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二十一话 巫女的告白

  猫猫想再来一口,拿著调羹要舀粥。但美味的蕈菇粥被巫女的侍从抢去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呀!」

  「还能做什么,试毒呀。」

  对方改用荔国语跟猫猫说话,看来猫猫的砂欧语说得还是不好。谢谢对方愿意这么做。

  「请把那碗粥给我,试毒还没试完呢。还是说,您打算让巫女大人吃这剩下的粥?」

  「……」

  看侍从不说话了,猫猫抓准了机会继续说:

  「本来我想您也不会这么做,不过不会留下证据就能到手的毒物,应该挺珍贵的吧?」

  「你说这话有何根据?」

  侍从一瞬间脸孔僵住,但立刻变回平静的表情。这两人能想出那么复杂的手段,脸皮自然也够厚。巫女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想也是。)

  要是这么容易就招供,事情不知道有多简单。

  「那么可否稍候片刻?如果小女子刚刚吃的粥有毒,毒性应该会在小女子身上发作才是。只吃一口不能确定毒性会不会生效,请把剩下的给我。」

  猫猫伸手过去。侍从不肯把粥交出来。

  「刚刚那一口,顶多只能吃到一小片蕈菇,不到致死量。请把粥给我。」

  「别说傻话嘞。既然有毒就快吐出来。」

  「不,小女子不吐。」

  猫猫从怀里取出簿本。

  「那是?」

  「是为巫女大人试毒的女官姚儿写的手记。她是个勤学的姑娘,小女子教过她于试毒之际,只要闻到怪味就不能吃。假设是爱凛娘娘下的毒好了,若是抹香的话应该会闻得出来才是。她虽然经验不够老道,但绝不是那种会弄错基本作法的姑娘。」

  而手记上,钜细靡遗地写著国宴前数日间的情形。

  「上面有仔细写下巫女大人的膳食内容。在国宴举行之前,早膳似乎端出了与这粥相同的粥品。」

  笔记写著「早晨 蕈菇咸粥」。

  「我想你们一定是仔细计算过药性生效的时机吧,好让你们刚好在国宴结束后才身体不适。然后,或许你们心里多少也有点内疚?照毒物那份量,只要适当医治就不会要人命。」

  姚儿病情如今已经稳定下来。虽然内脏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仍令人担心,但据说性命已无大碍。燕燕想必也能暂且放心了。

  「还请这位姑娘别再满口胡言嘞。犯人不是早已招供嘞么?」

  「是,她是招了。是不是今日有人来通报两位,说犯人已经就逮,即将受刑?所以您才能放心结束自己的性命。」

  既然必须让爱凛背这黑锅,罪名确定之后巫女就得自尽。之所以选择了药性分成两阶段的毒物,原因或许就在这里。再加上一旦确定爱凛就是犯人,巫女之后的死很可能不了了之。轻率地抓出真凶对双方立场而言反而有所不便。

  二人冷静地看著猫猫。

  (不会现在冷不防把我封口吧。)

  罗半在巫女的离宫伺机而动。他已经派差役去唤阿爹了,想必很快就会过来。

  (要把我封口很难,但她们必定更不乐见事情现在遭到揭发。)

  猫猫明白。而且这对猫猫而言也不能算是好事。她至今之所以语带威胁,并非是要揭发她们的罪行,无非是在诱导她们听猫猫说话罢了。

  「巫女大人。您与爱凛娘娘似乎早就认识了呢。」

  「……正是,因为她曾是巫女候补。」

  巫女开口了。神情稍显落寞。

  (果然。)

  爱凛是在袒护巫女。假如是巫女单方面把罪名冠到爱凛头上,她还会有此反应吗?毋宁说照巫女等人的作风来看,或许从一开始让爱凛进入后宫都在计算之内。

  「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被处以绞刑的。」

  巫女抖动了一下。看来巫女的演技比侍从拙劣多了。要动摇决心的话,从巫女这边下手比较好。

  「我不知道砂欧是如何,但在这个国家别说行刺,即使是行刺未遂也要处死的。看来大人是打算对为了您慷慨赴死的人见死不救呢。」

  二人沉默无言。

  「您要对爱凛娘娘见死不救吗?明明考虑到她的将来,还教导了她那么多知识。现在又要亲手摘除她的将来吗?」

  猫猫清楚明白地说了。异国的二人没有反应。

  (看来果然不行。)

  猫猫正思考接著要如何说服二人时,巫女在床上低头了。只听见一阵像是呜咽的声音。

  「巫、巫女大人……」

  「……渥该怎么做?」

  抑制不住的声音毫无威严,像是求助般的脆弱。

  『有生以来,我的人生就遭到扭曲,活到现在从来没有抵抗过这个命运的洪流。我除了巫女这个立场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本来希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能够做个克尽职守的巫女……』

  她不知不觉间开始改说砂欧语了。猫猫拚命倾听她说些什么。

  「巫女大人!」

  侍从狂摇巫女的身体,但巫女继续自白。

  生硬的荔语与流畅的砂欧语交相混合。

  就内容来说,似乎与猫猫的预测相差无几。拥王派不乐见巫女权力坐大,开始用计剥夺巫女的地位。只是失去地位还好,如果连将来的夫家都决定好了,巫女就不能不慌张。

  「渥想他们的目的必定是要让巫女的权威坠地吧。因为那孩子……艾拉她讨厌渥……」

  (姶良……)

  也就是另一名女使节。爱凛并非全都在说谎,其中也巧妙混杂了真实。姶良或许因为没能成为巫女,而对白子妒恨不已。这么一来,她唆使白娘娘为恶也就说得通了。

  姶良那么做是发现了巫女的真面目,抑或是想藉由让巫女嫁人的方式否定其神圣性,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光是让巫女世代交替,就足以大幅削减其权力。

  猫猫并未说过自己知道巫女是男儿身,不过听巫女的语气,似乎已经从前后文当中听出了端倪。或者也可能是情绪激动而说溜了嘴,不过猫猫无意去戳破。

  「这事是艾琳主动跟渥提的。」

  说是爱凛先察觉了情同姊妹的姶良的企图。又说白娘娘遭到她的利用与教唆。

  「因为对那孩子而言,巫女是很特别的存在。」

  侍从说道。

  爱凛熟知荔国的国情。当巫女在国外亡故时,遗体会以骨灰的形式送回祖国。虽然荔国以土葬为主,只有死罪之人才会火葬,不过这是文化上的差异。砂欧认为巫女在遗体以火焚化后,能够回归太阳之下。

  (一旦烧成骨灰,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只消把分辨不出性别的部分带回去就行了。)

  巫女的死会让荔国对砂欧有所亏欠。纵然犯人是砂欧人,也无法改变这一点。相较之下,砂欧则是少了个碍事的巫女。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国王满意。

  「纵然巫女大人消失,到头来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

  巫女静静看向侍从。

  「即使渥不在了,还有下一个巫女。」

  (原来是这么回事。)

  巫女向来以初潮未至的姑娘为人选。侍从归国后,原本的智囊会继续由侍从担任。

  「下一个巫女比渥优秀多嘞。所以渥能安心交出地位。」

  巫女说一个小姑娘比四十岁的自己更优秀,不知有何根据。猫猫虽心有疑问,但就先别问了。

  「即使渥不在了,也不会有问题。」

  只是对于巫女的这句发言,她忍不住要插嘴。

  「真是如此吗?」

  猫猫泼冷水般的说道。

  「这终究不过是巫女大人你们的如意算盘罢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假如这事让圣上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她们现在谈的全都只是砂欧的利益。荔国不但遭人在国内恣意生事,还对砂欧有所亏欠,一点好处都没有。就算巫女与爱凛为此事牺牲也一样。

  巫女忧国忘私。但她的忧虑,却是建立在对外国造成的困扰上。

  「假如姚儿因此丧命,大人打算如何弥补?」

  只有这件事她一定要说。

  猫猫拍拍姚儿的手记,想问问她为何得受这个罪。

  「这、这个……」

  看来二人不免也感到内疚。她们不能随便用个毒性微弱的药。必须让大家看到毒性够强,才能对巫女之死没有疑问。虽说调整过毒性,但只要走错一步,姚儿恐怕已经死了。

  「假如二位一味对我国造成损害,只想漂亮解决自家的事情,那么小女子也不会默不作声。」

  「……即使渥死也不行吗?」

  「小女子就是不满意这种想一死百了的心态。」

  猫猫说出最想说的话,心里舒服多了。换言之,她或许是不喜欢这种撒手不管身后事的态度。

  无意间,猫猫想起一个喜爱虫子、天真烂漫的姑娘。想起那个消失在雪中,从此下落不明的姑娘。猫猫有时会忍不住看看摊贩,希望有一天送给她的簪子能够回来。

  「巫女大人能保证自己死后,砂欧不会对荔国做出无理要求吗?」

  「……这个,渥是希望贵国能多少接受几个要求。」

  「何种要求?关于粮食的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另一件事,是打算请贵国引渡应该在泥们这儿的白色姑娘。」

  「您是说……白娘娘吗?」

  她们应该不可能是亲子。这让猫猫想起,爱凛从一开始也都在暗示此事。两人究竟有何关系?但若是姶良在唆使白娘娘,那她有可能是砂欧的人民。

  「那姑娘原本应该是要作为下一任巫女,接受培育的。」

  说是白娘娘出生于巫女诞生的村庄,与巫女是亲属关系。看来以血统而论,的确是易于生出白子的家族,但据说仍然很少见。

  「那时,渥若是乖乖交出地位,想必就不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嘞。渥变得只能抓住巫女的身分地位不放,于是将白色婴儿送回了村庄。」

  然而,不知是出于何种机缘巧合,白娘娘如今远渡外国兴风作浪,最后还成了罪人。

  「同时有两个白子存在会留下后患。渥是这么想的,于是要他们秘密养大那孩子。谁知道——」

  「她却遭人利用了?」

  「听说是艾拉想贬损渥,因而利用了她。听闻约莫于五年前,那姑娘就被人带走嘞。」

  巫女只是怆然垂首。

  纵使没成为巫女,存在受到隐蔽的白子姑娘一样无处可去。

  「……换言之,巫女大人是真的只给我国平添了麻烦呢。」

  「大胆!」

  听到猫猫讲话直白,原本还保持冷静的侍从露出满面怒容。反倒是巫女劝阻了她。两人之中有一人情绪激动,另一人反而会平静下来。给人的感觉就像长年共处的伙伴。

  「无妨,她说的是事实。」

  「是呀,既然这样,不知大人有无意愿将剩下的半辈子用来为此事赎罪?」

  猫猫想了半天没能想到更好的法子,最后还是把它说出口了。假如这样行不通,那她也没辙了。

  「能否请大人就这么死个一次?」

  猫猫所言让二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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