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真昼周末的其中一天几乎都在周的家里度过。
虽然找了个「担心周乱吃饭」的正当理由,但说穿了,这只是基于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想要留在喜欢的人身边所采取的行动。
当然,对她还有周来说,私人时间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因此使对方感到拘束。真昼理解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是不请自来。当她待在周身边时,总是会暗中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确认他有没有感到讨厌或是不耐烦。
幸好周没有责怪她留在自己家里的举动。他不仅理所当然地表示欢迎,还高兴得对真昼露出笑容,经常发生几乎要让自己产生误会的事情。
只是去拜访就感觉情绪高昂起来了,自己到底有多单纯啊?真昼有些自嘲地心想,却不由得翘起嘴角。
真昼用轻轻夹住脸的力道拍了拍双颊,稍微绷紧了表情后,拿著备用钥匙进入周的家里。
她踏入玄关,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真昼原本以为周或许是在房间睡觉,但看到他常穿的运动鞋不见了,才慢了一拍察觉到他不在家。
真昼半是惊讶半是觉得好奇,比较喜欢宅在家里的周很少会在这个时间出门,接著她又开始烦恼,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屋主不在的时候,可以擅自进来休息吗?)
虽然周给了她备用钥匙,也允许她可以自由出入,可是在他外出时旁若无人地赖著不走,真昼依然觉得不太妥当。
『我不在时,你也可以随意进来,反正你又不会做什么坏事。』
『我是不会做坏事,但你不介意我擅自进入私人空间吗?』
『你想进我的卧室?』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不担心我进去卧室,或是什么东西被看到吗?』
『就算你真的进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我也无所谓。哎,我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会进去别人家卧室的人,如果是在客厅休息的话,那就随便你啦。』
虽说以前有过这样的对话,但毕竟是别人家,真昼还是有点──不,是非常犹豫。
两人说好晚回家的话就要互相联系。既然周没有联系,真昼心想他应该不会太晚回家。
周会允许她在他家稍微等一下吗?
真昼感觉到愧疚与些微的背德感,小心脱下鞋子走进客厅,屋内果然还是一片寂静。
尽管真昼已习惯周家里的气味,感觉很安心,但总觉得冷冰冰的,像是缺少了什么,一定是因为喜欢的那个人不在吧。
真昼像平时一样轻巧地坐到沙发上,靠著椅背。
平常坐在沙发时,周往往都会在旁边。两人做完各自的事情,想要放松一下时,就会像这样坐在沙发上悠闲地交谈,度过一段平稳的时光。
那个陪著自己的周,现在却不在身边。比真昼更高的体温、沉稳清爽的气味、不会太低沉且容易听清的平稳嗓音,以及看似瘦削实则结实,依靠著也不会动摇的身躯,全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一旦深切体会到这一点,真昼便感到特别寂寞。
「……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真昼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太害怕寂寞了。
明明是擅自进来周家里,擅自要等他回来的,还想要占用周的时间;明明已经习惯独处,现在心里却感到寂寞。她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傻子一样可怜。
她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叹了口气,深深地把体重靠到椅背上。
真昼已经习惯等待了。虽然她的人生目前只有短短十六年,人生中却有大半时间都在等待著什么。她已经持续等了好几年,也有些已经放弃的事物。
仅是等待一个知道会回来的人,算不上辛苦。
真昼这样一想,就回想起以前的事情,难受得像是胸口深处被揪住一样。
(……像这样等著,就会想起以前一直等待父母的事情呢。)
封印在深处的讨厌记忆,逐渐浮现出来。
独自等著不知是否会回来的双亲──真昼想要压抑脑中这样的情景,然而它却像是要反抗似的,浮现在脑海里。
从小时候开始,真昼的家里就没有人在。
她住的是租的整层公寓,宽敞得足够让一个小家庭居住,并具有完善的内部装修和设备。
真昼就是一个人住在那么豪华的家里。
正确来说,是家人都不在。虽然有名为小雪的管家兼家庭老师,但她也是上班通勤,本应一起生活的血亲都不在家。
双亲的工作忙碌,几乎不会回家,彷佛完全忘了真昼的存在般总是缺席。
不过,他们也知道什么都不做有失体面,所以提供充裕的资金,聘请小雪为管家兼家庭教师给予真昼教育,然后就对她置之不理了。彷佛在说自己已经履行了最低程度的义务一样。
读了几年小学后,真昼总算客观理解到这种漠不关心是异常的;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期,她才察觉到自己被父母弃养了。母亲有了外遇一事,她也是后来才察觉。
正因为真昼比其他小孩聪明,也比其他的小孩更渴望父母亲的爱,才会发现这件事实。明明如果她一直没发现的话,就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妈妈。」
小学生活过了一半后的某一天,真昼看见偶然回家的母亲,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平时不见人影的母亲出现在眼前,真昼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满脸笑容地跑过去跟母亲搭话,母亲却没有反应。母亲手中拿著某些资料,只当真昼不存在,不仅看都不看她一眼,连身体都没转向真昼。
真昼心想母亲可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才回来的。虽然知道妨碍母亲不太好,但是看到好久没见到的母亲,还是让她高兴得忘了仔细察言观色,直接开口搭话:
「那个,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也非常努力喔。考试和运动都非常努力,拿到了好多第一名。」
真昼想跟母亲报告近况,她告诉母亲,在母亲之前不在的期间,自己在课业和运动上都非常努力,面带笑容地抓住衣服下襬……这时,母亲才终于转向这边。
这还是真昼第一次与母亲正面相对。
以前都是从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看著,不然就是只看到背影。这还是真昼第一次靠这么近,并且明确地进入母亲的视野中。
正如小雪所说的,抬头仰望的母亲看起来跟真昼长得不太像。虽然五官也很端正,却散发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悍气质。真昼温和文雅的容貌比较像父亲一些,母亲则给人完全相反的尖锐严格的印象。
而且,不只是长相,她们就连行动也一样大庭相径。
真昼眼中的母亲被亲生女儿看著,以毫无感情的目光俯视真昼,甩开了她的手。
因为对方是小孩子,所以母亲的动作并没有太粗暴,但这明确的拒绝,还是让真昼摇晃著身体,一屁股摔到地上。
真昼愣愣地仰头看去,母亲从高处往下看的眼神仍然没有丝毫温度。
原以为母亲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存在,结果却被回以看著路边石头般的目光,这时真昼才明白,她不得不明白──
自己并不是被期望的存在。
体内涌出的呕吐感,以及发出不祥鼓动声的心脏,都叫她别再深想了。
可是,思考一旦冒出头,便引导出父母亲过去种种行为的答案。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疏远自己?
为什么父母不回家?甚至拒绝触碰她?
(……他们不爱我,也不期待我的存在。)
母亲的眼神像是印证了这个答案,深刻强烈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对妈妈来说,我是不需要的孩子。)
在理解这个事实之前,真昼曾问了小雪好几次,让小雪十分为难。然而,一旦明白后,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因为不需要,所以不打算照顾自己;因为不需要,所以不打算花费时间精力。生下来以后,就直接放弃了为人父母的义务与权利。
所以母亲才几乎不露面。即使真昼伸出手也会被甩开,或是没注意到真昼就一走了之。
在真昼意识到这过于残酷的现实,为之惊愕的期间,母亲走出家门,而真昼仍维持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只能凝视著母亲的背影。
她迟了一步伸出手,那只手却徒然抓到了空气,什么都没有留给真昼。真昼从一开始就是一无所有。
啪嗒啪嗒滴落的是眼泪?还是被狠狠伤害的纤细内心所发出的呜咽呢?
只能说,自己不被母亲所爱。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
无论再怎么努力,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曾被爱,对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在疑问脱口而出的同时,从内侧满溢而出的激烈情感几乎要将心破坏,真昼只能在没有人的家里放声哭泣,设法缓解这份情感。
小雪来到家里时,真昼已经停止了哭泣,但即使面对那么喜欢的小雪,真昼也无法像以前一样露出纯粹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放弃的念头,笑容僵硬地蜷缩起身体。
(要是被拒绝的话……)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昼也许会缠著小雪大哭一场。
可是,得知亲生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真昼就害怕了起来。小雪很尊重、爱护自己,她就像自己的半个父母一样──不过,这也是为了工作。
连亲生父母都不爱自己,小雪就更不可能爱自己了。
要是缠著小雪的话,真昼肯定会问:「你爱我吗?」
(明明就不可能。)
即使不被父母所爱,真昼仍不想把小雪当成父母的代替品,也害怕遭到否定。
她害怕确认真相,所以只能对担忧的小雪回以浅笑,用手压住自己阵阵发疼、不停哭泣的胸口。
就算被母亲拒绝而感到受伤,真昼仍然无法完全放弃爱情。
她想赌上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如果自己变得更加听话乖巧,说不定父母就会愿意正视自己了。
为了让父母亲回头看看自己,真昼尽己所能,甚至比以前付出了更大的努力。
只要能得到一句「你很努力呢」的表扬,她也就满足了。
仅仅如此,努力就算有了回报。
可是到头来,尽管真昼在课业、运动和姿容上都有所精进,父母还是没有给予关注。
即使表现优美的举止动作获得许多人的好感,即使成为优等生,或是展现出遗传自双亲的美貌,父母也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父亲好歹会在碰面时生硬地交谈两三句,但也只有这样了。他对真昼的外在和内在视若无睹,或者说,他总是摆出心中有愧而逃避的态度。
双亲的婚姻具有策略目的,每当看见在一夜的差错后诞生的存在,他心里或许也五味杂陈吧。
(要是不想看见我,别生下我不就好了吗?)
(我又没拜托你们把我生下来。)
要是能够把这些话说出来,那该有多好。
不过,这时候已经懂事并且学会压抑感情的真昼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隐忍著这份抑郁,藏到内心深处。
胸口明明堵著一团浑浊不清的情感,却感觉内心空空如也,彷佛有冷风呼呼吹过。
好冰冷,好悲伤,好痛苦。
真昼不明白,该怎么做才能填补胸口的空洞?
不,即使知道应该拿什么填补,她也明白那是无法得到的东西。
若要形容的话,只需『爱情』短短两个字,但即使真昼再怎么努力伸手索求,仍然连影子也捞不著。
就算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优秀孩子,被视为其他孩子的好榜样,真昼却得不到一点别人家孩子理所当然拥有的、来自父母的爱情。
不知是幸或是不幸,真昼充分继承了外在形象非常优秀的双亲基因,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长成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且多才多艺到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地步。
在性别差异开始出现的小学高年级时期,就频繁地有异性对真昼表示好感。
那个时候,真昼已经明白如何留下善意的印象,也明白不惹人厌的待人处事方式,极力依此来行动。
不骄不躁,保持谦虚的态度,却又不会显得自卑;端庄文静,不管对谁都一视同仁且彬彬有礼地相处,以大多数人理想中的女性作为范本来塑造自己。
于是,天使的外壳完成了。
她完成了这样扭曲的存在。
只有外表塑造得完美无缺,内侧却是坑坑洞洞。她没有让别人察觉到这一点,就这么长成了人人称羡的少女。
明明招人喜爱,却对爱一无所知──长成了这样空虚的存在。
即使知道自己很空虚,真昼却没有停止磨练精进自己。
受到大家喜爱的话,能够填满这空洞的内心吗?
父母会回头看看自己吗?
会真正理解自己、爱自己吗?
真昼心怀几近枯竭的淡薄期望,漫无目标地追问答案。
「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这并非是谁给出的答案,而是从自己内心得到的答案。
「就算再怎么努力,爸爸妈妈不也都没有理会我吗?」
嘲笑声听起来像是嗡嗡的回声般重重叠叠。
「就连被大家喜欢的这个前提也不成立吧?若是唯有伪装自己才会受到喜爱,那真正的自己根本不会有人喜欢。大家喜欢的只是戴著面具的我,我只是在作茧自缚。明明谁都不会看我一眼。」
得出这个答案后,真昼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时,真昼感觉到身边的温暖,于是慢慢地睁开眼睛。
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味近在身旁。真昼摇曳不定的视线焦点往散发温度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刚刚不在的人就在那里。
舒适的体温令人安心,真昼不禁把脸颊贴了过去……便听见轻笑声。
「早安。」
这道滑入耳中的温柔嗓音,正是真昼所渴望的。
她动作缓慢地把脸转过去后,正以温和的表情和眼神看著她的周出现在眼前。
真昼慢了一拍才发现自己靠在他身上,连忙坐起身体。
她完全没察觉到周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
「……我、我该不会睡著了吧?」
真昼战战兢兢地问周,周则乾脆地点头。
「对啊。我大概一小时前回来,看你睡著了,就小心不去吵醒你;结果一坐到旁边,你就慢慢倒到我身上,便索性维持这个姿势了。」
「对、对不起,我擅自在你不在家的时候进来,而且还睡著了……」
「你来我是完全不介意啦。话说,你真的常常在我家睡著耶。」
「唔!」
周的家待起来很舒适,自己在这里时经常会迷迷糊糊地睡著──这件事已经暴露了,所以真昼也无法反驳,只能发出轻哼。
被周这么明确地指出,真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在志保子来访时打瞌睡真的是不小心,之后便单纯是因为真昼信任周,才疏忽大意了。
对真昼来说,旁边有人在的时候是不可能睡著的,只有周是特例。
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她喜欢待在周身边,感觉很安心,而且她相信周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在周的身边时,明明会心跳不已,却又感到很安心。这也许都是多亏了他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和气质吧。
周会给予她尊重、珍惜还有爱护。正因为真昼确信如此,才能安心地放松自己。
「就当你是把这里当成可以安心休息的空间好了……不过,你这次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咦?」
「你睡著时好像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是作恶梦了吧?」
可能是一边回忆以前的事一边打瞌睡所造成的坏影响。真昼在睡著时,似乎不小心说了梦话。
面对担心地看著自己的周,真昼也烦恼著该怎么说明比较好,只能露出暧昧的笑容。
「……嗯,硬要说的话,的确是恶梦。」
「是喔……我不问比较好吗?」
「我并不是讨厌被问……只是那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可能还会让你感到不快。」
真昼已经跟周解释过自己的成长经历,所以他对真昼的双亲没什么好感。
毕竟她也没有说过会带来正面感情的轶闻趣事──应该说,那种轶闻趣事根本没发生过。
在大致瞭解内情的周看来,不能怪他对真昼的父母没有好印象。就连真昼这个当事人现在回想起来,也认为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客观来说都是完全不及格的类型。
(……即使这样,只因为他们是父母,就希望他们能够爱我,我也真是个孩子。)
至少在自己和双亲之间,不存在不求回报的爱。
极端地说,真昼是想得到父母的认可,才会执著地伸手索求。如果问她这是不是纯粹的爱情,她也无法点头肯定。
看真昼不愿明说的样子,周也隐约察觉到她作了什么样的梦。因为他身上透露出有些犹豫的氛围,真昼便对他关心的眼神回以微笑。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喔。只是作了个以前一直独自等待的梦。他们不回家,也都不看我,只是这样而已。」
她梦见了小时候。不管再怎么等待,父母都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他们眼中也没有真昼这个人。
「……就算努力,结果我也只能变成一个方便管教的小孩子。以前以为当个乖孩子,就能得到父母的关心;但我现在懂了,那样反而让他们不用操心,更不需要看著我了。」
被甩开手以后,真昼表现得愈来愈乖巧,这或许造成了反效果。
从结果来看,让父母操心,多少添一点麻烦的话,或许还能进入他们的视野中。就算其中没有丝毫爱情可言。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真昼到了这个年纪,不会再寻求来自父母的爱情,也不会再设法做些什么改善。只是,她仍会忍不住思考很多「如果那时候那样做的话……」等没有答案的假设未来。
她想著这些没有意义的假设,悄悄地笑了起来。这时,一个对真昼来说又大又十分可靠的手掌落到她头上。
真昼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便和垂下眉梢、好像有些为难又有些抱歉的周对上了视线。
「……抱歉,让你觉得寂寞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明明只是我擅自进来擅自等你而已,会作恶梦也是我自己的事。」
「明知道你可能会来我家,出门却没有跟你联络。你都等到睡著了,一定等得很累吧。」
说完,周一度低垂目光,直直地凝视著真昼。
「……我会好好看著你,也会回到你身边。」
尽管声音不大,却强而有力且真挚。
那诚恳又没有虚假的清澈眼神,让真昼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她强忍著泪意,缓缓露出笑容。
(──所以,我才会喜欢上这个人吧。)
虽然不够坦率,但为人温和稳重又重情义,不论何时都会正视真昼;不管是真昼掩饰本性的外表,还是懦弱的内心,他都愿意接纳、珍惜。
这样的人能不让人喜欢吗?不,不能。
「……听起来好像求婚呢。」
「求、求婚!?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了遮掩自己快哭出来的样子,真昼感慨地告诉他自己的感想,周这才发现还有这种理解方式。他马上挥手否定,脸上一瞬间变得满脸通红,速度快得跟热水器似的。
虽然被那么强烈否定,刺痛了真昼的心,但真昼也明白他刚才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所以很快压下了痛楚。
「知道啦。我只是开玩笑的……话说,我也成为了你的归宿之一呢。」
「……你还不是一样,也把我家当成归宿了对吧?」
周以为自己是被捉弄了,所以说得有些赌气。那副模样让真昼觉得很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也因为周的说法而害羞起来。
的确,现在的真昼回去的地方几乎都是周的家。
在自己家里时,就会深刻体会到她是一个人,觉得愈来愈寂寞。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却又重新感受到孤独的滋味。这是遇见周的错误,或者是幸运呢?
严格来说是后者。
遇到周以后,真昼才第一次感到满足。
她领会了在对等立场上与人交流对话的乐趣,领会了有他人陪伴的温暖,领会了一起度过的安稳时光有多么舒适,领会了真正爱上一个人这件事。
在与周度过的日子里,原本空荡荡的内心,在不知不觉中被许多事物填满。
「是啊,我熟悉你家已经像熟悉自己家一样了。」
「不如说比我还熟悉。」
「因为你常常忘记东西放哪里嘛。」
「要你管。」
真昼为了掩饰难为情而调侃了一句,周闻言将头扭向一边。
真昼也知道,周之所以会「忘记」,其实都是为了她著想。因为周改变了平常的布置,把需要用的物品换到她的手能构到的范围内。
他以前也会将日用品收在高处,现在则一点一点地为个子不高的真昼改变位置,方便她使用。
不仅如此,周也准备了给真昼放置私人物品的地方,毛毯、牙刷、化妆用品、餐具和整套学习用具等私人物品逐渐增多。
从相遇以来,这个家就往更适合真昼居住的方向改变了。
像是在对真昼说「你可以留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容身之处」一样。
「乾脆……」
「乾脆?」
「……没什么。」
乾脆一直留在这里陪著你──这种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他们目前还不是那种关系,说出来也只会让周感到为难吧。这样根本就只是个沉重的女人。
不过,真昼就是如此信任并爱慕著周。
要是能一起过著平静而温暖的生活,那该有多幸福啊?
「……我真是个贪心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是以什么为标准,但如果你贪心的话,那我可就不只是贪得无厌的程度了。」
「真会说笑,你几乎不会向别人要求什么东西,而且一直很客气,很善解人意。」
「哪有,我现在就很认真在烦恼要不要跟你提出要求啊。」
「呵呵,什么要求?」
周为自己带来如此平静的心情,既然他开口了,就算多少有些勉强,自己也要帮忙实现。如果他对真昼有什么期望的话,真昼想要为他实现。
真昼疑惑地看著周,周的视线则是变得闪躲起来,看起来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黑色的眼珠专注地凝视著她。
「难过的时候,要来依靠我喔。」
说是要求,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愿望,只是算不上建议的一句话而已。
然而,真昼却能理解他是怎么想的,以及他为什么会这么说。真昼不由得皱起脸笑了,她心想自己真是个幸运儿。那样的笑脸并不漂亮,却是自己真实的笑容。
「……那跟你撒娇也可以?」
「嗯,请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看周一脸坦荡地这么说,真昼烦恼片刻……然后先打了声招呼说:「那我不客气了。」便躺下来,把头枕在旁边的他腿上。
真昼往天花板的方向一看,发现周变得全身僵硬。他应该是没料到吧。真昼完全将自己的难为情拋诸脑后,不禁笑了起来。
「……真昼小姐?」
「之前给你躺的时候,看你好像感觉很疗愈,所以我也想试试看。我早就想体验一次了。」
「男生的膝枕也有疗愈的效果吗?」
「哎,躺起来是不太舒服啦。」
「抱歉喔。」
「但是让人心里感到非常舒服哦。」
「……这样啊。」
果不其然,把男性有肌肉的大腿当枕头用还是有些硬,但是这样能够强烈地感觉到周的存在,有如沉浸在他的体温及特有的气味中,使自己的紧张感得以缓解。
只有周,才会让真昼想要像这样主动接触、撒娇。
「……一下子就好,可以吗?」
「遵命,大小姐。」
也许是知道自己太乱来了,真昼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只见周虽然脸上微微泛红,但也没有露出不情愿的眼神,而且还用生硬笨拙却仔细的动作摸著自己的头。
快走散时抓紧她的手,在难受想哭时将她拥入怀里的手,在安慰和宠爱时给予安抚的手。
当被这只手触摸时,自己总会放松下来。
当比自己更硬实的指尖温柔地一摸,便让她舒服得忍不住扬起嘴角。
「……周。」
「嗯?」
「……谢谢你。」
「不知道你在谢什么。」
周本人似乎不想承认自己在关心真昼,把脸扭向一边,而真昼也佯装没看见他害羞的样子,翻过身去背对他,藉此掩饰自己害羞得面红耳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