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毕业旅行 一〉

  隔天,西野的沉睡为玄关的门铃声所唤醒。

  响起轻快叮咚声响的上午十点。

  相较于平时起床的时间晚上了几分钟。

  今日是平日,星期五,照理说来应该要去上学。但心想偶尔偷懒跷个课或许也不错的他,带著昨日尚未消退的酒意,正躺在床铺上睡懒觉。看来是不熟练的豪饮为他带来了宿醉。

  事实上,西野就连自己昨天是怎么回到家的都不记得。

  「……谁啊?」

  知道他住处的人并不多。或说得确切点,由于他的交友圈是毁灭性的贫乏,所以朋友数几乎为零。近来也不记得有买过网购,所以要不就是公共电台前来催缴费用,再不就是宗教人士上门传教之类的。在床铺上如此作想的他决定无视。

  然而,无论他如何置之不理,门铃声都未见止息。

  叮咚叮咚,叮叮叮咚叮咚──

  这会儿乾脆地打起节拍来了。

  「咕……是谁……」

  西野迟钝地起身,爬出以单薄硬棉被构成的万年不收拾被窝。

  他以单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一步步走向玄关。他脸上因为宿醉所带来的苦闷而自然流露出严峻的神情。倘若方才的假设有误,那么正在按响门铃的人物,对他而言属于不速之客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插图009)

  「……是那女人去放了什么谣言吗?」

  回想起这些天来意外产生交集的对象,苦瓜脸的愁眉更为深锁。是不是乾脆谎称意外把她做掉算了──对方就是个让他头大到甚至打起这种算盘的对象。

  「…………」

  抵达玄关后,他透过大门的猫眼确认外界状况。

  结果,门孔广角镜所映出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影。

  「……为何?」

  玄关大门前有四名排排站的访客。

  除了带头的萝丝,还有竹内同学与志水,甚至连松浦同学都在场。如此有头有脸的菁英小队造访,令凡庸脸连对同行表达厌恶的闲工夫都没了,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问句。为什么这群善男信女会跑到自己的住处来?

  「西野同学?该不会出门了吧?」

  隔著门扉感受到西野气息的萝丝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

  此举似乎令西野的理智断了线。

  只见他打开门锁,好似要迎接四位访客般推开门。

  「……一大清早的,敢问有何贵干?」

  顺带一提,现在西野的一身制服行头仍与昨夜无异。他昨天刚返家就朝被窝倒头大睡,与周公缠绵至今,莫说是洗澡了,就连更衣的机会都没有。拜此之赐,上衣外裤全都布满皱摺,脑袋更顶著一头乱发,相当不堪入目。

  「哎呀,这不是在家吗。」

  「…………」

  萝丝故意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副模样光看了便火冒三丈,因此他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重新整顿思绪,确保自己不再被对方的步调牵著鼻子走。

  「一大清早的,敢问有何贵干?」

  他把同样的问句一字不漏地再度向其他三人拋出。或许是宿醉严重之故,原本总是面无表情的他,现在心情更显不美丽。松浦同学单是一瞥,就赶紧退步缩向竹内同学背后。

  「瞧你一身酒味这么重,昨天该不会喝到很晚吧?」

  只不过,对于他这样的态度,萝丝表现得无所畏惧。

  丝毫不显动摇的她继续接话问道:

  「有点好奇你是上哪儿喝的呢,又是六本木的酒吧吗?」

  「……碍著你了吗?」

  「没有呀。」

  萝丝的态度比昨天更为强硬,看来是适逢校庆庆功宴这种绝佳加分事件,却无缘与眼前的心上人共缠绵,令她心碎不已,因此现在才会气急败坏地侦办案情经过,打算至少查明意中人昨日的动向。

  想当然耳,这些内情西野全都一无所知。

  能正确理解这一切的,在场除了当事人萝丝之外,就只剩志水一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问?」

  凡庸脸终于开始对应付她一事感到不耐烦。

  或许是看不惯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又或许有其他理由,萝丝正准备回嘴时,竹内同学抢先一步开了口:

  「喂喂喂,还是高中生就跑去混酒吧喝酒?挺潮的嘛。」

  顺带一提,这四位访客看来是刚从学校溜出来的。

  竹内同学与其他三名女生无一例外都是身著制服。

  「……干嘛,竹内同学?」

  若是在平常遇到这种情况,在竹内同学开口前,志水就会先抱怨个几句了。然而,在数日前得知了萝丝另一面的她,今天就只是乖乖杵在竹内同学身旁。谁还受得了继续趟你们这滩浑水啊──她的这番意志由此可见一斑。

  「六本木的酒吧?要真有这种地方,还请你下次务必邀我去见识一番吶。可以悠闲自在品酒的酒吧,在都内可是寥寥无几不是吗?你竟然还有固定光顾的店,可教人羡慕死啦。」

  看来竹内同学是被六本木的酒吧这个辞汇刺激到了。

  再怎样也是首席帅哥,当然不能在酒类相关话题上被凡庸脸占上风,更遑论是在意中人的面前,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被情敌抢走优势。最重要的是,凡庸脸和萝丝有共通话题,著实令他羡慕得不得了。

  没想到眼前这个凡庸脸竟然稀松平常地上六本木酒吧消费,令他率直地心有不甘。反正也不过就是土包子战战兢兢地上个一两次门就自以为熟客了吧──竹内同学努力说服自己。

  「这番意见我完全同意,竹内同学。」

  「对吧?是说,那店叫什么来著啊?」

  「你有兴趣吗?」

  「毕竟我也是男人啊。」

  「若是这么回事,嗯,我就在近期择日安排吧。」

  「嗯哼~?那我就期待你的介绍啦。」

  可是,由于西野连这些话题都一如往常地平淡回覆,令竹内同学烦躁了起来。只要想起那次在百货公司的对话,胸中便涌现满满的不痛快。看我这次还不拆掉你那老神在在的假面具──在笑容之下,竹内同学开始构思计谋。

  「等、等等,我们不是特地来谈论喝酒的事吧……」

  事态至此,志水终于忍不住开口。

  或许是身处萝丝影响之下的缘故,今天的班长显得不若往常趾高气昂。

  以拳头夺走了西野两根乳牙的气焰已成历史。

  「嗯,说得是。」

  为了夺回发言权,萝丝抢在她之后接话。

  看来西野和自己以外的女人交谈会令她心生不满。

  「关于之前他企划的海外旅行,有事要通知你呢。」

  「……旅行?」

  「该不会忘了吧?记得那时候大家都有讲好了才是。」

  「…………」

  一问之下,宿醉的脑袋几经思考唤醒了记忆。

  的确在某次假日,他偶然于涩谷的义大利餐厅巧遇同学,而他们是来此谈论相关企画的。当时虽随波逐流地点了头,但凡庸脸作梦也想不到尔后计画真的有在推动。

  「……包括我吗?」

  「若我的记忆正确,你那时是点了头喔。」

  「嗯,是没错。」

  话虽如此,如今情况已和当时不可同日而语。

  他近来在校内的立场,就算说是跌落谷底也丝毫不为过。

  「所以呢,你去?还是不去?机票我可是已经弄好喽。」

  显得烦闷难耐的竹内同学问道。

  「……何时出发?」

  「虽然很抱歉这么赶,不过就是明天啦。十点整的班机。」

  「真亏你弄得到票呢。」

  「无论念书还是游玩,随时随地都来真的就是我的信条。」

  「原来如此。」

  「晚了一步通知你这点不好意思啦。」

  当然,帅哥是故意不早点说的。倘若西野因此无法赴约,竹内同学可就开心了。不但后宫顺利组成,整团只有自己一个男生也变得天经地义。正因打著这种算盘,帅哥才会摆出一副有本事你就来啊的模样,意气风发地放话。

  在身旁目睹一切光景的松浦同学,私处已经开始因爱液而湿润。所谓──竹内同学真是的,今天怎么会帅成这样。经过黑道事件之后,她已经对他迷恋到无法自拔。

  只是,西野丝毫不觉他的这种盘算,仍一如往常地自顾自说道:

  「不,无须在意。我在安排行程这方面倒还挺好说话的。」

  「是、是吗……」

  西野毫不顾忌地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接受了邀约。

  虽然本人八成没有这个意思,但从旁看来实在极为不可一世。

  「只不过,还真教人佩服呢,不愧是竹内同学。」

  「……所以,你怎么打算?」

  虽然已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焦躁,但毕竟是在其他女同学面前,竹内同学也只能静静地催促西野答腔。

  「嗯,就满怀感激地接受你的好意了。」

  「OK。」

  帅哥在内心暗自啧了声,深感遗憾,同时也佩服有加。在班机起飞前一天才开口邀约的国外旅游,还真亏你有本事一口答应。

  随著西野首肯,他也自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信封。从信封袋上印有航空公司的字样看来,里头装的肯定是机票不会错。

  「拿去。」

  「费用我日后再返还。口述也无妨,还请你之后告知我大略金额。」

  「不用你担心这些啦。」

  「这样好吗?我可是男的喔。」

  「要是在这种时候搞歧视,事后我在班上会挨批吧?」

  「……原来如此,真谢谢了。」

  「少啰嗦啦!那就这样,我可确实交给你啦。」

  「嗯,我确实收下了。」

  望著亲手接过的信封袋,凡庸脸的胸口一反常态地流过几股暖流。这既是首度有同学拜访自宅,也是初次像这样收到人家的礼物,再再都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实际上──西野五乡十六岁,现在实在喜出望外。或许正因如此吧,一反正流窜于内心的温暖情怀,从他为了掩饰害羞而刻意装酷的口中,冒出的是不识时务至极的冷淡闲话。

  「话说回来,你们擅自离校不好吧?」

  「啥?你在鬼扯什么啦,还不是因为你没来上课,我们才只好千方百计跷掉体育课来通知你。就这点来说,你还真该多少表达点谢意知不知道!」

  理所当然,西野吊儿郎当的态度惹怒了竹内同学。

  就连出口提问的本人也都因这句失言而开始反省。

  「喔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就是这么回事啦!」

  「倘若如此,真是害你们费心了。请容我低头谢罪。」

  如此说道的同时,西野大力鞠躬。

  看来他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抱歉。

  「……算啦,没差。那就说好了,我要照这样安排行程啦。」

  「嗯,谢谢你。受你帮忙了,竹内同学。」

  「真是够了,这样想的话就别在那散发你的满嘴酒臭味!」

  「我明白,今后会多加注意。」

  「……那我们回学校吧。」

  为什么这四人会一起来到西野住处呢?

  望著手上的信封袋,凡庸脸总算察觉了。八成是在今天第一堂体育课时,竹内同学向萝丝提起旅游的话题,并在她的大嘴巴泄漏出凡庸脸的住处后,志水与松浦同学主动提出要同行的吧。

  要说上述推论有哪一点与事实不符,就是班长她绝非主动,而是在萝丝的威胁之下被迫同行的。所以,她的表情始终黯淡无光。

  「那就掰啦。」

  「嗯,再见。」

  竹内同学迈步离去。

  西野则将门把朝玄关的另一侧拉回。

  这时出声喊停的是萝丝。

  「西野同学你不上学吗?」

  「…………」

  竹内同学、松浦同学,就连志水都刻意避之不谈的问题,萝丝却毫不留情地挑起,堂堂从正面劈头发问,这一切都是对心上人怀抱的执念所致。其余三名同学脸上的表情,都清楚写著喂喂喂,我说你,没事干嘛问他那种事情啦?

  「……下午再去。」

  「你身体不舒服吗?」

  「…………」

  「萝丝,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竹内同学提出名正言顺的疑问。

  于是她也回答得极其自然。

  「不好意思,你们可以先回去吗?」

  她紧接著也还有第二、第三堂课要上。即使如此,她仍毅然决然地大方答覆,态度举止就与她在校内时如出一辙,简直就像自己要留在现场是理所当然似的。

  受此举影响开始陷入慌忙的则是竹内同学。

  「咦?呃,萝丝?」

  「毕竟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不,那个,他应该只是宿醉……」

  百分之百如同竹内同学所言,西野完全是自作自受。

  他昨晚可是喝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要回家时甚至得要马奇斯亲自开车接送。要是随便放他自生自灭,一个不好天晓得会惹出什么问题──如此关心再加上操心的结果就如前述。

  不过,面对这种宿醉小子,萝丝却展现出了慈爱之心。

  「就是这么回事,恕我失礼喽。」

  本来,她当下的举动应是会遭屋主制止的。

  但萝丝仗著周围有竹内同学、志水、松浦同学等观众的围观,有恃无恐地在心中暗自叫好,并开始试图侵入西野宅。她督促西野进屋,同时率先走向玄关,脱起鞋来。

  「唔、喂……」

  这下就连西野也慌了。

  但在同班同学从旁注目之下,他无法采用太强硬的手段。要诉诸暴力硬把她撵出去当然不是办不到,然而一旦出此下策,今后他若仍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恐怕就只剩转学一途。

  而凡庸脸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点。

  正面挑战后输掉也就罢了,但这么做相当于不战而败。

  「志水同学你们先走不要紧喔,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喂、喂!」

  说时迟那时快,萝丝已经挽起西野的手臂,一起踏入了公寓。

  随后待玄关大门啪咚一声关上,便再也无人会追随在两人之后。再怎么说,现场成员都并不具备足够正当的理由能名正言顺打开西野家大门,就只为了确认他与她的下落。

  纵使是仰慕著萝丝的竹内同学,都难以破解这杰出一手。一旦在此踏出一步,就象徵著望眼欲穿的后宫将当场瓦解,而且一切举动还只是为了不晓得能不能到手的梦中情人。

  竹内同学只得眼睁睁目送两人离去。

  另一方面,在玄关大门内侧──

  成功侵入意中人住处的萝丝,底裤正开始为体液所湿漉。自己正身处心爱的他的居所,此一事实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兴奋。这是在压抑与限制中诞生成长的她从未经历的高亢鼓动。

  单身取向的狭窄公寓之一室。

  带著满面笑容望著此处,萝丝•瑞普曼开口:

  「粥的话应该可以吃吧?」

  玄关大门外的同班同学已经自西野住处远去。

  透过气息确认了这项事实后,西野毫不掩饰不悦地答道:

  「……你是有想自杀的愿望还是怎样?」

  「哎呀,难道现在的你有办法在这里杀我吗?」

  「…………」

  正面迎战的金发萝莉。

  西野对此无法招架。

  「你不是宿醉吗?借一下厨房喽。」

  「喂,你搞什……」

  「马上就能煮好了,饭我是准备了即时包。」

  「…………」

  为什么准备周全到这种地步──疑问已经挤到了喉咙,但总觉得说出口会引来听了更火大的台词,所以西野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萝丝抓准这道空档,趁机走向厨房。

  从手上的包包内取出的,是印有附近超市字样的白色塑胶袋。里头有装在塑胶盒里的盐鲑与青紫苏叶等等,基本上都是些现任女高中生用学校指定的书包携带会显得极为不搭调的生鲜食品。

  「你有何居心?」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西野再度问道。

  「为了有著交情的同学烹煮餐点,难道是一件异常到必须探究理由的事吗?」

  曾几何时,萝丝已经单手握起菜刀咚咚咚地反覆敲在砧板上。她遭到质问后回眸答覆的姿态显得极其自然,彷佛她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没错,相当异常,至少我没有过这种经验。」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日常生活太过缺乏女性滋润了吗?」

  「唔……」

  痛楚被人戳中了。这位一时接不出话的凡庸脸,其年龄就等于单身资历。让异性在自家为自己下厨什么的,当然是从未触发过的稀有事件。

  而正在下厨的萝丝则以熟稔的步调继续与他对话,并料理著。

  「听说你在学校的成绩也不怎么好,那至少该避免无谓的缺席吧?」

  「我预定毕业后直接就职,别擅自为他人的将来操心。」

  「这样的规画真的好吗?」

  「……你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之后看上的对象打算升学,你要怎么办?未来得知这种消息的你,开始想和意中人一起度过大学生涯──这应该是极为自然的发展才是。」

  「唔……」

  「要知道,大学生活可是充满各种淫乱诱因的喔。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独自入学的她会为了你守身如玉之类的吧?去参加社团应酬的女朋友被社团学长给睡走之类的,这种事不是时有耳闻吗?」

  「那、那是……」

  就算不到令人恍然大悟的地步,这对西野而言也著实是一记无可置喙的当头棒喝。确实如她所言,纵使只考虑现在,这种可能性也非常高。

  而点醒西野的萝丝则理解了意中人对于异性交游的认知是多么生疏,并在内心感到愉悦不已。怎么会纯情到这种地步呀?又帅又温柔,而且还无比诚实。这么迷人的男性在地球上就只有你了。做爱,好想跟你做爱呀──大概这种感觉。

  不过,她的这份思绪绝对不会显露在脸上。

  「难道不觉得为了无谓的意气用事而舍弃将来的可能性,是相当教人惋惜的判断吗?换作我面对同样的条件,一定会全力准备周全至足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因应任何状况的地步,绝不允许任何一丝疏忽怠慢存在。」

  萝丝边敲菜刀边继续发言。

  她所说的这番话,其实有一半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正因如此,萝丝即使赌上自身性命,也要设法站在这里。

  「……的确,你讲的内容算是言之有理。」

  「对吧?」

  结果,凡庸脸就在自己也没发现的状况下换了论点。

  他最为缺乏的东西,除了沟通能力以外还是沟通能力。

  以及与异性交流的经验。

  「既然如此,你这会儿是不是该忍辱负重,乖乖把我煮的粥给吃了?」

  「…………」

  单手按上因宿醉而隐隐作痛的脑袋,西野思考起来。

  对方所言似乎的确不假。以任性妄为的想法操控事物发展是一件多么空虚的事,在数天前他早已透过实际体验有了深刻理解。正因如此,他才能冷静下来。

  并且明白自己除了点头外没有其他选择。

  「……敢掺什么怪东西进去就杀了你。」

  「我、我才不会掺啦!」

  真不晓得自己到底不受信任到什么地步,萝丝不由得发出同情自己的叹息。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在确定意中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项受人照顾的提案后,嘴角悄悄因愉悦而扭曲。

  若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她在厨房四处张罗的一举一动,正好完全否定了两人方才的对白。这天,西野就在对真相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将她事先自肉体大量采取的下体分泌液与杂烩粥一同送入了口中。

  恰到好处的酸味满足了这位在室男的胃。

  ◇ ◆ ◇

  用餐完毕的西野,在正午刚过后从自宅离开。

  请她先走一步的要求也没能实现,结果还是与金发萝莉结伴到校了。穿过正门时传进耳里的,是宣告午休时间开始的钟响。随著听惯了的叮咚当咚声,两人朝校舍口走去。

  他们将鞋子替换为校内鞋,爬上通往教室的楼梯,移动至走廊。

  自两人从西野的住处出发后,便再无任何交谈成立。正确说来,是在这单程二十来分的路途上,面对反覆扔出话题的萝丝,西野始终贯彻不理不睬的态度。看来她的信用在西野心中已经一落千丈至不可能修复的程度了。

  「我的教室到喽。」

  在二年B班教室前止步的萝丝说道。

  「这种废话不必你特地说明。」

  「哎呀,终于愿意回话啦?」

  「…………」

  萝丝语毕,露出一抹微笑。西野则无视此举,朝隔壁的二年A班迈出步伐,宛如要逃离现场似的。

  想当然耳,教室内的同班同学都正在吃午餐。平和的午间光景。但这份光景就在他入室的同时应声扭曲。

  几名反应老实的中下阶层居民不时一瞥一瞥地朝竹内同学或志水这些上层学生们投以视线。看来是校庆的活动拉近了男女间的距离吧,志水座位旁聚满了人潮,正和乐融融地一同摆出便当用餐。

  「…………」

  西野的座位就在志水的座位往左数来第二个。一旦有七名男女聚集,就会形成堪称彼此相连的距离感。实际上,左边数来第一个座位的确就正为竹内同学所占据,座位原本的主人或许是到学生餐厅去了,教室内不见其人影。

  教室的气氛之所以改变,也正是由于上述光景。

  教室内所有同学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就是──目前连西野的座位也正为该集团所使用。眼下坐在西野位子上的,是帅哥集团现任的第二把交椅,早在数个月前便开始暗恋志水的铃木同学。

  桌子虽然还摆在原位,椅子却已经被移动到志水的座位旁。

  「…………」

  「干嘛?你想怎样?」

  铃木同学挑衅地放话。

  坐在凡庸脸的位子上的帅哥仰头看著已经走至自己座位的凡庸脸,看来铃木同学似乎无意让出座位。他朝望著自己的西野摆出一副好像这就是他的桌椅的态度。

  意中人就在一旁关注恐怕也带来了不少影响吧。倘若在这里老实交还座位,会动摇他在校内上层地位的股价。对此感到羞耻的铃木同学心里涌现了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死守这张椅子的觉悟。

  或许正因如此吧,他的这股意志确实传达给了西野。若说为何,那是因为凡庸脸在过去曾有过无数被人投以这种眼神的经验。虽然有大半的对象只不过是虚有其表,只能落得无功而返的下场,最终也难逃一死,但铃木同学不在此限。

  若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是二年A班的同班同学。

  「……没想怎样,随你高兴即可。」

  位居最底层的居民放弃了拿回座椅的选项。也没必要特地惹麻烦──如此作想的他决定另寻去处。就算在此拿回座位,对任何人也都没有好处。即使身为沟通障碍者,这点程度的小事也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把书包放上桌后,西野便离开教室。

  待凡庸脸的背影自走廊消失,教室内便随即热络起来,话题围绕在他方才的反应,而提起此一话题的则是当事人铃木同学。只见他语调强势了几分,有如要替方才尴尬的气氛打圆场般说道:

  「是说,竹内啊,那家伙的家是什么德行啊?」

  「啊?为啥问我?」

  「体育课时你不是跷课跑了一趟吗?还连志水都跟去了。」

  「喔,是这回事啊。」

  「所以长怎样啊?」

  「该怎么说──那家伙自己独居耶,还真有点意外。」

  「咦?真假?」

  「住的是很普通的破公寓就是了。」

  「哇……」

  近来,凡庸脸的事迹常被他们列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 ◆ ◇

  镜头拉往在教室失去栖身之处的西野。

  该如何打发眼前还剩不到一小时的午休时间好?如此烦恼著去处的他,最后走上了楼顶──他们教室所在的B栋楼顶,也就是近来感觉造访机会变多了的地点。他按照往例爬上水塔,并于该处躺下。

  本日适逢良辰吉日,再配上饭后的饱足感,最佳午睡天色就在眼前。

  「……天气真不错。」

  才不过躺下几分钟,睡意便逐渐笼罩心头。

  只是,就在睡意即将成形的时候,几道嗓音从旁传进了耳里。

  「我说,你最近太嚣张了点吧?」

  「咦……」

  声源近在咫尺,因此听得一清二楚。

  那道嗓音八成夹带著怒气,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自然地将西野的意识自浅眠中唤回,一时之间甚至生了那说不定是在骂自己的念头。不过,由于都还没回话,问答就继续进行了下去,所以他立刻明白了现场还有第三者存在。

  「我、我没那个意……」

  西野挺起身子自水塔边缘往下瞧,便窥见了几位眼熟的脸孔,在场全员都是和他同班的女同学。几名女生正包围著另一名靠在水塔上,慌乱不已的女生。

  而那位慌乱的落单女生竟是松浦同学。

  「简直就好像把竹内同学当成你男朋友一样,是吧?以为自己算老几?」「是以为只要装成乖乖牌,干什么都会被原谅吗?」「这家伙真的很教人火大耶。」「我感觉好像也有点快发飙喽?」

  看来是位居中上层的女同学们正围著松浦同学开起了品评会。

  议题单纯明瞭──该怎么处置最近那个有事没事就和竹内同学装熟的女人?担任司仪的女生与西野也曾有过短短数句的交谈经验。她是在上上星期天与志水、竹内同学还有萝丝一起在义大利餐厅用餐的少女。

  「是说,我也好想跟理沙一起出游喔。」「对啊对啊,我也超想去的说。」「这绝对会成为一辈子的回忆吧?同学会时一定也会拿出来回味嘛。」「肯定没错,保证是最佳话题啦。」

  名字叫理沙。

  她在这间津沼高中里的评价,是可爱程度仅次于萝丝,貌美程度仅次于萝丝,想交来当女朋友的程度也仅次于萝丝,身为女性最自豪的项目全被萝丝把锋头给抢光,因此最近几个月在校内的影响力逐渐低落,忧愁的No•2美少女是也。

  「就是说嘛,我也好想跟大家一起去的啊。」

  理沙望著身旁的女同学,用略带悲伤的语气说道。

  围绕在她身边的,是无论如何都想和竹内同学一起旅游,同属和乐融融小圈圈的伙伴们。话虽如此,因为有人数限制,原本就无法人人有份。身为话题中心的理沙只是顾及周遭情绪而如此巧妙应答罢了。

  相较之下,战战兢兢地尝试反驳的则是松浦同学。

  「可、可是,那个……志水同学也……」

  松浦同学好不容易才绞尽仅存的勇气设法带起风向,试图将其他同学的反感吹往自己以外的对象。

  她看似内向,其实自尊心高得很。她可没有白白在每晚洗过澡后费心观察自己。她可是再三细心审视过自己的颜值与肉感,确认过自己就算要与班上的可人儿相比,也丝毫不显逊色。

  而对于屈就于下层地位的她而言,这项事实同时也是她的心灵寄托。

  只不过,这份自信挑错了时间发挥。

  「啊?少在那边把自己跟志水相提并论啦!」「是说,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无可救药的丑八怪个性耶,真的是腹黑到有剩。」「拿自己跟班长比,再怎样都太扯了吧?」

  理沙一派群起猛攻。

  接二连三的责骂此起彼落。

  「咦!那个,可、可是……」

  遭到围剿的松浦同学,表情显得相当不能接受。

  这时代表在场人士发声回应的,自然是派阀的中心人物──理沙。

  「我说,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资格和班长平起平坐?班长那样鞠躬尽瘁,我们当然可以忍受给她一点特权啊。毕竟那种程度的奖赏算是她应得的不是吗?可是啊,像你这种既没贡献,又只知道自己享乐的人,就只会仗著自己好运当头,把人家便宜都占尽,当然不可饶恕对吧?」

  理沙的主张听来其实意外中肯。

  「要不是因为西野那件事,你啊,有本事站到竹内同学身边吗?」

  而且她对周围的状况其实观察得颇为仔细。

  理沙好厉害。

  理沙帅呆了。

  没错没错──其他派阀伙伴们继续接话。

  「是说,要是这娃儿去不成,位子不就空一张出来了吗?」「啊,对耶。」「好像是耶。」「这样的话,她的位子让我们递补也不要紧吧?」「不如说根本就只有这一个选项了嘛。」

  在理沙监督之下,以松浦同学为讨论主题的场子在当事人面前热络了起来。

  转眼间,对话就进入高潮。

  在这样的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围场的其中一人说道:

  「要是她不小心受伤之类的──旅游,应该就去不成了吧?」

  以由上而下的视线低声咕哝的模样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只是,她那身缺乏凹凸起伏的小巧体格以及绑成双马尾的艳丽秀发,再加上稚气未脱的脸庞及水汪汪的大眼珠,让人看了比起阴沉,更先感觉到可爱。

  「喂喂,美香你实在是,突然讲这些太耸动了吧?」「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真的是这样耶。」「我是不否定这个说法啦~」「啊,我也没要否定喔?没要否定。」「毕竟竹内同学难得邀约,要是都没人去也太浪费了嘛。」

  简直就像等待这番发言已久似的,她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交换意见。

  一行人轻描淡写地将「三女成什么」的谚语发挥得淋漓尽致。

  拜此之赐,受众人包围的松浦同学怕得脸色发青。

  至今为止的她藉由主动屈就在校内下层地位,建立起以自己为顶点的小派阀,并于派阀内君临天下。纵使校内地位的绝对值并不高,在派阀内却能居于压倒性的最高点,所以当事人每天都过得相当惬意。

  也因此,生涯初次体验的中上层居民对自己发起的质问,就她而言是远超乎想像的高压与激烈。

  在以往人生中都持续逃避著上层地位的松浦同学,对于与上层居民交流一事并不具相关免疫力。所以,她转眼间就陷入窘境,甚至还可能遭到物理性的危害,这完全就是意料外的发展。

  「是说,我看也差不多该一不做二不休了吧?」「可是该怎么做?要是被竹内同学抓包就惨了。」「是啊,竹内同学在这方面很严格的嘛。」「啊,不过,就连这一点都很帅呢。」「超有同感。」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理沙的愉快伙伴们开始烦恼地交头接耳。

  随即就彷佛在回应大家这波声浪似的,身为派阀代表的理沙本人开了口。

  「学姊是有跟我指点过啦,说这种时候就是把脚趾甲剥掉就对了。这样不但暂时走不了路,又会持续痛上好一段时间,所以好像连学校都不会想来了喔。而且表面上也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也可以凹说只是不小心撞到脚。」

  「这真是毒到有剩耶~」「不过,没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她还是会跟去旅游吧?」「那个学姊也太猛了吧?」「啊这家伙是真的满教人火大的,这点程度应该无所谓吧?」「说得也是~」

  「顺带一提,那个学姊是现在的学生会副会长就是了。」

  「真假,骗人的吧?不是理沙自己编的吗?」「咦?那个模范生学姊吗?」「学生会副会长……记得是大小姐型的吧?那个黑发飘逸的。」「好像在二年级男生之间也很受欢迎。」「唔哇,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虽然她自己是说会演变成那样有一半是巧合,不过那个学姊黑起来的时候真的满黑的,所以巧合其实到底占几分我也不太确定啦。起因好像是她男友给人家睡走的样子。啊,这个我们自己私底下知道就好喔?」

  「咦?那该不会是那个学生会长?」「我记得学生会长现在……是在跟当文书的女生交往吧?之前有炒过话题说。」「不会吧?我听说是副会长主动甩掉他的耶!」「可是,这样听下来或许就懂了……」

  意外听见了他人的恋爱话题,热络程度更上一层楼的理沙一派。她们最喜欢恋爱话题了。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让话题始终在这方面打转。在热闹了一阵子之后,一行人的意识还是回到了松浦同学身上。

  「虽然可能会有点痛,你就忍耐一下吧?」

  就像要代表大家发言一般,理沙向松浦同学如此开口,语调与平时如出一辙,完全就是在教室和朋友谈天时的模样。不过,她的视线正上下交互投射在松浦同学的脸蛋与脚尖。

  「噫……」

  语毕,理沙随即朝松浦同学踏出一步。

  受威胁的一方陷入了极度慌乱的状态,开始以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赔罪。

  「不、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一下子就好了。来,据说不好好放松反而会更痛喔。」

  一派人马乐不可支地望著眼前的光景露出微笑。

  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旅游……我、我会去回绝,会去回绝的!所、所以拜托饶了我!」

  「事到如今还想空口说白话?之前就提醒过你了吧?」

  「这次!这、这、这次我会好好遵守约定!所以求求你!」

  「我的作风啊,是完全不理会打破过约定的人的说词喔。」

  理沙的话完全不带一丝慈悲。

  松浦同学就如同接受了死刑宣判的犯人一般,双膝开始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看来她原本实在是没想到这群人会对同班同学做到这种程度。事实上,她先前的确在类似的场面下接受过忠告,而轻描淡写地打破当时约定的也是她自己。

  或者该说,松浦同学太小看理沙一派了。

  岂止如此,甚至到了有点狂妄的地步。

  反正就算出了什么大事,竹内同学一定也会保护我的嘛。最近,他真的是好温柔好温柔呢,该不会其实想跟我交往吧?诸如此类按自己方便解读的妄想,每晚每晚都在被窝中反覆上演。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好温柔好温柔的竹内同学之所以会增加和松浦同学的接触,也不过就是想给西野一点颜色瞧瞧。她昨晚发给竹内同学的简讯,实际上直到今天都不见回音。看来优惠时段已经结束了。

  到头来,她获得的就只有眼前脚趾甲面临的危机。

  「求求你,我、我向你们道歉!」

  泛红的眼眶渗出泪珠,松浦同学拚上老命哀求。

  但霸凌的一方压根儿不理睬。

  「听话,别乱跑好吗?」

  「不、不要啊!」

  理沙伸手揪住松浦同学的手臂。

  接下来顺势将她推倒在地,跨坐到她身上,好好教训她个几下──这是理沙一派编好的剧本。愉快伙伴们原本就不认为理沙真的会动手把人家的脚趾甲硬生生剥掉。

  到此为止都符合事先讨论过的安排。给松浦同学的这份警告,算是班上中上层全体女同学的主意。要是简简单单放过她,班上女生的向心力就会崩溃了。

  因为其实每个人都想独占帅哥。

  至于松浦同学为数不多的朋友,则在今天朝会结束时纷纷接到了上层居民的忠告,被告知今天别跟她一起行动。负责这项任务的,则是有别于理沙一派的其他派阀。

  而她接到忠告的友人们也半斤八两,大致上都觉得松浦同学最近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啦?女同学背地里往往都是这副样子,论谁都会同意这是松浦同学自作自受。

  至少女同学们都同意。

  只是,不识时务的程咬金总是到哪儿都存在。

  「…………」

  也就是西野。

  最糟糕的,就是他从旁听闻一连串的对话之后,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对策来了。同班的同学,而且还是外表令自己中意的女生遭到其他同班女同学欺负的模样,对他而言似乎是一幕颇具冲击性的光景。

  他浅浅地吸进一口气,缩紧丹田。

  近来战绩总是萝丝占上风,所以这会儿他更是集中精神,告诫自己这次可是输不得,随后缓缓出声──

  「这样的作风,可教人不甚欣赏啊。」

  凡庸脸的平凡嗓音──凡庸嗓音黄莺出轨了。

  他的唐突发言惊动了在场所有同学。

  大家似乎都因有意料之外的男生在场而讶异。

  「咦?是、是谁!」

  率先发现凡庸脸存在的是理沙。她朝声源仰头望去,便看到西野正站在水塔上头,有如在俯瞰她们似的向下望。

  「咦?为、为什么西野会……」

  其他女同学们也在发现他的身影后大吃一惊,身体僵硬得像在坟场目击到幽灵一般。看来她们或多或少还是对于自己正在干著坏事有所自觉,所以第三者的视线才会令罪恶感膨胀。

  「关于争论这档事,我无意摆出全盘否定的态度,斗争亦然。」

  他朝空中踏出一步,自水塔飘舞降落至楼顶地面。

  将近四公尺的高低差,等同是从校舍二楼坠地。

  常理而言,这会对腰和腿造成严重的负担,落地时也应该会形成向前弯腰的蹲姿。但是,他在降临之际就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随著咚的一声轻响气定神闲地直直触地。

  当事人表示,他有预感自己将成就最玩世不恭的一幕。

  随后便开始拋出带有说教意味的言论。

  「然而,面对一同勤勉学习的同窗,仗著人多势众单方面施压,就不甚妥当了。倘若彼此追求的目标相同,难道你们不觉得,仰赖一己之力竞争,获胜时才能真正萌生充实的成就感吗?」

  「喂,为什么西野会在这里啦?」「啊就,你看嘛,他在教室待不下去,所以只好逃到楼顶之类的。」「真假?超爆笑的说!」「是说啊,他这样还有闲工夫担心别人吗?」「就是说啊~」

  只不过,混乱仅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在理解对方是底层居民之后,女同学们便立刻取回平时的步调。在校内,地位阶层乃是最为上等的纪律。对她们而言,西野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凡庸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虽说我的确是在教室失了栖身之所所以才会来到此地……」

  会规规矩矩回答这种挖苦的西野,本身的问题也不小。

  话虽如此,他的精神并没有脆弱到会因此令意志产生动摇。

  「那你就闪一边去啊。」

  「但先到的是我,若感觉我的存在造成了妨碍,你们自行移动便是。」

  针对理沙的质问,他平淡以答。

  而这刺激到了发问者。

  「啥?这算什么?听了超火的耶!」

  十足有精神的理沙和某位班长不分轩轾。

  转眼间就恼羞成怒,语调也粗暴了起来。

  「是说,仔细一看,西野是不是缺了牙啊?」「啊,真的耶!」「而且是少了两根!上下成对的!」「该不会他穷到没钱补牙吧?」「唔哇,烂死了!恶心得出类拔萃耶!」

  这一行人在校内都是位居中上层的精锐。

  对于洞悉对手弱点,再确实猛踩痛脚的相关技能,每个人都是个中好手。

  纵使如此,这点程度就想对西野的精神造成打击,实乃痴人说梦。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岂止如此,这件事情似乎连当事人都不记得了。只见他以舌头在嘴里大肆探索,确认日前因外力而脱落的上下第一小臼齿。由于两颗都是乳牙,所以他原本并未特别担心。

  「我看还是尽早找间牙医诊疗一下吧……」

  意外敲定的放学后行程。

  近来他也开始明白必须得注重包含齿列在内的仪容细节了。

  这时便产生了一道问题。

  西野过去从未看过牙医。就算没有蛀牙,只要生长在一般家庭,人人都会为了确认齿列或卫生状况,从小就定期地在校内或校外接受牙科的检查。

  然而,这边这位凡庸脸的家庭充斥了不少状况,因此除了校内安排的检查,牙医诊所这种地方他是一次也没有上门过。

  若是外科,他在离开老家后倒是有过几次住院经验,但唯独牙科就是从未造访过。如此一来,自然也没有所谓固定就诊的牙医。拜此之赐,他的齿列状况糟到不能再糟,为了防止口臭,每天都得仰赖舌苔刷与牙线清洁口腔。

  那么该如何是好?

  西野开始思考,大力思考。

  几经思考之下,他的意识转往眼前排排站的女同学一行人。

  「倘若在场有谁知道手腕高明的牙医,可否烦请指点?」

  「啥?你没头没脑在讲什么东西啊?」

  当然,理沙开始抓狂了。

  不懂西野怎么会问她这种问题。

  「其实我没有就诊牙科的经验。」

  「没人对你那种个人情报有兴趣啦!」

  同班那个相貌平平的西野从来没有去看过牙医。

  理沙的长期记忆中累积了一项多余的知识。

  「我听说东京都内的牙医本事落差很大。」

  「所以就说干嘛问我啦!喂,你是在瞧不起我是不是?说啊!」

  「怎么会?恒牙的保养至关重要,我打算细心管理。」

  「唔……」

  就如同西野所言,他其实颇为正经地在虚心求教。

  正因过去从未就诊过牙医,他才会显得如此慎重。同样都是治疗蛀牙,根据诊所的不同,从疗程到善后处理的内容也会完全不一样,这点他早已透过媒体报导得知,所以才希望能够找到一家高明的牙医挂号。

  或许是西野这番真挚的想法打动了人心。

  开始有不少声音自理沙身边传出。

  「这么说来,理沙的爸爸不就是牙医吗?」「对嘛?我就记得好像之前有听过类似的事。」「咦?真假?超厉害的耶!」「真的吗?」「其、其实我也有蛀牙……」「自己开诊所?那不就超级有钱吗!」

  其中一人提起这般话题,四周便一拥而上跟进。

  理沙的个人资料转眼间大肆外泄。

  「喂、喂!等等,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啦!」

  而西野也不落人后地跟上这股潮流。

  他以深感佩服的模样望著理沙,含意深远地点头。

  「原来如此。」

  「是说,西野你少在那边自顾自地装懂行不行!」

  「令尊的功夫应该不差吧?」

  这是职业病的影响,西野自然地开口确认再三。

  她却意外地对此做出了激烈地回应。

  「喂,西野!你想找我吵架是不是?可以请你别小看我爸吗?爸爸外表是恶心了点没错,但本事可是高明到社区杂志都会特地写专栏介绍他,你知不知道!」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不但打针钻牙都让你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银粉也是一补就从来没听说会脱落!就、就连我将来也是以成为和爸爸一样的牙医为……」

  「哦~那果真相当了得。」

  「唔……」

  一时冲动就让真心话脱口而出了,理沙冷静下来后当场满脸通红。

  看来似乎是个黏爸爸的女儿。

  就连周围一行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既然如此,我就尽快前往预约就诊吧。」

  「啥、啥啊?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让你来!」

  「应该是叫近藤牙科,或者近藤诊所没错吧?」

  近藤是理沙的姓氏。

  自西野口中听见自己姓氏的发音,令理沙毛骨悚然,不住颤抖。

  「你、你怎么会知道!」

  「同班同学的姓名,这点程度的事我还记得住。」

  「我明明就没和你说过几句话好不好!」

  「跟是否有在来往无关。」

  「唔哇,恶心死了!」

  这位凡庸脸,在班上的交友关系明明就毁灭性的差,偏偏就只把人家的姓名记得一清二楚。此外不仅限于姓氏,连名字写成哪些汉字,他都一字不差地把握了,而且不分男女一律比照办理。冷静下来思考,这样的确有点恶心。

  这是他在察觉青春的尊贵之后重新努力背诵的成果。

  「可能的话,我希望能预约今日下午六点就诊……」

  「好好听人讲话好吗!是说,不准把我当挂号柜台!」

  「不行吗?」

  「行才有鬼啦!乖乖打电话挂号啊!」

  对话的步调已经完全为西野所掌控。

  只要忽略圆滑沟通这项前提,在这种场合下,就是西野这种我行我素的家伙比较强。特别是对于善于配合场面气氛说话的现充集团而言,他正有如真正的天敌,而这个天敌现在更是接连不断强力出击。

  「那虽然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谁要跟你说啊!而且,才、才没清闲到你当天预约当天就能看啦!」

  「这样啊,看来口碑不错嘛。」

  「唔……」

  美少女扯著嗓音怒吼。

  以开朗有精神为卖点的活力充沛系美少女理沙展现出同学们前所未见的一面。再加上遭到恋父情节嫌疑缠身,她实在摆不出身段继续霸凌松浦同学,只得饮恨放弃原先的预定。

  「哎哟──没办法继续奉陪这个白痴了啦!」

  随著一声怒吼,理沙起步回头。

  她朝通往阶梯的门扉头也不回地使劲快步离去。

  「啊,理沙,等等嘛──!」「理沙!理沙爸爸有在看诊的医院,也介绍给我好不好!」「是说,等等等等,真的要就这样走掉喔?」「嗳,要放著那家伙不管吗──?」

  七嘴八舌之下,热闹的一行人就这样消失在门扉的彼端。

  在钢铁制门板啪咚一声关上后,就再也不见一行人的身影。你来我往的嗓音也在转眼间远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看来似乎是真的就这样走了。

  留在楼顶的就只剩西野和松浦同学。

  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楼顶角落,瞬间成为气氛尴尬不已的空间。

  「……那个,西野同学。」

  率先开口的是后者。

  理由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掌握对话主导权。

  「怎么?」

  「我有个要求,想要拜托你……」

  「……要求?」

  「可以请西野同学,不要透露我和你曾经来过这里的事吗?」

  「这是怎么回事?我弄不清你的意图。」

  「因为,要是这件事传进竹内同学耳里,不是有可能会让他误会吗?况且我被班上同学霸凌,又遭到西野同学你出手相救,这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

  松浦同学还是一如往常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就算强如西野,也找不到适合的语句回应。

  「那个……拜托你答应我,可以吗?」

  只是,松浦同学丝毫不顾及他的惊讶,仍一个劲儿地说著。

  毫不踌躇地自顾自阐述要求。

  还抓准了机会施展出每晚在房间对著镜子练习的必杀装无辜上瞄眼神。原本这是用在西野这种货色身上未免过于浪费的招式,但即使她心中这么想,表面上仍是毫不吝惜地瞄啊瞄,瞄啊瞄。

  然后,这对凡庸脸而言则是过去接受过无数次的,来自异性的眼神。

  「……嗯,我明白了。」

  换作数年前的他,可能就察觉不到了吧。

  但是现在的他,很轻易便能理解。

  在那股笑容之下传递而来的是强烈的自我主张。为了阿谀谄媚而扭曲的眼眸深处,其实带有比其他感情都更为激昂的自尊心。藏在笑容背后的屈辱感实在过于巨大,让人觉得那股混浊甚至因此令视线有了质量。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但透过这副笑容,西野终于正确理解了她的内在。所谓,看来我弄错了最初的选择云云。她从来就不是西野这种凡庸脸应付得来的女生。

  「真的吗?谢谢你!」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因为不太想被误会,我要先走一步喽!」

  挤出一道微笑之后,松浦同学快步离去。

  凡庸脸则在难以言喻的感慨之下目送这一切。

  与理沙一派离去之际相同,松浦同学也穿过了楼顶唯一的出入口返回校内。而且在最后,虽然她重新整肃出女人味,以内八的姿势起步,步伐却迈得相当快,看来她真的很不情愿和西野两人独处。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后,西野喃喃自语道:

  「……这女人真不简单。」

  这番自言自语并未传进任何人耳里。

  ◇ ◆ ◇

  当天放学后,西野发现了个大问题。

  「……撞期了。」

  他右手握著的,是今早从竹内同学那儿收下的,通往明日毕业旅行目的地的机票。他在左手握著的,则是昨晚马奇斯送来的,通往同样于明日开工的工作目的地的机票。

  相较于前者的经济舱,后者的舱等是头等舱。

  此外好巧不巧,双方是同家航空公司的同一班班机。

  这是西野首度见到经济舱的机票,他因而因两张机票之间微妙的差异深感佩服。随后,便开始烦恼这下该如何是好。收下前者时毕竟才刚睡醒,他似乎完全遗忘了后者的存在。

  「也只能够回绝了……吧……」

  在这种状况下,他的判断总是直截了当。

  比较早收到的是马奇斯的机票。

  因此,应当回绝的自然是竹内同学主办的毕业旅行。

  「……记得竹内同学是足球社没错吧?」

  和班上可人儿共赴为期一周的海外旅游。他虽深感遗憾,也还是为了回绝此事而动身寻找竹内同学。

  前往的目的地是操场。

  离开教室,走过走廊,爬下楼梯,在校舍口换鞋。前进了一段路后,西野便在操场一角,足球门的旁边发现了寻找中的对象。时机似乎正巧适逢社团活动的休息时段。

  自该处映入眼帘的,是与朋友开心谈著天的帅哥身影,他的身旁还站著班上帅哥集团的第二把交椅铃木同学。看来两人参加了同一个社团,亦即两人在教室外也维持著良好的交友关系。

  「……好。」

  西野暗自庆幸,开始朝两人移动。由于其他同学都身著运动服,所以他一身制服行头相当引人注目。但他丝毫不把周遭的好奇视线当一回事,在操场上直直朝竹内同学切西瓜走去。

  拜此之赐,还没轮到他开口,对方就先察觉了他的存在。

  「喂,那不是西野吗?」

  「咦?」

  首先出声的是铃木同学。

  竹内同学闻言一瞥,才微微点头道:「喔,的确是呢。」

  「他想干嘛啊,要找我们吗?」

  「……天晓得。」

  二年A班当今最火热的凡庸脸登场了。

  不一会儿工夫,西野便走到了竹内同学面前。考虑到彼此最近的关系,帅哥二人组不由得严加戒备。该不会是他终于忍受不住在教室内的遭遇,前来报复了吧?这种疑虑在两人心中占了很大的一部分。

  不过,他们的猜测可说完全扑空。

  「竹内同学,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没头没脑的干嘛啊?」

  「关于明天的旅游,我发现自己还有其他预定,无法参加了。事前还自信满满地答应邀约,我也深感对不住,但还是先把机票还给你。要是无法退票,我会填补金额方面的损失。」

  「啥?你不能去啦?」

  「很抱歉。」

  「……嗯哼~」

  竹内同学盯著西野,脑袋开始不停打转。

  脑里浮现出的是各式各样的推测。

  好比,这家伙总算也开始觉得硬跟来不是滋味了吗?或是,松浦被我把走看来是对他造成了一大打击吧?以及,反正不管怎样,这时机正好,要跟周围讲什么理由都说得通,你不去我可是欢迎之至啦!等等,诸如此类。

  不过,比起上述这些念头,最强烈的还是────

  「也罢,如果是这样,票我就先拿回来啦。」

  说真的,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啊!的想法。

  「嗯。」

  机票自西野手上移至竹内同学手中。

  对此表现出反应的是站在一旁的铃木同学。

  「咦?那照这样看来,我来递补也行吧?」

  只见他望著竹内同学,闪烁著双眼满满的光辉,一副喂,怎样,行不行啦的模样。志水也会参加这趟旅游,这在班上早就是公开的秘密,迷恋她的铃木同学自然是没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喔,也是啦……」

  「竹内,那张票我收下行吗?我也很想一起去啊。」

  「这张机票是明天的班机喔,你OK吗?还得请假就是了。」

  「要是能跟班长一起出游,我随便都能跷一两周课啦!」

  「……咦?你想追志水喔?」

  「不、不行吗!」

  「嗯哼~……」

  竹内同学的眼里闪现了狡诈的光芒。

  一旦铃木同学参加,计画便与当初的西野参加案演变为不同走向,后宫的瓦解将会形同定局吧。但竹内同学的最终防线是要确保他与萝丝之间不存在障碍,就这层意义而言,他明白眼前的男人不成威胁。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是真的无意让铃木同学同行。

  纵使他最大的目的在于成就自身的恋情,这仍是趟千载难逢的海外旅行,而且还是青春岁月的一大活动,同行对象比起教人搞不懂脑袋里装啥的凡庸脸,自升上高中后几乎每天都碰面,默契良好的帅气哥儿们当然比较令竹内同学开心。

  「嗯,那这个就给你喽。」

  「真假?不愧是竹内,够义气!」

  「不过,机票登记的名字得改成你的,所以你要等等喔。我是觉得只要手续处理好就行了,但如果最后还是没得改,我会再跟你说一声,最慢不超过今晚吧。那时你可要乖乖认命啊?」

  「行啦!」

  获得竹内同学的承诺,铃木同学浮现满面的笑容。

  简直就像年幼的孩童让父母买了新玩具一般。

  「话说回来,你可别说自己没有护照喔。」

  「别小看我,护照这种东西我要几本有几本啦。」

  「超过一本就不妙了吧。」

  「今年夏天我们家有去夏威夷玩,那时我就办好啦。」

  铃木同学稍微有点自豪地说道。对他而言,那也是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与在当地邂逅,同为日本人的两名正太控女性观光客的乱交一夜情,而且那还是他首度体验无套直爆的快感,外国这个辞汇正是因此令他食髓知味。

  「不错嘛,夏威夷。我最近也想找机会去。」

  「那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到班上约一下啊。」

  「说得也是,那就到时再考虑一下吗……」

  话题没几下便自西野身上转移,两名帅哥你来我往地聊著。

  凡庸脸连应声答腔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恕我这就失礼了。」

  简短致意之后,凡庸脸悠然自现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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