗?」
「别问她啊,她肯定会跟你客气的。这次你就回去吧,下次再来也可以。」
「既然你都那么说了,好吧。毕竟我打扰你和女朋友的甜蜜时光也是事实……竟然那么不想被人打扰你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呀。」
「你要怎么解释都好,赶快回去吧。」
周已经累得无法再坚决否定,真昼想必也被志保子的高昂兴致搞得很累吧。
看了真昼一眼后,周发现她好像有点疲惫的样子。
周暗自决定等一下再好好安慰她,同时对著志保子挥手作势赶人;志保子则给了他一个不太满意的表情。即使如此,她并没有说要留下,应该是多少有在顾虑这边的情况。虽说这顾虑明显搞错了方向。
「啊,真昼妹妹,来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吧。之后你再跟我说说,我们家周在生活态度等各方面上的事情吧。」
「咦?好、好的……?」
志保子最后还见缝插针地与真昼建立起联系,令周只想求饶,忍不住捂住额角。
真昼无可奈何地照做,在志保子的催促下用手机交换了联络方式。
毫无疑问,志保子以后也会有事没事就去烦真昼吧。
看著志保子笑容满面地握住真昼的手,叮嘱著「周就拜托你多关照啰」,周决定稍后要传讯息告诉父亲「拜托你管好妈吧」。
「好累……」
「抱歉,简直是台风过境。」
志保子逗留的时间不长,两人却已精疲力尽,并排坐在沙发上。
周整个人瘫坐著,以手捂面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昼虽然坐得端正拘谨,但她平时挺得笔直的背也较以往弯曲。
连待人处事圆滑且面面倶到的真昼都感到疲惫,身为志保子的儿子,周不晓得应该为此感到害怕发抖,还是向真昼确实道歉才好。
「真的很抱歉,误会没解开就让我妈回去了。」
「没关系,毕竟没有实质的损害……」
「不,损害还是有的……看我妈那样子,应该很中意你……可能会动不动就去烦你……」
在这一点上,因为会给真昼添麻烦,所以周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
真昼不但是儿子的女朋友(误会),自己又很喜欢可爱的事物──两相加成下,志保子恐怕对真昼喜欢得不得了,会想要在各方面关照她,甚至到多管闲事的地步吧。
「志保子阿姨真的很重视你呢。」
「说好听点是这样啦,但她可是很缠人的……」
虽然这和溺爱有所不同,而且周本人也很不情愿,但志保子对周确实相当疼爱。
其中八成还有周自己生活太过邋遢的因素,所以他也不能抱怨太多。即使如此,周仍觉得她实在太超过了。
周对母亲很感恩也很重视,但真要说起来,他还是希望能与那种麻烦的类型保持距离。
「……真好。」
听闻真昼喃喃低语的声音,周看向她问道:
「哪里好了?」
「你母亲人很开朗,可是又很温柔。」
「应该是很吵又爱过度干涉吧。」
「……就算是那样,我也觉得很好。」
真昼不是在客套,她甚至露出羡慕的表情。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平淡地说著,然后垂下了眼帘。
周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出几分阴郁。那模样彷佛伸手一碰就会破碎,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从真昼身上散发出的柔弱而脆弱的氛围,绝不只是源自于疲劳。她似乎感受到了周的视线,忽然抬起头微微一笑。
真昼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像是在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般,然后难得地整个人靠坐在沙发椅背上。
「真昼妹妹……是吗?」
「……怎么突然说那个?」
「不是……只是感觉很久没听到别人叫我名字了,一般都是用姓氏称呼的。」
没有人叫这位超受欢迎的天使的名字,这倒是令人感到意外。恐怕是因为,大家都不好意思对真昼直呼其名吧。
毕竟她在学校是完美无缺的天使,身边的人不敢那么随便地叫她。
用外号称呼她的人倒是不少,不过本人非常讨厌就是了。
「好朋友不会叫你名字的话,至少爸妈会吧。」
「他们才不会呢,绝对不会。」
真昼以冷淡的嗓音,毫不犹豫地回道。
周不由得看向她,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色彩。
她面无表情,好似无机物一般,所有的感情都脱落了。那秀丽的美貌更是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彷佛坐在眼前的只是个人偶。
然而,这样的空白只出现一瞬间。一注意到周的视线,真昼便收起了没有表情的面孔,有些困扰地眉目低垂。
「……反正就是很难得。」
她低声说著,然后轻叹了口气。
周早已察觉真昼和父母处得不好。
提到关于父母的话题时,真昼偶尔会露出冰冷的神情。不仅如此,从「没和父母出去吃过饭」、「讨厌生日」等发言,也不难想像她的家庭环境有问题──可是他哪里想得到,她的父母甚至不会喊她的名字。
『……真好。』
刚才那句低语,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所吐露的心声?
「真昼。」
周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他从未叫过的名字。
焦糖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眨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吓了一跳的关系,真昼的表情有些呆愣,隐藏在平时的态度和表情之下的稚嫩随之显露。她这副模样,或许可以用茫然这个说法来形容吧。
「只是叫个名字,谁都可以吧。」
「……说得也对。」
周硬声补上一句。真昼停顿片刻后,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那有些放下心的笑容,令周的胸口一阵悸动。
「……周。」
听到她小声喊自己的名字,那股悸动变得更加强烈。
也许是因为真昼只在面对志保子时才这么称呼自己,所以直到刚才为止,周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当她这样面对面开口叫自己的名字时,某种酥麻且难以名状的焦躁感,便在他的心中翻腾起来。
「不要在外面那么叫喔。」
「……我知道啦。你才是,不要在外面说溜嘴了。」
「嗯。这是秘密嘛。」
周无法直视挂著浅笑的真昼。
他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假装要改变姿势而把头扭向一边,逃开了她的笑脸。
自从母亲在星期六突然造访之后,周和真昼便改变了对彼此的称呼,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转变。
两人的关系没有突然变好,只是称呼方式变得随兴一些,真昼的态度多少软化下来而已。
「……那个,周。」
星期日傍晚,比平时来得更早的真昼看上去莫名有些尴尬,或者该说是觉得困扰。
周见她态度有些不对劲,不禁感到困惑,但还是先请她进门。
原本猜想她是不是对叫名字这件事感到抗拒,不过她叫周的名字时并没有犹豫,所以大概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后,周看向真昼,只见她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帕。
正当他感到莫名其妙时,真昼便摊开了整齐叠好的手帕,然后将包在里面、反射著黯淡光芒的钥匙拿给他看。
周对这把钥匙有印象,因为这就是昨天自己交给她的东西。
「钥匙还给你。结果那个时候根本无法出门,然后,不小心就忘记还了……很抱歉。」
「这样啊。」
看样子,她是因为直接把钥匙带回家而感到有点尴尬。
明白她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奇怪之后,周注视著放在手帕上的钥匙。
仔细想想,真昼几乎每天都会来他家里做晚餐。虽然周每次都会去帮她开门,但曾经发生过自己放学时绕了远路而不在家,结果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下子的事情。
在这个季节让人站在门口乾等,对女性是不是太过分了?
听说女生最怕身体受寒,而且换作是他自己,杵在寒风中等人,感觉也不怎么舒服。
反正她几乎每天都来,让她拿著钥匙应该比较方便吧。
「那个放在你那边也可以。」
「咦?」
「等我们没有来往以后,你再还我就好。」
换言之,既然把钥匙给了她,就表示有好一阵子要受她照顾了。见周没有接过钥匙,真昼不安地看著他。
「但、但是……」
「应该说,每次都要去开门挺麻烦的。」
「你说出真心话了喔。」
「反正你也不会乱用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毕竟这一个多月以来,周好几次从她那里收到分送的晚餐,还让她来自己家里煮饭,他自认为还算理解真昼的为人。
她懂得人情世故,也有健全的判断力,天生就做不来坏事。
就算她拿了钥匙,想必也不会随便把钥匙交给别人,或是趁周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来做些什么吧。她的为人值得信任。
「每次都要按门铃等在门外,你也觉得很麻烦吧?」
「就算是那样,感觉你也太没有警戒心了。」
「我是信任你,才给你钥匙的。」
真昼听到这句话便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皱起眉头。
她的脸上流露出困惑,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感情。
周自己是为了省事,才想让真昼拿著钥匙的。要是她不愿意的话,周也不打算勉强。
真昼轮流看著钥匙和周──不一会儿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暂时借用。」
「嗯。」
「真搞不懂你是心胸宽大还是大而化之。」
真昼无奈地用带刺的语气说了句「真是的」,而周只能苦笑。
「很有我的风格吧。」
「这种话不是自己说的。」
听到她故作冷淡地指出,反而让周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真昼似乎已经逐渐习惯和他相处,甚至愿意进行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了。
话虽如此,既然她都允许周直呼名字了,要是还没习惯反而奇怪。
尽管她看向周的眼中饱含无奈,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但那眼神并不冷淡,反而带著些许温暖。
真昼听懂了他是在开玩笑吧。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你家里要是出什么事,我可不管喔。」
「会出什么事?」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打扫,让你吓一跳。」
「那我反而要感激你啊。」
「在冰箱里放一堆做好的菜,把冰箱塞满。」
「那我早餐会吃得很幸福,晚上还可以加菜呢。」
真昼的恶作剧实在太过和平,不如说是太难能可贵,因此周个人抱持著非常欢迎的态度。见周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反倒是真昼似乎有些不满。
那些不足以称之为威胁的威胁,如实反映出了真昼的善良,令人不禁莞尔一笑。
「你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啊。」
要是真的笑出来,真昼大概会闹别扭吧。虽然周也想看看她闹别扭的样子,但还是敛起笑容,只是默默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