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雅典启程两天后,西野与萝丝返回了日本。
预定再多待两天的竹内同学等人,要到周日晚间才会归国。萝丝原本也跟他们行程相同,但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辞退了。紧急调度机票的工作则落在芙兰西丝卡的头上。
然后,自羽田机场返家后经过一晚,他与她现在正待在萝丝的家。
「这样你的家当大致上搬完了吧?」
萝丝满面春风地说道。
「嗯,确实。」
西野则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平淡以对。
两人现在望著的,是利用萝丝家空房间新设的西野用房间。今天正是西野告别破旧公寓的三坪小房间,搬来与萝丝同居的日子。按照两人在毕业旅行时的约定,从现在起,凡庸脸将迁居至这里生活。
就环境本身而言,无论格局宽敞度或设备,都是从前那破旧公寓难以望其项背的等级。
「虽然浴室与厕所得共用,但你按自己习惯随意使用就好了。毕竟我也没打算要在这方面约法三章什么的。相对地,如果备品用完时你能主动补充,就算是帮大忙了。」
萝丝说明时几乎是拚了命才让嘴角不露出笑容。
「明白。」
「还有,这是房间钥匙喔。」
家主用手递出了一张卡片。
「……磁卡式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
对于只曾持有普通喇叭锁钥匙的凡庸脸而言,现在终于开始切身感受到自己进入了资产阶级的世界。只是才刚踏出第一步,就想到把自己拉进来的人是眼前这位怨敌,因此内心五味陈杂。
「那还有什么想确认的吗?」
「说明已十足充分了。」
「是吗?那就好。」
萝丝家每个月的租金是七位数起跳。如此豪宅摆满西野家那些廉价家具的模样,实在不协调到了极点。格局更不在话下,原本的破旧公寓即使把厨房厕所全算进去,还是比不上现在这间西野用房间来得宽敞。
完全就是如实呈现「极限格差社会」一词的光景。
「那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跪下来舔你的脚之类的吗?」
「唔……」
听见他这番话,令萝丝突然胸口小鹿暴冲到疼痛的地步。
好想要立刻就让他跪下来舔。
但这份爱意绝对不能就这么穿帮。
「这项建议挺吸引人的嘛。只可惜,就算让你舔脚也没法给我内心带来任何滋润喔。比起这个,关于家事分担方面有一点想先声明,你方便听听吗?」
金发萝莉只得含泪敷衍转移话题。
她已决定今晚自我取悦时就用刚那番话当作配料。
下腹部正以现在进行式持续酥麻不已。
「说吧。」
「我想你暂时也没法习惯搬家后的新生活,下厨洗衣打扫等等都先让我来吧。」
「我倒不晓得你是这么牺牲奉献的人?」
「哎呀,饥渴的在室男西野同学,该不会是想要洗我的内衣裤吧?既然你如此渴望,特别把内衣裤交给你洗也无妨就是了。对了,只限一套的话,要让你带回房间去也行喔?」
「随你说。家事方面明白了。」
「你不回嘴呀?」
「回这种嘴也没意义。」
在这种话题上,自己不是眼前这位金发萝莉的对手,这点西野也心知肚明,因此并未浪费力气硬是回嘴,而是老实点头早早结束对话。就萝丝而言,虽然还想多享受一下逆向性骚扰的乐趣,但对手都避战了也没办法。
相对地,她已打定主意今晚要嚼西野的内裤嚼个够。
「我要事先传达的大概就这样喽。」
「就这样吗?」
「嗯,就这样喔。西野同学有什么要求吗?」
「不,足够了。」
为了早点结束对话,西野回话的字数甚少。
拜此之赐,渴求和他交流的萝丝只得再设法找话题搭话。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尽管说。」
「你左眼的眼带想戴到什么时候?」
一如萝丝所言,凡庸脸有一只眼睛正以纯白的布料覆盖。那是自旅行到今天为止,一次也不曾在外人面前取下的眼带。毕竟在当地也受过医师的关照,她对此还是有点在意。
只不过,他答覆的态度却十分冷淡。
「你说呢?」
「……」
简直就像要人别再管他一般,西野自萝丝身上别开视线,转头隔著窗户望向屋外的景色。这一连串装模作样的举止,要是让班长撞见了,肯定又要挨上一顿责骂。
与此同时,几道叮咚响声隔著走廊自客厅传来。这些安详的音色出自客厅墙上挂著的时钟,单是这只时钟的要价,就是西野那破旧公寓数个月分的房租。
钟声告诉两人,现在时刻已是正午时分。
「那我们来吃午餐吧。」
「嗯。」
在萝丝的带领下,两人朝饭厅走去。
桌上摆著的,是她事先订购的寿司。这些几分钟前刚送达的两人份特上寿司,乃购自都内屈指可数的名店。要价五位数的大手笔餐点正好成了一种指标,表现出她对于今日的到来有多么喜出望外。
对于每天在知名牛丼连锁店花三百二十圆度日的凡庸脸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款待。尤其在圣托里尼岛上的事件令他储蓄尽失,现在他想靠自己吃这些醋饭团,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
「看来你平时用餐挺享受的啊。」
「会吗?我觉得自己赚的应该远远及不上【Normal】喔。」
「那些赚来的今后也全进你的荷包了。」
「话说回来,西野同学你每个月大概会需要多少零用钱呀?」
坐上椅子的萝丝,将免洗筷啪叽一声拆开问道。
当然,发问时的笑容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不需要。」
「这样一来,明天起你连想在学校用餐都成问题喔。」
「…………」
眼前的对象极有可能真的这么干,西野如此觉得。
至于如此回覆的她,面对自己随口提出的这番话,忽然灵机一动,雀跃不已。注意力也立刻转移到饭厅正面的厨房。
「如果是这样,你的三餐由我提供实物应该无妨吧。」
「……随你高兴。」
「呵呵,那我就这么安排喽。」
今后,他在学校的午餐将由她供给实物,就此定案。
萝丝乐不可支地期待下周上学日的到来。
就在这时,西野突然在她面前倒下。
倒得只有俐落两字可言。
往身体侧面一股劲儿翻倒。
没有任何前兆,在他刚以筷子夹起鲑鱼卵军舰卷,准备送入口中的时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维持著就座姿势的他,就彷佛被踢起支架的脚踏车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乾脆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
随著啪咚一声巨响,西野的身体倒卧在饭厅地板上。
「……咦?」
这下连萝丝也呆住了。
自倒地之后,凡庸脸再也没出现任何一丝反应。目睹他这副模样,她惊讶到筷子都滑了手。喀啦喀啦的乾涩敲击声,在宽敞的客厅内不停回响。飞溅的酱油沾上她的衣物,形成一点一点的污渍。
「西……西野同学?」
即使她开口,也得不到回应。
有如时间就此停下脚步一般,室内为无尽的寂静所围绕。
◇ ◆ ◇
自西野倒下后,萝丝就有如迅速两字的化身。
她先以自己的手机联络马奇斯,随后在安排就医程序的同时,催促计程车朝芙兰西丝卡御用的医院直冲。当萝丝抱著西野飞快抵达目的地时,熟面孔已经齐聚一堂等著了。
「往这边,赶快!」
站在朝道路开放的急诊出入口一旁,芙兰西丝卡吼道。
身旁还可以看到马奇斯的身影。
「喂喂,真的假的……」
满脸难掩惊愕之情的他,呆望著被萝丝抱在怀里的凡庸脸。
正因萝丝的身材娇小到曾被误认为小学生,现役高中生被她公主抱的光景才更显得异常。不过,引起马奇斯惊讶的理由倒不是两者的外在特徵,而是被公主抱的人物所表现出来的虚弱模样。
(插图007)
「我当然在赶!用不著你说!」
「他跟你不一样,是无可取代的你懂吗!」
「我当然懂!比任何人都懂啊!」
随著芙兰西丝卡的引导,三人在院内奔波。
原本应该要透过两名成年人以担架运送,然而萝丝轻而易举地以一己之力省去了这个麻烦。待一行人抵达院内的手术室时,身著手术服的医生与护理师已经在现场待命。
萝丝轻轻让西野躺上设于中央的手术台。
芙兰西丝卡也站在一旁。
马奇斯则站在手术室出入口附近,一副坐立难安的表情窥伺著现场情形。
「所以他出了什么事?把状况说明清楚。」
「他突然就倒下去了。就在前一刻还很正常地跟我对话,而且也吃了东西。要说有什么异状实在也看不出来,感觉真的就跟平时没两样,但却一下子倒地,然后一动也不动的……」
「光就这些线索,听起来简直像脑中风啊……」
芙兰西丝卡皱起眉头,左思右想了起来。
她身旁的医师则是动手开始剥除西野身上的衣物。凡庸脸就这样毫无预警在校园玛丹娜面前被剥个精光。上衣、外裤,乃至内裤等一切的一切,都被剪刀应声剪开扔进垃圾桶。
最后,医师终于动手取下了眼带。
「唔……」
然后几乎就在同时脸色大变。
看来病因似乎已经确定了。
确认过患部之后,芙兰西丝卡又向萝丝大吼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都跟你待在一起吗!」
「是……是啊!可是,我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根本整个都溃烂了不是吗!而且还肿成这样子!」
一如她所言,凡庸脸的左眼球当时就被完全踢烂了。
而且因为这么多天都置之不理,现在已出现腐败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化脓,表面还可以看到有如烧灼过的痕迹。即使看在外行人眼里,似乎也判断得出他倒下的理由。毕竟人体这种东西,光是副鼻腔发个炎,就已经难以正常运作。
「你这下打算怎么办?他跟你可不一样喔?」
「…………」
芙兰西丝卡的这番逼问,萝丝完全无言以对。她只是心疼地望著横躺在手术台上的西野,紧紧咬住下唇,红色液体自皮肤被咬出的伤口流下,经过下颚一滴一滴洒落在地板上。
一切全都怪这个死要装酷,硬是不肯脱下眼带的凡庸脸不好。
完完全全就是自作自受。
同一时刻,跟他一样爱逞强的某位摇滚巨星,不顾负伤硬要出马拍片的下场,也是送上当地医院接受医师关照。诊断结果要一个月才会痊愈。无论什么时代,这些别扭男子都是世上最难伺候的生物。
只不过,眼前这位难伺候生物,就正好是金发萝莉最心爱的人。
「你听见了没有?」
「芙兰西丝卡,有件事拜托你。」
她重新转头望向胯下难闻欧巴桑。
眼神充斥著不由分说的认真。
「……说来听听?」
「…………」
面对芙兰西丝卡挑衅般的回嘴,萝丝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对她而言也史无前例的提议。她出口的言词,令在场人士无一不为之惊愕。就连正准备处置患者的医师与护士都目瞪口呆地转头望著她。
还保持著平静的,就只有提出提议的当事人,以及和她交谈的对象。
关于萝丝可能会提出这样的提议,芙兰西丝卡原本就隐约预料到了。再怎么说,这两人的交情并不是一天两天,苦乐与共的经验更不只一次两次。或多或少都揣测得出对方的心意。
「你应该清楚那代表著什么吧?」
「嗯,我很清楚。」
「这样会让这个亚洲人也成为我们的监视对象,你懂吗?」
「不是早就布下全面监视网了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操起前所未有的沉重口吻,芙兰西丝卡确认再三。
对此,萝丝则一脸无所畏惧地答辩。
「…………」
「你应该也不想大老远跑来,却得向上头报告说对象的身体出现残缺之类的吧?要是因此令状况生变,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吗?所以说,拜托你喽。」
「就算你之后被他杀了我也不管喔?」
「哎呀,那我才真是求之不得呢。」
「……我明白了。」
芙兰西丝卡严肃地点了头,接受萝丝的这道提议。
「…………」
至于马奇斯,则仍旧待在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静静守候她们俩的对谈。他也并非对此毫无意见,只是他似乎决定现在先保持沉默。只见他双手抱胸,始终盯著现场不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他早已确定一件事──
等这家伙醒来,肯定又要迁怒到我身上了。
这个大块头酒保,压根儿不相信西野会有什么不测。
◇ ◆ ◇
当西野回复意识,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他是在星期六被送来医院,所以现在是星期一的夜晚。隔天还要上课。现在差不多要换日了。
「…………」
他并非因外界刺激醒来,而是摄取充足睡眠之后双眼自然睁开。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他被送往的个人房天花板。这是间原本提供给政治家或资产家使用,除了病床之外,还设有会议室、澡堂等各类设备的三房一厅一厨豪华病房。
「…………」
眼中所见的天花板也因此甚为宽广。
同时也感到一股不协调感。
数天前刚失去的左侧视野,竟然回复了。
理解到这项事实的他,立刻自病床上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
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中,罕见地带有惊愕色彩。
自圣托里尼岛动身返乡前失去的左眼视力,他本身也是抱著这辈子大概医不好的念头。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凡庸脸很清楚自己的眼珠已经回天乏术了。
正因如此,比起自己不省人事倒下,恢复视力的这项事实更令他战栗。
「哎呀,你总算醒啦。」
就有如算好时机一般,病房的房门打开了。
自门口现身的是萝丝。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啊,吃东西吃到一半倒下去喽。看来是逞强过头了呢。」
「…………」
萝丝所道出的,是与她真心话背道而驰的贫嘴发言。
手上不断冒出蒸气的热水盆里,盛有一卷一卷卷成棒状的毛巾。凡庸脸的苏醒,令她内心欣喜若狂到几乎想跳起舞来,但这份心意越是强烈,出口的言词就越是辛辣。
「……是你救了我吗?」
「是呀。啊,不过请你别误会喔。」
「误会?」
「好不容易才到手,要是让你这么死去,我可就亏大喽。」
「当然了。不用说也明白。」
她毫不犹豫地走到病床旁边。
然后将手上的水盆摆到床边桌上。
「……那是?」
「我在外头向护理师要来的。有需要请自便喽。」
「…………」
实际上,萝丝原本预定要自己亲手帮他擦遍身体每一处角落。昨晚也还真的连包著小头的皮都翻开,把全身上下都擦得乾乾净净了。现在凡庸脸的肉体,包含黏膜部位在内,已经没有任何地方是未经她审视的。
就连今天也是,直到进房前一刻为止,她都还抱著「今天也让你清洁溜溜哟」的想法,干劲十足地伸手握向门把。
「姑且向你道声谢。受你帮忙了。」
「只要有好好替我干活就没问题喽。」
「……我明白。」
萝丝从头到尾只表现得满嘴漠不关心。
托此之福,西野也能毫无顾忌地提出内心的疑问。
「但,这只眼睛又是怎么搞的?」
他尚未照镜子确认过外观。然而眼睛已经回复机能一事,不用照镜子也很清楚。由于原本已抱定今后不可能恢复视力的想法,所以更为此震惊不已。
「要是少一只眼睛损及你的工作能力,不是很让我困扰吗?」
「我还以为整颗眼珠都被踢烂了。」
「是呀,没错喔。」
「医疗的进步可真了得啊。芙兰西丝卡安排的吗?」
透过角膜移植治疗失明算是满普遍的做法。但关于移植眼球,似乎是牵涉到视神经的移植问题所致,至少就西野所知,在现代是尚未实现的技术。正因如此,他好像认为自己也许被施行了某种特别的手术。
但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
「不是喔。」
「……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你说是怎么回事呢?」
「…………」
低语的萝丝显得话中有话。但出口的言词完全教人没半点头绪。西野脑海里不断有各种假设反覆浮现,可无论他再怎么想,都找不到任何能令他左眼视力恢复的根据。
望著凡庸脸沉思的模样,萝丝嘴角浮出了一抹微笑。
「……有什么事令你如此开心吗?」
「没有啊?你等会儿慢慢照镜子就是喽。」
简短答覆后,她便起身离去。
事实上,她好想用力抱紧心上人,为他平安苏醒大肆祝贺一番。但她好像认为还是尽早离开现场妥当。理由正是西野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就连她也无法想像,当西野得知真相时会作何反应。
西野找到答案的瞬间,待在现场会有危险──她似乎如此判断。
「那就恕我告辞喽。」
「……嗯。」
毫不犹豫踩起高跟鞋,萝丝离开了病房。
一下子便走得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远方房门开启与关闭的响声传入西野耳里。
待现场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后,西野展开了动作。肉体动起来没感受到什么不适,于是他以自己的双脚下床,并举起手臂,把刺在身上诸如点滴之类的仪器一口气拔光。
就有如电影常见的桥段一般。他动作时也的确抱著仿效的意图。
结果,由于其中一条是深入膀胱的导尿管,这位在室男不由得「唔!」了一声。
才刚醒来不久,他实在没想到竟然连导尿管都插了。年轻人的尿道富含伸缩性,拜此之赐,产生的刺激也非同小可。深入体内的导管,劲势猛烈地穿过青少年敏感的部位,给肉体带来了未知的刺激。
毕竟是给失去意识的患者上点滴,导尿管当然是不可或缺的。
「…………」
无言地忍耐一会儿后,他总算设法回复了平静。
电影还是跟现实不同的──凡庸脸又给自己上了一课。
随后,他便按萝丝所言,开始寻找镜子。
找目标并没花多少时间。在病床床边桌上,他找到了一只桌镜。尺寸约长四十公分、宽二十公分前后。最适合确认仪容的大小。暗自叫好的西野赶紧站往镜前,毫不犹豫地让镜中映出自己的脸。
接著看到的,是超乎想像的画面。
「唔……」
单是看上一眼,他的表情便僵硬了起来。
萝丝那意有所指的发言,让他还以为搞不好因手术的影响,让脸型与原先天差地远之类的。也因此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然而镜中的凡庸脸,照出的变化更是远超乎他的想像。
「……那女人。」
左眼孔内的眼珠,正带著与萝丝如出一辙的蓝色瞳眸望向自己。
◇ ◆ ◇
隔天的隔天,出院后的西野开始朝学校动身。
主治医师虽建议他再多住院几天,但凡庸脸郑重地回绝,办好了出院手续。费用方面大概是萝丝已经事先结清,没有特别再接到支付要求。
路上先绕去已成为自宅的萝丝家,把教科书和笔记用具塞进书包里。
家中并没找到家主的影子。
为了找寻家主,他赶紧启程前往学校。
由于医院处理各种大小手续耗掉不少时间,凡庸脸抵达教室时,已经是午休时间。刚结束授课,自教室中解放的同学们,都随心所欲四处享受休息时光。
抱著暂且先放下行囊的念头,西野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当众人目睹他这身姿态后,教室各处都你一言我一句地交头接耳起来。无一不是在针对凡庸脸的外表互相发表评论。在黑发黑眼占了九成九比率的这间校园内,今天的他可说是极度抢眼。
「嗳,那是怎样,彩色隐形眼镜?」「喂喂,真的假的?」「戴彩色隐形眼镜上学这什么国中生行为啦?」「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这样很帅吧?」「超好笑的说。」「最近的西野真的有够好笑耶。」
异色瞳西野,就在这个瞬间于教室出道。
「…………」
要是他有具备一定程度的颜值,众人的评价或许会一百八十度转变。实际上,竹内同学就曾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打扮成异色瞳华丽亮相,而且大头照还上了封面。据说当期杂志发行量更创下历代第二名的成绩。
只可惜,这对凡庸脸而言是个高攀不起的时髦装扮。
「不觉得连我们看了都开始难为情吗?」「国中时都会有一个这种的嘛,戴彩色隐形眼镜来上课的。」「是说,他眼睛眯那么细,戴这个有意义吗?」「就是说嘛~」「比起眼珠的颜色,他应该先把眉毛修一修啦。」「去跟他说啊。」「才不要。」
要换作班长面临同样的处境,毫无疑问会先准备好黑色隐形眼镜掩饰吧。就是这方面的意识差距,让他的校内地位始终抬不了头,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也因此,他的校内排行永远都在创新低。
「…………」
即使如此,若这种结果是肇因于本身的意志,西野也会认命承担来自周围的评价。肯定会认为这样做真的过火了,重新审视当时的决断。纯就这件事来说,他确实也是个被害者。
不过就倒下去再醒过来,曾几何时眼珠子就变色了。
「……那女人,跑哪儿去了?」
放下行囊后,凡庸脸立刻转身离开教室,寻找萝丝的下落。
然后,就在他刚穿过教室门口时──
「哎呀,西野同学?」
「唔……」
西野在刚朝走廊踏出第一步的瞬间,就与寻找的目标碰头了。
「不多休息几天行吗?你可是大病初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视于对方的关切,他指向自己的眼睛提出质问。
相对于这样的他,萝丝浮现的是一道安稳的微笑。
「哎呀,很迷人的颜色嘛。是怎么了呀?」
「唔……」
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望著这样的她,望著她那对看向自己的眼珠,反倒是西野难掩自身的动摇。要说为何,是因为他再三透过镜子确认的瞳眸颜色,就跟现在眼前凝视著自己的对象如出一辙。
「是彩色隐形眼镜正在流行吗?」
「……是啊。近来在年轻学子间似乎蔚为风潮。」
走廊上还有许多同学来往。既然跟萝丝站在一起,就无可避免会受到瞩目。来自教室内的视线也从未间断。在这种状况下,当然不可能提起眼珠情况或住院之类的话题。
「我是不是也该试试呀?」
「比起这个,有事想请你赏个脸。」
「哎呀,邀我共进午餐?」
拜此之赐,萝丝简直如鱼得水。
自己的血肉就存在心上人的肉体中──光是这么想,就令她两腿之间一阵火热。「早知道真该连右眼也一起帮他换掉呢~」她在内心如此深切低语。
顺带一提,自凡庸脸左眼孔摘出的残骸,已经用福马林浸泡,收进她的私室妥善保管。这在萝丝自豪的西野收藏品中,算是稀有度数一数二高的珍品,因而被摆放在鉴赏台上展示。
「我正准备要吃午饭呢,想一起用餐吗?」
「……不,这就免了。」
「这样啊。」
校内人士全都是萝丝的友军。
纵使凡庸脸就是个最底层居民,这点道理他还是清楚得很。所以说,他根本无机可趁。一想起自己在校内几周来的奋斗,西野便放弃了要在校内交涉的念头。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自己上周起便与她住进同一个屋檐下。转念一想,就算现在交涉不利,放学后也有的是机会,无须急于一时。反正沟通场所又不只局限于校内。
「那就容我告辞喽,西野同学。」
「嗯,尽管享受你的用餐时光。」
「谢谢,我会的。」
凡庸脸于是乖乖目送她离去。
◇ ◆ ◇
返回教室的西野,发现自己犯下了一项致命性失误。
「…………」
事情的开端是肚子所发出的咕噜巨响。
这么说来,今天还没怎么进食过啊──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凡庸脸便马上回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结束毕业旅行返回日本的同时,他已将存摺钱包等一切财产全数交给了萝丝。
此乃逞一时口舌之快,硬要装模作样所导致的结果。再加上连她提议的零用钱金额交涉,都被凡庸脸自以为硬派地冷冷回绝,而落得现金零圆、只供给实物的结论。
「…………」
怨敌当前时得意忘形地逞强呛声,如今胃袋正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然后,一注意到自己肚子正饿这件事实,空空如也的肚子就肆无忌惮地叫了起来。无论本人的精神力再怎样强韧,肉体都是诚实的。再加上周围又满是同学用餐的身影,令肚子空城计唱得更是响亮。
「喂,西野那家伙肚子狂叫耶。」「他是没吃饭吗?」「是说,也叫太大声了吧?」「真的超好笑的说。」「你便当分他一点啦。」「才不要。」「他肚子是有多饿啊。」「再怎样也叫过头了吧。」
当然,声音也传入了周遭同学耳里。
继异色瞳之后,凡庸脸靠肚子叫声再度赢得众人瞩目。
「…………」
坐在位子上的西野开始思考──要是就这么拖到下午第一堂课,事情只怕会相当不好收拾。连午休时间这么热闹,都盖不过肚子的叫声,待宁静的课堂时间一到,会有何种下场并不难想像。
脑中开始萌生先回家一趟搜刮住处冰箱的念头。
校内排行就已经持续创新低了,凡庸脸尽可能不想再让立场变得更差。对现在的他而言,青春时光的酸甜青涩回忆远比课堂学业来得重要。
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再度传进这个空腹哥耳里。
「你们班还挺热闹的嘛。」
是萝丝。
也不知她几时闯进教室的,现在就站在凡庸脸的位子前。
「……你没自个儿用餐去吗?」
「看到你的脸,才让我忽然想起之前的约定呀。」
她的手上提著一个用布巾包著,四四方方的箱型物体。
论谁都看了都明白,那是便当。
「…………」
「还是说你不需要?」
萝丝以挑衅般的眼神望著西野。
随后出口的,是断绝他后路的发言。
「顺便告诉你,家里没剩任何东西喔。」
「……拿来吧。」
凡庸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难得天气这么好,我们到外头吃吧。」
「…………」
萝丝没有递出便当,而是转头就走。
这下西野也只能乖乖起身,把挤到喉咙的「恕难从命」硬吞下去。要是在这里表示拒绝,恐怕不只这顿午饭,就连晚餐,甚至明天的早餐都要一直饿肚子下去。
周围听见两人对话的同学们,都闹哄哄地交头接耳起来。看来众人似乎想不到,校园偶像竟然会跑来邀位居底层的自我感觉良好哥共进午餐。尤其上层居民跟女生的反应格外显著。
「往这边,跟我来吧。」
「明白。」
老实地遵从萝丝的吩咐,西野起身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