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夜幕降临还有相当的时间。
虽然西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夕照,不过东边的天空依然残留有可以被称为白天的午后色调。
正是众多的人在街上穿行的时间带。但是这里也不过是被割裂的世界的另一边罢了。
覆盖着蓝色裹布的建材堆积得四处都是,在被薄薄的隔离墙围起来的新大楼规划地,地面上传来了巨大的剜撅声。
被清理得稳固而平整的地基中的沙砾被掏了起来,中央部分已经凄惨地凹陷下去,似乎已经把工程叫停前的上一周都还在这里辛勤工作的工人们的成果毁于一旦。以此为辐射点,浅浅的龟裂向四面八方扩散。
有一个男人站在龟裂中心。身材高大,肩幅更显魁梧宽广,浮现在柔弱月光中的剪影看起来宛如巨大野兽。而被撩拨压向后方的粗犷发型看起来更有鬃毛的神韵。
但他依旧维持着人形。至少,现在是。
「……无聊」
憋屈的西服下头的喉咙发出了沉鸣似的低沉嗓音,他……梵克汉=赫尔辛把刚刚才猛踏在地上的脚抽起来。
而脚掌下头是一只已经被踩扁的有人类婴儿大小的甲虫。弧形的后背覆盖着坚硬厚实的皮肤,身下还长着钳子一样的下颚和镰刀一样的爪子。但现在这只化身异形的虫子已经不再动弹。
它那引以为豪的背部盔甲已经粉碎,镰刀一样的爪子也有一边不知去向。
这虫子正飞扑过去的时候被梵克汉一把抓住,捏碎,然后是被狠狠踩到了地上。仅此而已,虫子的生理机能就已经停止了。
「除虫这点小事犯不着让我们出马! 找出虫子然后踩扁,找出虫子然后踩扁……我来这个国家可不是为了做这种无聊杂活!」
丝毫不在意被虫子体液弄脏的鞋子,梵克汉抬起头来朝视线前方抛去一声怒喝。
而成为这声怒喝目标的人是叉手站在施工现场的瘦削青年。他和梵克汉一样身穿西服,而西服外头披上了一件紫色斗篷则异常的引人注目。再加上细软的金色刘海前遮住双眼的黑色眼罩更是让他显得格外异样。
他叫雷利乌斯=克洛弗。和彰显着魁梧身体的梵克汉相比,他的身体相当平庸,如果没有这一身特殊的衣装估计能轻松融入到日常风景里吧。
但是雷利乌斯用让人感受不出那种安稳氛围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冷淡地回应了梵克汉。
「钱已经收下了。这是工作」
「又是这样吗! 你那了不得的研究要花这么多钱吗!?」
跨过早已经失去兴趣的虫子尸体,梵克汉大步流星地逼近雷利乌斯。
而雷利乌斯对于他那熊熊燃烧一般的不满只当作是了蜡烛火来灭掉似地,姿势都不换地回答道。
「确实要」
看到他这令人不容置疑的,甚至是感受不到丝毫必要性的语气,梵克汉尽管一肚子的不满但也只是无语地不再说什么。因为跟他争论这些事未免太傻。
淡然地接受着自上而下瞪着他的梵克汉的视线,雷利乌斯从西服里掏出手机,联系了御剑机关。
「……『创造完美的人偶』……是吗?」
好比看着什么很招人一样的东西似地看着雷利乌斯的手机,梵克汉咒骂似的这样说。
那是雷利乌斯很早之前就说过的他的『目的』。而这一项研究需要花钱。所以才会去协助御剑机关。顺带也能通过御剑机关交代的任务探寻研究必要的『强大灵魂』。
而梵克汉之所以会协助御剑机关,做不死者杀手,都是因为他渴望着更加强大的敌人。
强大的存在。唯有这一点是雷利乌斯和梵克汉的共同目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都尊重着对方的目的和思想。
「金钱、还有灵魂……必须要敛取这种东西进行的研究,我不觉得有什么正当性可言!」
低吼似的梵克汉的话中带有一股厌恶感。
早都已经习惯被他这么说的雷利乌斯的眼睛……被遮挡起来视线甚至没有转过去,只是想要从这壮硕的搭档身边路过似地走了。而他前往的地方就是那只被踩死的虫子的尸体。
「先不说这个了,梵克汉。关于刚才找到的使徒的残骸」
俯视着已经被踏遍得如同无机物一般的虫子。雷利乌斯兴趣索然似地看了看。
今晚他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俯视虫子的尸体了。但第一次那只并不是他们收拾掉的。
梵克汉把他的强力武器——双手交叉在厚实的胸前。
「……是啊。现在已经不用怀疑了,除我们之外还有人在狩猎斯比纳的使徒」
异形的使徒们一般都不喜欢引人注目。偏好潜伏在影子深处,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突然伸出魔爪。
所以,对于行走在照明遍布的繁华街上的一般人来说基本见不到。如果被找到的话,那下一瞬间就会丢掉性命。
换句话来说,这就意味着除开梵克汉他们,还有大概不能算是一般人的谁正执行驱虫行动。
「而且似乎还相当落力啊」
雷利乌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嘟囔。
昨天和前天,雷利乌斯和梵克汉都找到了和他们自己无关的使徒的尸体。
估计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吧。特征在于那堪称强烈的锐利,而且还相当执着地切成小块的斩击痕迹。
「……我很感兴趣」
使出把使徒砍成碎块的斩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呢。面对着脚边那和优美相去甚远的被粗暴破坏过的尸体,雷利乌斯把轻轻握起来的手抚向了下巴。
「贵彩那边怎样?」
梵克汉很无聊似的这样问,而雷利乌斯头也不回地回答。
「正在调整」
「正在调整? 调整什么……」
话还没说完的梵克汉的话音就被锐利的破空声斩断了。
要说屏住呼吸迅速扭转身体,那还是梵克汉更加快。等他足以扬起一阵沙尘地猛踢地面迅速后跳,一道小小的人影就立刻冲了过去。
淡淡的桃红色如轻盈的花瓣一般飞舞。
「雷利乌斯!」
在怒吼一般的警告的同时,火花在雷利乌斯眼前飞散。那钝钝的声音就是雷利乌斯斗篷下出现的白色人造手腕把坚硬的金属架住的声音。
被他接下来的是刀刃。
是在太阳还没彻底下山的余光之下反而散发出危险光芒的日本刀的斩击。
「……小姑娘?」
在近处看着袭击者,雷利乌斯惊讶地喃喃道。
冲过来的人是一个少女。
她还是个小孩子而已。乌鸦羽毛一样黑的头发被工整绑好,娇小的身体披着淡桃色和淡紫色的和服。
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柄不像是还未成长完毕的少女能单手轻松挥舞的,货真价实的日本刀……少女顺速挥出一闪之后,又立刻收回到了腰间的刀鞘中。
突然直冲过来的人是辉弥沙耶。
既锐利又通透的红色眼睛绽放出冰冷的光芒,沙耶压低了姿势,以敏捷的动作拉开了距离。
「梵克汉=赫尔辛?」
沙耶和雷利乌斯和梵克汉。从构图上来说,他们三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而沙耶则交互看了看被黑色眼罩遮住眼睛的男人和那壮硕的高个男人。
和她这十岁出头的年纪相反的是,她那稚气未脱的声线异常冰冷。雷利乌斯和梵克汉都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带有温度的杀气。
「你认识她?」
雷利乌斯看着梵克汉这样问。
而梵克汉粗粗的眉毛拧出了深深的皱纹,注视着眼前这乱入的穿着和服的少女。
「不,不认识」
「不过她好像找你有事」
雷利乌斯像是表示和自己没关系似的,淡定穿过梵克汉和沙耶之间走到了整理得平整的施工现场另一边。
雷利乌斯算是退下到了观众席上去之后,梵克汉和沙耶自然就直面彼此了。
「找我有什么事,小姑娘」
梵克汉带着威压一般的分量这样问陌生的少女。高挺的鼻子抽了抽。
少女身上有一股叫人厌恶的味道。一股不祥的味道。
可归根究底,哪怕他鼻子不好使,也不会觉得这个能毫不顾忌别人旁观就抄着刀上飞冲过来的少女是个安全的存在。
沙耶挺直了后背,瞪着站在自己正面的男人。眼里没有畏惧和胆怯,反而有一股像是在说可算找到你的兴奋,以及锁定了目标的凌冽寒意。
那不是寻常人的眼睛。梵克汉严肃的表情中带上了警戒的神色。
「……梵克汉=赫尔辛」
沙耶的嘴唇再一次念出了目标的名字。
正当梵克汉想要回答什么的瞬间,面对面的两人的距离几乎为零了。
完全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在哪个时间点上踏地而来。但是沙耶瞬息之间朝着这强壮的男人逼近,在空中旋转身体。
带着犹如花瓣在春风中飞舞的轻盈。但是又有着更似春雷的迅疾。
刀身比呼气还要快地从刀鞘里滑出。娇弱如花的少女那柔软的手指缠绕紧握住了刀柄,以风掠过原野一样的速度从斜下方挥出居合斩。
「咕……!」
梵克汉用力转过身体,用力往后跳。
有些勉强地扭转身体,双手一度贴地起跳。而他的肩膀上已经被刀刃划出了一道口子。
只是皮外伤而已。但薄薄的一层皮已经连同衣服一起被割开,梵克汉相比起疼痛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嚯……很快嘛」
一旁的观众席上的雷利乌斯发出了感叹声。
尽管从他的强壮和粗暴性格来说,容易令人联想到他偏爱使用蛮力的战斗方式,但梵克汉的真正的本事在于速度。而现在居然存在有一个速度快到让他眼睛都跟不上的人类,甚至还是个少女,这让他怎能不吃惊。
「这些虫子是我的猎物。麻烦你们不要插手」
以端正的姿势把刀再一次纳入刀鞘,沙耶冷冷地这样开口牵制。那毫不动摇的视线仿佛在说,如果不听话就立刻砍了。同时也表露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思维极端的人。
梵克汉很不愉快地吊起了眉头。
「如果不想让我们插手的话,那你抢在我们前头处理掉就好。如果有为这种无聊的理由挥刀砍过来的闲工夫,赶紧去驱除别的虫子如何!」
「不。盯上了你的人头的原因并非只因为虫子。梵克汉=赫尔辛。你的罪行……」
本来冰冷如刀刃的沙耶的气氛微微蒙上了热气。像是冻结的冰柱内侧升起了火焰,终于变成了火柱一般……沙耶带着愤怒和杀意咆哮道。
「在于杀了我的兄长大人!」
下一瞬间,沙耶的身体已经移动到了梵克汉背后。像是画半圆一样在地上拖动的脚起到了刹车的作用,然后顺势一个回旋拔刀使出居合斩。
刀鞘现出寒芒一闪。那股冰一样的冷气窜上了脖子,梵克汉还没等大脑作出判断就抢先蹬地。
人类的样子会赶不上。顺应着一股类似恶寒的本能化身为巨大的狼,梵克汉跳到了比斩击更高的空中。然后在空中一蹬腿,做着空翻落到了躺着虫子尸体的被挖开的地面另一侧。
即便反应已经如此快,但沙耶的刀还是掠过梵克汉的兽毛,在空中飞散。
「这……真是挺不错的灵魂」
忽然冒出了兴趣的雷利乌斯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要以自己的力量来试探一下少女的价值。
但是他的第二步却被梵克汉的怒吼声打断。
「你别出手! 让我来!」
从狼变回了人的样子,这时候梵克汉才终于摆出了战斗姿势。用力把勒脖子的领带扯下来一丢,然后解开衬衫喉咙那里的扣子。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哥哥是谁,不过我会让你为草率发动攻击而后悔!」
「……受不了你」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雷利乌斯耸了耸肩,把踏出的那一步收了回来。
梵克汉亮出了锋利獠牙一样的犬牙,眼里绽放出战斗的欲望。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把对方当作年轻的少女了。
对梵克汉来说,现在那个少女是敌人。而且是一个能三两下就让自己兽化的敌人。
梵克汉只是为自己被逼兽化而感到不服气,并非是厌恶自己身为狼的样子。他讨厌的是那个必须要用兽化把自己本来就高强的身体能力进行飞跃提升状况,以及被轻易逼到那个地步的状况。
然后这样的状况非常纯粹地点燃了他斗争本能的火焰。
「别弄死了。我想要调查这个少女」
尽管姑且这么叮嘱了一句,不过到底能期待他听话到哪个地步依旧存疑。在一旁观看的雷利乌斯面前,梵克汉和沙耶几乎是同时做出了行动。
2
要论缩短距离的话,果然还是沙耶更快。那简直像是瞬间移动一样的速度,一口气就从梵克汉身边穿过。
但只要明白对方速度很快的话也能做出相应的应对。面对再一次使出拔刀斩,释放出这一次真是想要斩下头颅的杀气的沙耶,梵克汉还没等眼睛看清楚就率先扭过身体。这转身为的不是闪躲,而是以凶猛的速度使出踢腿。
一瞬间,沙耶的眼睛有些忙不过来。她似乎没有预估到自己还会遭受攻击,而且还是以这样快的反应和速度。
可沙耶还是把用来抽刀的刀鞘横着一架,在毫厘之际挡下了兽人的迅雷一击。
「咕……」
但她娇小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股冲击力,还是被一脚踢飞了。
不过这一踢腿还不至于打崩她的架势。沙耶落地后压低身体一阵滑行,接着很快又抬起头进行下一轮冲刺。
不过瞬息的速度。
在一次绕到了梵克汉身后。
「小把戏!」
咆哮一声的梵克汉堤防着估计下一刻就会逼近的白刃而侧跳。而正当他想要起跳的时候,作为轴心的那只脚却被尚未出鞘的刀横扫。
「什么……」
面对陷入动摇的梵克汉,紧接着用刀柄瞄准了头部。沙耶所盯准的地方是他的眉间。
但这一轮进攻却没能赢过梵克汉的反应速度。他连忙挥舞圆木一样粗壮的手臂,把沙耶的刀给扬了起来。
而手臂被高高弹开的人并不只有沙耶,还有自行挥臂的梵克汉。
在他大开的门户,也就是被肌肉绷紧的侧腹,少女把她小小的掌根猛地冲了过去。
梵克汉嘴里顿时冒出了一声呻吟。
拍向自己侧腹的掌根上有着完全不像是少女的强大力道,甚至让他觉得手指还会顺势插进去把肌肉都给挖走。
梵克汉伸手抓住了猛击过来的手臂,还把另一只手伸向了沙耶的脖子。但不知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身法,沙耶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梵克汉那像狩猎猎物的獠牙一样的手掌里抽了出来,然后轻盈后跳拉开距离。
有种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样的感觉。真是不愉快极了,梵克汉朝很是碍眼地将自己玩弄于鼓掌的少女击出了速度凶猛的一拳。
而沙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从下方挥起的直盯着自己躯干的拳头。紧接着梵克汉的腿也一个猛甩,把堆在地上的建材小山瞬间击碎。
但这一脚并没有踢中沙耶。
就差几厘米,就在那一瞬间的速度差中,少女像是在地面滑行一样躲开了下劈猛击。
「可恶……」
这样叫人焦躁的战斗经验可不多。一种像是在跟抓不住的幻象交战的感觉让梵克汉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但对方并不是幻象,而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身上还带着那股刺鼻的不祥味道。
沙耶轻轻歪了歪头,像是在说你的动作可真慢。
这一个小动作让梵克汉的兽血沸腾。再一次变身成了狼的样子,朝那个嚣张的小姑娘扑去。
前脚猛踢大地,带着和青年姿态时无可比拟的速度冲向沙耶。
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的沙耶朝獠牙刺出了长刀。
但梵克汉的牙齿却完全不当一回事,以干脆把刀也给啃断的气势咬紧了刀鞘。然后用力一甩头,把少女轻松抛向了一旁。
而旁边正有一栋灰色的旧楼。
直接把围着施工现场的白隔离墙都给轰飞的沙耶,却在自己即将要撞向那脏兮兮的外墙上前轻轻跳向空中。
沙耶扬起了头,甩了甩长长的头发。
然后巨大的狼就猛扑着发起了追击。
带着四条腿驱动的速度一个跳跃,在滞空的时候变回了强壮的青年样子。顺势挥下强壮的手臂。
像是用风镐打碎水泥墙似的,梵克汉的拳头直接打碎了墙壁,扬起一阵高高的灰色烟尘。
在遮蔽视野的灰尘帘幕中梵克汉用力咂了咂嘴,因为沙耶居然逃掉了。
沙耶蹬着墙壁往上跳,用刀鞘打碎了窗玻璃后逃进了二楼。
视野一隅捕捉到了她的这个举动的梵克汉低声说了句别想逃,然后自己也跳进了二楼窗户。
尽管被打碎的窗上还留有朝内侧伸出的碎玻璃,不过梵克汉完全不管。用力踏碎之后强行闯进了里头。
里面估计曾经是什么店铺吧,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杂乱分布的空荡荡货架,昏暗而满是灰尘味的楼层而已。不见有长久以来还有人进到这里头的痕迹,梵克汉的脚粗暴地落到了积上了厚厚灰尘的地面。
而这正是被盯紧的一瞬间,墙壁那头传来了往下劈的破空声。
这道斩击毫不犹豫。
直取性命。
那刀刃仿佛是由纯粹的杀气凝聚而成。
目标是脖子。斩击斜着挥下。
在陡然窜过的惊惶的催动下,梵克汉飞扑出去似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万幸的是起身的时候头还留在脖子上,不过并没有完全躲开。划过肩膀的刀刃带着柔滑的触感在肌肉上割开了一道小口子。
「嗯……这可真有意思」
稍晚现身的雷利乌斯把从墙上伸出的人偶手臂当做楼梯登上了二楼,听起来淡然的嗓音里带着浓厚的兴趣。
「越来越让我在意了」
「烦死了! 不要嘟嘟囔囔!」
摸了一把被割伤了肩膀,从中渗出的红黑色血液把手掌弄脏,梵克汉立刻狂吼了一声。他不喜欢自己的兴致被人打搅。
但雷利乌斯一边走向下一个观众席,也就是这层楼的角落处的同时,完全不理会他地继续往下说。
「别这么烦躁。不管怎么说都快要到时间了」
时间,对这个字眼有了反应的人并不是梵克汉而是沙耶。
用力挥了一下依旧出鞘的刀,把粘在上头的血甩开,然后在地上挪着脚步测量彼此的距离。那是至今为止都从没有过的慎重步伐。
娇小的凶刃正在表示警戒。警戒着雷利乌斯所说的『时间』。
「小姑娘……你、还能活动几分钟?」
估计是靠术式之类的什么东西短暂地提升了身体机能吧。
对人类而言,她太快也太强了。在交手之中一直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的梵克汉压着嗓门这样问。
沙耶把刀收入刀鞘作为回答。然后往后挪了一步摆出架势,手压在刀柄上。那不是投降的意思,而是正相反。
「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过先发动攻击的人是你。事到如今就不要期待能被慈悲对待了!」
既然你是这个打算的话那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梵克汉一口气穿过了变得更狭小的战场。
用力踏地,用力击拳。结果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滑过了他的手,那是沙耶的和服衣袖。
然后他顺势就来了一记扫堂腿,再把横扫的腿当作下一次踢腿的轴心,转而高高地抬腿下劈。
那是每一下都带着能夺走寻常人性命的沉重一击。而且还带着可怕的速度。
但沙耶或是屈身躲开,或是用刀鞘别开,又或者是在地上滑行一样逃走。
她依旧很快,依旧抓不到。
唯有指尖在不断错过,梵克汉的连击都不能造成致命伤害。
但好几发之后的上段踢还是命中了沙耶。
「唔、咕……」
来不及回避,只能举起手来硬档。但这样也还不足以成为有效防御,所以沙耶的后背直接撞上了墙壁。
接住了沙耶的灰色墙上有了裂痕。让被轻轻嵌入了墙上的沙耶看起来像是被蜘蛛巢抓住的蝴蝶。
而梵克汉更是迅速拉近了距离。
「我不会杀她。不过我要让她一时半会动不了」
落到沙耶眼前后,梵克汉用怒不可遏的声音这样说,然后挥出了迅猛的拳头。
「怎么回事!?」
而下一瞬间,梵克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挥舞的拳头击碎的并非少女的意识,而是蜘蛛巢一样遍布着裂痕的冰冷墙壁。被第一次冲击弄得脆弱的表面在梵克汉的第二击下粉碎,他的小臂就像是被吞入到了泥潭里。
而他察觉到在陷入墙的手臂下方正有人露出微笑。
「啊啊……太好了。你终于停下来了」
沙耶在墙壁和梵克汉之间,用尽管稚嫩却有种伏行于地的瘆人嗓音这样轻声说。
还以为已经被砸在墙上,一时半会挣脱不出来的沙耶居然趁梵克汉的拳头还没有打到自己身上,柔软地压低了身体。
「你、还……」
梵克汉想要质问着她还想做什么,同时把手从墙上抽出来。但依旧不及沙耶挺身的速度。
她手上没有握刀。依旧落在刀鞘里的长刀落在她的脚边,沙耶只是赤手空拳地缠住了梵克汉的手臂。
然后。
「怎、么了……!?」
梵克汉的膝盖突然就失去了力气跪落在地上。
凶猛的眩晕感让他失去了平衡感,踩在地上的双腿不住颤抖。而沙耶像是要帮助很勉强才能踉跄站住的梵克汉似地,就这么嵌在墙上抱紧了他的手臂。
这个状况让梵克汉亮出了獠牙。
力气在流走,不对,是更为根本的东西被碰到自己的少女手里吸走了。
「这是……Soul Eater!」
雷利乌斯在离得稍远的地方很是吃惊地这样说。
晃神地听着搭档少见的惊讶声,梵克汉终于没办法站立,同时也无法维持人类的样子。强壮的青年被强制变成了巨狼。
拜此所赐,尽管手臂在变形后自然从墙上得到了解放,不过缠在上面的沙耶的手艺就在不断夺走梵克汉的生命。
Soul Eater。吸取他人生命的最凶恶的Drive。
尽管听说过其存在的梵克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眼瞪着用自己两根纤细的手臂抓牢了自己的少女。
要怎样做才能预料得到这样一个小孩子居然拥有Soul Eater。明明这个Drive的存在本身就叫人怀疑。
「……他会死的哦? 你不帮他吗?」
沙耶抱着倒在地上的狼的一条前腿,看向只是站在后头的雷利乌斯,嘴角洋溢着笑意。
被梵克汉猛踢一脚的伤害已经不剩多少。所有伤势都被她吸取的生命力治愈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狼人就要死了吧。
纵使他有着超越人类范畴的庞大生命力,但生命终究有限。一旦被吸干自然会死。
沙耶的手正以比看起来更强大的力量摁着痛苦倒地的巨狼,现在狼已经没法挣脱她的手了。
不过雷利乌斯依旧待在墙边的观众席上一动不动。甚至后背还都靠在了墙上,铁下心要旁观到底。
「真是可惜……」
没打算说给谁听的雷利乌斯这样轻声嘟囔。交叉在胸前的手上戴着白手套,而手套里的手指像是在倒数什么似地上下轻敲。
然后他的手指忽然停下了。
「到时间了」
雷利乌斯才倍觉可惜似地叹息,沙耶的膝盖忽然就折了下去。
「糟糕……」
沙耶很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依靠在自己抱紧的梵克汉的手臂上。但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非同寻常的力量,现在压住这头巨狼的人不过是一个娇弱少女而已。
「时间极限是三分钟吗……。虽然还要调查一番才能知道你是通过怎样的术式来进行身体强化……不过看来副作用也相当大。你这样子估计想要站起来都算强人所难了吧,采用的术式并不怎么实用」
也不知道那双被遮挡起来的眼睛究竟看穿了多少的东西,雷利乌斯用风平浪静的口吻这么说。
他并不是在跟沙耶说话。只是在观察她的样子,并把结果说出来而已。
听了搭档滔滔不绝的解说后,梵克汉气势汹汹地抬起了野兽的头颅。要把蜷缩起来的后背扬直似地猛地一站起,再变回人类样子的同时一个转身,把挂在自己手上的沙耶朝一旁丢去。
一直被抛飞到另一边墙上去的沙耶都没能摆好落地姿势,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沙耶轻声呻吟着想要撑起身体。但只在地板上的手臂正微微发抖,甚至已经没办法轻松支撑她的轻盈体重。
「真是可惜……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了啊」
沙耶痉挛似地撑起上身的同时,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相当凌乱的呼吸间隔中很是可惜地呢喃。
明明还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把生命力吸干了。这就是死神的逻辑。
梵克汉尽管脚步踉踉跄跄,但也还是朝倒在地上却还能说出这种发自心底的瘆人的话的沙耶走去。
「Soul Eater……是嘛。知道你可以用这个之后,就不能这么白白把你放走了」
「梵克汉,不要杀她」
雷利乌斯再一次开口叮嘱还想往前走的负伤兽人。
但梵克汉却连头都不回,也没有听雷利乌斯刚才说了什么。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双腿正一步步拉近和沙耶之间的距离。
沙耶也用力往手上用力把自己拖过去。可哪怕生命力被夺走了一些,对方始终是个兽人。作为生物的基础相差太远了。
狼人的速度依旧那么快。相对的是沙耶甚至连起身都显得万般困难,爱刀也在遥远的另一头。
发出狼嚎的梵克汉高高举起锐利的爪子,他的拳头肯定会不带一丝宽恕和慈悲地撕裂皮肤,捣碎鸡肉,折断骨头吧。
为了猎杀猎物,紧紧抱着这一个目的的锋利爪子划空而至。
正在这时──。
「唔啦啊啊啊啊啊!」
年轻男人的吼声伴随着一道黑影直冲过来,粗暴地狠狠给梵克汉的侧脸踹了一脚。
3
落地的直人的脚在挤满灰尘的地板上滑动,拖出了一阵像是走在石子路上的嘈杂声。
尽管外头还保留有招租的招牌,但里头除开地下的小吃店外已经近乎变成空荡荡废墟的陈旧民房。
这栋楼二楼本来是一家录像店,从被打碎的窗户跳进来的直人抹了抹失去平衡而一时撑地的双手,抬起了头。
空荡荡的货架倒在各个地方,或者像是失败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靠在墙上,真是间煞风景的房间。尽管楼层本身还算是挺宽敞,不过因为中间竖有两根粗粗的顶梁柱和摆放的架子和纸箱,让人感觉到一股比原有空间更狭窄的憋屈感。
空气里全是灰尘的味道,光是吸一口都险些叫人呛住。
在这样一片空间里,直人发现了那个刚刚才中了自己一脚飞踢的高大男人,而他正带着强烈的敌意瞪着自己。
他视线前头就是那个把直竖的鬃毛一样的头发胡乱往后拨的身材颀长的男人。
梵克汉=赫尔辛。是拥有狼与人两种姿态的兽人,也是被御剑机关雇佣的不死者。
他身上穿着色调偏深的西服袖子上还留有直人运动鞋踢出来的白色鞋底印。
「你们的目标不应该是不死者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没人的地方对一个小孩子动真格啊,死变态!」
「你是……黑铁直人。你是故意过来送死的吗?」
面对直人着很是轻蔑地说出的咒骂,梵克汉凶猛的眼神中再一次寄宿上了敌意和战意的火焰。
被点了名的直人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就理清了他的消息来源。
估计是贵彩跟告诉他的吧。即便是从这种小事上,也能感受到并不在这里的御剑机关中浑身谜团的她的存在感,直人被紧贴在胸口上的讨厌感觉弄得绷紧了脸。
而视角一隅,比乱闯进来的直人稍晚些的拉凯尔随着一阵风淑雅地落到了废弃的招牌遗迹上。
光是这样都能让人感觉眼下的气氛变得华美了一些,这都是因为拉凯尔身上的那股遗世独立一般的高贵氛围吧。
拉凯尔在充斥着灰尘的不干净的室内很不愉快地皱了皱脸,像是确认周围似地环视一圈。吸引住她的视线的人,是独自站在一个离得稍开的地方的眼睛被黑色眼袋遮挡的男人。
「今天你不藏在少年的影子里吗」
察觉到这番话是朝自己说的拉凯尔看向了挡着眼睛的男人——雷利乌斯。
「雷利乌斯=克洛弗……」
他是和梵克汉一起追杀他父亲克拉维斯=阿尔卡特的不死者杀手。
但是等把他的样子像是要连内部都看个通透似地仔细端详一番后,拉凯尔很惊讶地皱了皱纤细的眉毛。
「……不对。不是你」
拉凯尔在房间里找着什么东西。
但是热血上头的直人已经没法注意到这件事,甚至都完全意识不到。
在那之后……在去买遥委托的晚饭食材的路上,拉凯尔忽然低声说自己感受到了苍的力量。
然后四处找寻有没有哪里正有Drive能力者胡闹,然后等他和拉凯尔一起飞到天上找到了事发现场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状况。
他不清楚为什么沙耶会和梵克汉打起来。但他们两都是那种会用粗暴手段来解决事情的人,想必是某一方去找了另一个人的茬吧。
(而且,大概是沙耶找上门的吧……)
偷偷隔着肩膀看了一眼后头的妹妹,直人的表情很难受地走形了。
现在沙耶都还没能站起身。难得的一套漂亮和服脏兮兮的,无力蹲坐在地,双手还撑在地上。估计如果不这样的话甚至会连起身都觉得难受吧。
纤细的肩膀在不住颤抖,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上一下。脸色苍白,怎么看都不是能挥舞长刀的少女。
但战意的火光依旧没从她表情上消失,毋宁说是在用责难的眼神看着直人。
「兄长大人……多管、闲事……」
「开什么玩笑! 这哪里算是多管闲事了,胡乱搞事情的人是你好不!」
突然气势汹汹的直人吼声让拉凯尔很吃惊似地扭过头来。
沙耶也输给了这股气势,闭嘴不说话了。
直人为了竭力把在心里头肆虐的感情压制下来,紧紧把双手捏成了拳头。
「才想着自从你擅自找上我家去已经有阵子不见了,居然又闹出这种不对等的打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明明嘴上说着什么要把我杀了,你这傻瓜是不是有自杀倾向啊」
对直人来说,辉弥沙耶是那段灰暗、沉重、痛苦、悲伤的记忆的象征。
父母会死也是因为这个妹妹。众多的亲戚,还有住在家里工作的佣人。无论是他曾经喜欢的人还是不太喜欢的人,以及吵过架的人还有安慰过自己的人。
全都被沙耶杀了。
但是。
「总给我找这么些麻烦事……真是、开什么玩笑啊畜牲……!」
几欲作呕的回忆让直人嘴上一阵咒骂。
但是他依旧把这样的妹妹当作自己家人。
明明记恨她,想要远离她,不想再见到她,可当他看到梵克汉即将要狠下杀手的那一瞬间,全身就像是被气愤给贯穿了一样。心里想着必须得救下她,于是身体就擅自做出了行动。
现在他太过担心了,以至于气得不行。
连带上针对沙耶的愤怒,直人用像是要一口咬过去似的气势直瞪着梵克汉。
此时,第一次遭遇他那时的恐惧掠过脑海深处。被打穿的腹部,被踩扁的脚掌。光是回想起来胃部一带都在抽搐。
那时候就是那样被单方面地暴揍。哪怕是现在能和使徒较量之后,直人也依旧不觉得自己能和梵克汉平分秋色。
但现在又不能撤退。
「哈,来打车轮战吧? 如果你想打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气势很足嘛,小鬼。好吧,这一次我一定要打碎你的头,把你给杀了」
面对直人轻微的挑衅,梵克汉回以实打实的杀意。
如果能让他无语地回去那就算是最理想的局面,不过摆好了架势的梵克汉已经做好了觉悟。
(让拉凯尔带沙耶逃走,然后我再想办法逃走!)
直人决定要这样做。
但是往前走了几步的两道声音把即将要打响的战斗给捂住了。
「等下,直人」
「等下,梵克汉」
两道声音都带着叫人不容反驳的严肃。
各自被从两点钟方向同时叫住的直人和梵克汉同样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
「喂,突然是怎么……」
「你别说话。……我感受到了苍的气息。而且正在飞速靠近……」
拉凯尔举起小手制止了追问的直人,以一副相当迫切的表情开始集中精神。
像是在仔细聆听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一样,鲜红的眼睛从左往右滑动。
大概是看拉凯尔的样子感觉事情非同小可,又或者是像她一样感受到了什么异变吧,雷利乌斯和梵克汉也同样保持着沉默仔细探查周围的情况。
忽然,一个激灵的拉凯尔转身对直人说。
「你的妹妹还有那个梵克汉。他们两个强力的Drive互相冲击之后,在这里留下了一场浓厚的苍的残渣。然后苍的残渣会吸引苍的力量。越强越明显……你现在懂了吧?」
「啊,像这种事情你直接告诉我一个结论就行了。这不是很赶时间吗?」
「这里现在是对和苍有关的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寻找苍的气息的人来说,是一个太过惹眼的异常领域」
「跟你说了,说结论!」
「我感受到了斯比纳」
拉凯尔才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直人他们跳进来的窗外就一瞬间变得漆黑,失去了光亮。
直人连忙回头看去。
现在太阳毫无疑问还没有下山。尽管已经开始落向西边,而且哪怕已经入夜外头也不会被这样的黑暗封锁。
但是直人梭巡的视野中就只有一片漆黑。
简直像是从地上裂缝中渗出的墨水一样,漆黑的东西涂遍了周围的所有窗户和墙壁。
黑色东西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窗外,而是内侧。
直人还记得这种奇怪的黑暗,因为他曾在夜里的学校走廊上见过。就是斯比纳带过来的,能把人嚼碎咽下的黑暗团块。
「你……」
直人连忙箭步上前,把拉凯尔护在身后。
黑暗在渐渐张开的同时还很恶心地颤动。
从那摸不清厚度和深度的黑色内部,有无数只手以溃堤洪水一样的气势伸了出来。
像是把影子拉长一样的细长手臂直直伸了出来,把目标……还不能动弹的沙耶轻松抓住,然后以伸出来的时候相同的势头拉进了黑暗里。
「什……沙耶!!」
沙耶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就消失了。
直人像是要把喉咙给撕裂似地大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他没想到目标居然是沙耶。
他在思维混乱的脑袋里嘶吼着为什么。同时也实际上真的想要这样大吼的直人什么都不管地冲向了那片黑暗。
尽管听到了拉凯尔的制止,不过现在顾不上了。他拼命伸出手去,一心只想着要抓住都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的黑暗一角。
但那道黑影简直像是液体一样从直人的指缝间穿过,溜出了窗外。
「给我站住! 沙耶!」
立马想要追上去的直人从窗口探身出去。
那片黑暗发出了像是拖动沙袋一样的声音在墙壁上滑行。而那上头,他看到了屋顶上有个人。
身穿黑色的高级西服,灰色头发被仔细抚平的瘆人瘦削男人。
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
给了直人一道轻蔑的视线后,斯比纳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向了屋顶深处。然后黑影也紧随其后地在视野中消失。
「该死……该死!」
没法顺着墙跑上去。直人不多想地直接从二楼店铺旧址往外跳,顺着紧急疏散梯全力往楼顶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沙耶! 为什么非得是沙耶!)
她应该跟自己还有拉凯尔的问题无关才对,这是要抓走当人质吗。图什么?
(莫名其妙!)
不断攀升的心悸让他喘不上气。甚至忘记了正常呼吸,只是任由焦躁促使地往上冲,然后用尽力气踹开了前方通往屋顶的大门,再一口气冲出去。
险些扑一跤地飞冲到的屋顶上不见有任何一个人。
西边天上的云朵已经被染上了橘红。
夜将至。
今晚,应该会升起一轮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