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话 鱼脍

  「小猫,可否占用你一点时间?」

  猫猫做完差事正要回自己的房间时,高顺出声呼唤了她。他的主人壬氏似乎当差一天累了,用完膳正在入浴。

  「怎么了吗?」

  猫猫一问,高顺显得有些困惑地摸摸下巴,隔了一拍后说:

  「我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今天的随从双眉紧锁得比平常还要深。

  高顺给猫猫看的是一份写在木简上的资料。他在桌上摊开好几枚木片连接而成的木简。

  猫猫看了木简,眯起眼睛。

  「是过去案子的资料啊。」

  木简是十年前的东西了,上头写著某个商家发生的食物中链事件,内容提到当事人是吃了河豚而中毒。

  猫猫忍不住咕嘟一声吞了吞口水。

  (啊——好想吃喔。)

  高顺一脸傻眼地看著猫猫。猫猫摇摇头,把差点要咧起的嘴角变回严肃表情。

  「下次再带你去吃这类饭馆就是了。」

  不过不会提供河豚肝喔。高顺用眼神特别提醒她。

  猫猫心想「明明有些老饕就爱享受那种麻麻的感觉」,但能让人请吃馆子,猫猫也会更有干劲。她仔细地检查资料。

  「这案子怎么了吗?」

  「我以前出于职责,曾参与过这个案子。以前的同僚最近找我商量,说是发生了跟这个案子十分类似的事件。」

  所谓以前的同僚,是高顺成为宦官之前的事吗?这人果然担任过武官或类似的某些职位——猫猫心想。

  「十分类似的事件?是什么样的事件?」

  老实说,比起高顺的过去,猫猫对现在发生的中毒案件比较有兴趣。她暂且把刚才的想法搁一边,继续目前的话题。

  「是一位官僚吃了河豚鱼脍,陷入了昏迷状态。」

  (昏迷状态?)

  猫猫有种莫名的不祥预咸,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怎么变得这么多话?

  猫猫偷瞄高顺的脸一眼。

  尽管就跟平常一样是张眉间紧锁的劳碌命脸孔,但猫猫感觉对方似乎也在观察自己的脸色。

  「高侍卫,非常抱歉,这件事小女子适合继续听下去吗?」

  猫猫试著单刀直入地问,然而高顺的表情不变。他仍将双手揣在袖子里,缓缓点头。

  「可以的,不成问题,因为小猫你很明白自己的立场。」

  竟敢大言不惭地讲这种话,也就是说,他在警告猫猫不许说出去

  然后——

  「况且话已经讲到一半,就此打住的话你憋得住吗?」

  讲得真奸诈。都已经听到这里了,猫猫不可能抑止得住好奇心。

  「……请侍卫继续说下去。」

  见高顺故意吊人胃口,猫猫略微皱眉说了。

  高顺指著木简继续说道:

  「据创这次的鱼脍,用的是川烫冰镇过的河豚皮与肉。说是官僚吃了之后,就陷入了昏迷状态。」

  「河豚的肉吗?不是内脏?」

  「是的。」

  河豚的毒无法藉由加热消除,但毒素多集中于肝脏等内脏,鱼肉属于毒素较少的部位。因此猫猫听到能让人陷入昏迷状态的毒素,想像的是肝脏部位。

  (会累积那么多毒素吗?)

  即使如此,视种类或生长环境不同,鱼肉部位也不是一定无毒。

  由于无法一概而论,所以或许也有此种情况。

  猫猫以前吃的是毒素较少的部分。她偶尔会得意忘形地吃点肝脏,不过那时情况可真是危急。她记得老鸨给她灌了一堆水,喝到她把整个胃里的东西吐光为止。

  「若是如此,应该没有什么疑点吧?」

  听猫猫这么说,高顺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

  高顺一边抓抓后颈一边回答。

  「掌厨的坚称菜肴里没用到河豚。这次的案子也是,上次的案子也是。」

  高顺烦恼地蹙额颦眉,但猫猫没理他,吐了个舌头。

  事情听起来实在有趣。

  这次跟上次的案子之间有几项共通点。

  据说此次案子当中昏倒的官吏,跟上次的商人一样都是饕客,且偏爱珍馐。此次吃的虽是鱼脍,但用的是川烫过的鱼肉,不过据说平常也会吃生鱼。即使是鲜鱼,生的鱼肉里常会」有寄生虫。一般人不怎么喜欢吃,有些地方还会禁止食用。

  而一些饕客就是爱吃生鱼,所以也就喜欢河豚这种鱼类,经常品尝。虽然大家都不承认,其实在饕客当中,有些人还会吃故意留下少许毒素的鱼肉,享受那种麻麻的感觉。

  (竟然不知道那种感觉的好。)

  猫猫认为人们应该宽怀大度地接纳别人的喜好。

  两件案子里的厨师都坚持菜肴里没放河豚,宣称自己是清白的;然而吃了菜肴的主人都产生了中毒症状。

  听说他们从厨房垃圾里找到河豚内脏或鱼皮当成了呈堂证供。由于内脏全数被丢弃,因此他们判断当事人没有吃下内脏。

  (意外地调查得还满仔细的嘛。)

  猫猫莫名地佩服起这种地方来。世上有很多不像话的官吏,会拿环境证据或捏造证据诬告无辜之人。

  两名厨师都宣称鱼肉只有用在前一天的菜肴里,当天没用到。盛夏日还另当别论,在目前这种每天依然天寒地冻的季节,把厨余摆个几天也并不奇怪。

  鱼脍用的是其他鱼类,也从弃物篓里找到了这种鱼的碎屑。

  (不能说是官吏捏造证据,但也不能保证厨师有说真话。)

  很遗憾,没人能当证人。

  听说官吏吃珍馐会惹夫人生气,所以通常都是在房里独自享用。厨师端来了鱼脍,但佣人只是远远看到那盘菜,不可能认得出切碎的是什么鱼。

  而被害者似乎是在全部吃完后才倒下的,换算成时间,说是开始吃之后过了两刻钟。

  据说佣人是端茶过去时,才发现官吏呼吸困难,嘴唇发青地浑身痉挛。

  (症状也跟河豚毒很像。)

  事情就是这样,高顺带来的情报对猫猫而言不够多。她决定暂且不陈述观点,请高顺再去问一些话来。

  (究竟是什么毒?)

  猫猫口里正在念念有词时,一张端正脸庞从旁边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猫猫的颜面神经不禁整个僵住了。

  「抱歉,你这种脸就连孤看了也受伤。」

  头发濡湿的壬氏说。水莲一边「哎呀哎呀」地说,一边帮他把滴水的头发擦乾。

  猫猫让脸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看来自己方才露出了恐惧惊悚到下颔快脱臼的表情。

  「你好像很热衷于听高顺说话啊。」

  壬氏有点怏怏不乐地说。

  「有趣的话题总能吸引听众。」

  「给我等一下,你明明常常把孤讲的话……」

  壬氏不知怎地,用一种受到打击的神情嘟嘟囔旷地说。最后的部分听不太清楚,但猫猫觉得总之目前无关紧要。

  「那么时间晚了,容小女子退下。」

  猫猫低头向忙著擦乾壬氏头发的水莲致意后,就缓步离开了房间。壬氏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水莲凶巴巴地叫他不许动。

  猫猫觉得自己就连人命关天的事都这样抵抗不了好奇心,实在无药可救了。她一边心想阿爹可能会责骂自己,一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高顾带来了食谱。

  「这是厨师菜肴的抄本,佣人作证说会端给主人的菜肴大多都写在这里面了,厨师也说作的是这道菜。」

  高顺在桌上摊开笔记簿给猫猫看,上面写著使用川烫鱼肉制作的鱼脍烹调法。

  猫猫一边摸著下颔,一边看食谱。

  做法是将鱼肉川烫冰镇后加入切丝蔬菜,以醋拌匀。写在上面的醋汁配方有点特别,但不是什么格外奇特的菜肴。

  上面写了几种醋的配方,想必是因为菜肴滋味会因为季节或获得的食材而改变的关系。材料也没有明列出用什么鱼或蔬菜。

  猫猫摸著下巴沉吟。

  「如此的话,最重要的究竟用了什么材料就不得而知了呢。」

  「是啊。」

  猫猫偏著头看食谱时,怏怏不乐的壬氏从旁边过来。他手上拿著龙眼果,剥著壳吃。壳里面是黑色的果乾。

  龙眼果就像是小颗的荔枝,是一种夏季采收的水果。供乾的龙眼又称为桂圆肉,有时还会作为中药。

  「看不出来吗?」

  壬氏显得有点心痒难耐的样子,手肘撑在桌上凑过来看猫猫的脸,看来是想加入话题。高顺皱起眉头看著,但还不至于要提醒他。

  (得好好讲讲他才行吧。)

  猫猫正在冷眼看著没规矩的千氏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温和地拿走了壬氏手里的龙眼。

  「没规矩的孩子没点心吃哟。」

  脸上浮现快活笑容的水莲站在壬氏背后,她呵呵呵地笑著。这是什么气氛?猫猫总觉得她的背后看起来乌云密布。假如猫猫说这位名唤水莲的侍女有种身经百战的气质,会不会很奇怪呢?

  「我知道。」

  壬氏垂著眉毛,不再支起手肘,改成正确的姿势。老嬷子见状,一面说「很好」,一面把龙眼放回了壬氏手里。

  还以为这位老嬷子只会宠他,原来也有挑剔礼仪规范的一面

  话题有点扯远了,回到正题吧。

  「案子是最近这阵子发生的对吧?」

  「大约在一周前。」

  以时节来说,天气还很冷。鱼脍一般来说是放小黄瓜,不过在这个季节,应该会使用其他蔬菜。

  「材料是白萝卜或红萝卜之类的吗?」

  冬季能使用的蔬菜有限,食材有其季节性,可以吃到的时期也有限。

  「于这点,对方说用的是海藻。」

  听到高顺这么说,「啊!」猫猫半张著嘴。

  「海藻吗?」

  猫猫重问一遍。

  「是海藻。」

  高顺重说了一遍。

  海藻可以食用,也可作为中药材。想必也能当成鱼脍的材料。

  听到这句话,猫猫不由得点了点头。

  (此人爱吃珍馐,就表示……)

  有时应该会买进一些比较特殊的海藻。

  猫猫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从半张的嘴巴想必可以看到虎牙。

  壬氏他们都愣愣地看著猫猫这副模样。

  猫猫一边眯细眼睛,一边看著高顺。

  「如果可以,能否让小女子到那户人家的厨房里看看?」

  猫猫抱著一丝期望向高顺问道。

  高顺安排得很快,隔天就准备好要让猫猫进那名厨师的厨房了。据说负责此案的官吏认为已经结案,很容易就获得了许可。

  官吏宅邸位于京城西北,周围尽是些深宅大院。京城北侧主要都是高级官僚居住,所以理当如此。

  在宅邸里,夫人由于过度疲劳而消瘦,卧病不起,由下人代为带他们到厨房。虽然对方表示已经徵求过夫人许可,没有问题……

  (下人啊……)

  猫猫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前往目的地。

  猫猫有个高顺安排的官员跟著作伴,但官员对猫猫心怀疑虑,一直盯著她看。此人似乎不怎么喜欢猫猫,但是应该会听高顺的命令,目前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猫猫也没有打算跟对方作朋友,因此并不介意。

  他大概是位武官吧,年纪尚轻因此体格还未臻于成熟,不过整体动作乾净利落。他眉头紧皱,五官难然稚气未脱,但面貌精悍。猫猫总觉得跟谁很像。

  幸运的是,厨房因为被认为煮过下了毒的食物,因此案发之后就没人用过了。

  猫猫正要缓步走进厨房时……

  「你在做什么!」

  一名男子横眉竖目,往猫猫这边跑了过来。男子年约三十,穿著上好的衣服。

  「谁准你擅自进宅邸了,给我出去!是谁把这些家伙带进来的!」

  男子抓住为他们带路的下人的衣襟。

  猫猫半睁著眼看著时,一同前来的官员在前走出了一步。

  「我等有获得夫人的许可,再说我等是有使命在身。」

  看到官员口气凛然地反驳粗暴男子,猫猫在心中拍了拍手。

  「真有此事?」

  男子放松了抓住衣襟的手。

  下人一遍呛得直咳嗽一边肯定。

  「我等可以进去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听到官员这么说,男子虽然啧了一声,仍不屑地说:「随便你们。」

  代替陷入昏迷状态的官吏的夫人,宅邸里现在由官吏之弟在管事,而这似乎就是方才那名男子。事后下人显得很歉疚地向他们解释。

  (是这么回事啊……)

  猫猫觉得插嘴管别人的家务事很不知趣,所以只想想就算了。

  猫猫环顾厨房内部。

  厨具似乎被厨师清洗过,收拾得乾乾净净。食材除了鱼类等容易腐坏的生鲜食物外,都维持原样不动。

  猫猫把厨房每个角落找过一遍。

  然后,她轻而易举地就从架子深处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看到那个用小瓮加盐腌渍的东西,猫猫满意地笑了。

  「这是?」

  猫猫向下人问道,下人眯眼看看瓮里的东西。由于他露出一种不明就理的表情,于是猫猫抓起一把放进水红里给他看。

  (这样如何?)

  「哦,这是老爷很爱吃的食物。」

  下人告诉猫猫这是官吏平常吃的东西,不可能有毒。夫人似乎也很信赖这名下人,猫猫不觉得他在说谎。

  「听见没?还不快走。」

  男子莫名烦躁地说,他从刚才就一直盯著猫猫等人的行动,恶狠狠瞪著猫猫手上的瓮。

  「说得对。」

  猫猫把瓮放回原位,但偷偷藏了一把在袖子里。

  「抱歉惊扰各位了。」

  猫猫如此说完,就离开了厨房。即使如此,背后传来的刺人视线仍久久不散。

  「你怎么那么轻易就作罢了?」

  回程的马车上,年轻武官向猫猫说道。猫猫觉得难得对方会主动跟她攀谈。

  「小女子并未作罢。」

  猫猫从袖子里掏出沾满盐巴的海藻,然后用手巾包了起来。虽然袖子弄得满是盐巴很不舒服,但若是在这里拍掉,可能会被眼前的武官骂。

  「这个东西有问题。这种海藻应该还要再过一阵子才到采收季,但就算以盐腌渍,也不可能保存到现在这个时节。」

  可说是相当不合季节的食材。

  「所以小女子猜想,这应该不是在这附近采得的。比方说,有可能是透过贸易经由南方进货的。不晓得有没有办法查出是从哪里买来的?」

  听猫猫这么创,武官睁大了双眼,似乎是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其他事就由猫猫自己来。

  翌日,猫猫拜托高顺准备了一间可以使用的厨房。地方在外廷内的官吏哨站,似乎设计成可供人住宿过夜。

  猫猫在那里调理前一晚就准备好的东西。说是调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只是把泡水去除盐分的东西盛盘罢了。

  虽然是简单的工程,但毕竟是这种事,猫猫觉得不适合用壬氏楼房里的厨房来做,所以请人另外准备地方。

  而现在,猫猫眼前有两盘东西。这是昨天偷偷带回来的海藻,猫猫将它分成两份泡过了水,呈现鲜翠的绿色。

  猫猫面前有高顺、找高顺商量案情的官员、昨日为猫猫带路的武官,以及不知跑来干么的壬氏。这样爱看热闹,小心又被水莲骂没规矩——猫猫心想。

  「经过调查后,就如同你所说。」

  年轻武官淡然地说。昨日的海藻的确是从南方带来的。

  「我后来又去问了一次下人,他说他想起来了,那位官吏的确不曾在冬天吃过那种海藻。我也问过其他佣人,得到的答案都相差无几。」

  这时,找高顺商量案情的官员摇头。

  「关于这种海藻的事,已经向厨师询问过了。对方说这跟平常用的海藻是同一种,不可能有毒。」

  猫猫也赞成他的意见,是同一种海藻没错。

  但有一个地方错误。

  「即使是同一种海藻,也不见得就没有毒。」

  猫猫一边用筷子从盘中夹起海藻,一边说。

  「也许在南方并没有吃这种海藻的习惯,假若这次是听了老饕官吏的说法,贸易商认为有利可图,而特地要当地居民制作盐渍海藻呢?」

  「……这会有什么问题?」

  问问题的是壬氏。今日可能因为有旁人在,他没有散发出最近那种莫名松懈的氛围。高顺姑且不论,身旁的另外两名官员,都显得有些静不下心地看著美貌的宦官。

  猫猫愉快地把玩著筷子说:

  「世上有些方法可让毒物变得无毒。」

  方法有很多种,例如鳗鱼本来有毒,但只要放血或加热就能食用。

  以此次的海藻来说,猫猫记得应该是必须以石灰腌制。

  而猫猫分成两盘的海藻,一盘以石灰腌过,一盘没有。她此时用筷子夹起的,是昨晚请人准备石灰腌过的海藻。

  猫猫将它一口吃下去,周围其他人慌了起来,逼问她在做什么。

  「不要紧的,应该吧。」

  其实猫猫只有听过这种知识,并不是很确定只腌一晚是否就能让它无毒。

  这也是很重要的验证工作。

  「什么叫作应该吧!」

  「请放心,小女子已备妥了催吐剂。」

  猫猫拍拍胸脯,从胸前掏出煎好的药。

  「不要讲得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

  结果猫猫被高顺从背后紧紧抱住,让壬氏硬是喂了催吐止剂。多亏于此,害得她在四名男士面前吐得个乱七八糟。

  他们把未出嫁的姑娘当成什么了?

  顺便一提,催吐剂是用恶心味道让人反胃的类型,所以难吃得要命。

  (难得有机会可以证实去毒法有效,可惜了。)

  猫猫擦掉胃液,重新打起精神说:

  「此时有个问题:是谁向贸易商提议带盐渍海荡藻过来的?」

  既然特地从没有食用习惯的地方订制,应该知道危险性很高才是。

  「假如是陷入昏迷状态的当事人,就某种意味来说可谓自作自受。」

  不过,假如不是呢?

  而假如订制者知道这种海藻可能变成毒药……

  (这只是推测罢了,不过……)

  十年前也发生过食物中毒事件,说不准有人从那次事件获得灵感,想到了这种手段。猫猫无法断定两件事有关联,只不过就以此次案子来说,猫猫的推测应该没错。

  在场所有人都很聪明,猫猫没必要说更多,也没打算说。猫猫身分卑微,不想深入思考如何裁断别人的罪行。

  「我明白了。」

  高顺似乎听出了猫猫的话中之意,缓缓点了点头。

  猫猫松了一口气后,捏起眼前的海藻吃了一口。这次是吃另外一盘。

  于是她再次被脸色发青的壬氏等人硬是催吐。

  犯人是昏迷官吏的弟弟。

  一找到代购商之后,此人很快就招出是自己买的。

  猫猫要进厨房时,那人一直盯著他们瞧,让猫猫起了疑心,结果正如她所料。

  有些东西不想让人瞧见的话,就会摆出那种态度来。

  这是常有的事,长子健在,次子就会遭到漠视。简单到好笑的理由,让猫猫等人就某种意味来说,觉得原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只是有个问题。

  为了如此肤浅的理由企图杀人的男子,是如何知道海藻有毒?他说是在酒家喝酒时,坐在旁边的客人闲聊时告诉他的。

  这是偶然,抑或是必然?当时的猫猫等人无从得知。

  结果猫猫没能吃到毒海藻,一面发牢骚一面打扫。没有的东西强求不来,她决定想一些其他不相关的事。

  (啊——话说回来,要用在哪里好呢?)

  占据猫猫脑海的,是那种长在虫子身上的奇妙植物。

  她开始恍神,然后急忙摇摇头。现在正在当差。然而她的脸颊却越来越松弛。

  那些从恶心虫乾身上长出来的枯叶色菇类,要泡成药酒好呢,还是做成药丸好呢?光是想像都觉得开心。

  由于实在太开心了,她不小心用笑嘻嘻的表情迎接了屋主。

  看到壬氏当场愣住,猫猫悄悄低下头去。

  (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猫猫尴尬地慢慢抬起头来时,壬氏忽然开始用头撞柱子。咚咚咚的动作有如啄木鸟。

  听到这声音,高顺与水莲都冲了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高顺直盯著猫猫瞧。

  (这次不是我害的。)

  是你的主人有毛病。猫猫心里如此想著,暗自生闷气。

  「恭迎总管。」

  总之猫猫先作个表面工夫,恭敬地致意。

  最近这阵子,壬氏总是处理公务而遇归,好像是为了处理长久累积的事务。

  与其让事务堆积如山,不如别像上次案子那样爱看热闹,好好当差就没事了。

  「该说是个性不合还是怎样?意见总是相左。」

  听壬氏所说,他似乎必须跟这样的一号人物有公务上的往来。

  壬氏一边从水薄莲手中接过水果酒,一边叹了口气。在场所有人都对壬氏有抗性所以无妨,但要是哪里来个姑娘看到他这样,光这么个动作就能让姑娘昏过去了。实在是个很会给人找麻烦的宦官。

  假若有人能对这样一号人物有意见,反而可以说很厉害。

  「我也会有不擅长应付的人。」

  对方似乎是军府的高官,虽然足智多谋,却是个出了名的怪人。

  听说此人很爱挑人毛病,会把客人带进房里,或擅闯对方居所,或下将棋或闲址扯淡,拖延著不让议案盖印。

  而这次盯上的目标就是壬氏。

  于是此人天天都在壬氏的书房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害得他必须加班补回来。

  猫猫脸上不知怎地,浮现出一种排斥的神色。

  「是哪位告老闲居之人?」

  「才刚过四十岁而已。而且自己的公务都会处理完,所以才更恶劣。」

  (年过四旬,军府的高官,怪人?)

  这些词句让猫猫有些耳熟,但总觉得想起来也没好事,她决定忘掉。

  只是就算忘掉,常有的不祥预感仍然很准。

  ……………………………………………………………………………………

  「议案应该已经通过了才是。」

  面对这名不速之客,壬氏面露天女般的笑靥说了。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让脸颊不抽搐。

  「哎呀,冬季赏花实有困难,因此我想不如改来此处。」

  眼前是个满脸胡渣,戴著单片眼镜,悠然自得的中年人。

  他虽穿著武官服,但容貌更像文官,狐狸般的细眼于富有理智的同时,也蕴含著疯癫。

  男子名为罗汉,职位为军师。倘若换个时代,想必会被称为太公望再世,但在当今时代就只是个怪人。

  家世显赫,但年过四十仍不娶妻,收了个侄子做养子,将家中事宜交由养子管理。

  罗汉只对围棋,将棋与闲话有兴趣,就算对方没兴趣也会硬把人牵扯进去。

  这阵子他之所以找壬氏的碴,理由是壬氏雇了一个与绿青馆有关联的姑娘作下女。

  此事虽然绝无虚假,但从娼馆雇用姑娘,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尽管形式上是下女,但别人会怎么理解这事仍然是个问题。

  然而这位跟年轻姑娘一样喜欢八卦的大人却四处说些有的没的,在军府的众人都认为是壬氏替姑娘赎了身。好吧,虽然也不算说错就是了。

  壬氏让中年大叔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各种话题左耳进右耳出,在高顺拿来的文书上盖著印。

  「说到这个,我以前在绿青馆有个老相好。J

  壬氏听了,感到很意外。

  他本以为此人对风流韵事毫无兴趣。

  「是怎么样的一名娼妓?」

  壬氏不禁产生了兴趣而追问。

  罗汉得意地一笑后,将带来的果子露倒进琉璃杯。躺卧在罗汉床上的模样,就跟在自己房间里放松休憩没两样。

  「她著实是个好娼妓,擅长围棋与将棋,我在将棋上能胜她,围棋却屡战屡败。」

  竟然能下赢军师阁下,想必棋艺高超——壬氏心想。

  「我想那样有意思的女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也想过赎身,但天不从人愿,正好有两个有钱的好事家在争相出价。」

  「那可真是……」

  娼妓的赎身金有时高到可以建造一座离宫。既然连罗汉也负担不起,恐怕就是那么回事了。

  提起这种话题,这个男人究竟想说什么?

  「她是个奇特的娼妓,只卖艺不卖身。不只如此,她根本不把客人当客人看。就连倒个茶,都不像是在接待主人,而是用施舍贱民般的高傲目光看人。有些人就是口味特殊,不少家伙都被她这种态度迷得神魂颠倒。好吧,其实我也是其中一人,那种背脊一阵阵酥麻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

  壬氏著实觉得坐立难安,忍不住别开了目光。一旁候命的高顺也用力咬紧抿成一直线的嘴唇。

  世上具有相同喜好的人还真不少。

  罗汉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对方的内心想法,继续说道:

  「那时我在想,希望有一天可以欺上她的身子。」

  男子咧嘴笑著,眼中显露出一丝充满癫狂的火光。

  「结果我也无法对那名娼妓死心,不得已,只好用了有点骯脏的手段。总之呢,若是贵得付不起,让她身价降低就是了。」

  我降低了她的稀有价值。他说。

  「想知道我用了何种方法吗?」

  隔著单片眼镜,狐狸般的眼睛在笑著。

  不知不觉间就将对方拉进了圈套,就是这样才可怕。

  「都讲到这里了,军师还要卖关子?」

  壬氏发现自己的讲话口气不知不觉间变得冰冷起来。罗汉笑嘻嘻地看著他。

  「哎,稍安勿躁。在继续之前,我有件小事想拜托总管。」

  罗汉十指交握,伸个大懒腰。

  「到底是什么事?」

  「总管那儿最近进来的下女,似乎挺有意思的。」

  又是那方面的话题?壬氏差点没叹气,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大感意外。

  「好像莫名地擅长解谜是吧。」

  罗汉似乎没看漏壬氏抖了一下,他继续说下去:

  「我认识一位宫廷御用的雕金师,此人日前溘然谢世,而且没确切指定继承人。但他有三个徒弟。」

  壬氏一边心想「竟然会认识工匠,真稀奇」,一边「哦」地应了一声。

  「故友尚未传授堪称秘技的技术就这样过世,令我于心不忍。我想他应该留下了某些传授技术所需的物品,但就是找不到。」

  「军师有话请明说。」

  壬氏单刀直入地说完,罗汉取下了单片眼镜。

  「哎,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不知道有没有法子,找出这种秘传的技术。例如不知能不能请某位头脑灵光的下女帮忙调查一下。」

  「死去的男子是个奇人,只留下意味深长的遗言就过世了,让人感到有些在意。」

  「……」

  壬氏一语不发,阖起眼睛,然后呼了口气。

  「总之,可否请军师先将整件事讲与我听?」

  他只能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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