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还考卷和成绩发表结束后,社团活动也恢复正常。对于周他们这些高二生来说,近期的活动就只剩下约三周后的运动会,其他都暂时告一段落了。
虽然根据成绩好坏会有补习,某些科目也会有补考,不过周所有科目都及格了,因此过了一段短暂的安稳日子。
「我没那么多放松的时间啊。不但有社团活动,还得为了全国大赛练习。」
周在放学后跟优太聊到近况时,优太微微苦笑地这么回答。
优太在一年级时已被称为田径社的王牌,顾问和教练也对他抱以很高的期待。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努力,以回应那些人的期望。
优太曾说周很克己自制,其实在周看来,优太才是意志更坚强的人。或许正因为他一心一意地努力,才会获得人望并且受到大家欢迎。
「这样啊,虽然还很久,但是展现成果的时期都定下来了。」
「嗯。从现在起我必须稳定地缩短秒数。因为我喜欢跑步,所以就算练习时间不太够用也没关系。」
「没问题吗?印象中田径社的训练满累的。」
「还好吧,我们的社团活动没那么严厉,教练不是那种认为只要埋头苦干,努力就会反映在结果上的人。我们会适度调整,该休息时就会休息,该进行社团活动时就会完全投入。」
「喔……我还以为你们是很热血的社团。」
「当然也需要毅力和干劲,但如果是那种一味冲刺不休息的社团,我大概就会退社了吧!想跑步在哪都能跑,白河同学实际上也是抱著这个想法退社的。」
「……对了,你和那两人是同一所国中?」
「对。当时的树和白河同学跟现在差很多,藤宫你见了都会吓到。」
这么说来,周有听说过千岁的性格和国中时相比变了很多,但他并不瞭解当时的情况,所以也想像不出来。
他只认识现在开朗又擅长炒热气氛的两人。
这似乎是他不太愿意提及的话题,所以周没有深究。既然优太说到这个地步,那两人应该是真的改变了很多。
「想知道,又怕被他们讨厌。」的担忧情绪写在周的脸上,对此,优太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是不会说的,那两人总有一天会告诉你吧!」
周不打算强迫他说出来,听到后便点了点头。既然树没有过问周的情况,那么周也不打算在适合的时机到来前去探听他们的过往。
「回到正题,如果只是想也不想地一味奔跑,最后只会造成肌肉疼痛甚至中暑而已。再说,田径对我来说的确是青春,但青春也不仅限于田径,所以我觉得待在现在这个田径社很舒服。」
优太露出爽朗得惊人的笑容,那副模样看在周眼里实在非常耀眼。见周眯起眼睛,优太像是感到有些害臊一般,笑容变得有些难为情。
「哎,别说我的事了。今天社团活动休息,就忘掉那些事吧!」
「明明是门胁你先开始说的。」
「是没错。好了,我们回去吧。」
见优太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周悄悄地笑了。随后跟著他一起走出教室。
顺带一提,树和千岁好像是要去约会庆祝不用补习,所以先回去了。优太今天则是刚好社团休息,两人便打算趁这个机会去哪逛逛。像这样放学后聊了一会儿后,他们之后要顺便到街上去。
两人正经过走廊,就看到前方出现一抹眼熟的亚麻色。周心里觉得奇怪:「难得看她留到这么晚。」又仔细一看,她双手还捧著一大堆资料。
「……椎名,你在做什么?」
「啊,是藤宫同学和门胁同学。难得看到你们留到现在呢!尤其是藤宫同学。」
「你不是也一样……那些是怎么回事?」
周以眼神示意真昼双手艰难地捧著的资料。她的嘴角浮现微微的苦笑。
「老师请我有空帮忙用钉书机把下个月运动会的资料装订起来。我不太好拒绝……这些就是刚才拿到的。」
「……椎名你是不是被当成打杂的了?」
真昼深受学生以及教师的信赖。不管是好是坏,总是会受托做一些事情。周也多次亲眼看到别人请真昼帮忙的样子。看来这次也是如此。
由于她是文武双全的才女,又没有参加社团,所以老师们都认为她时间充裕,经常请她帮忙,而真昼因为表现得像个好孩子,原则上也不会拒绝请托,那些老师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哎,我的时间是比较充裕,而且这点小事情很快就能做完的。最后只要把这些搬到空教室,搬完再装订起来就结束了。」
「那还要行政人员做什么?」
「没、没关系的。这点事情只要一个小时多就可以做完。」
「也就是说他们擅自把你留下来一个小时多啊。」
当好孩子就会被任意使唤做事,想到这里周的心情就有点复杂,可是真昼似乎不怎么在意,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她只是低垂眉眼,微微一笑说:
「也就是今天会晚一点回去而已,最近天黑的时间也愈来愈晚了,没关系的。」
看见真昼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周轻叹了口气。
「……抱歉,门胁,可以改约下次逛街吗?」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
看来他们彼此想的事情都一样。
两人对看了一眼后轻轻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从真昼手上抢过资料。
真昼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做。她眨了眨眼,慢了一拍才理解他们的举动,于是连忙抓住周的衣襬。
「藤、藤宫同学,请还给我。」
「这些要搬去哪里?」
「咦?二楼角落的空教室……不是啦!那是老师拜托我做的。」
「反正都交给学生了,上面应该没写什么机密事项,也没说不能让其他人帮忙对吧?」
「是、是这样没错……门胁同学你也劝劝他。」
「哈哈。藤宫,你这样不行喔?也让我帮忙搬一半。」
「好。」
见门胁刻意摆出不满的表情,周笑著把一半资料分给他。这下真昼也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
真昼对周投以责备的眼神,而周依然若无其事地当作没看见,径自走向指定的教室。
「……我不想占用你们两位的时间。」
「我的时间没有被占用,是我自己想消磨时间而已。」
这只是周自作主张要帮忙的,坦白讲就是强加好意于人,但总比让她一个人辛苦要好吧。
优太平静地微笑著表示同意,而真昼终于无话可说,用带著一点怨念的眼神看向周,而周还是假装没发现的样子。
只不过,真昼也没有表示抗拒。她内心应该也为了庞大的文件份量而烦恼著。
「……笨蛋。」
听见在学校不可能听见的、可爱又真实的骂声,周和优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使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真昼眯起眼,走在周和优太的旁边——
「明明说有重要的人了,结果不只讨好老师,还对男生献殷勤呢!」
「真的。感觉就很会讨好卖乖。」
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交谈声,周走著走著,身体不由得僵住。
他移动视线往周围扫了一眼,没看见说话的女生。恐怕是躲在后面的暗处吧。
身旁的优太微笑依旧,然而他的眼睛却毫无笑意。他以前曾偷偷告诉周,说他不擅长面对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的人。看来他也认为刚才讲那种话的人不能原谅。
就连周也差点「啊?」地大声提出质疑,不过他知道这样又会把事情闹大,所以才把话吞了回去,只朝真昼瞥了一眼。
真昼的表情则是一如往常,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那不动声色的反应彷佛在说:「早就习惯了。」
那副表情让周心里颇为不安,不禁凝视著真昼,而真昼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回以平静的微笑。
「谢谢你们的帮忙。我们赶快做完吧,别太晚回去了。」
听到真昼那平稳且柔和到令人担忧的语气,周和优太也不再多说,只能点了点头。
在作业过程中,周什么话也没说,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最后。与真昼错开时间回到家以后,周不自觉地看向先回到家的真昼的脸。
真昼的表情一如往常,她的美貌没有因受伤或是生气等负面情感而阴沉下来。反而是想起那些话的周心里烦躁不已。
真昼注意到他沉下脸来的样子,顿时露出苦笑。
「你很介意学校发生的事吗?」
「……当然会介意。」
对于那些不敢当面直言,而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还故意大声说给别人听的人,周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坐在真昼身边观察她的表情,仍旧不变的态度让真昼露出苦笑。
「我自己倒不是很介意。那些中伤是可以预料到的,没有才奇怪呢。」
看到真昼满不在乎地接受自己被讨厌的事情,反而是周动摇了。
正因为知道真昼表现得像个天使的理由,周才会为她不介意这件事而感到意外,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
「是、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我也不是人见人爱的。如果真有那种人,反而很可怕。」
也许是闲得无聊,真昼用手撩起一缕头发,手指缠绕著发梢把玩,一边淡然平静地开口道:
「我的确容易讨人喜欢,但也不认为全校的人都喜欢我,那些负面音量只是被抱有好感的人盖过了而已。就像你起先也不怎么喜欢我一样。」
「……你这么一讲就戳到我的痛处了。」
的确,周自己在认识她以前,只知道大家对她的评价,对她的印象就停留在能力和容貌都很优秀的层面,也认为这样确实很讨人喜欢。
不过他个人其实不太擅长应对天使这种类型。她展现出来的各个方面都太过优秀,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尤其女生之中确实会有某些人在表面上装作友好,实际上却看我不顺眼。她们之所以不表现出来,只是因为大多数人对我评价很高,如果对我恶言相向的话,会对她们造成损失吧!迎合多数人才不会引发争执。」
真昼淡然地提起对自己的客观评价,并且谈起了讨厌自己的人。这让周不知该怎么反应。
在女生的世界里,应该也有和周他们不同的价值观与人际关系。既然真昼这么说,那么疏远真昼的人想必确实存在。周实际上也听到了那样的声音。
周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好像就只能担心地看著。发现这一点,真昼垂下眉梢微笑道:
「其实现在已经少很多了。从前就有一定比例的人讨厌我,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就算我一直刻意表现良好,以降低讨厌我的人的比例,这个比例也不可能变成零。甚至有人会因为『多数人喜欢我』就讨厌我。」
「……不难受吗?」
「对方当面说出来的话,我是觉得不太舒服,幸好目前还没遇过那种人。而且,像今天那些说我坏话的人,她们其实不是讨厌我的内在,而是我的外貌和地位。这种问题不是我能解决的,我也不愿意只为了那些人改变什么。」
「你都看开了啊……」
「不看开一点的话,在学校可是没办法像那样表现的喔!」
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严格的真昼低垂著闪烁理性光芒的双眼,从口中轻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从客观来说自己的外表比其他人优秀。其中当然有先天的原因,但是我也一直在持续努力保养,花费时间心力才打造出现在的容貌。但光是这一点,就会让有些人感觉心里不痛快了。」
她并没有夸大与过度自信,而是有事实作为印证。
真昼的确是天生丽质,想想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真昼的母亲,便无法否定这个事实了。
然而,真昼的美貌并不只是天生的。
姿势、举止、气质、眼神以及表情等各方面全都令人觉得优雅美丽,这绝不是凭先天资质就能维持的优势。
周认为她优秀的不只是外貌,是她后天培养的知性、教养与品格使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真的好漂亮啊。)
她克己自制得如此耀眼,彷佛会被那光芒给灼伤,连她自己都无法幸免,让人有些害怕。
「我的钻研努力并不能让大家都看见,所以有些人只看见成果,就觉得不公平。哎,嫉妒是人之常情,我不会否定……除了一件事之外——我对门胁同学只有朋友之间的好感,完全没有把他当作异性喜欢,这种误会引发的嫉妒真的很让人伤脑筋。」
「是、是喔……」
「再说,我有表现出喜欢门胁同学的样子吗?他很优秀,我也的确欣赏他的为人,可是其中完全不带有恋爱感情。只是说说话就被怀疑,真麻烦呢。」
或许是因为被怀疑太多次,真昼表现出有些为难的样子。
真昼和优太两人已经变成了某种偶像。由于性别不同而且都很优秀,经常成双成对地被人提起。
事实上两个当事人没什么交集。真昼和周刚认识的时候,只知道优太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并不是很瞭解他。顶多是从周和优太有来往后才开始认识的。
真昼对在学校被称作王子的优太都一视同仁,周也不认为她会对优太怀有什么恋爱感情。
「在喜欢门胁的人眼中,可能会觉得你抢了他吧!毕竟你主动示好的话,大多数男生都会马上沦陷。」
「你好像就不是大多数的男生呢!」
「……大概吧?」
在她示好追求之前,周就已经深深沦陷了。这份喜欢的感情不会改变,只会愈来愈多、愈来愈深而已——这些话对本人是说不出口的。
他略微转移视线这么回答,真昼则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那样的眼神让周如坐针毡,所以他尽量不和真昼对上视线,只从眼角余光瞥见真昼叹了口气。
「总之,门胁同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客观评价来说,我知道他是眉清目秀且性情温厚的男性,但怎么说……因为身处的位置很像,我也许可以把他当作熟人、朋友和理解自己的人,但不会发展成恋爱的。」
「……哎,表面上的你和门胁是有点相似。虽然门胁内外的反差没有你那么大。」
随著与优太的交情加深,最近周也理解到优太会表现出符合旁人期待的样子。只是这点并没有像真昼那样明显,一方面也因为他原本的个性就是如此。
真昼是因为家庭环境的问题才不得已变成这样。两者在理由及程度上都不同,也的确不能一概而论。
「说得好像我有双重人格一样……有、有差那么多吗?」
「也不是说差很多,真昼你………比起天使模式,还是真实的样子更可爱。一开始给人冷淡又严谨的印象,等熟悉起来以后就会发现你很坦率,还比想像中容易害羞。感情体现在言行上的方式完全不同,就感觉有一种反差。」
「你、你以为是谁让我害羞的?」
「……这个嘛,嗯。我不是故意的。」
周也不是刻意为之。只是真昼在当面受到真心的称赞时很容易害羞而已。
周很清楚真昼平常就特别勤奋努力且严以律己,所以他会尽量用真心话坦率地给予赞美。如果这么做会让她感到害羞,那也没办法。
「就因为不是故意的才过分。」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而且我觉得你更夸张。」
「什么意思?」
「……你会不自觉地加上身体接触,那样我很伤脑筋的……」
真昼就更没有立场怪他了。在让对方害羞的这一点上来看,真昼的破坏力更大,而且频率也更高。她还会经常发动突袭,让周的心脏和理性每天都在接受磨练。
一听到『身体接触』一词,真昼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眨了眨眼,接著倒抽口气,嘴唇不停颤抖。
她脸颊上逐渐泛起的红色,随著周的视线停驻愈久,就愈是浓厚。
「我、我不是故意的。」
当她变得满脸通红时,才用微颤的嗓音辩解道。
「虽然有时候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很想问你那个故意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大多不是故意的。你要多注意一点,女生老是这么做的话,可是会让人误会的。」
「……我只会对你这么做。」
「这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要提醒你。」
周无法判断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但至少是特别的,也知道真昼对自己怀有好感。
不过这暂且不提,真昼本人无意识的肢体接触对一个男生来说,破坏力实在强大到令人难以应付。
周希望真昼能改善一下,否则自己的理性会很煎熬。想到这里,他将目光移向真昼,只见她正红著脸不停捶打周的上臂。
「你看,说的就是这种。」
「这次是故意的。」
「欸欸……」
周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捶,正感到困惑的时候,真昼又稍微用力地瞪他一眼,但即使是在瞪人,在她的容貌以及羞涩湿润的眼眸衬托下,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楚楚可怜往上看的样子。
那表情称得上是百分之百的可爱,让人完全生不出害怕的情感——这样的感想浮现在周的脑海中,要是不小心说出口,恐怕会惹得她更不开心。
周没说出口,所以真昼只是清了清嗓子,端正姿势道:
「言归正传,就算有部分女生讨厌我,我也无所谓。能和所有人融洽相处是小孩子才会做的梦。我很清楚,彼此勉强相处的话迟早会产生不和,所以我能接受被某些人讨厌的状况。」
「……嗯。」
「虽然和刚刚说的话自相矛盾,但我还是表现成一个乖孩子、一个人见人爱的天使。可是,最近开始觉得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周没想到那么彻底扮演天使的真昼居然会说已经够了,于是不禁反问。真昼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我开始觉得不当乖孩子也没关系了……明知自己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也一直装出讨人喜欢的言行举止。但是,既然有人能发现我,并且愿意正视我,那么,做回原本的自己也没关系。」
真昼回顾过去的自己,眼底闪动著寂寞的情绪,可是很快地,那抹焦糖色中又映出了清澈的光芒。
「你会一直看著我的,对吧?」
任谁看了都知道,那道光芒面向前方并蕴含著希望及喜悦。尽管不那么闪亮耀眼,却又平静柔和,充满了温暖和慈爱。
周被那样充满了光芒与感情的眼神凝视,不禁咽了口口水。
「……因为约好了啊。」
「嗯,已经约好了。」
得到周的肯定,真昼脸上便漾起彷佛要融化的笑容。看在他眼中,那温和平静的眼神反而显得十分鲜艳夺目。
他实在舍不得别过眼不去看如此清灵脱俗的笑容,视线情不自禁被吸引。
周一边感受著像是变得很遥远的怦怦心跳声,一边将真昼展露的笑容烙印在眼中。
「所以,我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逞强了。目前是不会在学校刻意做出改变,但应该不会特别重视形象了吧!形象破灭也没关系,因为有人愿意看著我、接受我了。」
「……这样啊。」
因为周看著她。
因为周瞭解真正的真昼,发现了畏缩胆怯的她,她才会如此安心。
她的表情传达了这样的意思。周感觉心里莫名骚动起来,忽地涌起一股喜悦与怜爱的情绪。
然而,他的内心仍有芥蒂,微微阻碍著骚动的心绪。
「……你是不是有点不满?」
真昼察觉到周有心事牵绊,于是看向他。她的眼神说不上有所不满,而是有些困惑和不放心。
「没、没有。我很高兴你能那样想,也觉得那是好事。只是我另外有些想法而已。」
「什么想法?说说看。」
「不、那个……」
「我不会生气喔?我不认为你会说出伤人的话。」
真昼专注的眼神散发出压迫感,像是在说周没有拒绝的权利一般。
这下周也明白过来,自己用了容易被误会的说法,应该要解释清楚才对。
说出来的话,恐怕就要被迫面对自己那既可笑又幼稚的感情吧。
「你、你不要笑喔?」
明白自己不得不开口后,周先提醒了一声,得到真昼首肯才略微移开视线,有些局促地开口:
「你刚才说不会逞强对吧。」
「嗯。」
「意思是你说不定会一时疏忽而露出毫不掩饰的一面。」
说到这里,周犹豫著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想想又觉得为时已晚,于是做了个深呼吸后,他颤抖著嘴唇说道:
「……一想到你真实的一面可能会被其他人知道,就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之所以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周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了。
不管是真昼愿意接纳自己、逐渐改变心态,还是能打破长年束缚自己的壳并向周伸出手,他都很高兴。
愿意给予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也很高兴。
开始觉得自己不需要再伪装下去,这也让周感到高兴。
他不应该有任何不满才对,然而周却不希望真昼这个勤奋努力、爱逞强又害怕寂寞,还不懂得撒娇——事实上极为普通又纤弱的女生被其他同学们看见。
(至少我还明白这就是独占欲和嫉妒。)
她甚至并不属于自己,周没有权利对她怀有这种感情,却还是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
「我、我知道你大概会想说我太狂妄或者莫名其妙。」
真昼愣愣地眨著圆圆的眼睛,看著因为感到羞耻、丢脸和自嘲而抿起嘴的周,随后她微微勾起嘴角。
回过神来,周发现真昼正面露微笑,眼神变得温暖而愉快。
「就、就叫你别笑了。」
「呵呵,对不起。」
见到真昼满足地眯起眼道歉,那天真无邪到可说毫无防备的笑容让周不禁屏住气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真昼的表情和眼神与刚才的笑容不同,其中满是纯粹的喜悦与亲爱之情。见周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她又稍微收起笑意,凝视著身旁的周。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其他人展现在你面前露出的表情。怎么可能让不熟的人看到呢。」
「这、这样啊。」
周明显松了口气,这让他深切感受到自己现在把感情都写在脸上了。
平常周还能更好地掩饰表情和感情,然而一旦扯到真昼,想要隐藏在内心的情绪就会不小心冒出来。
「……周果然很可爱呢。」
周用力咬住脸颊内侧,留意著不让颜面肌肉有多余的动作。这时,真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愉快地笑著这么说。
「别笑了。你这是在捉弄我吧。」
「这个是真心话。」
「那更不行。」
「我才想叫你不准让其他人看到那么可爱的一面呢!」
「从可爱这两个字开始我就想否定了……跟我这种男生说什么可爱啊?」
周可以肯定他早就把『可爱』两个字遗留在童年时期了,所以难以接受这样的评价。另外,站在男性的角度上他也同样无法接受这个形容词。
只有小孩和女性才会把『可爱』一词当作称赞,对于不追求可爱的周来说,他只听得出捉弄的意思。
周蹙眉用眼神抗议,但真昼好像不打算改变评价,仍小声地发出笑声。
「全部都很可爱喔!」
「女生的可爱不能相信,我也不能接受。」
「说得真过分呢!好吧,我不否认女生对可爱的定义不只包含视觉上,从广义上来说也是指让人心中产生好感的东西……不过你还是很可爱喔?」
「男生被夸可爱也不会高兴。」
被喜欢的女生用可爱这个词来称赞,怎么高兴得起来。不对,被称赞本身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周只是认为像他这种男人不该用可爱来评价。
周很想质问:「你以为说我可爱我会高兴吗?」又觉得问了也没用。因为真昼这么说似乎也不是称赞,而只是单纯的评价罢了。
即使周抿起嘴唇,不满地看向真昼,她仍然愉快地笑著。若是没有从她眼中看出怜爱之情,周说不定已经在捏她的脸颊了。
「……不是、帅气吗?」
周不由得轻声问道。见真昼僵住了凝视著自己,让他马上就对刚刚的话后悔了。
「看不出我的帅气吗?」这种话,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好几次被人说过胆小、青涩又没出息的自己,会误以为真昼觉得他帅气才是件怪事。
在期待那种话的时候就错了——周做出这样的结论,正想移开目光,但真昼仍直直看著他。
「很帅喔!」
以清晰的发音所说出的评语,让周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确实很可爱,但也很帅喔。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帅。」
「……不用刻意地称赞我。」
「真没礼貌。我骗你做什么?我说的全都是心里话。」
「……说得太夸张了。你没有看人的眼光吧。」
周是立志要变得帅气没错,但他现在完全不觉得自己很帅,就算真昼如此夸奖,也会忍不住怀疑。何况她刚才还一直说自己可爱,现在就愈不敢相信了。
「你对帅的定义是什么呢?」
真昼以温和的眼神看向皱起眉头的周。
「在我的心目中,男人的帅气包括气质、言行、表情和性格等人格面。空有外表的帅气,在我看来就只是虚有其表。」
「是、是这样没错啦……」
「当然,客观来看,你并不是会让所有人著迷的美男子,可是你的五官很端正,而且我刚刚也说了,帅气不是单纯只看外表。你说话可能不太好听,可是很有礼貌、个性温厚且待人绅士、温柔;假装冷淡的样子,其实很乐于助人,看到别人有困难都会伸出援手;虽然行事小心谨慎,在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整体来说,是个很帅气的人喔!我、我不否认其中包含了我的主观看法和个人喜好,但是你真的非常帅气,要拿出点自信来。」
「够、够了。我懂了,我已经懂了。」
「你不懂。你对自己没信心,所以我必须清楚告诉你才行。」
「拜托别再说了!」
由于真昼说得特别笃定,周听到一半就害羞到不行地呻吟著。再被她称赞下去会让周羞耻到想哭,所以只能阻止她。
他奋力制止极力主张的真昼,一边做著深呼吸,试图安抚不停往脸颊输送热量的心脏。现在他的脸大概好比一颗熟透的苹果,跟刚才的真昼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周已经切身理解到真昼对他的评价有多高了,不需要更多具体详细的内容。那样反而对心脏不好。被称赞成那样,既开心又羞耻的心情会让周难堪得想要逃跑。
他的视线游移不定,拚命想降低支配身体的热度与羞耻。真昼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开心地绽放笑容。
「……就是这种地方很可爱。」
周隐约明白了真昼的意思,脸色泛红地瞪著她说:
「下次再说就把你的嘴巴堵住。」
「……怎么堵?」
「还能怎么堵,当然是用手。」
「那就完全不可怕呢!」
真昼完全不为所动,脸上依然挂著笑容,然后轻轻向周伸出双手。
那冰凉的手指包覆著他的脸颊,像是要降低那股热度一般。真昼温柔地把周的脸转过去面向她,让他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身上。
「……即使你自己不觉得,你在我心目中也很帅喔。不用担心,你的优点我都看在眼里。」
她面对面地轻声给予赞美。有如春天的阳光、却又带点凉意的声音温柔地抚过周的内心。
周倒抽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她焦糖色的眼眸中带著确实的温暖……不,是热意与慈爱。她就这么看著他,也只看著他一人。
(……不行。)
像这样深刻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热度,周甚至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他的目光也无法移开。在他感受著真昼心怀的热意时,真昼的笑容忽然柔和了下来。
「真是可爱的人。」
听到那能让人感受到甜蜜之意的细语,周感觉背后窜起一股甜美的电流,因真昼的眼神而增强的热量盈满全身。
回过神来,周已经拉开她扶在自己脸颊上的纤细手指,直接把人压在沙发靠背上,把脸凑了上去。
双方的距离只有一个手掌厚。
周如刚才所说堵住了她的嘴巴。真昼的嘴唇贴在周的手指背后。他凝视著停下动作的她。
从舒展的纤长睫毛缝隙间露出的焦糖色眼眸,惊讶得睁大了。
周心里觉得好险。
被那种眼神注视、煽动,让他差点就失控了。若是没有幸存的理性以堵住嘴巴的名目把手指滑入两人之间,他们都将会失去一个第一次吧。
尽管周心里巴不得就这么被感情牵著走,理性却在脑海中敲响了迟来的警钟,让他恢复了理智。他很感谢自己做出了不会后悔的选择。
之前还游刃有余的真昼因为这隔著手指的一吻而僵住了。脸上不知不觉间化上一抹浅红色的妆。
她终究不善于应对意料之外的情况。周轻笑一声,扬起嘴角。
「……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会把手移开,用嘴去堵喔?」
周从移开手指就能亲到彼此的距离稍微往后退,转而将嘴唇凑到真昼耳边低语。她的身体马上晃了一下,就连看不见她表情的周也感觉得出来。
不过真昼没有推开或是拒绝他的动作。周因此松了一口气,这次真的松开了她的身子。
就算想看看真昼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自己也在害羞,于是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不只如此,刚才那胆大包天的行为让周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于是立刻起身离开沙发。
周也明白自己现在不够冷静,所以才想站起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被拉扯的感觉让他低头一看,下一秒,一股甘甜的气味掠过鼻尖。
当他眨了眨眼的时候,视野中飘过亚麻色的发丝,在热气尚未褪去的脸颊上,彷佛轻轻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接著传来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啪嗒声。那脚步声与其说是轻快,更像是仓促匆忙。刚才所感受到的一切有如幻影迅速从眼前消失。
远处响起玄关门啪哒一声关上的声音,周伸手轻触刚才碰到什么东西的脸颊。
「——为什么?」
这道低语当然不会有回应。
气势、胆量与冷静一下子全没了。周瘫坐到沙发上,茫然注视著亚麻色的风消失的走廊。
那天,真昼没有再来到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