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章 崭新的未来——二○一七年八月三十一日十七点四十五分

  暑假最后一天。

  我在阳光耀眼的街上直线朝目的地前进。好几天没走的街上,景色和平常理应没什么两样,但现在看起来却觉得很新鲜。

  事发后过了四天。

  这起事件被安上「JAXA职员遇袭事件」这个简单扼要的名称,各媒体也都大举报导。嫌犯名字叫富樫正明,三十九岁,在当地企业担任正式职员,连日在网路匿名布告栏上写下对天野河星乃的批判,最后提出「8·27 执行正义」的犯罪声明。最后他也如同自己的声明,攻击JAXA职员,使用刀子与手枪闹事。演讲中的JAXA职员惑井真理亚及两名观众分别受到轻重伤,并因为嫌犯用于犯罪声明的ID,「第二Europa事件」这个通称很快就确立。

  我的右脸颊被枪弹擦过,为了进行治疗和检查,结果在筑波的医院住了四天左右。被子弹打伤的只有一层皮,比起出血量,伤势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煞有介事地说我的右脸也许会留下一些伤痕,但我根本不在意。

  本来,真理亚的左脸颊上会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一道大伤痕。只要想说这道伤痕转移到我脸上,反而甚至会觉得很自豪。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真理亚手臂的伤似乎不那么严重。她被刀子割伤的右手,说重伤的确是重伤,但主要的肌腱和骨骼都没事,似乎也只需要短时间住院。

  「真理亚伯母,那我走了。」

  我比她早一步出院,回去前先到她的病房露个脸。真理亚手臂缠着绷带,在银色刘海下轻轻眯起一双大眼睛。

  「谢谢你啦,大地。」

  「咦?」

  「是你救了我们。」

  她这么说完,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把我拥进怀里。胸部的柔软触感撞上我的脸,头发轻抚弄得我的脸痒痒的。

  我本想把这句话的意思问得更清楚,但想起那起事件时,真理亚和星乃最后抱在一起的模样,就觉得问这个也太破坏气氛了。

  ○

  「视网膜APP」那件事有了意外的结局。

  Europa事件隔天,Jupiter公司宣布解散,相关的APP商店事业全都让渡给其他竞争业者。另外,视网膜APP说是发现了扫描用的光线有故障情形,被呼吁要立刻停止使用。

  公司解散后,和Jupiter公司有交易的相关企业与工程师们之间盛传奇妙的传闻。一个是本来营运顺利的Jupiter公司为何解散,另一个则是执行董事「六星卫一」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试着打电话到Jupiter公司。「您所拨的电话号码已经无人使用」这句语音,在我觉得起了一阵恶寒的耳边回荡。

  ○

  「奇怪了……?」

  这天下午,一名少女站在银河庄前。头上绑得老高的金发让我一眼就认出她。

  「伊万里?」

  「我想说只要在这里等就可以见到你。要知道我今天可是连医院都跑过了喔。」

  「不好意思,我一大早就出院了,还被爸妈骂了。」

  今天早上我坐立不安,一大早就办好出院手续跑出来了。因为我想尽快见到星乃。

  「平野你有时候实在很乱来耶。」她看着我的脸,微微一笑,然后担心地问起。「你的伤势怎么样?」

  「什么事都没有。新皮肤都长出来了。」

  我轻轻摸了摸右脸颊上的纱布。医师说痊愈过程很顺利,之后只要清洁还有涂膏药,应该就没事了。

  我们说到这里,伊万里深深吸气,然后吐气。

  「我、我说啊,我呢,今天,有话想跟平、平野你说。」

  「怎么啦?突然这么郑重。」

  「我、我啊——」

  她将右拳贴在胸前,用力握住,注视着我。脸很红。

  「我对,平野你——」

  这个时候。

  「大、地、同、学~~!」

  有个少年用力挥着手,从大马路另一边走过来。

  看到凉介突然登场,伊万里吓了一跳,闭上了嘴。她吞了吞口水,像是硬把要说的话吞回去。

  「哎呀~~大地同学你好过分喔~~!你说今天出院,我还去接你,结果你早就跑了~~!」

  「不好意思,我把你忘了。」

  「好过分喔~~好过分喔~~大地同学是笨蛋~~」

  凉介就像约会被放鸽子的情人一样,嘴上说着,身体还扭来扭去。

  「所以,伊万里,你刚刚要说什么?」

  「咦?啊,没有,不用了不用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伊万里说到这里,骂声:「你这白痴!」猛力朝凉介的屁股踹了一脚。

  「痛死啦!干嘛踹我啦?」

  「少啰唆!为什么你现在给我跑出来!」

  「好痛,痛痛痛!不要这样,不要踢了,不要踢我的重要部位!」

  伊万里赏凉介几记毫不留情的上段踢。搞不清楚他们感情到底好还是不好。

  「痛痛痛……可是,大地同学真的好猛耶。」

  凉介一边防御胯下一边看着我说。

  「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事件啊。犯人拿出手枪时,你不就拿自己当肉盾帮星乃挡吗?大地同学果然很猛,我就绝对学不来,简直是好莱坞电影的主角啊。」

  「没有啦,我只是太拼命。」

  「不不不~~那很猛,真的不简单,我超尊敬的啦。」

  凉介把我捧上天,让我不知该如何自处。「你的伤怎么样了?」「已经没事了。」这样的对话过后。

  「——那么大地同学,我们差不多要走了。明天学校见。」

  「你们要走啦?」

  「你不是要去找天野河吗?我这个人只要看到正妹,不管是谁都会去搭讪,但实在没办法挡在你的情路上啊。我们走啦,骆驼蹄。」

  「不要叫我骆驼蹄!」

  「那大地同学,再见啦。」

  「谢啦,凉介!那个时候你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还有伊万里也是,你丢手机帮了超大的忙。」

  「我、我是……回过神来就已经丢出去了……什么都没想。」

  「是啊,我也是我也是。不知不觉间就一股脑儿冲过去了。」

  「你们两个真不要命。」

  「只有平野你没资格说我们。」

  大家齐声哈哈大笑。

  「不过啊——」凉介有点腼腆,小声说了:「我们总算是对大地同学报恩了吧?」

  「咦?」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凉介耸耸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大地同学,你在我们危急的时候,不都会很潇洒地赶来帮忙吗?不管是考试猜题、这次的暑期讲习,还有我遇到留级危机的时候都是。所以啊,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办法至少还你一次恩情。而且之前为了星乃的事情帮忙时,到头来我也没能找到什么大不了的情报。」

  「没这回事……」

  「就是啊,平野。你要多依赖别人一点,我们也是帮得了你的。」

  两人看着我,没有说笑的样子这么告诉我。「伊万里你只有扔手机吧?」「比你管用啦,笨蛋凉介。」看着他们两人这样对话,我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流往上冲。

  「真的很谢谢你们两个。」

  「太见外了啦,大地同学。」「就是啊,平野。」

  两人露出微笑,然后讲了几句道别的话就离开了。

  弯过转角时,可以看见伊万里大喊:「你再晚个五分钟来啦!」并踹了凉介的屁股一脚。

  等到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身影时,我在原地深深一鞠躬。

  ○

  银河庄,二○一号室。

  我到底站在这房门前多少次了?我怀着这奇妙的感慨,再度站到门前。

  我把手伸向对讲机想按门铃。

  叮咚~~

  我定睛细看,看见有种像是光的东西在萤幕上扫过。一如往常,似乎只要一按「木星」,机器就会扫描我的「眼睛」。这与其说是为了让我进去的认证系统,还不如说是星乃用来检查访客的识别系统吧。虽然未经许可就收集虹膜或视网膜之类的资料,似乎也会有侵犯隐私方面的问题就是了。

  ——我这才想到,星乃是几时发明了Space Writer?

  就在我心中涌起这个疑问的时候,萤幕上的通话指示灯亮了。

  『…………』

  我得到了无言的迎接。只消这么点迹象就看得出来这点,是我一再在这个地方被甩的副产物。

  「嗨。」

  『…………』

  听得出她在无言当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光是知道她在听,我就莫名地好开心。这是为什么呢?

  「今天,我出院了。」

  『…………』又有了短暂的吸气空档,然后是一阵轻微的磨蹭声,又传来吸气声,然后……

  『……是吗?』

  有了回答。星乃说话了。或许是因为隔了四天,总给我一种有点新鲜的印象。

  「后来怎么样?都没事吗?」

  『没什么。』

  这是她一如往常的粗鲁回答。

  但这样就够了。听得到她在,感觉得到她活着,隔着门可以隐隐约约感受到她的存在。光是能感受到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轻轻按住胸口。

  ——又来了。

  胸口好热。这是那天从Europa手下救了星乃时也感受过的胸口的火焰。

  ——对我来说啊,一旦放弃梦想,那就成了「百分之百」会后悔的人生。

  之前伊万里说过有关「梦想」与「后悔」的话题。当时我不认同,但现在就觉得好像懂了一点。

  从内心深处驱策我的这火热心意。

  ——大地同学缺乏梦想。

  想必这个温度很接近人追逐梦想时的热情。

  「啊,对了。」

  我退开一点,就像写信写到最后补个「P.S.」似的补上一句。

  「从明天起就是第二学期,所以我来的时间会晚一点……那我走了。」

  就在我真的要离开的时候。

  喀嚓。

  ——!

  回头一看,门已经开了,一名少女从门后探头。

  「啊。」「喔喔。」

  我们彼此发出像是吓一跳的声音。我没想到星乃会出来,星乃也像是为自己竟然开门而吓一跳。

  「……那个……」星乃忸忸怩怩。「恭……恭……」

  「恭?」

  「恭喜你,出院。」

  啊……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喔、喔喔,谢啦。」

  「还、还有——」

  星乃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转过去背对我,做出像是用手指在手上写些什么的动作——我想那多半是她母亲教她的那个让自己不紧张的小小魔法,在手掌心画「☆」符号吞下去。

  「茶。」

  她转回来小声说。

  「咦?」

  「茶。」她又说了一次,低下头,然后往上看着我说:「要进来喝个茶吗?」

  ——进来,喝个茶?

  我伸手想捏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在作梦,然后发现脸上有被子弹打的伤,于是捏了捏大腿。会痛。

  「可、可以吗?」

  星乃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不敢置信,朝星乃踏上一步。星乃吓了一跳,但这次并没有躲进家里,也没朝我开空气枪,而是站在原地等我。

  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两公尺。

  然后是一公尺。踏上最后一步之前,我又问了一次。

  「可以吗?」

  「……嗯。因为——」

  星乃窥看我的脸色,然后撇开视线说:

  「真理亚要我这么做。」

  真理亚——星乃以前一直称她为「那女人」,现在却好好叫她的名字。

  「知道了。那我就打扰一下吧。」

  「……嗯。」

  我轻轻地踏出最后的一步。星乃像在等我进去,把门开得更大,空出一条通道。

  零公尺。

  「很、很乱就是了。」

  「我知道。」

  「咦?」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一走进玄关,就看到厚实的舱门。

  「不、不要笑喔。你敢笑,我就把你打成汉堡排。」

  「那我会很为难啊。」

  「这、这是,那个——」

  「太空船?」

  「咦?」

  「我这么觉得……可以进去吗?」

  「啊,嗯、嗯。」

  接着她有点难为情,却又有点嚣张地说了:

  「我是船长天野河星乃。」

  电子语音对这句话回答:『允许乘船——舱门开启。』过了一会儿,厚实的舱门帅气地滑开,室内的光射了过来。

  那场流星雨的谜还没解开,我也并不是已经知道拯救星乃的方法。

  可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我现在,确实——

  朝全新的未来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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