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我拜访了某处「情报贩子」。
与我一起前往的普兰少年这次没有再被拒于店门之外。
这里表面上是招待观光客的高级旅馆,虽然不是很大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旅馆大厅是稳重的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在大厅的一隅,有两名礼宾接待员。
他们是哥哥「切萨雷」,以及妹妹「露克蕾琪亚」。
兄妹俩人称「波吉亚兄妹」,是两人一组的从者。
虽然外貌年幼,内心却是城府深沉。这种类型的人我最应付不来。
他们两人不管是身高体型与长相都非常相似,就像一对双胞胎一样。
这对少年少女体态纤细又楚楚可怜,给人的印象如同天使般清纯无瑕。
旅馆的年老老板就是他们的御主,可是谁都知道,饭店的经营事务几乎都由这对兄妹一手操办。对他们两人来说,经营生意只不过是一种余兴节目而已吧。
切萨雷生前一直是罗马教宗父亲的左右手,自己也担任大主教,权势遍及教廷内外。而露克蕾琪亚则是以自己那副被誉为「天上仙女」的美貌为武器,一次又一次进行政治婚姻。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就是任何与这对兄妹扯上关系的人,最后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波吉亚家已经成为权谋诈术的代名词,而他们的血统、对权力的执著与狠辣手腕在马赛克市也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个远离原本的《圣杯战争》,生活歌颂著和平的新世界,反而成为他们最好发挥的舞台。
「哎呀,绘里世妹妹。」
「你好啊,绘里世小妹。」
两只手臂都放在大理石柜台上的两兄妹对我微笑道。
「我就在想你差不多要来了。」
「和你一起来的小男生就是没有饲主的从者,是不是呢?」
这种冒失的玩笑话就当作没听见。
少年好像很喜欢我的骨董护目镜,直接戴在头上就出门了。
兄妹俩一边欢迎我们的到来,一边无声无息地把倒了酒的小玻璃杯放到我面前。一股蒸馏酒的刺鼻酒味飘散出来。
「……我们都还没成年,好意心领了。」
我必须慎选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小心应对。他们又换了一杯果汁递过来,正当普兰少年伸手想去拿,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身后。
「你们两位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
露克蕾琪亚坐在柜台旁的高脚椅上,从容不迫地把交叠的双腿左右交换,一边摇摇头。
「很可惜,我们知道的不比都市情报网更多。」
「可是呢,情报网是一回事……来。」
切萨雷把一个只有小指头大小的记忆媒介放在柜台上。那上面已经用魔术锁锁住,如果是魔术锁对应的人,不用藉由智慧型手机就能直接读取内容,也就是说受到入侵的机率很低。
「这个是……?」
「这是从过去几天到前天为止,试图想要进行违法召唤的市民名单。我特别把召唤失败或是召唤未遂的人挑出来了。」
「…………原来如此。」
如果要进行彻底调查,这确实是首先必须调查的线索。
这原本是应该要四处奔走才能得到的宝贵情报,他却轻而易举就到手了。
非法召唤从者固然是犯罪,可是侵害他人的隐私在马赛克市同样也要处以重罚。话虽如此,要是怕被罚就犹豫的话,那还当什么情报贩子。
「……你这么慷慨啊。」
「因为绘里世你平时对我们照顾有加啊。」
「彼此彼此而已。」
我从他们两兄妹手中获取情报,代价除了付钱之外,有时候还会把我所知道城市的地下秘密消息故意泄漏给他们。
过去我曾经处理掉一些从者,在事后才发现其实那些从者对他们两兄妹也是碍眼人物。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很有可能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
所以我必须非常谨慎。
原本已经伸向那个记忆媒介的手指又抽了回来。
这道看起来非常美味诱人的诱饵里面或许有毒。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们不是为了这孩子。」
「愿闻其详。」
「千岁应该已经来找过你们了吧?可能就在昨天晚上。」
兄妹俩的反应很平淡,他们在观察我的态度。
「──原本卡莲有工作要交给我,可是被千岁挡了下来。所以我这边暂时没生意可做了,应该也帮不上你们的忙。」
切萨雷把手放在柜台上支颐,一边交替看著我和普兰少年。
「生意啊……生意是吗……绘里世小妹,有很多人因为你的工作而受害,也有很少数的人因你而得利。可是呢──」
露克蕾琪亚接著继续说道:
「绘里世,可是你自己从这份工作当中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喔。你就趁这段时间稍微试著放个假,好好玩一玩如何?」
「如果你害怕过去扯上关系的人对你报复,我可以介绍不错的藏身处所给你喔。当然价格稍微有点高就是了。」
「藏身处所……」
我很确信。
千岁确实来过这里,而且还用半强迫的方式对他们施压。
可是他们似乎无意隐瞒这个状况。
这么说来……
他们另外还瞒著什么事。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出牌了。
我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卖关子说道:
「秋叶原百货公司的遗物商店老板已经说出来啰。昆德丽当初要找材料进行非法召唤魔术的时候,有某家情报贩子帮忙从中斡旋。」
这不是我在虚张声势,而是昨天我和卡琳分开之后,又再度拜访那家店所问到的情报。
「最近好像有新型的灵脉寄生型陷阱开始在黑社会里流行起来,如果两位知道详情的话,我也想先拟定一些对策耶……波吉亚先生,波吉亚女士,两位意下如何呢?」
兄妹俩当中,哥哥的表情稍微变得有些僵硬。
虽然都市管理AI没有正式委托我调查,可是如果遇到非法企图干涉城市机构的行为,能够当场人赃俱获,我也有很正当的名义能够及时采取行动。
「呵呵……真是输给你了,绘里世妹妹。」
懒散地倚在哥哥背上的露克蕾琪亚发出几声轻笑。
她从哥哥的肩膀背后伸手把刚才的记忆媒介收回去,然后又递出另一个不同的记忆媒介出来。
「…………」
些微的惊讶与不满扰乱了切萨雷原本的扑克脸。
看来还是妹妹比较高超,看得比较远。
「我们礼宾接待员的最高原则就是不向客人说NO。你说是吗,切萨雷。」
「……是啊,露克蕾琪亚。当然是那样。」
这两个从者一直以来都在干著如履薄冰一般危险的生意。要是我继续追究下去,很有可能会毁了他们情报贩子的生意,为了避免这件事,对方也打了一张必要的牌出来。
──那我的事情就办完了。
我转头就离开大厅,一点都不留恋。
虽然这地方既安静又美丽,却非久留之地。他们两人的可怕气氛几乎让我快喘不过气了。
(三名伴侣与八名子女……究竟会是什么感觉……)
那对兄妹高深莫测,神秘又难以捉摸。特别是对那个妹妹,我不禁有这番想像。
露克蕾琪亚在历史上一直被当成是政治婚姻的道具,可是她对兄长切萨雷以及父亲教宗亚历山大六世或许都有很深的影响力。我在想,或许过去她手中一直掌握著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丝线,在背后操纵兄长与父亲也说不定。
「下次再来啊,『死神』小妹。」
「我们等你喔。」
柜台后的兄妹俩挥挥手,目送我离开。
「再见。」
普兰少年也规规矩矩地向他们挥手道别。
*
接著我们来到一间餐饮店,也是为了休息一番。
这里是古书餐饮店波赫士。
店里四周都有旧世界的书籍环绕,感觉好像置身在一片书本森林当中,是我很喜欢来的店。
一楼是咖啡座,空间很开阔,能够尽情聊天说笑。
室内挑高的二楼则是陈列著无数书架,感觉好像连地板都可能被压破似的。高大的书架排列起来有如迷宫一般,之间摆放著椅子沙发,每个人都能各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当中。
我蓦然想起一件事,向温和的中年老板问道。没想到老板竟然说店内的藏书有英语版《小王子》的初版书。虽然比不上作者自己的遗物,但如果要召唤圣─修伯里的话,这件逸品确实有可能可以当作召唤媒介。
谁知即便我把那本原文书拿给普兰少年看,他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顶多只知道他能够读写英文而已。
少年很喜欢书中风趣的插画,但还是老样子不喜欢蛇。
我当然没有放弃调查他的真名,但继续执著在修伯里身上似乎也只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我一边在店里吃点轻食,一边检查波吉亚兄妹提供的媒介物里面的内容。
结果里面有一则新闻让我的感伤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
──那是一则关于「劫掠令咒」的新闻。
马赛克市里发生好几起杀人案,而这些案件都具有共通的特徵。
被害者都是被人切断身体,夺走《令咒》而亡。
虽然目前《秋叶原》这里还没有收到类似的案件报告,但是在其他地区已经有一般市民丧生。
新世界已经克服疾病致死以及自然死亡,所以有机会听到的死者姓名几乎都是杀人案的牺牲者。
即使有《圣杯》的加持,这种状况还是无可避免。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发生,可是……)
这些事件之所以被视为特殊问题,是因为案情都是很晚之后才被发现。
如果是凶手特意隐藏尸体的非正常死亡,照理说应该不是那么难发现才对。因为都市管理AI卡莲系列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情而存在的。
可是──
那些被夺走《令咒》的被害者,在接下来几天之内还能过著正常生活。
(右手《令咒》被抢走的牺牲者都戴著手套,掩饰自己受伤的事情没让周围的人知道……可是在这段时间之内又没有使用《令咒》的纪录……)
甚至连被害者与同居人的对话,以及一些没有重点的闲聊都有纪录保留下来。
无论如何,《令咒》显现部位的伤痕都用很巧妙或是很随便的方式隐藏起来。
事情爆发出来演变成案件的时间点,都是被害者在路上忽然停止活动昏倒的案例居多。
或者是生活当中需要用到《令咒》,这时候才被其他市民指出伤口部位有异常,之后被害者就会立刻倒下。
(是麻痹痛觉的药物吗,或是非常强力的催眠?不,甚至有报告提到被害者的伤势完全是致命伤,连四肢都缺损了!喉咙被挖掉一大块,这怎么可能……那就是说……)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早在《令咒》被抢走的当下那段时间前后,被害者就已经死了。
而被害者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之后还继续依循本人的生活方式继续扮演下去。
这种异常的案件前所未闻。因为状况太过可怕,我连眼前的餐点都吃不下去了。这应该是从者或是魔术师下的手。如果牺牲者丧生与案件爆发有时间差的话,不管哪一个都有可能。
搞不好《秋叶原》这里可能已经有人牺牲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我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环顾整间餐饮店。
目光不禁凝视著那些戴著手套或是衣服穿得特别多的客人。
恰巧一名客人手上浮现出的令咒映入我的眼帘。
那名客人只是在和自己的从者通讯而已。
听说过去的《令咒》与新世界的《令咒》有很大的不同。
在原本的《圣杯战争》当中,《令咒》的使用次数有限制,有设定总共几个笔划。
一般来说御主被赋予的《令咒》都是三划,一笔划只能使用一次魔术。也就是说最多好像就是用三次,用起来非常不方便。
新世界的《令咒》在性质上则是有很大的改变。
首先《令咒》没有分笔划。乍看之下好像还是三划,可是实际上是由更细微的图样所聚集而成。根据魔术的耗用魔力多寡,消失的程度也有经过调整。
最大的不同就是消失的《令咒》会经由《圣杯》供给魔力,过个几天时间就会恢复。市民当中有些人天生就有魔术天分,所以回复速度有比较快的倾向,不过大致上不会差太多。
另外《令咒》的用途原本就如字面上所示,是让从者能力更加强化的命令行为。可是因为御主与从者的关系已经改变,现在已经不再追求从者的效率,所以《令咒》多了另一种用途,那就是当作御主向自己使用魔术时的魔力来源。应该说现在这才是《令咒》的主要用途。
马赛克市的市民当中,只有两个人没有这种后天得来的《令咒》。
那就是我宇津见绘里世,以及真鹤千岁。
可是千岁身上有她过去在《圣杯战争》中得到的旧式令咒。
在日常生活上有所不便这一点,或许我们两人都一样,但总之她还是拥有《令咒》。
*
餐饮店里又走进几位客人。
他们是三人组,其中两名身材高䠷,另一个则是个子娇小的女孩。
那个女孩与站在前头的男子有说有笑,身上披著一件我最近才看过的白色外袍。
「啊……小春……同学?」
「……!」
正在环视店内的女孩立刻也发现我的存在。
普兰少年就坐在我身旁,看起来更加惹眼吧。今天她没有戴帽子遮住脸庞。
与她同行的两名男子身材都很壮硕,散发出与众不同的风格。
一看就知道他们俩都是从者。
站在前头的是一名生气勃勃的壮年男子,拥有小麦色的皮肤,嘴边还蓄著饱满的胡须。
另一个人则与壮年男子呈现明显的对比,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忧郁的白皙年轻男子。缺乏色素的苍白长发在后脑勺随意扎在一起。
「你们认识吗?小春。」
壮年男子一边把滑下来的圆框眼镜推了推,一边向少女问道。
「啊,是的。她是我参加的学养讲座的学生──」
「那个人可是『死神』啊,太靠近的话,灵魂可是会被她收走的。」
「……加拉哈德……」
年轻男子插嘴就语带嘲讽,少女出言纠正他。
挨了骂的年轻男子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移开视线。
她的印象和在教室的时候差满多的。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叫我「死神」……那个人就是加拉哈德吗?和我在街头大萤幕上看到的女骑士长得不一样……没错,和小春不一样。)
「喔,那就是小春的同学啰。可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吗?」
壮年男子很亲密地向小春说道。
他确实是叫那个女孩小春,那女孩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人换到离店门口较远的圆桌。
坐在小春身旁与我们正面相对的壮年男子穿著猎装衬衫,搭配一条半长裤,看起来十足度假风格。毛茸茸的粗壮手腕重重搁在桌子上,笑咪咪地看著我和普兰少年,与圆框眼镜知性的氛围形成一种有趣的对比。
那名男子加拉哈德则是一脸毫无兴趣的样子,坐在桌子角落,身子微微靠在椅子上。他穿著青紫色,或者该说是深紫色的礼服衬衫,配上一条黑色的窄管牛仔裤,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裸露出来的手腕以及宽松开襟露出来的胸口显得更加白皙。
其他客人注意到他们进入店里,虽然与圆桌保持一段距离,但不时瞥眼看向这里。太明显了,连我都看得出来。
(真……真是尴尬……)
真不愧是知名人士,淘汰战的明星选手。
先前我对连续杀人案件的恐惧与焦虑就像是砰的一声阖上的书,慢慢收进暂待处理的书架上。
男子带著和善的笑容,探出身子来说道:
「太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小春的同学就是那位『死神』啊。」
「能、能与汉尼拔先生同桌,我也感到很光荣。」
听到第一次见面的人称呼我为「死神」虽然让我有些失措,但我是打从心里真的觉得很光荣,即使对方是在「圣杯淘汰赛」里出场的选手。
「汉尼拔先生在我所属的小队里担任指挥官。」
小春战战兢兢地补充说道。
「小队……那么接下来的淘汰赛就是小队战啰?」
汉尼拔得意洋洋地交抱起手臂。
「没错。毕竟新人淘汰赛的优胜霸者已经加入我军,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信心百倍了。」
「汉尼拔!不……你这样讲……我不敢当。」
小春红著一张脸,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要是天下知名的名将这么看重我,我也很不敢当。
(我懂,我很懂……还有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让人意外……)
「根本就是老爷爷和小孙女,不管是老人看护或是带小孩,我可都敬谢不敏。」
加拉哈德在一旁冷嘲热讽。
小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对她的从者怒目相向。
一听之下,我才知道汉尼拔的御主为了迎接比赛,正在和敌队方的御主讨论条件。
他们在这段休息时间在小春的带领下来到这间餐饮店。扩大从者单独行动的权限也是《令咒》的主要使用方式之一。
这一桌的情报量实在太多,让我还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因为直到昨天为止,我对圣杯淘汰赛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
我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向圣杯骑士。
他吃饭的时候依然还是一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态度。自己点的烤牛肉与约克夏布丁也没什么动过,只是把红酒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和食欲旺盛的汉尼拔完全是两样。
如果小春一直有在旧人类史讲座上课,就代表加拉哈德也化为灵体一起待在那间教室里。所以他认识我,还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彼此错身而过。
「你有这么饿吗,『死神』?想吃的话就给你吃。」
加拉哈德说著就要把盘子推过来,小春马上伸手制止他。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她也挺辛劳的。
卡琳说过的话又在我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做事认不认真,怎么可以任由他人说了算』。她是这么说的。
有些从者已经很适应和平新世界的环境。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英灵过去戎马一生,把人生都奉献在战场上。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受够战争,或者内心仍然渴望著鲜血,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汉尼拔将军似乎属于后者的样子。换句话说,这应该就是「圣杯」对他的御主所揭示的命运。
圣杯淘汰赛就成为那些想要充分发挥自己的实力,获得激扬感以及名声的人短暂开放的战场。我认为这也算是一种自由的生活方式。
(可是或许只有小春她……不一样)
*
少女「小春‧F‧莱登佛斯」的出身来历,在大会提供的情报中虽然没有公布出来,但我已经查出一点东西了。
──「莱登佛斯家」是魔术师世家,属于「时钟塔」的降灵科这一派系。
和那些在魔术协会里有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魔术师比起来,莱登佛斯家比较没那么高贵,继承的传统也更浅得多(不过也有几个世纪之久)。即使如此,他们似乎也甘于接受现在的立场,继续在贵族主义的派阀中占据末席之地。
而这个莱登佛斯家正是主办圣杯淘汰战的发起人。
也就是说,莱登佛斯家自己率先打破禁忌,把魔术协会的最高原则『隐匿神秘』推翻了。
我很好奇在《圣杯战争》结束之后的新世界,他们在心态上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可是在我调查的过程中,更令人注意的是莱登佛斯家所研究的魔术是创造人工生命体「人造人」。
我先前一直深信年幼的小春是新人类,可是如果她冠著莱登佛斯的姓,那么这项前提就会改变。
我和他们一同用餐,虽然有些事情挂念在心,但仍然很珍惜聆听汉尼拔说的一些故事。他告诉我们自己率领的军队经历过的一些相当残酷的失败经验,中间还穿插著一些听了令人冷汗直流的玩笑话。
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普兰少年这时候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战争?」
别说是我,就连汉尼拔与小春、加拉哈德都带著愕然的表情回望少年。
「战争是什么?」
「不,战争就是……战争啊……」
我本来想要打个圆场,可是这句话根本不算是回答。
竟然有从者不知道何谓『战争』,这件事让我们深感不安。
「会杀人对吧?」
「……嗯,会杀喔。当然会杀人。杀到令人不忍卒睹的程度。」
汉尼拔用温和的口气向普兰少年解释,圆框眼镜后的眼眸同时冷冷地凝视著他。
「可是人类永远不会厌倦战争,战争与人类就是这么密不可分。」
人类史上没有一天不在战争。
(不知道战争是何物的英灵……怎么可能存在……)
我本来期待加拉哈德能用令人不悦的嘲讽转移话题,可是就连他都一脸难堪地闭著嘴不说话。
众人注视少年的目光太吓人,我假意请名将多讲一些奇闻轶事。这种时候我就巴不得平时聒噪的卡琳能够在场。
这时我注意到小春若有所思地低著头。
我蓦然向她张开嘴,话却没说出口,可是她立即便察觉我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吗,绘里世同学?」
「……小春同学,你──」
少女举起一只手,委婉地打断我的话。
「请叫我小春就好。和各位比起来,我还只是后辈而已。」
「……是吗,这样啊……」
就在我们这几句对话当下,我已经把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又吞回肚子里去了。
(不行,不可以──这种事绝对不能问出口。怎么能问她,你是不是人造人……)
这种问题恶劣至极,就像把侵犯隐私、歧视与自私好奇心的污水一口气全部往人家身上泼。一旦对某人有兴趣,就想打探有哪些弱点可以进行攻击……自己这种坏习惯真是太要不得。
「……小春……的战斗我有在萤幕上看到,就是那场新人淘汰赛。真的好精采。面对那些各个本领高超的对手,竟然还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无论搭档的从者再优秀,这也是很不容易的成就。」
「谢……谢谢夸奖。」
少女低下头,满脸通红。
「我知道当时的战况对我有利,我的运气也不错……但我也觉得很高兴……」
在小春灿烂的笑容底下,看得出她以自身为荣的自信心。
像这样一个个性坦率的女孩,我也打从心底想为她祝福。
虽然这番赞美有一半都是向某人现学现卖,可是后来我重新看过比赛影片,也真的觉得很佩服。
小春一边低下头,看著自己交碰的指尖,满怀歉意地说道:
「昨天……我对绘里世同学的态度有些冒失。」
「啊,没关系。无论是谁,要是时间不够的话都会觉得很焦急嘛。」
「是,我昨天确实没什么时间……所以才忍不住……」
她仍然保持谦虚的态度。
「…………」
我一个不小心就得意忘形起来,这种事可不能告诉卡琳。
小春虽然年幼,却展现出一名战士的矜持,所以我也不禁敞开自己的胸怀。
「我在想,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告诉我在斗技场上看到的那位铠甲女骑士的事情。
我觉得或许她和我那种受到诅咒的体质有关系也说不定。
「现场解说的人也提到过你的『英灵附体』,请问那是──」
「『英灵附体』是吗?那是──」
少女有些踌躇,往自己的从者瞥了一眼。
「哦,小春,你等一下。还有绘里世,你也暂时别急。」
一直带著和善表情看著我们的汉尼拔这时候忽然插嘴,因为他嘴里还有食物,讲起话来含糊不清。
「──如果你对她的绝招有兴趣,当然是直接亲眼目睹最好。我们不是陈述纪录的文官,而是舞刀弄剑的战士啊!你就来罗马竞技场一趟吧,来场上观看我们的战斗。再过不久,下次的比赛就要举办了。」
「咦,你是要招待绘里世同学进场吗?可是我听说观战票已经卖光……候补名单也大排长龙──」
应该已经没办法用正规管道取得观战票了不是吗……看到小春说得循规蹈矩,汉尼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提醒她凡事都有后门可钻。
我就这样和小春‧F‧莱登佛斯互相交换了私人的联络方式。
小春承诺要是拿到招待票就会联络我,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疑惑。
不只是她,连我也觉得有些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人家都这样说了,事到如今我怎么能说自己没兴趣现场观战……)
那个男人这时候又对呆愣愣的我泼冷水。
「和老贼混在一起可是会提早老化的喔,『死神』。」
「……加拉哈德……先生?」
「何必憋在心里,想问什么就问吧,别客气。你和『圣痕』是熟识,反倒是小春对你好像也是念念不忘。」
「………………」
我顿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好。下一秒钟──
喀的一声,少女把手中紧握的叉子往下用力一挥,插了下去。
叉尖对准加拉哈德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事出突然,我和普兰少年都吓得睁大了眼睛。
一般人类挥舞的武器在从者眼里就像静止不动一样。
我还以为加拉哈德会若无其事地避开叉子,岂知圣洁的骑士竟然文风不动,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叉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刺在他手指之间的空隙。
「这位淑女真是不懂礼数,圆桌都被你刺伤了。」
「……我会赔偿。」
少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闭著眼睛低下头。
汉尼拔似乎对同僚之间的争吵充耳不闻,起身离席说道:
「──吾主在呼唤我,我必须得离开了。」
这么说完之后,他们一行人把费用连带赔偿金额一并结清,然后快步走出店内。
*
还留在店里的我想像著汉尼拔将军的御主会是什么样的人。对方和汉尼拔将军是藉由「圣杯」揭示的命运而结合在一起的人,个性会和机灵又豪迈的汉尼拔相同吗?或者完全相反,是个冷静又严酷的战略家呢?
(御主与从者……)
那是一种从第三者看来很难以理解的关系,就如同小春与加哈拉德一样。
我一边想把思绪转回先前的案件,可是内心又有一件事情挥之不去。
……不,应该不会吧。是我想太多了。
要论战斗竞技的话,马赛克市当中少有人能与他们相比,这种担忧当真是杞人忧天。可是……
加拉哈德叫我有话别憋在心里。虽然猜得出来他是指我想问小春出身来历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这句话好像推了我一把。
(虽然千岁与老师都要我别插手,但我还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我也没深思熟虑,就把普兰少年暂时交给餐饮店的老店主照顾,赶紧冲出店门口。
我侥幸在前往罗马竞技场的路上赶上他们三人。
我喊住他们,气喘吁吁地提出请求。
「既然各位都知道他们称我为『死神』,可不可以听我一个忠告。」
我一边注意别粗心让周遭的人听到,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
也就是我刚刚才知道的「劫掠令咒」的相关情报,这些情报就连都市情报网都还没刊登新闻,市民都还不知道。
马赛克市各地正发生随机杀人事件,事件的结果就是契约从者消失,成了牺牲品。
「更详细的情报……就在这个媒介当中。」
「真的可以让我知道吗?」
我暂时解开媒介的秘锁,当场就替换成小春个人用的符号。
小春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收下那个记忆媒介。
「非常感谢你,绘里世同学。」
「……嗯。」
虽然我不敢说已经完全说服他们相信我的说词,但他们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笑话,很认真地听我把话说完。
「就算这座城市还没有发生案子……但不可否认观众有可能会遭遇危险。实际做起来可能有难度,不过我会和警卫人员讨论看看。」
「就拜托你了,汉尼拔先生。」
「无论如何,罗马总是必须毁灭的嘛!」【注:这句话原本是「迦太基必须毁灭」,出自罗马共和国的政治家加图。第二次布匿战争后,加图认为迦太基未来可能成为罗马共和国的威胁,强力主张消灭迦太基,因此在元老院的任何演说中,最后都会补充一句「迦太基必须毁灭」。】
历史知名的名将一边摸著下颚的胡须,一边露出充满霸气的微笑。
「这、这句话应该不是汉尼拔先生你说的吧……」
「唔?难道绘里世是站在罗马那边的吗?这样可不好喔!」
「我们下次对战的对手不是罗马帝国相关的人啊。」
小春歪著脑袋,一脸茫然。
「别理他,用不著和老头子的个人笑话梗认真。要不然他会一直说到你耳朵长茧。」
加拉哈德还是老样子。
请你务必来现场观赏淘汰战,绘里世同学。
小春最后说完这句话后,一行人再也没有回头,回到属于他们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