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尾声「她们是既微小又无人看见却绝不会消失的光」

  星期天过午时分,宿舍的学生来到中庭,在草皮上晒晒太阳喝喝茶。

  摩真越过窗户看著这景象。

  下火和爱夏玩闹一阵子后进到建筑物里。又回来在草皮上铺报纸并放张椅子,爱夏坐在椅子上。她脖子上围著大块的白布,看起来好像晴天娃娃。下火犹如美容师般腰间系上腰带,替爱夏剪浏海。

  「小国,下火在剪爱夏头发呢。」

  摩真回头转向房间里。

  国速眼睛没有离开电脑萤幕。

  「去跟她说别剪太短。难得做了演唱会的影片,突然换发型最糟糕了。」

  有很多人拍摄了冲津四季的森林公园的演唱会。他们提供这些画面,集合成一集的影片。画面上刚好是下火被抬著站起来的画面。

  即使过了三天,那日的光景仍在摩真脑海挥之不去。下火唱歌时降临在公园里的幻象。虽然担心广阔的空间令声音扩散,但她抓著裙子用尽全力,使声音响彻整个公园。声音在空中凝结成晶,降临到地上。沐浴在幻象之光下的观众脸色充满光彩。理应看不见幻象的观众们,露出和看得见幻象的摩真一样的表情。

  在舞台侧幕里闭上眼睛,言祝桥的十字路口、连接到春日高的坡道、冲津通一排排的银杏树、神无川沿岸的道路——幻象全都降临在那里。也降临在小学教室、国中的走廊上。也降临在逃开之后独自一人的摩真身上。

  摩真在想,或许那幻象今时今日仍在降临中。过去并非过去,而是无限扩散的现在的一部分。如今摩真也仍在逃避中。幻象也降临在这样的他身上。脸上无精打采的小学时的摩真,抱膝沮丧的国中时的摩真仰望著天空,手掌接著幻象笑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觉得祝福临到了他们身上。

  他祈祷著父亲往生的下火、被偶像背叛的国速、无论到哪里都是公主的爱夏,他们都受到祝福。他们虽然看不到幻象,但所释放的光芒并不会消失。他们终于到达幻象降临的城镇。

  这城镇对他们而言简直像魔法一样。

  摩真穿过窗户来到中庭。刚好下火已剪完爱夏的头发,正用刷子刷衣服。

  「哇,好可爱!」

  看著手镜的爱夏惊呼。「下火是天才!」

  由于手摸著浏海,摩真猜想应该是剪了那里,但他看不出跟剪之前有何不同。不过,依经纪人的原则,所以要夸赞她。

  「嗯,好可爱哦!」

  夸赞人其实很轻松。面对可爱的女生却不称赞对方可爱,现在想来这样很不自然。

  摩真难得夸奖,爱夏却鼓起脸颊。

  「我知道很可爱!」

  接著她把头别过去,走向百合香的方向。爱夏将剪掉的浏海秀给围坐在野餐垫上的学姊们看,看到她的臀部在洋装下摇来摇去,摩真快笑出来。

  「……你要,剪头发吗?」

  下火看向他。

  「欸,是指我的头发吗?」

  「……唔。因为长长了。」

  自春假时剪了头发以来,就一直没修剪过。搬家之后忙一堆事,寻找新的理发店或美容院的事就往后延了。

  「那么……你能帮我剪吗?」

  摩真问完,下火把沾在椅子上的头发拍掉,并将铺在地上的报纸换成新的。让他坐椅子上脖子围上白布,用硬毛的梳子梳完头发后再将头发喷湿。

  「……要剪多短?」

  「唔……我也不知道,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

  「……我知道了。」

  下火点头,从腰带抽出剪刀和梳。她不仅有剪刀,这剪刀还很亮看来似乎很高级。

  「这是令尊的吗?」

  「……嗯。」

  「你常帮人剪头发吗?」

  「……偶而会帮父亲剪。」

  下火用梳子梳起一撮头发,手指挟住之后剪掉。她似乎很熟练的样子,节奏顺畅地动著剪刀。在剪上方的头发时,她的胸部刚好在摩真眼睛的位置。距离近到只要一呼吸,撑在胸部之间的布就会起波动。而且两手摊开的姿势,感觉胸部比平时还要无防备。

  「奇怪?下火,你今天没穿帽T啊?」

  「……因为今天很热。」

  她用剪刀刀背敲敲梳子。

  她的手很小,手臂又细,跟平时一样沉默寡言冷默又面无表情,精彩的表演以及吸引观众的魅力的那些能力究竟藏在哪里,真不可思议。如果是她的话,去LED也能成为超级偶像吧。

  她曾说——偶像并不是雀屏中选的,而是自己成为的。

  摩真很乐意被选上。进到心目中的高中,生活全都改变,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并不是这样,并不是自己改变的。问题在于做了什么。选择了什么。

  摩真选择成为MELOLYRI的经纪人。因为喜欢才做的。

  梦想实现了。摩真希望下火唱歌时出现的幻象能在更多地方降临。他想在更近的距离看著令幻象降临的她。

  产生幻象的她为全城镇施了魔法。所有的马路、所有的十字路口、所有的街角,都降临光彩耀眼的幻象。让开心的人、沮丧的人、逃避的人全都扬起了笑容。担任经纪人是为了逃避,但他再也不逃了。要把今后住三年的这个城镇改造成美丽的城镇。

  「喂,你怎么剪头发了?」

  国速从自己的房间探出身问道。

  「这个嘛,不知为什么就变成这样——」

  想要回答的摩真被下火抓住头转向正面。

  「你就算剪头发也完全没问题哦,乾脆全部剃光如何?剃光头哭著谢罪。」

  「谢罪?我吗?为了什么?」

  摩真回头问又被下火抓住头,转向正面。

  她的手指在发间游移著,她的气息搔著耳际。盯著她的摩真的视线掠过了凝视摩真头发的下火的视线,撞上平时被隐藏起来的大胸脯。

  她近在身边。以偶像和粉丝的立场来说是不可能的距离。

  因为摩真是经纪人,所以能靠得那么近。最近也最远的距离。偶像被规定禁止恋爱,经纪人更是要遵守。

  因为喜欢所以在身边。因为喜欢所以无法更靠近。

  实现梦想的代价就是心痛。

  他赫然发现掉落在报纸上的头发非常多。由于没有镜子,无法确认现在自己的发型怎么样。下火绕到摩真正面,开始剪浏海。由于需要弯腰,摩真偷看到了她的胸口。锁骨里头的阴影被T恤的颜色染红。

  「……剪好了。」

  说完下火递出手镜,摩真拿著手镜看自己的头发。

  「啊……剪得还真短呢。」

  以前没剪这么短过。所以镜子里的脸比平时看起来更有棱有角更有男人味。

  「怎么样?合适吗?」

  他问下火。

  「……非常好看。」

  她大力点头说。

  下火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摩真再度看向镜子。短发彷佛让吹进中庭的西风更贴近肌肤。

  下火要摩真去洗头发,他便去澡堂洗头。回到中庭时,下火已手拿吹风机等著他。从国速房间的延长线取电源。坐在摆在窗户下的椅子上,让她吹头发。

  头上似乎有人。

  「摩真你竟然被下火作造型了。被偶像作造型的经纪人真是前所未闻呢!」

  听到国速的声音摩真想回头,却被下火抓住头转向正面。

  「偶像也能作造型吧?」

  「也是啦,像是衣服之类的吧……等一下,摩真被下火作造型,下火被我制作……这个制作的连锁……接下来可能是我被摩真制作……」

  「总之,我想制作小国的房间。因为乱七八糟的。」

  头发乾了后,下火抹上发蜡。摩真自己抹发蜡五秒就结束的工作,下火却一根根仔细雕琢。

  「喂,摩真,你过来。」

  百合香招招手,摩真站起来,下火也跟上去。

  坐在野餐垫上的百合香抬头看著摩真后笑起来。

  「嘿,短短的很不错啊,可爱可爱。」

  围成圆圈坐著的宿舍同仁们也连番称赞「不错耶!」「很适合很适合。」也坐在这群人之中的爱夏也说著「很可爱。」

  「我是在夸赞小火的手艺哦!」

  但她又连忙附加这一句。

  这段期间下火仍以摩真为中心一边动作一边挟起头发,扭转剪掉一根岔出去的头发。

  「好像拍摄电影的休息时间一样。」

  不知谁这么说,然后笑声四起。

  「摩真,你去全家买个拿铁吧,还有也随便买几个零食。」

  百合香给他钱,摩真脸一皱。

  「请你自己去买。」

  「蛤?你忘了我替你代垫赔麦克风钱的恩情吗?」

  百合香站起来,脸凑近瞪著他。

  演唱会的演出费MELOLYRI拿到了五千圆,但完全不够赔麦克风的钱。包含以表演佳宾身分参与演出,百合香真的鼎力相助。

  「好吧……我去。」

  摩真无奈地返回窗户的方向。下火依然跟著他。

  「……我也去。」

  「欸?没关系啦,我一个人去就好。」

  「……可是……其实弄坏麦克风的人是我。」

  「我知道。」

  从自己的房间窗户爬上来后,听到爱夏喊:

  「等一下!」

  爱夏仍摇晃著硕大的臀部跑过来。「我也要去!」

  她没办法一个人跨过窗框,而借了下火的手。

  「小火,你又要买巧克力吗?」

  「……不是,是买冰淇淋。」

  下火快步地通过摩真房间,爱夏则是紧张地看著四周。

  走出玄关,冷风突然袭击三人。穿短袖的下火摩擦著露出来的手臂。

  「你要穿上帽T吗?」

  摩真问,下火摇摇头。

  「……不用。」

  「可是会感冒哦。」

  下火看似不悦地嘟著嘴说:

  「……如果是经纪人的指示的话。」

  说完便返回宿舍。

  一剩下两个人,爱夏便盯著摩真的头发。

  「那发型真的很可爱耶。」

  「是吗?谢谢。爱夏的也很可爱哦。」

  「……谢谢。」

  一剩下两个人,爱夏平时针锋相对的感觉便消失,突然间变得温柔起来。对这样的她不知所措的摩真无法聊下去。摩真在想她该不会喜欢自己吧?

  下火和爱夏无论是一个人时或两个人时,都令摩真不知所措。若问摩真对此会不会感到困扰,绝对不会的。他在这个城镇上。且他深信,阡陌纵横这条城镇的路,无论选择哪一条都不会令自己失望。虽然这份信心毫无根据,但确实是如此。

  强风吹拂,下火刚刚剪掉的头发和爱夏的连身裙也跟著飘动。摩真感到崭新的城镇又再度开启,从宿舍建筑物阴影处走出去晒著日光,看到滚落在睫毛上犹如幻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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