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轻如鸿毛的轨道登陆 第二章『货物』

  何谓经济舱?

  说穿了,就是由于「经济上的理由」

  成为「货物」的人

  选择的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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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联标准「货船」人员的戏言

  地球——火星间的定期往返货船TUE-2171是商联主要广为运用于星系内,属于KP-37系列的标准型货船。大受乘客及驾驶者欢迎的该系列,能够大幅以完全自动驾驶运行,堪称足以写下历史的优秀船只。

  尽管极力追求省能与最佳效力化,但商联奇葩的设计主任竟只靠一些旧时代的技术就设计出了KP-37。倘若清楚商联人性格者,对此定是讶异不已。

  无论什么场合,那群家伙都视统计数据和成本考量为最优先。明是如此,该系列具备这种最重视成本考量的传统商联式设计,更同时兼具信赖与安全性。

  这样坚固且容易上手,连整修都不必太费工的星系内货船自是炙手可热。当初在决定将TUE-2171投入地球——火星间的定期航路时,商联内部甚至出现了「把那样优秀的船用在那种穷乡僻壤的航路实在浪费」等反对声浪。

  不得不说,这类背景因素在我日后崭露头角后,越来越有机会认识到。

  虽然听起来难以相信,不过站在地球商联总督府的立场,在搬运YAKITORI时可说尽心提供了「格外待遇」。我品尝到茶的味道这点也是其中一环吧。

  然而,不同于商联名门氏族,以区区一行省的居民搭船的我有一点非说不可。在我头一次搭上TUE-2171时,我脑中只浮现商联人「根本疯了」的念头。

  伦敦郊外——商联管辖宇宙港相关住宿待命设施

  我在登船前的行程可说极其单纯。不是赖在床上睡大觉,用平板电脑读些什么,或是稍微做个伏地挺身。讲白了就是窝在房间里杀时间。

  我本来做好会碰上令人不悦的交际应酬的准备,结果似乎是我猜错了。都是鲍金那家伙事先说了「劝你最好先认识彼此」这种煞有其事的话,害得我只能有所觉悟……结果一实际来到伦敦郊外的待命设施,别说是人影了,根本全都是空房。

  虽然理由一看就知道了。

  这个由商联准备的设施内就只有食堂和稍微像样的床铺,就算逛了一圈也没什么值得看的,闲到发慌。其实附近一带有著多数大崩坏前盛极一时的大伦敦史迹群。要是有钱的话谁还待这里,肯定到处观光去了。每个人都会如此,我只要有钱的话同样也会那么做。

  依照设施内全是空房的状况来看,除了我之外另外四人都还算小康。我不晓得伦敦的物价多高,但至少他们有足够自由运用的钱。或许我应该和鲍金先借点薪水来花才对。不过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毕竟借钱形同被人用项圈套住脖子。

  说真的,难得刚摆脱电子手铐和腰绳重获自由,我可没兴趣再叫人替我戴上项圈。

  大概是要我用现有的东西撑过去吧,我已经习惯了。再说,其他家伙去大伦敦观光也不是什么坏事。不只能延缓和那些没用的家伙打照面的时间,还该感谢让我舒舒服服用了宽敞的五人房。

  其实照道理来想,鲍金叫我先认识他们的为人也不无道理。然而若要让我来说,不过是愚蠢的妄想罢了。

  反正肯定是群垃圾。

  所谓的他人就是一抱持期待便背叛,一信任也背叛,保持戒备还是会攻过来。和他人混关系,大概等同于在自己的死刑执行书上签名吧。

  说虽这么说,我是个正常人,还算明白「妥协」也是必要的。用于缓和紧张气氛自然不可或缺。虽然不太爽,但我不能继续闪躲著不和其他人交流。

  我在准备考试那时只学过一些字词,并不是外语高手。令我头痛的就是,并不保证这些家伙会说日语。不过该说不幸中的大幸吗,商联那些家伙们似乎明白这方面的问题。

  当我准备搭上往火星的船时,收到了他们分发的肩挂式翻译机和耳栓状的收信器。和鲍金赞不绝口的产品型号相同。

  接下这些器材,在指定的座位包厢里喝著职员随口推荐的免费饮料时,人接二连三露面了。与同单位的家伙们碰面对我来说是最初的关卡。

  第一个出现的是个看似格外开朗的黑人。明明体格壮硕,一脸生硬容貌照理来说应该挺有压力,那副开朗表情却消除了这一切。

  最重要的,当黑人随和地用英文说了些什么,我塞在耳中的收信器中却传出人工女声,像机关枪般说著礼貌得诡异的日文。如此奇特不均衡的现象让我看了只能笑。

  不过看样子我们是半斤八两。

  心想稍微作作样子而随口回应,他也同样笑起我这边来。

  「你怎么有点娘娘腔啊,是『那一边』的人吗?」

  「你也发出女人的声音喔。」

  「喔,原来是这玩意的问题啊。」

  轻敲了吊在肩膀上的翻译机后,男子故作姿态耸肩,从座位包厢的书报架随便抽出杂志开始看。

  双方都没有过度干涉彼此。

  就在我心想这点程度的话还能忍受时,沉默寡言的古铜色男子,以及面容和善、看似亚洲人的女人现身了。

  「我们是一起的吗?那就多指教啦。」

  两名新的来访者中,男子举起手,另一个女人则有礼地点头致意。说真的,我本来做好了这类女人会是爱碎碎念的长舌妇的觉悟……所幸这家伙,顺便再加上另外新来的男子都不太烦人。

  虽然接下来他们就很守规矩地开始了没人想听的自我介绍,倒也有点让我不爽。

  不过老实说,假如古铜色男子没有介绍自己是瑞典人,我根本想都想不到。我本来以为他是那种靠资源贸易大捞一票,成天游手好闲的中东小开,萌生他是怀著体验刺激冒险的心态来淌这滩浑水的奇怪误会。

  另外有件令我蛮意外的事……就是女人似乎是中国人。黑人是美国人,而我是日本人。加上刚才的瑞典人,过往的先进国成员齐聚一堂。

  然而,早已一同没落的国家根本没有未来。要是我们想争取未来,唯有去宇宙学当假佣兵。相较之下,身为蕴含大量地底资源与人口,国富民强的新兴先进国家——中国的人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佣兵啊?

  话虽这么说,每个人身世背景都不同。

  我这人很守规矩,其他家伙也没蠢到会大喇喇地追究个人隐私。

  问题是剩下的一人。

  这个时间快到时才现身,看起来就惹人厌的白种女人一环顾室内,竟大大叹了口气。

  外貌还算是端正没错,体型苗条直挺,一对蕴含坚强意志的蓝眼也挺不赖的。

  话虽如此,才刚要搭船就突然一副找架吵的态度是怎样!

  这女人最后才来,当众叹气就算了,竟然还说出「鲍金那家伙到底是拿什么标准去选的啊?」这种嚣张话。

  真是的,为啥要那么急啊?虽说傻眼这种感情是通往鄙视的第一步,碰上这种蠢到极致的蠢货反倒会萌生不同的感想。要说剧烈实在太过剧烈的冲击,甚至让我佩服起她来。该说她初生之犊不畏虎吗?

  当那个女人一大摇大摆走进来,室内气氛瞬间改变。险恶、危惧,另外就是再糟糕不过的——互相猜疑。

  由于很难分辨出有多危险,我不太喜欢初次碰面的人。既无法知道对方会突然说些什么,更完全抓不住距离感。即使所有人装得漠不关心,这玩意仍无疑是颗一触即发的炸弹。

  在座位包厢内开始笼罩紧绷气氛时,无预警响起「叩叩」的敲门声让众人不再瞪视彼此。当我意识到这声随便的敲门声,门已经被打开了。

  现身的是名身著制服,一脸倦容,貌似船员的男子。这家伙不管室内往他刺去的视线,微微举起手来。

  「打扰啦。」

  耳上的收信器依然传出经翻译过的平淡电子女声,没办法分辨出他是哪一语系的人。只见男子冷冷取出一叠疑似名册的纸,环顾起我们的脸。

  「竟然所有人都在时间内集合完毕了吗?未免太罕见了吧。」

  男子似乎是认同了什么,自顾自地点头后,开始转起手臂来了。

  「你们是鲍金先生的单位对吧?真高兴不用多花时间呢。」

  虽然表面上是进行确认,事实上都是这家伙擅自说下去,没有我们这边置喙的空间。

  「拿起行李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

  之后男子便没讲一句话或任何说明。尽管不多说话的态度相当冷漠无情,反正穿著制服的家伙都这样。假如他们突然善待起我,大概就是要陷害我,所以现在反倒让我安心。

  这种情况下,孑然一身可说乐得轻松。

  我灵活追上快步离开包厢的船员。眼角余光瞥过其他被扔下的家伙匆忙的模样,在上船前夕顺利环顾观察了四周。

  本来还期待若在这个拥有直通宇宙港太空电梯的复合式港湾设施内,至少能见到一两名大名鼎鼎的商联人,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大概是和当地居民待在不同区域,或者根本就没来吧。

  反正只要去到有训练设施的火星上,不想看都会看到。

  原本抱持著路途上能至少不出问题的期待,但当我一踏进船,马上察觉得还有其它事得担心。

  一踏进船内后出现在面前的,是单调而杀风景的船内通道,让我回忆起收容所的简易床铺。另外,由于室内摆设过度随便,与其说船舱客房,更像是货柜,让我觉悟这将是一趟与「舒适」无缘的旅途。

  实在让我不禁想大大叹口气。

  不过,当我心想莫可奈何而正打算踏进被带来的房间,一阵令我不悦的刺耳尖叫传进耳中。

  「开什么玩笑!?为何我!得和男人!一起待在!这么窄的房间里啊!?」

  透过翻译机扩散出来的歇斯底里尖叫,让我才刚上船心情就差到不行。因此我对这个白种女人的评价变成白噪音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确实称不上多宽敞……问题是得在这种地方和这个骚动的祸根同房,我到底招谁惹谁了?害我担心情况会越来越糟。

  就在我叹气仰望上方的时候,船员的一句话给了我们最后一击:

  「欢迎抵达TUE-2171,各位货物。」

  面对眼前只有狭窄床铺,简单到不行的客房……或者该说空间,他的说明同样简单扼要得无人能比了。

  也就是说,我们等同活生生被运到火星的货物吗?对于船员这句不拿空泛辞藻粉饰的话,我甚至有点佩服起他来。难怪我们会被通通一起塞到货船上。比起被拿一些烂藉口来骗,这样反而让我舒服不少。

  不过,若问听了被翻译出来的平淡词句是否真的舒服……我只能说还差得远就是了。

  「蛤!?」

  对于脸红脖子粗到能猜出她接下来会大吼「开什么玩笑啊!」的白种女,男船员用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可置信地说道:

  「难道你有把女用T恤和男用T恤特地分开,堆到不同货仓的诡异习惯吗?」

  不可能对吧——如此言外之意的嘲笑后,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随你们爱怎么做吧。」

  「蛤!?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

  就算缠上这种穿著制服的人,他也不可能改变意见。

  若说得更详细点,只有傻子会找这种穿正规制服的人员吵架。假如这个制服浑球想设计欺骗或陷害我们那还很难说,但他确实好好向我们说明了。

  察觉到此行前途黯淡的我忍不住摇头。一开始以为她的气势和骨气还算不错,可是该不会、说不定、也许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

  所以,我为了让状况进行下去,从旁插嘴:

  「没多少时间了。其它我们还该注意什么?」

  「欸!?」

  用不著翻译机,我也明白这女的气疯了,一对蓝眼就是最佳证据。尽管遭受凶狠得足以射穿我的视线瞪视,我和船员都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

  没问题。我话都还没答完,一旁就有了无聊的搅局。

  「别打断别人的话啦!」

  「你们等等自己私下解决吧。具体来说,应该是之后以年轻绅士和淑女的身分遵循礼貌去讨论。反正到火星之前的时间也没其他事好做。」

  可以了吗——被用视线默问,于是我点头回应。浪费时间在蠢货上根本得不到一点好处。

  「根据鲍金先生的指示,你们得在到火星的途中接受一些研修课程,只有这部分切记不可缺席。」

  说到这,男子忽然像想起什么,拍手说:

  「哎呀不好,赶紧在我忘记前补充一下。」

  只见他猛然转向白种女,边叹气边平静说了下去:

  「规定上虽鼓励你们彼此自我介绍,不过实际上不管你们要换房间或同床睡,只要别闹到互相残杀,我们这边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就这样了。」丢下这句话后,故意转起手臂展现自己有多累的男子摇头晃脑,和他刚刚在港口踏进包厢时一样随性地离去。

  那道制服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于是,火冒三丈的一人冷不防开口道:

  「……那么,可以让我继续接下去吗?」

  懂我在说什么吧——如此睥睨著我们的蓝眼中充满坚定自信。究竟是如何造成的阴错阳差,才让这女人一身傲气?

  「接下去什么?难道你打算自我介绍?」

  瑞典人很积极地想把话题延续下去,但只是做白工。因为白种女「哈!」嗤之以鼻后,大放厥词道:

  「我们得分房间。」

  「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晓得瑞典怎么样,不过一般男女是不会同睡一室的喔。」

  她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反正就是男女有别,要我们滚出去吧。尽管把人看扁了,这女人却深信这么做是正确的。

  所以,让我来一脚踢醒她吧。

  「哦,这主意不错呢。」

  「日本人?」

  你怎么搞的——我无视用视线默问我的黑人,佯装斯文地说下去:

  「其实呢,我也认为该这么做。本来我难以启齿,没想到由你替我发声,让我乐得轻松呢,英国人。」

  我持续用嘲弄的口吻,装得彬彬有礼说:

  「好啦,那就麻烦你们带上行李,赶紧出去吧。我会接纳另外两位绅士,祝你们找到愿意和你们交换的亲切绅士啰。」

  「给我等一下!」

  她一脸激动想表达「开什么玩笑!」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猜了。

  「为什么前提变成我得出去啊!?相反了吧!」

  「又不是我们提出来的,何况起头的人是你啊……凭什么非得要老子我出去啊?」

  我往门比了个滚出去的手势后便往床铺扑去。尽管这玩意连硬了点的床垫都称不上,反正我习惯了。

  「我们几个男人会随便相处啦。」

  你们那边也自便吧——我对她挥挥手示意。

  「日本人说的没错,耍任性的是你那边,约翰母疯牛。那个名叫鲍金的家伙当时也不是说让我们搭豪华邮轮去火星旅行。看你是要将就忍忍还是要出去,我都不会拦你。」

  我赞同他这番有条有理的话。

  或许我能和这个第一印象就意外不错的黑人处得来。

  而另外一个叫啥来著,反正就是瑞典人,到目前为止也没插嘴,还挺识相的。

  这时,我想起了另一人。

  「你又打算怎么办?」

  受到我和黑人要求选边站的视线压力,中国人微微耸了耸肩。虽说这无疑是个再假惺惺不过的动作,不知为何她做起来竟是有模有样。

  「不是我想怎么办,是你们想把我怎么办啊?」

  「你说啥?」

  我一头雾水地反问,没想到那家伙却轻抚起自己一头黑发,用傻眼的女高音声调小声说:

  「你们是怎样?从刚才一直喊『你们』,是想连我一起轰出去?这样不公平吧。」

  微微朝我瞪来的黑色眼眸中浮现的是烦躁之色。

  这时我才发觉。

  确实如她所言。

  在那大声嚷嚷的是这个白种垃圾,和中国人无关。

  「……这倒也是。你并非想把我们赶出去呢。」

  我深深点头承认自己的错。假如我一个人强出头,反而让背后门户洞开,著实是次失误。这下把气氛搞得挺僵……是时候该收手了吧。

  当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一声「啪」的拍手声响起。一看是谁,发现是一脸伤脑筋的瑞典人。

  「虽说要互称伙伴还有点早,至少希望你们别在同一间房内搞得剑拔弩张的。」

  「我也反对战争好吗。可是这种事得讲个道理。你要是有意见,去找那个先起头的蠢货抱怨吧。」

  一听瑞典人缓颊,黑人表示同感似地点著头,把视线转向默不吭声的白种女。大概想说「是那家伙惹出的祸」吧?

  看样子瑞典人似乎很喜欢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在爆发反论前,快把这事圆滑地敷衍过去吧。

  「你们并不想起争执对吧?」

  我和黑人一点头同意,这家伙马上又拍了手,自顾自地接下去:

  「那么就当各位只是浪费了一点时间,原因出在翻译机发生故障之类的如何?」

  接著,到目前为止都只露出暧昧笑容的中国人开始附和,一副「就这么说定了」的态度把话接下去:

  「虽然我不太懂,总之能不能先来自我介绍呢?当然,大家同意的话啦。」

  同时她悄悄对白种女使了个眼色。

  看样子她至少有颗能分辨情况不利于己的脑袋。受到四道视线注视之下,露出了一眼就知道是装出来的灿烂假笑。

  「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认识各位,是我的荣幸喔。」

  这下子总算告一段落。

  「这样啊。」只见黑人一挥完手便开口道:

  「那么,就多多指教啦,几位绅士淑女。我叫泰隆・巴克斯特。」

  进入了所谓自我介绍的时间。即使我们感情没有好到要直呼名字,讲白了我也压根儿不想和他们混为一谈,但先把握起来总是好的。

  其他家伙心中各有各的算盘,不过似乎都在想类似的事。他们从最先开口的黑人为首,以顺时针顺序开口:

  「杨紫涵,叫我紫涵就好,那是我的名字。」

  「厄兰・马托宁,多多指教。」

  当顺序轮到我时,我停顿一会后,说:

  「伊保明津。」

  到了最后的最后,白种女也友善笑道:

  「我是阿玛莉亚。啊,阿玛莉亚・舒兹喔。」

  然而下一瞬间,她便毁了一切。

  「希望你们别来和我装熟呢。」

  即使真的有那种特异独行到想和这家伙好好相处的人,这句粗暴的话也够让他们打退堂鼓了。如此高姿态大放厥词可真让人难以领教啊,臭娘们。

  看样子先不论外貌,她的内在烂得和污泥有得比,本性更肯定烂到无可救药。或许得找时间把这种垃圾拿去丢一丢。

  尽管如此。

  中国人仍不放弃打圆场,让我有点惊讶。

  「总之,虽然她说话有些刺耳,我觉得还是有三分道理在。毕竟实际上,我们确实都不熟悉彼此。」

  「你说对吧?」她这时把话带给瑞典人。不出所料地,瑞典人果然不惜尽全力斡旋。看样子即使长相偏中东系,这家伙仍不失为爱好和平的瑞典人。到底为什么要来宇宙当佣兵啊?

  「对啊,我不是不能理解她们的说法。就算得花时间,我们是该去认识彼此呢。」

  「意思是要我们当好朋友快乐聊天吗?我倒想请教请教,我们究竟该聊些什么呢。」

  面对黑人语带讽刺的吐槽,瑞典人一脸冷静地回答:

  「我想想喔……例如说我们为什么被称为『YAKITORI』之类的?我个人挺在意的,机会难得,也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这话题选得恰到好处。既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部分,同时也是个无伤大雅的安全主题。

  大概是觉得继续唱反调下去太蠢了吧,闻言愣住的黑人露出苦笑,彷佛宣布认输似地轻轻摇头。

  「那我们就仿效瑞典人集思广益吧。」

  说是这么说啦——黑人同时补上这句最核心的抱怨。

  「老实说,我已听说我们在这份差事中被叫做『YAKITORI』。本来以为是不知哪国的语言,靠翻译机翻译就能懂了。没想到这台翻译机还是把『YAKITORI』翻成『YAKITORI』,根本一头雾水。」

  当黑人投以「有谁晓得吗?」的视线,回答他的竟是白噪音。

  「听起来实在不像欧洲语系呢……至少不会是拉丁语系。会是外来语吗?可是我没听过耶。」

  「是喔。」相较于我的随口敷衍,瑞典人竟一副兴致勃勃地点起头。我想他的精神构造是只要他愿意,就算是再无聊透顶的话都能做出应对吧。

  这类人或许不太值得相信……即使撇开他是毫无主见的墙头草这点不谈,我还是看他不顺眼。

  「对啊,我也没听过。既然不是中东和欧洲方面,可能是亚洲或非洲吧?你怎么看?」

  被瑞典人问到的那个叫紫什么来著……反正就是中国人点了点头。

  「说真的,发音好奇怪呢……可是听起来挺接近日语喔。不好意思,你知不知道呢?」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她问,开口道:

  「YAKITORI……可恶,我知道这词肯定被翻译过。YAKITORI……YAKITORI……不对,是烤鸡啊!」

  「烤过的鸡?」

  我对愣愣回问的中国人点头。

  「没错,日文的意思就是烤过的鸡。」

  「日本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像被烤过的鸡?」

  「就算你问我,鬼才知道咧。至少在日语里是这个意思。」

  好歹我还是听过烤鸡这个词。尽管过去凭我的配给券或收入根本吃不到,每天三餐都只能吃由合成植物制成,味道如橡胶的垃圾就是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清楚究竟为何佣兵会被称为YAKITORI的理由。早知道就该先问鲍金了。

  「也就是说,这在日语和斯里兰卡语是指被烤熟的鸡?」

  白噪音似乎能正常和人对话。万万没想到她竟能用普通音量说话,大概是媲美商联那群家伙造访地球以来的剧烈冲击吧。

  不过这时,我感到不对劲。

  「斯里兰卡语……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那是商联的通用语喔,日本人。」

  我点头感谢替我解释的黑人。对耶,经他这么一提,我好像真听过这么一回事。

  「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唉,拜托,这女的又来了——我略显烦躁地看向白噪音。

  「你为何怀疑,难道这家伙哪里说错了吗?」

  不是的。这家伙摇著满头金毛否定后,接著说下去:

  「……用常识来想啊,大老远从宇宙跑来的家伙根本没理由特地使用地球的语言吧。再说了,真的有斯里兰卡语这种东西吗?」

  「蛤?」

  这家伙真爱胡言乱语耶——这时我决定放弃她。

  虽然我早就明白和这些家伙再怎么讨论都没有进展。假如真的讨论下去,只要最后没有演变成自由搏击,我觉得就该算进步不少了。

  「总而言之,你们能冷静下来就好。」

  「是啊,这样才是最妥当的。」

  该算是瑞典人和中国人争取来的和平吧。

  虽然我也同意能冷静下来就好,但同时不禁怀疑这么做真能摘除祸根吗?说是这么说,状况仍有所进展,大概算往前踏了一小步。

  能让所有人对原本不同意的事勉强达成共识,即便只是暂时的,仍顺利改善了房内的气氛。

  无论是怎么样的家伙,也很少在一开始就来势汹汹地较劲。反倒是一开始处得不错,后来反目成仇的情况比比皆是。没过多久就会开始叫骂,甚至动手打人都不奇怪。

  即使不到能笑著和平共处,我们仍挤在狭窄的五人房中,透过萤幕观看船启程飞往火星的过程。

  「船长通知各船组员及YAKITORI们,本船即将出航。」

  船长透过全舰广播宣布完,舱门一关上后,船内随即转变为密闭空间。

  在塔台的诱导灯指示下,往火星的旅程启航了。也不知是在提振士气或是祝福将来,舰内的扩音器开始放起气势磅礴的旋律。

  接著,定期航运货船TUE-2171离开了宇宙港船坞。

  就这样,我成为被用「YAKITORI」这种怪名称称呼的佣兵,踏出了前往宇宙的旅途。

  一离开突出地球的港口,感受到自己踏上旅程也是眨眼间的事。还靠港与地勤设备相连时完全没在意过的问题,一启航后马上排山倒海袭来。

  总之就……嗯,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也算有点大意了。以为到爆发全面争执前至少会有那一点,一丁点平静的时间。

  但是说穿了,根本没有什么时间。

  我当然预料到狭窄的船舱内会非常挤,然而我已习惯人挤人。毕竟所谓的社福机构就是密集狭窄的集合式住宅,拥挤的公共餐厅,最后还得加上慢性过度收容这种已无法解决的困境。

  真要说起来,打从我在日本出生的瞬间,人挤人就是我必须面对的课题。

  所以我承认,我因此轻视了现状。当初听到一上宇宙就得被迫与他人在狭窄空间内生活时……我天真地以为我能忍耐。

  看样子我还挺缺乏想像力的。

  名为宇宙船的拥挤密闭式空间著实是个恶梦,如果再从我们是以货物的地位搭船来说,简直在接受惩罚。举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例子来说,光是这里的床,就足以让我想念起待在公共社福机构里的日子。

  人工重力令人不适的程度,远超越三半规管能忍受的极限。

  另外看到除臭装置运作,显示出「目前空气正常」也让我不爽。因为正常并不代表清净。

  看来只要没有马上发生问题,就等于没问题了——我打从心底认同黑人用「奴隶黑船」来评论目前的处境。因为成千人挤在一起呼吸出的气体经过半吊子的循环,实在是恶心到没有其它例子能形容。

  更惨的是,还伴随著噪音。

  不,我不是指那个白噪音。那家伙虽然是让人头痛的祸根,但更恶毒的是一启航后便开始传来,名为「莫札特」的曲子。

  起初还觉得这阵气势磅礴的音乐挺不赖的,可是成天到晚都得听的话就不一样了。在本来就够不舒服的状况下被迫听这无限循环的曲子,心中必然会涌现杀意。

  和我一起搭在船上的家伙们当然有同样的感受,进而想破坏扩音器更是无需多提的现象。无论是谁都想痛扁臭家伙一顿,不是吗?

  不过,诉诸破坏的冲动却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令人傻眼的是,商联人竟用上军用装甲还啥的来保护播放音乐的扩音器。不只如此,还设计成一旦遭受攻击,音乐会变得越来越大声。也就是说,这是个只要我们越敲越打,音量便跟著增加的美妙系统。

  在船内被莫札特的曲子严重淹没后,若不是船长把握状况再调整扩音器的音量,所有人险些都得失眠了。这未免太过分了吧?虽说要上宇宙前再三接受了风险评估,我觉得不会有人料得到宇宙船内的生活竟如此艰辛难熬。岂不是狠狠摆了我们一道吗?

  好想早一秒降落到行星上。我怀念真正的重力和正常的床铺到快受不了了。

  尽管我这么希望,TUE-2171却才刚通过航路的中继点。在这种状况下,只有我和其余四人被称为K321单位的成员接受鲍金提及的新式教育课程,让情况彻底恶化。

  当所谓的教育课程被翻译机翻成五种语言,化为错综复杂的噪音环境下,竟得被要求背书死记,让我怀疑是疯了不成?直到我更改收音器的设定,让声音直接传进耳中为止,我都想颁颗勋章表扬自己竟一路忍过来了。

  原本脑袋已昏昏沉沉,说穿了根本如同浑身倦怠般不适时,再加上填鸭式教育的洗礼,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烂透了。

  硬要说的话,这很像熬夜过后的感觉。不过强烈睡意和身体疲倦的程度,却根本难受得无法可比。

  最后致命一击来自船内的饮食。一言以蔽之便是「粗糙劣质」。那种方便在无重力空间进食的管状食物还没关系。毕竟是在宇宙上吃,被说这才是正常的我能接受,也能容忍。

  问题在于内容物。

  听到缺乏变化,又只有一种口味的话,我至少会希望味道尝起来还行。没想到这竟是能争倒数一二名的玩意。

  根据号称拥有完美营养比例的外包装上显示,商品名称叫「大满足」。以数国语言大大印刷这个字眼在上头。我真想问问这家伙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哪里找出一点满足的影子。

  如此惨烈的饮食生活,加上逼著我们在密闭环境下接受教育课程,形同受了三层苦。我这种正常人因此累积的压力,实在严重到无法估计。

  连我都成了这样,累积庞大压力的一群人被塞在狭窄船舱内的话,相信会发生问题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空气闷死啦。欸日本人,开一下冷却机。」

  「不然就是想出让扩音器闭嘴的办法。」

  「我举双手赞成,来想点办法吧。我已经想杀了莫札特想到脑袋快疯了。」

  当我和黑人边稍稍抱怨,在船舱内安稳度过短暂的自由时间时,白噪音来找碴只能说是某种必然。

  「住手好吗。开什么玩笑啊,你们还学不乖,又想把扩音器弄得更吵?」

  她是在鬼叫个什么劲?我们才不会动手,连玩笑都分不出来?我才想问她是在开什么玩笑哩。

  「唉。」黑人边叹气,边开口道:

  「英国人,要拜托别人也该有点诚意啊。」

  「完全同意。」

  展现出礼貌行吗——我补上这一句。

  「哦,这样啊。那么,我亲爱的蠢绅士们,恕我失礼,能否请你们别做蠢事呢?」

  虽说是透过翻译机,仍明显听得出这番话是在讥笑。更重要的,真正最重要的是,那家伙的表情让我超不爽。

  她侮辱和鄙视人时面不改色的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

  「闭嘴,白种垃圾。若论吵杂程度,你和扩音器半斤八两。」

  火气被激上来的我不屑扔出短短一句话。

  只见那家伙顿时错愕地按住耳部的收音器,接著表情瞬间变得火冒三丈,喷发出来。

  「你才给我闭嘴啦日本猴!」

  现场气氛一触即发。

  在我心想乾脆直接出手揍飞她让她闭嘴时,突然有只手轻轻放到我肩膀上。

  「……目前温度你应该还能忍吧?没必要硬和她起冲突。」

  「你可以别管闲事吗,瑞典人。」

  「我当然很想这么做,但希望你看看时间。上课时间到了,不快赶去不行。」

  TUE-2171是艘货船,因此本来不会那么贴心准备会议室这种地方。然而也不知算幸运或不幸,在长期被用来当成搬运YAKITORI的船以后,似乎有人想到该设一小区来加以利用。

  多亏如此,我们被迫不断接受无聊透顶的课程。

  「我是教育AI马格斯,让我们像平常一样开始上课吧。」

  机器的人工声从耳边的收音器传出。与其同时听英文、中文、瑞典语、日语翻译和原版混杂在一起,像这样各自戴著耳机来听好多了。

  也许是萤幕照出的亮光或室内关灯的缘故,令人格外想睡。再加上重复播放的课程内容同样足以使人安眠。

  毕竟都是把一些听一遍就懂的内容不断重复,几乎没什么新鲜的。看样子所谓的基础指导课程,似乎不愿意教我们什么有用的事。

  譬如说,商联目前和复数个所谓的列强势力关系复杂。简单来讲,列强就是指可能掌握宇宙霸权的存在。然而实际上,宇宙形同广大荒漠。或许是我们居于狭窄行星上,才会认为列强间也会彼此争夺领地。其实在宇宙中,列强们一致认为战争「太贵」,通常都是演变成冷战状态。

  一边避免正面冲突,一边搞大殖民时代。一旦发现像地球这样没有「统一政权」的行星,就会演变成先抢先赢,各方之间处于激烈争抢状态,导致纷争频传。因此才会找来像我这种非「商联市民」的地球人来居中缓颊。

  到目前为止,就我理解的范围内,眼下似乎有三个主要势力对商联而言是对手……可是老实说,无论何者,我都无法理解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尽管要求进一步的说明,徒有其名的教育AI马格斯也根本回答不出所以然。

  我们这边除了单方面背诵它如机关枪说出的字句以外,没其它事能做。

  「YAKITORI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在行星地表上的战斗应对。商联舰队司令部为了应对发生于行星上的状况,尝试摸索任何可能解决方案,而YAKITORI作为其中一种方案,备受瞩目。」

  讲白一点就是替死鬼。商联那群高贵的商联人并不喜欢行星的样子。看来把这种又脏又累又危险,俗称3K产业的工作丢给自己以外的人做这点,无论是商联人还是日本人都不变。

  啊不对,搞错了呢——我不禁自嘲起来。毕竟比起来的话,商联人还算公平的。既没有强迫他人去做,也会支付应得的酬劳。

  另外再提一点就是,鲍金那家伙也还算老实。到目前为止我听这个AI说明的事,都已经从鲍金口中听过一遍。

  鲍金也好,商联人也罢,即使没办法喜欢上,最底限似乎都算能够容忍呢……说是这么说,这种课程还是让我懒得要命。

  不,课程本身的确麻烦得要死,但更让我感到无意义的其实另有更根本的理由。

  船内疯传一种风声,就是火星上似乎有所谓的「记忆拷贝装置」。与其说是风声,已经半像是公然的事实。

  就连直接找船员问,他们也承认确有此事。

  听说只要使用那套在火星上的设备,就能将必要的知识直接拷贝进脑内。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苦苦死记硬背,去到那边再好好把知识都塞进脑袋就好。明明要是早有那种东西,当时我准备考试就能更顺利了。

  到后来,我们这组甚至沦落到在通道上巧遇其他单位的人,都会被「做白工辛苦啦」这样稍稍同情。

  「从轨道上的登陆作战,主要分为三阶段来进行。」

  例如这段一开始学时还算新鲜情报的战术指导,在不断重复下也成了已知的知识。我轻轻打了呵欠的同时,视线随意往萤幕上照出的影像望去。

  相信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这样吧。

  「第一阶段为入侵轨道。先由商联舰队突破敌方防御,巩固通往行星的路线后,便会下令开始执行轨道入侵作战。」

  一颗疑似行星的全像3D图浮现后,看似商联所属的舰艇开始在行星轨道上布阵。

  简单来说就是要卸下YAKITORI前的准备吧。

  「第二阶段为准备炮击。然而依据战时交战守则和战局状况,这阶段偶尔会遭到省略。」

  只见在3D图上的商联舰艇往行星发射出什么,还包含之后类似敌方抵抗,想阻止降落的画面。老实说,我不相信事情能进行得那般顺利。无论是教科书上所写的,或是教育AI的描述和说明,都不过是理论上说得通罢了。

  讲白点就是纸上谈兵。

  要是盲信而到时倒大霉,只能说是傻瓜,只能说是自找罪受。要是轻易相信,同样会轻易遭受背叛,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理。

  完全不懂我心中在想什么,教育AI马格斯平静说下去:

  「到了最终阶段时,每员YAKITORI将透过航行于轨道上的侵袭登陆母舰TUF—32型的发射装置,在TUFLE包覆下朝行星方向发射。」

  TUFLE是指由三种保护零件组成的单人座蛋壳型登陆支援装备。YAKITORI便是得搭入相当于蛋黄的位置,被取了「兵舱」如此夸张名字的部位里。

  当然光听说明就能知道,里面肯定又窄又闷。毕竟比这艘货船的床来得更窄,结果可想而知。

  好,关于蛋重要的蛋白部分,填塞著成分因商联军指定军机为由而没有曝光的保护果冻,一层薄薄漆黑蛋壳也将于登陆大气层时破裂。不过据说即使破掉后,蛋壳仍会保护著蛋黄……大概吧。

  根据商联的管制AI解释,YAKITORI的安全已经确保。实际出事时的抱怨均被认定为「个案」。

  如果这些是事实那就太棒了。真的。该说幸还不幸呢,但具备正常智慧和理性的我抱持著稍微不一样的看法。

  若反过来看这个号称零抱怨率的口号,有可能是那些想抱怨的人都死于发生在TUFLE的问题中。

  不是常言道死无对证吗?

  「运用TUFLE的登陆作战大幅降低了YAKITORI的损耗率,将以往的八成被击坠率减少为四成,可谓是让损耗率减半的丰功伟业。」

  ……从字面上的全军覆没,改善成为军事上的全军覆没。

  垂头丧气的我们,共五人叹出的气形成的沉闷气氛笼罩室内。然而,不懂得看气氛的教育AI马格斯毫不在意地继续用人工声音接下去:

  「以上,本日的授课到此结束。之后按照标准教程,鼓励各位到下课前彼此进行自由讨论。」

  此话一出后萤幕转暗,教室内灯光也亮起。这代表著我能看得见根本就不想看,身旁这群妙邻们皱起眉头的困惑表情。

  笼罩著浓浓尴尬气氛的室内,我毫不理会地盯起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动嘴咬它们究竟有没有帮助排解烦躁?

  根本无所谓好吗——在我这么摇摇头前,中国人又维持起现场气氛。

  「在上课途中收到要我们聊天的命令,不管多少次都让我不习惯呢。」

  这句语气有点伤脑筋的话,内容空洞乏味。

  大概只能算是回想起在中国时的生活而浮现的感想吧。现在麻烦的是,尽管这话题对我而言如同掀旧伤……看到那种怀念起烂学校生活的家伙,倒真的挺刺眼的,想装成若无其事都费了我好大工夫。只不过,这也成为大家开始交谈的起因。

  「这只是要我们大家彼此确认『懂了没?』吧?和在学校做的事都一样喔。」

  这么简单的事还用问?英国人再度嚣张起来。

  大概是在自夸自己受过教育吧?真是个让我难以忍受的家伙耶。无论是不选边站的中国人也好,这个白种垃圾英国人也罢,我通通看不爽。

  心想怎样都没差的我暂时没去管,一心祈求这段时间赶快过去。一旦上课时间结束,接下来只需把名为三餐的饲料狼吞虎咽下肚,就到了自由时间。我默不吭声,思考起这些事情。

  「日本人,不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喔。就算只有稍微也好,请你也加入讨论。毕竟我们之后得共同努力合作。」

  瑞典人这番话让我皱起眉头。

  本来一而再再而三听他满口胡言就让我挺感冒,现在我终于快忍不下去了。共同努力合作?这家伙疯了不成?

  我为了表达难以接受而朝他瞪去,没想到这家伙竟毫不退让瞪了回来。

  看样子他是认真的,实在够令我傻眼了。

  「我没打算扯你们后腿,然后同样不被扯后腿的话,应该能处得很好。」

  我的话似乎打动人了,只不过不是皱眉头的瑞典人,而是突然笑出声来的黑人。

  「日本人讲话总是那么痛快,我喜欢。这种做法才公平啊。」

  一说完,这家伙便伸出手来。

  「你就直接叫我泰隆吧。」

  只要不过度干涉,彼此都懂得各自分两的话,我也没拒绝的理由。心想这家伙的话或许还行,我也出手回握。

  「叫我伊保津……还是照你那的习惯,直接叫『明』吧。」

  「多指教啦,明。很高兴似乎能和你处得不错。」

  「是啊。」我笑道。

  「如果这种关系你们能接受,希望也让我凑一脚呢。」

  「中国人?」

  「刚才自我介绍过了吧,我叫紫涵喔。假如不好念的话,发音不用太标准也没差,直呼我的名字吧。比起中国人这种笼统的叫法,这么叫更添几分亲近感对吧?」

  插嘴的是厚脸皮的中国人。见她伸出细瘦手臂,面不改色要我们也和她握手,她的神经实在大条得令我吃惊。这家伙外貌和善,内心却不晓得在卖什么药。天晓得一旦和她握了手,会不会被夺走什么哩。

  「抱歉啊紫涵,我和你彼此都不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听了我这句再三让步后的话,中国人虽微微蹙眉,依然礼貌地回以一笑。

  对,就是这副假惺惺的表情!实在光看就作呕。新兴先进国的家伙们脑袋里究竟在想啥啊?

  「那么为了加深彼此的情谊,何不让我们一同去吃顿饭呢,就这么办吧。」

  听到瑞典人边站起身边口出戏言,我一脸傻眼指正他:

  「你说加深情谊?就凭那种东西吗?」

  「共患难正是通往团结的第一步喔,日本人。」

  喔,原来如此,意思是要我们一起分享悲惨的体验吗。只有在这件事上,我会愿意和那个令人不爽的英国人一起分享。只不过,英国的饭菜出了名难吃。虽不是在学泰隆的话,但实在很难说公不公平啊。

  于是乎,我和不愉快的室友们像在宣称是命运共同体般,一起移动至TUE-2171内的餐厅区域。

  不愧是目的主要放在大量堆积YAKITORI的货船,在所谓的餐厅区中除了摆放著数台用以获取膏状食物,类似贩卖机的机器外,大概只剩下固定在地面的桌子而已。

  要我们按照时间进房,排队等饲料发下来的意思。

  「……味道还是一样糟透了呢。」

  很难得的,我甚至愿意同意起英国人这句话。

  能让尖酸刻薄的英国人闭嘴的味道。本来我若为了让这个白噪音闭嘴,不惜牺牲任何代价……只有这些食物我受不了。

  连社福机构内的食物都比这里来得好。

  即使想默默将这些玩意儿硬吞下肚,都碍于令人恶心的黏稠程度,吞下前非得咀嚼个两三口。一种媲美拷问的用餐。

  无论哪一桌都没有例外。除了我们这单位之外,众人都一脸黯淡地默默吞进食物。想要持续忍受这种苦行根本不可能,于是为了转换心情,通常会找旁边的单位搭话,或被对方搭话。也算是种由难吃餐点促进的交流。

  今天找我们搭话的是名忍受不住餐点的男子。

  「味道依然难吃得要命,另外还加上烂透的招待!实在闲得发慌。你们那单位有没有啥杀时间的办法啊?」

  「就是船内大伙都知道的啊,有那愉快至极的课程等著呢。另外最近还开始喝起茶来,你们那如何?」

  男子听了泰隆的酸言酸语后笑了好一会,才开口继续说下去:

  「抱歉抱歉,没想到真如传闻那样。我们这通常都为了冲刷掉『大满足』的味道边喝点茶,边看著机器上存放的影像记录,还挺杀时间的喔。」

  毕竟只有在看影像时才能多少忘记莫札特呢……这家伙苦笑著补充。原来如此,若能够稍微不去想起那永无止尽播送的烦人音乐,这么做或许不是件坏事。

  为了感谢听到件好消息,我轻轻点头致意。

  「另外还有每天能免费和地球进行视讯通话一分半钟的服务。虽然时间很短,我都会和家人连络。被我婶婶碎碎念是很烦没错,但能让我那些弟弟们知道我过得还好,精神也会提振不少。」

  「你们都不通话吗?」随口这么问的家伙是傻了不成?为何非得做那种事才行?

  「待在这种环境,闷都闷死了吧?」

  当我心想闷是闷没错,不过就算和家人见面也一样的下一秒,大大吃了一惊。因为一看之下,泰隆竟以一副男子所言甚是的态度点著头啊!

  「的确,能通话的话倒可以试试。」

  「喂喂喂,看样子你们没在用吗?真浪费耶。谁愿意把名额卖给我?」

  我难以理解竟有人想要更多和家人碰面的时间,更甚至不惜花钱?

  「你肯出多少?」

  听了我受好奇心驱使的提问,这家伙轻轻摇头提醒道:

  「欸欸兄弟,可别你自己没在用就故意卖我很贵啊。我这可没有啥非买不可的理由喔。」

  的确,我并不需要这种机会……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哩。由于我不清楚价值,实在有点难。

  话虽如此,机会一天只有一次,所以等同一天的价码吧。

  商联这帮家伙很守规矩地,在往火星移动途中也算成「根据契约进行的移动」,所以都会付我们工资。尽管在结束训练前并非多大的数目,仍很守约地转帐进当时一签完契约就开设好的电子户头。

  「三天分的机会换三天分的薪水如何?不然三天分茶叶也行。」

  「太贵了,想都别想。」

  看他一副傻眼从位置上起身的模样,应该是没希望了。看样子我真的开得比市价高吧。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说什么都得卖的道理。假如见家人是义务的话,我或许会不惜付钱让别人代替我。但既然不是,我就没有迫切到非卖不可的理由。

  当我作罢并准备重新展开名为用餐的拷问,同桌传来一股声音。

  「打个岔行吗?」

  「怎么啦,泰隆?」

  「有没有谁愿意卖给我?我想听听我兄弟们的声音。当然,可别像刚才明开的那种荒唐条件喔。」

  听泰隆提出交易的意愿,桌边成员中的中国人马上有了反应:

  「我卖你,就当你欠我一次人情吧。」

  「不能用钱买吗?」

  「不,除了人情债以外我不会卖喔。」

  泰隆烦恼一会,小声嘀咕道:

  「……欠中国人人情实在很可怕啊。」

  这话说得对极了。

  换作是我,同样不想欠摸不清底细的家伙任何债,更别提成天只会隐瞒自己主见的这家伙了。

  「表示你不需要吗?」

  「犹豫是犹豫……但还是想要。就算之后的代价肯定不小,仍算是场可以接受的公平交易。」

  听到这,我忍不住开口问:

  「泰隆?你是认真的吗?」

  「我偶尔也想和故乡联系,跟兄弟们打声招呼啊。不过这得看通讯室的时间怎么排了,希望我的自由时间能刚好和北美时间对上啊。」

  「北美时间?」

  「不是吧,这边和地球有所谓的时差好吗。」

  「这倒也是喔。」我回以苦笑。真要说的话,我没有再三提醒他的义务,是这家伙自己欠下的人情债。

  也不是我管得著的事。

  所以说,我专心吃起如同在拷问舌头的食物,最后将勉强咽下肚的管状食物容器扔进回收箱。

  我很庆幸这里只要用完餐,就不强迫人一定得集体行动。

  话虽如此,能做的事却不多。不是先一步回到被分配的舱房,就只能去挤得跟狗屎一样的「交谊厅」让耳朵被翻译机流出的多种语言洪流凌虐,听听小道消息而已吧。

  我曾试过去交谊厅几次,但那真不算什么好经验。消息净是些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反倒越听越累。

  就结果而论,尽管非我本意,我还是和同房的家伙们一起行动了。

  即使没到五个人手牵手去散步那样和乐融融,仍然让我不爽。不过,今天稍微有了变化,因为其中一人——泰隆在途中突然掉头往其他方向去了。当我犹豫该为少了稍微正常点的家伙导致烂人浓度提升烦恼,还是该为人数变少感到高兴时,这家伙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往通讯室走去了。

  瞧他踩著轻快哼歌离去的逍遥背影,证明他是打从心底期待著吧。虽然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何能那么开心啦。

  假如家人的存在当真那么美好,为何在学校时还要再三洗脑我们这种观念啊?

  我根本不想回忆起父母的事。摇摇头回到船舱内后,我稍微想了一会。假如那家伙当真能在和家人见面的苦行中找出快乐,下次我也许可以试著用正常市价或一次人情把我的时间卖给他。

  尽管我丝毫搞不懂这东西为何有市场就是了。

  「真是的,家人这玩意当真那么重要吗?」

  回应我嘀咕声的是中国人。

  「……重视家人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件坏事喔。」

  她难得表达意见后,随即又小声加了一句:

  「能够重视家人的时候或许该重视,不过也不能无条件断定一定是件好事呢。」

  我听了嗤之以鼻。

  表面上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事实上却是墙头草两边倒。

  「你说话还是跟嘴里含东西一样,不清不楚的耶。」

  然后,会被我这句话激到的人早已决定好了。

  「是她心思比你这个野蛮人细腻啦,懂不懂啊?」

  白噪音的代名词英国人。这家伙大概永远不会满意我的用字遣词。而很巧的是,我也对她的讲话态度很不爽。

  就算中间隔了层翻译机,不爽的东西就是不爽。

  「这样只能说是高贵的野蛮人吧。比起谎话连篇心又黑的家伙们,我的心美多了好吗。」

  「你们两个别吵了啦,每个人体内不都同样有颗心吗?」

  我是该承认,瑞典人的幽默感真的不错。

  的确是都有颗心没错。

  豪华旅程,豪华餐点,还附赠愉悦的伙伴们,真是次棒极的宇宙旅行啊。我真是打从心底感激商联,难怪这趟坐去火星也有薪水领,毕竟这可让我瞬间明白了是用钱弥补这些痛苦。如此美妙经验上哪找?

  「假如是因为你们吃的东西不同所导致,拜托老实承认喔。」

  最好是不同啦——这家伙看准现场一片沉默,轻拍双掌。

  大概是在示意事情告一段落时的习惯动作吧。

  「既然我们都上了同一艘船,好好相处吧。」

  「好好相处?」

  「少跟我开玩笑。」我决定稍加驳斥。想好好相处是瑞典人的自由,但要求我也要好好相处就不一样了。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我不会扯后腿,同时也不会抱任何期待,你们也别要求我什么了。无缘无故受期待真的很烦。」

  终究是别人,不是自己。

  「让我们彼此保持适当距离吧。」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实在很见外耶。你们亚洲人都是这样吗?」

  瑞典人这愣愣的一问,我不禁叹了口气。

  到底,为什么,能够相信别人?不过,我也不是想到处树敌,只要不是那种搞不清自己几两重的大蠢货,我多少能够理解。

  「信用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争取的。」

  最不能信的就是那种叫人相信他的家伙。

  天经地义的道理。

  「只要不背叛的话,这种态度也没关系呢。」

  「紫涵?」

  瑞典人一脸意外看向中国人,不过我并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老实说,价值观相差太多,光交谈都疲惫不堪。

  「总而言之,我们别造成彼此的困扰相处下去吧。」

  「你们说是吧?」丢下这句后我便结束议论往床上扑去,然后注意到刺耳的声音。尽管不是震耳欲聋的大分贝,依然是永无止尽的音乐。

  就是莫札特。

  无论是让我听了火气就上来的音量,还是与我心情正好相反的轻快曲调,真的越听越不爽。

  不知是谁传出的风声,商联人似乎是为了锻炼我们的抗压性,才故意用这种近似拷问的做法。本来我在刚上船时还对这种接近妄想的假说不以为意,现在却真的考虑起这种可能。

  真的,不爽,到了极点。

  「莫札特真的烦死人了呢。」

  听了我的抱怨,中国人开始秀起她没用的知识。

  「我并不讨厌《费加洛的婚礼》,但我认为,要是就寝时间前能暂停莫札特的曲子那就更完美了呢。」

  你说得很对,然后你们几个顺便一起闭上嘴会更完美——边在心中喃喃自语,我任凭床铺和睡意摆布。

  抵达火星前的旅途仍长得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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