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十六话 马闪与里树

  猫猫与壬氏接到消息,立即快马加鞭。他们无暇乘坐马车,壬氏骑了信使骑来的马。猫猫也没徵求壬氏准许就上了马,抱住他的身体。

  「我会赶路,小心别摔下去。」

  猫猫知道这表示他同意了,于是将脸埋进散发幽香的背上,紧紧抱著以免落马。

  于进入宫廷之际,壬氏嫌出示符节啰嗦,直接把蒙面布摘了,让守卫认人放行。他们马不停蹄,赶往里树妃遭到幽禁的塔。

  塔的前方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除了塔的守卫士兵之外,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官吏或女官,被武官拦阻著不准他们进入。有的女官眼尖瞧见壬氏,先是脸颊飞红,但接著注意到猫猫,眼睛瞪成了三角形。猫猫现在没工夫理那种人,当作没看见跟著壬氏走。

  在塔的最高一层,可以看见女子的身影。即使远望也能看出那年轻女子披头散发,正是里树妃。猫猫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彷佛想抓住什么般,高举一手朝向天空。

  (她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建物很老旧了,在那种脚下轧轧作响的地方,胆小的里树妃会一个人爬上那种高处吗?

  可是太远了,看不清表情。猫猫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只听见一阵熟悉的女子嗓音。

  原来是里树妃的侍女长,被卫兵拦了下来。她伸长了手想进塔,但被挡下了。

  「里树娘娘她……!」

  她的衣服不知怎地沾有污泥。只是被卫兵挡下,照理来说不会沾到那么多泥巴。简直好像被人扔了泥巴球似的。

  接著,又增加了一个熟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里树妃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马闪气急败坏地赶来了,想必也是听说了此事才会过来。之前可能正在进行操练,身上穿的不是平时那套官服,看起来像是练武服。

  先是慌张的侍女,现在又多了个吵闹的男子,把场面搞得更加混乱。这下卫兵变成必须应付马闪,试图拦住迈著大步前进的他,但反而是卫兵整个人被拖著走。

  (好大的力气。)

  这在西都之旅已经知道了,但以马闪来说,猫猫总觉得没这么单纯。不过比起这事,现在先救里树妃要紧。

  「冷静点!」

  凛然优美的嗓音响起。马闪与侍女长当场停住,看向嗓音主人。

  壬氏将马交给一位武官照顾,然后迈著大步走向二人。

  「我去便是。」

  「可、可是……」

  「我说过了我去。」

  他一副不容争辩的神情。侍女长浑身虚软地瘫坐到地上。她的脸颊上有红色血痕,头发黏著米粒。

  (是被人欺侮了吗?)

  这不是不可能。即使出了后宫,性情恶劣的人一样不会少。一旦得知有私通之嫌的嫔妃被关在塔里,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侍女长或许也会遭受几次欺侮。

  就猫猫看来,跟随里树妃的侍女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必定一直都是孤军奋斗。

  起初猫猫还以为她是个讨厌的试毒侍女,没想到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你怎么让娘娘一个人独处?去取膳食了吗?」

  壬氏用虽不温柔但也不冰冷的声调问了。他这镇静的反应似乎反而有帮助,侍女长开口说道:

  「这数日来,娘娘心情十分沮丧,既不出房门一步,房间空气又不流通,可能因此使得娘娘意志消沉……今日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谁都信不过,要我离开房间。」

  「所以你就到外面来,等她镇定下来,是吧。」

  「是,因为奴婢得去换衣服。只是结果又得再换一次了。」

  侍女长看看被泥巴弄脏的裙裳。

  「我晓得了。」壬氏走向塔楼。

  「微臣也一起……」

  马闪想跟壬氏一起去,但壬氏定睛注视这样的马闪。

  「你没有必要跟来。这不是你的职责吧。」

  马闪闻言,神情扭曲了起来,手握拳头。

  (我想他说得没错。)

  不同于壬氏在后宫当过差而与里树妃有过几面之缘,马闪只不过是前往西都的旅伴罢了。虽然马闪对里树妃似乎有几分心意,但这并非他的分内之事。

  「可是……」

  看到马闪懊恼的模样,壬氏说:

  「你是我的辅臣。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

  「我要你考虑到最糟的状况,采取行动。这事只有你能办到。」

  壬氏如此说完,就往塔里走去了。

  (还真是够信赖他的。)

  姑且不论壬氏的做法是否为上上策,猫猫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判断。而猫猫也只能尽自己所能。

  马闪一副忧愁烦恼的表情。然后他把附近的官员叫来,开始做些指示。听起来他似乎是要官员尽量收集大量被褥,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恐怕没有帮助。

  猫猫只能做猫猫能做的事。

  「里树妃还有没有其他异状?」

  猫猫一边替瘫坐在地的侍女长摸摸背,一边说了。

  她脸颊上的伤,说不定是里树妃爆发怒气时伤到的。即使是文静乖巧的娘娘,一旦开始疑心生暗鬼,或许也难免找人乱发脾气。

  「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算是异状,不过这阵子以来,娘娘似乎总是在注意天花板。我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天花板上有洞,让娘娘心里介意。」

  莫非是楼上的什么东西让她在意?毕竟她都像那样爬到最高楼层了。

  「楼上似乎也关过人。房间里闷著股怪味,也可能是从楼上飘来的。」

  「怪味?」

  「是呀。似乎是香料,但我从来没闻过。我不是很喜欢那味道,但里树娘娘似乎很喜欢,常常在味道较重的地方长坐不动。」

  猫猫偏头不解的同时,改为看向卫兵。

  「请问那塔里是否还关过别人?」

  对于此一问题,卫兵们面面相觑,露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看那神情就知道他们知情,只是不能说。

  「还关过别人吗!」

  猫猫加重语尾的口气一说,竟从另一处得到了回应。

  「不是关过,是正关著。」

  卷毛眼镜的算盘男,把地面踩得喳喳作响走近过来。

  「我不是吩咐过假如有别人要关进来,尽量让双方离远点吗?」

  罗半语气略带责备地对卫兵说道。

  「请大人见谅。只因塔楼年久失修,较高的楼层无法使用。」

  「我也没想到会有其他人被关进来,而且还是嫔妃。」

  罗半耸耸肩说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是我请他们这么做的,免得影响两国交好。」

  「两国交好?」

  猫猫不懂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会说到邦交去了?

  「我不是说过,要你来参加与西方美女的会谈吗?是那美女拜托我的。」

  「你说的美女,难道是那个西方使节!」

  「嗓门太大了。」

  罗半摀住猫猫的嘴。

  卫兵们似乎并未听见,但侍女长起了反应。

  「西方使节……对了……」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你刚才问我,里树娘娘的身边有无发生过什么异状对吧。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猫猫好像要咬人似的抓住侍女长的肩膀。

  「有一个侍女让鸟逃走了。是使节赠与娘娘的白鸟。」

  「鸟?是镜子吗?」

  猫猫记得使节向各位上级妃献上过大镜子。难道给的不是那个?

  「是,镜子也有,不过使节以里树妃为最年少的娘娘为由,另外赠送了一对雌雄白鸟,说是以此安慰娘娘离开爹娘身边的寂寞之情。」

  「雌雄白鸟?」

  「正是。里树娘娘碰到动物的毛皮或羽毛会打喷嚏,因此极少赏玩此鸟,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几乎都是让下女照料它们。日前里树娘娘离宫时,下女先是让一只逃走,接著又不慎让另一只也逃走……」

  (鸟……逃走?)

  猫猫就快从这点联想到什么了。她拚命搜遍记忆的每个角落,想找出答案。

  (难道是……)

  「那鸟是不是鸽子?」

  「或许是鸽子。我没见过活鸽子所以不知道,但好像有听过它们咕咕叫。」

  鸽子有归巢本能。

  而猫猫听说过,里树妃抄写的话本是伪装成了细绳。可是,假如其实是绑在鸽子脚上的话……

  另外还有一点。

  「去年夏天,与西方使节一行人宴饮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跟他们聊过些什么?不是两位使节本人,是跟她们的随从等等。」

  「……经你这么一说……」

  『西方的官人出手大方,真有风范。』

  侍女们当中,似乎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太疏忽了。)

  猫猫还以为那话本必定是商队的商品。来自西方的宾客比其他人早一步拿到翻译本,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两位使节参加去年宴会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向皇帝与皇弟毛遂自荐。她们事前为了刺探内幕而找宫女们说话并不奇怪,而挑其中最有机可乘的人下手也是理所当然。

  对方在探听底细时一旦认为里树妃最好下手,就能够解释这位娘娘遭到集中谋害的理由了。

  (被摆了一道。)

  毕竟那些人与子字一族的案情分明脱不了关系,都还能一脸若无其事了。真该早点察觉到。

  不过,现在没那闲工夫去后悔。

  「罗半,所以现在关在那塔里的是谁?」

  「……」

  罗半靠近猫猫,向她耳语。一听到那名字,猫猫全身顿时大喷冷汗。

  「白仙女。」

  竟然偏偏是那个人。然后,娘娘房间里飘散的气味也让猫猫挂心。白仙女对药品知之甚详,很有可能在香料中混入降低人判断力的成分。

  猫猫一把推开身旁的罗半,赶往塔楼。马闪已经不见人影,想必是照壬氏所说,为了预防最糟的状况而正在采取行动吧。

  不,现在那些都无关紧要。

  当务之急是赶紧为里树妃诊治。

  猫猫不理会愣住的卫兵们,径自进入塔内。走廊、楼梯、走廊、楼梯;猫猫一边对让人头晕眼花的构造感到烦不胜烦,一边往里头走。她按住昏沉沉的脑袋,得知自己已经到了最高一层,因为有几名男子站在那儿。

  壬氏站在敞开的门前。在他前方,两眼无神的里树妃就待在露台上。壬氏镇定地正在说话。露台破破烂烂,若是里树妃的轻盈体重还支撑得住,但壬氏一踩上去恐怕就要塌陷了。

  正因为如此,猫猫希望能用劝的把她劝回来,但是……

  「……过来……别过来。」

  里树妃不晓得看见了什么。她只是微微摇头,神情流露出恐惧。

  在她眼前的,应是她仰慕已久的俊美公子才是,她却面露彷佛看见鬼怪的惊怖表情。

  无论是何等美貌,此时都进不了她的眼睛。恐怕是看见了某些幻觉。

  「娘娘。」

  即使如此,壬氏仍温柔地对她说话以免刺激到她。壬氏的做法没有错,只要继续讲下去,等里树妃恢复理智就成了。

  猫猫悄悄站到壬氏的背后。以壬氏的体重很难站到露台上。假如要继续往前走,让猫猫去比较合适。

  「我去。」

  「喂,等等!」

  猫猫甩开了壬氏的手。

  坦白讲,她不想这么做。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地板塌了怎么办?这个嫔妃干么待在这么麻烦的地方?

  猫猫满脑子怨言。但她却像个傻子,做出不考虑后果的行为。

  反正都帮忙了,就帮到底吧。既然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就一定要救到里树妃。此种念头在她心中萌芽。

  「娘娘,阿多娘娘在等您呢。」

  现在搬出家人的名字只会适得其反,就连壬氏都把她吓成这样了。猫猫说出现在最能让嫔妃安心的人物之名。

  「阿多……娘娘?」

  嫔妃有了反应,身体动了一下。看起来并不害怕这个名字。

  「是,娘娘很快就过来了。换件衣裳等娘娘来吧。」

  猫猫不直接说「你回来」。她只希望里树妃从那露台移动到这边。

  只要她能恢复平静,回来他们这边──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股甜中带苦的气味,飘进了猫猫的鼻子。

  那人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径自走过猫猫身边。她的动作太过自然,让任何人都反应不及。宛如一阵风吹过,没人察觉到白色姑娘的存在。第一个注意到她的是壬氏,他试著阻止姑娘靠近嫔妃。

  「啊哈哈哈哈哈哈!」

  鸟禽尖鸣般的笑声回荡四下。那姑娘根本没做什么,只是大笑罢了。只不过是眯起红色双眸,像野兽鸣噪一样大笑罢了。

  猫猫一阵毛骨悚然。然后,她反射性地伸手去抓里树妃。

  但是,太迟了。

  这么一点小事,已足以诱发里树妃的动摇。嫔妃脸孔歪扭,身体靠到了后方的栏杆上。女子的尖锐笑声,不知煽起了嫔妃多大的恐惧。

  腐朽的栏杆连她那纤细的身子都支撑不住,里树妃就这样摔落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猫猫踩到了露台上,却踏穿了地面木板,自己也向下坠落。她全身感受到一股强风扑来,但就在下一刻,腹部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猫猫让壬氏捉住了。她被捉住,却没能捉到别人。

  猫猫被拉起时手上空无一物,里树妃不在她的怀里。

  ○●○

  这下就一了百了了。

  里树在笑。下坠的身体想必很快就会撞上地面,然后进入永眠。

  朦胧的景色逐渐变得鲜明。在崩坏倒塌的露台上,可以看到药铺姑娘那总是冰冰冷冷的脸孔。喔,里树感觉刚才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

  既然无人关爱,不被需要又只会碍事的话,或许还是消失了好。

  如此就不用再被人取笑、羞辱与蔑视,也不用再被人用坏心眼的笑脸瞧不起了。只是,她觉得坠落到地面的时间异样地漫长。说不定她还真的长出了翅膀,像鸟儿一样飞行。不过,这种空想还是作罢吧,回到现实时只会徒增伤悲。

  就在里树想阖起眼睛,静待最后一刻来临时……

  「娘娘!」

  她听见了声音。那声音似曾相识,是谁?不经意地将脸转去看看。

  只见层层重叠的屋顶上,站著一名男子。男子已经成年,但不到该蓄胡的年纪,还是位青年。他那略显心浮气躁的眉宇留存在里树的记忆里。

  他正是在西都宴饮之时,击退狮子救了里树的青年。

  里树一直未能向他致谢。她好几次想开口却做不到,于是打算找一日写信表示谢意。如今想想,幸好她没写信。要是连他都蒙受不白之冤,会让里树过意不去。

  只是虽然为时已晚,但里树至少希望能道声谢。她张开嘴,虽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但好歹能简单说声「谢谢」。

  然而,就在里树启唇之前,他竟做出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来。

  青年在屋顶上奔跑。老旧的屋瓦破裂,碎片一阵弹跳。青年在这种立足处上猛力一蹬,跳了起来。不只跳了起来,还捉住了里树。

  他这是做什么?

  怎么做出这种傻事?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谁都会一命呜呼。纵然是经过锻炼的武人,两人份的体重一并砸在地上也别想活命。但这个青年却用他的双手,把里树抱在怀里。

  他为何要抱住一无可取的里树?明毫无意义,只会两人共赴黄泉。

  拜托别这样,他为何要这么做?

  里树泪水盈眶。但青年丝毫不体谅里树的这份心情,笨拙地笑了。

  然后──

  只听见激烈的「嘎兹」一声,青年的左脚勾到了下面楼层的屋顶。但也只有一瞬间,两人的身体随即继续坠落。青年的左脚晃荡著弯向了奇怪的方向。

  「不……」

  她想说「不要这样」却没能说完,因为青年先以完好如初的右脚踢踹了屋顶。这一脚不知道施了多大力道,瓦片四处飞散。

  啪沙一声,他们撞进了一团绿丛。里树闻到一股青涩的树叶味。原来他们是撞进了位于塔旁的一棵大树上。青年一手抱著里树,接著抓住树枝。但正想抓住之时,两人份的体重使得速度过猛,手支撑不住而松开。青年啧了一声,指甲在树干上一路搔刮。

  伴随著一阵空气饱满的冲击,坠落戛然而止。

  虽然有冲击却不觉得痛。里树的身体并未摔到地上,青年的身体就在她底下,保护了里树。青年身体底下叠了好几条被褥。一看,被褥铺满了相当大的范围。

  青年两脚骨折,左手指甲削得一片血红。虽然是摔在被褥上,但凭这么点厚度,他背部想必也撞伤了。

  青年可说体无完肤。然而他的脸庞,却浮现著笨拙的笑颜。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肯让我走?里树连讲这些话的多余心力都没有。她只是面对挺身守护自己的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青年唯一完好如初的右手不知为何在发抖。它一边发抖,一边慢慢离开里树的身子。

  「娘娘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

  里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有这个满身是伤的青年笑容,占满她渐渐在泪水中晕开的视野。

  「有没有哪里会痛?」

  不对,里树并不是痛得哭了出来。她摇头否定。

  「请娘娘恕罪。由于情况紧急,一身邋遢样来不及打理。」

  不对,里树才不在意那种事。

  「微臣有留心控制力道,但如果仍在娘娘身上留了瘀青,请娘娘责罚。」

  「……」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拥抱里树的臂弯强而有力,却无限温柔。哪里有责罚的必要?

  里树不禁呜咽出声,让青年慌了起来。别这样,与其担心里树,还不如担心自己的身体要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

  一个有私通嫌疑的嫔妃,就连圣上也不会理睬。根本没有舍命救她的必要。

  「还请娘娘别妄自菲薄。微臣会出手相救,自然是认为娘娘该救。」

  青年说著,伸出了没受伤的右手。他羞赧地拭去了里树滑落脸颊的泪珠。

  「微臣希望娘娘能够幸福,不过如此罢了。即使只是这点心愿,对区区一个官吏而言是否也是奢望?」

  青年轻描淡写地说完,又笨拙地对著里树笑了。

  「……」

  里树嘴巴绵软地歪扭起来。她几乎没上妆,眼睛肿胀,而且一定是满脸通红。

  她羞于让这位青年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因为羞于见人,于是做出了更羞耻的行为。

  「里树……妃!」

  里树将脸埋进了青年的胸膛。

  青年慌张起来。可能是因为慌张的关系,从他的胸膛可以听见响亮的心跳声。里树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知羞耻。必须趁还没被人瞧见前离开他才行,否则接著可能就换这位青年被怀疑与她私通了。换作平素的话,如此大胆的行动早已让她心脏狂跳不休,头昏眼花了。

  的确,她脉搏很急。可是同时,她也感到心灵平静。

  依偎在带有些微汗臭,却又散发新绿芬芳的青年怀里……

  里树只祈求这一刻,能尽量维持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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