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睡著的呢?
──唔……
一醒过来,就觉得全身都痛,让我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电脑开著没关,手臂底下夹著翻过来的滑鼠,压得这个部位麻麻的。
「呼啊……」我大大打了个呵欠,先伸伸懒腰再说。我心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著,揉揉僵硬的肩膀──
不对?我对揉著肩膀的自己觉得不对劲。
我看看手。手指会动,可以握拳,可以弯曲手肘。
身体──可以动。
「啊……!」
我从椅子上站起,还用力过猛导致膝盖撞到桌子底下。我一边喊痛一边揉著撞到的部位,而这尖锐的疼痛现在让我格外怀念。
身体,恢复原状了……?我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为能够自由活动手脚而吃惊。
被「他」──第一轮的自己──占据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原状。感觉像是暌违许久后再度搭上这台叫作自己的机器人,又像是本来应该睡在远方的旅馆,却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有种奇妙的突兀感却又有著自己的身体才有的一体感。
他──跑哪里去了?
先前我一直想拿回自己的身体,然而一旦像这样恢复原状,就挂心起消失的「他」。直到刚才都是这样──一起收看弥彦频道,然后和我崇拜的──啊啊,我想起来了,原来那不是梦啊──弥彦流一谈过话,甚至还对他吐露人生的烦恼。
我将电脑开机,并且查看手机画面。可是,无论是直到昨晚应该都还在的APP──「Tachyon-Sceiver」,还是弥彦频道的收看纪录,都没留在里面。
「啊……」接著我发现了。
发现桌子上有张「签名板」架在笔记型电脑后面。
拿起来一看,上面有著像是被眼泪沾湿的水渍,而之前都空白的部分用小小的,真的很小,显得很难为情的字──但又明显看得出是「他」的笔迹,写了这样一行字。
那是大家一起写上的将来的「梦想」。
【太空人】 ──平野大地
○
这天早上。
许久没来的公寓,让我产生了一种彷佛回到遥远故乡的乡愁,感觉好怀念。
银河庄二○一号室。
爬著走惯的满是铁锈的楼梯上去,当那分不出是蓝色还是黑色的太空色大门出现在眼前,就有种像是雀跃,又像是被悸动弄得揪心的感觉。我先呼吸一口气,然后按响门铃,就看到对讲机的指示灯闪烁。我上次来到这里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利用等待的时间想著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见她,又该怎么解释到今天为止的情形。可是,能像这样再见到星乃让我很开心,喜悦明显胜过不安。
等了一会儿,听到门后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声响。我一边想著她为什么需要这么慌,一边下定决心,总之先道歉再说。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星乃的事,就算道歉也不觉得可以就这样得到原谅,然而──
正当我想到这里。
门喀啦一声开了。
「星──」
乃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有个黑黝黝的东西映入眼帘。
房间内的黑暗中,像猫一样反光的双眼。瞪著我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大地同学──!」
当我心想不妙时,枪口已经喷出火苗。
「你不守约定是吧──!」
空气枪的子弹就像机枪扫射似的洒出。「喔哇!喂!别这……!」我转身就跑,但对手不会就这样停止追击。
「你还说每天都会来──!」少女一边呼喊一边朝我发射空气枪。
「痛痛痛痛……!」
「还说只要我找你,你随时都会来──!」她一边开枪一边跑来,根本躲不开。
「痛痛痛痛痛!」
「你扔掉了,平野,大地券──!」她把话切成一段一段说,猛洒子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原、原、原谅我啊──!」我喊著这些像是花心的丈夫在夫妻吵架时会说的话,一边全速逃跑。
「我最讨厌你了!大地同学,这种人,我最、最、最讨厌了──!」
我在愤怒的枪弹下四处逃窜之余,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违背平野大地券约定的罚则──少女的「我会把你打成蜂窝」这句话。
「大地同学,这种人,就该被打成蜂窝──!」
于是我被打成蜂窝,直到少女的子弹用尽为止。
○
这天放学后。
「也快要跟这景色说再见啦~~」
伊万里从校舍屋顶依依不舍地望向校园。
「……就是……说啊。」我吞吞吐吐,表达小小的赞同。
今天我找伊万里来,是因为有话非得跟她说清楚不可。也就是「第一轮的我」答应伊万里的表白,于是和她交往这件事──
为了「了结」这件事。
「我说啊,伊万里。」
「嗯?」
少女转过身来,金发轻柔地披到肩上,光的粒子溜过。梦想、青春与生命力,这三者一应俱全的少女,配我这种人简直可惜了,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是非说不可。
「呃,那个……」
一到要实际说出口,话就卡在喉头。前几天才说要交往,现在就提分手,怎么想都觉得我这男的很过分。
我正想到这里而迟疑──
「──该不会,是要提分手?」
咦?她突然说出这种话,让我吓了一跳。
「我说对了?」
「这……」
「没关系啦,不用勉强。」伊万里淡淡微笑。她语气正常,眼神却有些悲伤。「还是没办法跟我交往──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该说什么才好?既然不能说出有第一轮的我存在这回事,那就只会变成差劲的藉口,让我觉得愈是不想伤害她,就愈会让我自己变得卑鄙。一切都是「我」──平野大地洒下的种子。
「抱歉。」
「可以问你理由吗?」
少女把视线朝向校园,平静地问起。
「理由……」
「到头来,平野还是对那个『外星人』──啊,没事,还是别说了。」伊万里说到一半,自己打住。「我早就知道了。毕竟我要去比利时,也是啦,啊哈哈,一开始就要远距离恋爱,真的有点强人所难吧……」
「不,那个……」我想否定,但说不出下一句话。「抱歉……」
连理由也不说就道歉,那就只是在保护自己。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让我厌恶起卑微的自己。
对这样的我──
「没关系的。」少女轻松地笑了笑。「是我自己决定出发前非说不可,然后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已。可是,这样我就痛快多了。」
伊万里特意用清爽的语气说。
「毕竟我不想留著一件挂心的事出国,而且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留学,还是脚踏梦想和恋爱两条船,对我来说真的有点太难了吧,嗯。」
从她愈说愈快看得出她是在强颜欢笑。我无地自容。
「不过话说回来,这帐我还是要算一算吧。」
「算帐?」
「平野,你转过去。」
咦?
我不明所以,转身背对她。结果──
「嘿!」
「好痛!」屁股传来一阵剧烈冲击。我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发现伊万里以踢起右脚的姿势大笑。
「这就是玩弄少女纯情的代价!」
她爽朗地说完这句话,轻轻擦了擦眼睛。
○
伊万里离开后,我独自被留在屋顶。
正当我按著后腰喊痛──
「平野同学……?」
「喔哇!」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一个意外的人物在场。从机房探头出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少女。
「宇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话。」宇野带著显得不满的表情说:「我在屋顶预习舞蹈课,结果你和盛田同学突然跑来……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多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再开始讲吗?」
「抱歉……」今天我一直在道歉,愈想愈觉得没出息。「这件事还请你保密。」
「那当然了。」
宇野生气似的说完这句话,接著说:「……我说啊,平野同学。」
「你为什么跟盛田同学,那个……分手了?」
「这……」
我迟疑该如何回答,但觉得这时候说谎也太不诚恳。
「因为我……配不上伊万里。」
这是我真正的心情。宇野默默听著。
「而且我没打算跟任何人交往。至少现在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事情要做。」这是毫无虚假的心情。星乃的性命,以及未来。在我从「大流星雨」的威胁下保住这些之前,实在没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这样啊。」
宇野没细问。她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微微泛红。
「那么,我差不多──」
正当我要回去时。
「咿哟!」
臀部突然受到强烈的一击。和刚才伊万里的脚踢不同,像是被某种非常硬的东西从下往上顶的冲击。我发出不曾发出过的怪声后,整个人往前跌到屋顶的地板上。「喔啊……」我不禁喊痛,好一阵子站不起来。还以为尾椎骨要碎了。
「喂,笨……是谁!」
我一边抗议一边回头看去。
「──啊?」
抬起脚的是黑洞,也就是黑井冥子。
「黑……黑井,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宇野宙海练习。」黑井低声说完,喀啦一声转了转脖子,双手手指开始霹啪响,散发出像是要干架的气场。
「那个,黑井……同学?」
「平野大地你觉悟吧。」黑井一抓住我的衣领──
──!
视野突然加速,我的身体离地。
当我理解这是过肩摔,已经是在喊出「呃呸!」一声被摔完这一记之后了。多亏黑井没放手,我的头才没摔到地上,但相对地全身窜过一阵让我无法呼吸的伤害。
「冥、冥子,等、等一下啦!」我听见宇野焦急的呼喊,但黑井只是「哼……」的一声放下我的衣领。我就像被随手扔开的垃圾,后脑杓从十公分的高度往地上一撞。
「呜啊啊!」
黑井对按住后脑杓痛苦挣扎的我丢下这么一句话。
「刚刚那是宇野宙海的份!」
○
冬天的寒冷缓和了几分的三月中旬。
机场内挤满了要出发的人与送行的人,窗外有巨大的飞机,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展现出极具魄力的起飞场面。
「哎呀~~见不到伊万里会很寂寞啊。」
「由你讲出来就很轻浮,很假耶。」
「好过分喔。我也是在惜别啊,骆驼蹄。」
「那就摆出正经点的表情。还有别叫我骆驼蹄,不要连这种日子都这么叫。」
凉介与伊万里轻快地拌嘴。他们对话的气氛感觉一如往常,却又显得有些感伤。证据就是换作平常已经踹下去的场面,现在也显得比较无力。
「盛田同学,加油喔。我支持你的梦想。」
宇野以水润的眼神鼓励她。
「你帮我挑的服装,我会好好珍惜的。」
「谢谢你,宙海。我们彼此都要朝梦想加油喔。」
「嗯,我也会加油。」
「等我当上职业设计师,要让我设计宙海你的偶像打歌服喔。」
「我很期待。」
两人互相声援,随后相互拥抱。
「…………」黑井什么话都没说。
「你说点什么啦,都这种时候了。」
「……再会了。」
「哇,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话。」
伊万里睁圆了眼睛,黑井就「哼」了一声。
「伊万里~~!要保重喔~~!要打电话喔~~!」
「喂,朝阳,鼻涕、鼻涕流出来了!」和伊万里很要好的恒野朝阳流著鼻涕在哭。平常这个女生给人的印象还挺满不在乎,所以展现出这一面就有点令人意外。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女生也来到机场,喊著「伊万里~~!」「要保重喔~~!」跟她道别。可以看出伊万里在班上女生之间有多受欢迎。
我忽然和伊万里视线对上。
「怎么啦,平野,看你愁眉不展的。」她笑著走过来。
「没有,那个……该怎么说才好……」
「喂,不要一脸那么沮丧的表情啦!又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也是。」
「对吧?我是朝梦想起跑,你应该用力在我背上拍一记啊。」
「知道了……好好去努力吧!」我嘴上这么说,却只敢在她背上轻轻一碰。
「我说啊──」她苦笑著小声问起:
「你在签名板上写了『太空人』……是玩真的?」
「咦?嗯~~那个……」
那张签名板上写了小小的「太空人」这几个字。我就这么交出去,前几天被收进时光胶囊,现在已经沉睡在月见野高中的地下。
「……那个,这个,该、该说是玩笑吗?」我说著像是在辩解的话,但这当然不是玩笑。只是不这么说,我实在承受不了高中生还写想当「太空人」的羞耻。
「不会吧。平野,你都犹豫了那么久……其实,那是玩真的吧?」
「这……」
「只告诉我嘛,好不好?就当是送我去留学的饯别礼物。」
伊万里手掩住嘴,在我耳边这么一问。我认命了。
「……嗯,算是……那个,玩真的。」
「这样啊……」
伊万里开心地微微一笑看著我。她的脸上没有嘲笑,也没有说笑的表情,就只是微微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
「这样啊……平野要当太空人啊。」
「啊,那个,都这年纪了,那个……可能有点幼稚啦……」我还是感到难为情,开始辩解。
「哦~~……」
伊万里煞有深意地看著我的脸,然后用力──
砰的一声,在我背上拍了一记。
──!
事出突然,让我整个人往前跌。当我呛得猛咳,她就露出豪迈的笑容说:
「太空人,很不错嘛……!」
○
接著──
「那么各位,我走啦!」伊万里走向登机门,挥著手走远。
「伊万里~~!」「骆驼蹄~~!」大家纷纷呼喊。
「我走啦~~!还有不要到最后都叫我骆驼蹄~~!」她大大地挥著手,走向登机门。明明才要出发,她看起来却像凯旋归国的英雄,雄赳赳气昂昂,非常帅气。
「我抢先一步去实现梦想啦!」
于是少女朝新的未来踏上了旅程。她的一头金发闪耀著皇冠般的光辉,腰杆笔直的背影是那么英姿焕发,让我由衷有了这样的念头──
盛田伊万里真的是个好女人。
○
「哇噗,呼,哇!……噗!」
「来,只差一点点了!加油……!」
我们今天也在包场的游泳池特训。星乃抓著浮板仍摇摇晃晃,拚命打水前进。
「还有五公尺!」「呜哇噗!」「还有三公尺!」「呼哞呼!」
星乃喝到水,手慢慢接近游泳池的彼岸。
「好,你办到啦!」
「噗哇!」
星乃放下浮板,浮板弹出水面,高高飞起。
「你办到啦,星乃!二十五公尺,恭喜你!」
「……?咦?结束了?我游完了?」
「没错,任务完成了!」
「太棒啦──────!」星乃举起双手扑过来抱我。
「唔哇,喂,不要在这里抱……(噗噜噗噜)」
我们两个一起沉入游泳池,然后「噗哈啊!」一声探出头。
「呼呀~~大地同学,饮料~~」
「好好好。」星乃从游泳池爬上来,就这么倒到地上。我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痛死了……」我走在游泳池边,一边揉著自己脚上的瘀青。这当然是前几天星乃的「枪击」造成的瘀青。
──星乃,你仔细听我说喔。呃~~我不太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啦……对了,就从「第一轮」的人格说起吧。呃~~照顺序说就是……
我在空气枪的枪击下暂时撤退,再次登门拜访,对各种事情道歉再道歉,星乃才总算愿意给我机会解释。包括「第一轮」的人格,还有我「被关在」自己的身体里面等等,依照顺序,时而次序颠倒,对星乃说明。星乃一直瞪大眼睛在听,但这个少女果然头脑比常人加倍聪明,大致的情形她很快就搞懂了。虽然我说话的时候枪口一直指著我,让我七上八下就是了。
「呃~~买柳橙汁给她可以吗……」
我一边用IC卡买自动贩卖机的饮料,一边和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脸孔对看。
关于「第一轮」的大地,在那之后就不再出现了。不知道他是沉睡在我心中,还是暂时退让。这点我是不知道,但现在隐隐约约有种能够和「他」共存的感觉。只是,「我」能够用这「身体」,用这「人生」到什么时候并没有任何保障。即使如此,在我实现星乃的梦想,成功拯救她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想继续这「第二轮」的人生,而且也非如此不可。
等到「他」下次出现,恐怕──
「大地同学,饮料还没好吗~~?」
我听见星乃的声音,回答:「马上来~~!」
回头看去,看见星乃才刚游完的游泳池。直到不久之前,连把脸泡进脸盆都不敢的少女,现在尽管需要靠浮板,仍然游完了二十五公尺。
她成功啦……我轻轻按住胸口。以前每次星乃朝著梦想努力,我都会觉得胸口刺痛,但现在不一样。自己能坦然为她高兴,让我觉得好开心。
──太空人,很不错嘛……!
就像朝著梦想踏上旅程的伊万里在我背上推了一把那样,如果我也能够在别人──在星乃背上推一把,那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顺便说一下,那张签名板上,我的名字下面还写了这样的记号。
【太空人】 ──平野大地 &☆
这个【☆】是我说服星乃让她答应加上去的。星乃本来很不情愿,说不想参加地球人的时光胶囊,但我千拜托万拜托,拿三天份的特制炸虾便当交换才总算说动了少女。
写上我们两人梦想的签名板收进了时光胶囊,等待开封的那一天来临。我心想:希望能在我从「大流星雨」之下拯救星乃,实现了我们两人的梦想之后,再和大家一起打开。当然是在大家的梦想也都实现之后。
我正想著这样的念头。
──喔,是凉介。
手机响了。
『喂?大地同学!』
我一接电话,就听到凉介亢奋的喊声在耳边回荡。
「怎么突然打给我?」
『之前的校内模拟考,我的名次上升了!我升到两百七十名啦!』
「我们学年是多少人来著?」
『三百零四人!』
「……那、那太好啦。」
三百零四人之中考两百七十名,算是相当糟糕,但凉介说话的声调仍然雀跃。
「顺便问问,你上次第几名?」
『正好三百名!』
「OH……」我不由得做出美式反应。我太小看凉介有多笨了。
『这就表示,我在校内超越了三十人啊!只要再重复九次,我就会是全学年第一,医学系也会进入我的射程范围了吧!』
「这……」
『谢啦,大地同学!这真的是多亏你了!好~~唔喔~~~~我要这样一口气冲到底啊~~~~!』
尽管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电话已经挂断。
只要小小用功,起初偏差值都会上升。因为底下的学生都没在念书,要超越他们很简单。愈往上爬,要提升名次就愈难。就像游戏里要升上10级左右都很简单,但要练到99级满级,需要大量的努力。
可是……
──只要再重复九次,我就会是全学年第一,医学系也会进入我的射程范围了吧!
就是这么回事。
──「一点点」,就是一切的关键。
凉介开始用功读书是在第二学期过一半左右,所以他顶多只用功了四五个月。考虑到连题库的汉字都看不懂而花在一直查电子辞典的时间,以及先前都在混的空窗期,效率也非常差。看在其他认真想考上医学系的考生眼里,是可以嗤之以鼻的等级。
可是,现在我懂。
──这就表示,我在校内超越了三十人啊!
对凉介而言,这是足以让「视野」豁然开朗的升级。校内模拟考名次上升足足三十名,对凉介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得到了「用功读书就会让名次上升」这个看似单纯,但对实际试著去做的人是再明确不过的实际感受──得到了这种成功体验。自己升级的感觉。
──不必用现在的自己去硬拚。可是,只要努力「一点点」,你自己的视野就会因此改变。
我也能够改变吗?
──你要去点击一点点,点出下一个画面。这样就会让视野不一样。
我用手指在手机上一戳,画面立刻亮起。
就像不会游泳的星乃从把鼻尖泡进脸盆一点点开始;就像看不懂汉字的凉介从查字典开始。
哪怕起初只有一点点,只要开始努力,总有一天,我也──
我想著这样的念头,抱著两罐饮料回去一看,发现星乃抱著腿坐在游泳池边。把饮料递给她,她就拉开拉环,咕噜咕噜地喝著。
「你好努力啊。」「大地同学,摸头。」「咦?」
我忍不住反问。摸头?
「只要我努力去做一件事,爸爸都会摸我的头。」
「真是的……」虽然不甘愿,我还是摸了摸星乃的头。我搔了搔她的黑色长发,她就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唔~~!」的声音。
「这样就完成第十个任务了。再完成……八十九个,就当得上太空人了!」
「没这么简单……不对?」
「怎么啦?」
完成十个,还剩八十九个,也就是说……
「对了,你为什么把任务的数目设定成『99』个?这种事情应该要来个『100』凑整数吧?」
「咦?『99』不是比较有那种感觉吗?」
「那种感觉?」
「大部分的游戏,满级不都是『99级』吗?虽然也有999之类更大的数字啦。所以我就想说,『99』比较有升级的感觉。」
「…………」升级的感觉,99级,满级。我重新体认到,就是这样的说法构成了少女以玩游戏的感觉完成任务的动机。对喔,第一轮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什么我之前都忘了呢?
「那么,下一级……」
我想掩饰胸口慢慢涌起的怀念──
「得改掉讨厌蔬菜的毛病才行啊。」
我这么一说,星乃就「哼~~」一声噘起嘴,由下往上瞪著我说:
「我讨厌青椒。」
【few days ago】
校舍角落一间老旧的用具间。
墙壁的外侧,一名少女在哭。
眼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落下。不管用手擦几次都不会停。过了一会儿,还落井下石似的下起雨,淋湿了少女的肩膀,她的眼泪在脸颊上和雨滴混在一起流下。平常像宝石一样闪耀的金发现在也被雨淋湿,变得像是生锈而导致镀金剥落后露出的颜色。
忽然间,往少女身上淋的雨水消失了。
「……?」
抬头一看,身旁站著一名少年。咖啡色头发的少年为少女撑伞,担心地看著她。
「怎么啦,伊万里?」
「别管我。」
「可是……会淋湿的。」
「走开啦,笨蛋凉介。」
少女不理他,但少年不离开,就只是静静为她撑伞。
雨势没转强也没转弱,就只是下个不停。
少女失恋了。即使平常逞强,即使有朝著梦想展翅高飞的勇气,少女的心仍然柔软,心意也很纯真,所以才更容易受伤。
「雨都不停啊……」
少年一直为少女撑伞,直到雨停。
【mastermind】
晴朗的日子,某处公园。
像是找到了寒冬的空档,旖旎的阳光照在长椅上。少女在这聚光灯般的阳光照耀下,视线落到一本书上,以很有气质的动作翻到新的一页。公园里有小孩的声音,小鸟的鸣叫声随著风在树木间穿梭。风吹动少女的头发,紫色的光泽溜过。她成熟的模样既像个文静的文艺少女,眼神又亮出精光,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一样洋溢著活力。
忽然间,四周的声音消失了。
「──嗨。」
拉起视线一看,少女身前已经多了另一名少女。这名少女戴著贝雷帽,和成熟的紫发少女相比,体格显得非常娇小,像个小孩子。
「该对你说欢迎回来吗──伊绪。」
「哎呀,你好像不情愿呢──盖尼米德。」
「我当然不情愿了。真没想到自由时间竟然这么快结束。」
犁紫苑仍然拿著书,微微噘起嘴。
「我不在的时候,你似乎挺为所欲为呢。」
「轮不到你来说我。你又跑去各个时代,随心所欲地改东改西了吧?」
「哎呀,说得这么难听。」伊绪装傻地摊开双手。「我做的全都是『调整』。别看我这样,我也很辛苦的。」
「我每次都因为你才辛苦。」
紫苑由下往上瞪著对方。被瞪的一方不改脸上的微笑。
「你似乎对平野大地充满兴趣呢。那场『选秀会』已经结束了吗?」
「嗯~~优待他一下,勉强算是合格吧。初审是合格了。」
「你可真严格。」
「别说这个了,我有事情想问你。」两名少女在声响消失、时间静止的世界里,继续对话。「你回到这里,是不是就表示卡利斯多也在附近?」
「谁知道呢?」伊绪始终不正面回答。
「为什么我是调整对象,卡利斯多就不是呢?」
「调整对象并没有限定是谁。只是你特别淘气,才弄得我也有点费事。」
「哎呀,你说话可真嚣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摆动摇篮的小孩。」
「你可真妄自尊大起来了。」
「还比不上你。」
两名少女静静地交谈,但其中一方已经没有笑容。只有伊绪仍然面带微笑,就像杨柳被风吹拂,满不在乎。
「──所以,正题是什么呢?」
紫苑合上书,静静站起。她的眼神变得有如野兽般锐利。
伊绪微微一笑。「呵呵呵,那还用说?盖尼米德。」说著慢慢将手臂举到水平。
「『我是来「调整」你的』。」
【next】
西元二○一八年三月十日,福岛县北部的一处山区。
「伯公~~我们要走多远啊……?」
「快了,那边再上去点儿就到啦。」
「你刚刚也说快了吧~~?」
宇野秋樱夹杂著许久没说的故乡方言说话,走在绝对称不上平缓的山路。走在前面的「伯公」──伯祖父,即使年过七十仍健步如飞。秋樱基本上是在都会长大,光要跟上就已经竭尽全力。背带陷进肩膀的相机今天感觉比平常更沉重。
「哎呀~~小秋,好久没见到你,我好高兴啊。从以前我就觉得你这孩子脑筋很好,不过听到你在东京当记者,可吓了我一大跳啊。」
伯公比手划脚,怀念地大谈回忆。称秋樱为小秋是这个伯公的习惯,让秋樱想起以前每次回到乡下都会请伯公带自己去玩。在从事教师与公务员等较严肃职业者居多的宇野家族中,从事山林管理与采集山菜过活的伯公一直被称为怪胎。只是,在一见面动辄以高姿态训话的亲戚里头,只有这位伯公从以前就一直很和善地对待她,所以她对伯公一点也不讨厌。
「小秋,你是记者嘛,所以都要做那个啊,那个,就是家独。我觉得这会是个大家独啊。」
「伯公,是『大独家』啦。」
「对,就是这个大家独啦~~对了,小秋,你还没结婚吗?我帮你介绍好对象。」
「麦囃啦~~」
她之所以会特地来到福岛,是因为这位伯公打电话通知她:『有大家独啊!』说是在他帮朋友管理的山林中找到某种「不得了的东西」,所以叫她一定要来。秋樱起初并没怎么当真,但对方实在太热心,她才会这样跑来一趟,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秋,这边,这边啊~~」
伯公拨开山林前进。「呼~~呼~~吁……等……一下……」秋樱气喘吁吁地追上。她脚下被树根绊到,但还是勉强跟上,没跟丢前面这个在称不上路的路径上不断前进的背影。
接著──
「就是这儿!」
走在前面的背影在草丛中停步。他们已经相当深入深山,坦白说秋樱没把握自己一个人回得去。
──但愿至少能当部落格的题材啊……
老实说,她对伯公说的大独家这句话并不抱什么指望。她来到这里,是因为许久没接到伯公打来的电话让她很怀念,想偶尔来见个面。
然而,等著她的东西却远超出她的期待。
──咦?
那儿有著一个巨大的「圆盘」。
「啊,啊……」
「这个,我和地主伴野先生说该不会是『UFO』吧。小秋看了觉得呢?」
「伯公,这个……不是UFO。」
高得需要仰视的高增益天线、突出得像角的磁强计、像巨大盆栽的红外线分光仪──曾做过1/48塑胶模型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东西」。
这个埋在深山土石中的物体名称──
「不会吧……」
宇野秋樱以茫然的表情喃喃说道:
「『航海家』……」
这一天,于西元一九七七年九月发射升空──本来应该在距离地球约二一○亿公里的太空飞行中的NASA无人宇宙探测船「航海家一号(Voyager 1)」,「在福岛县北部的山区被发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