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七话 怪人对变态

  (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儿看过这种场面。)

  猫猫看著戏台上吸引众多群众围观的二人。是壬氏与单片眼镜老贼,中间隔著一个棋盘。

  上回是猫猫与怪人面对面,下的是将棋。猫猫与怪人的五回合比赛,最后由猫猫耍诈获胜。但是——

  (我看赢不了。)

  既然如此,也许壬氏只是纯粹想与怪人下棋。

  但若是那样,付钱就行了。

  这样想来,也许至少他想要的不是指导棋,而是采取对决的形式。

  直到方才,怪人周围都还有几名弈棋对手,但壬氏一来,那些人就识相地全离席了。

  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戏场外头聚集了一些人探头探脑。他们似乎很想进来,无奈先前在附近闲晃的几名不当值的武官守住了门口,让他们一脸不甘心。

  (真能招揽顾客。)

  这应该就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棋赛了。

  猫猫一边远远旁观,一边在柜台座位忙著数甜馒头。现在就算有人来也不能对弈了,所以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余存的糕点就带回尚药局当点心吧,剩下了就太浪费了。

  「不好意思。」

  高处传来一个声音。她抬头一看,是一位眼神锐利的女子。

  「今日已经结束了。」

  猫猫擅自帮人家关门打烊。但来者似乎不是来参加大赛的,女子身旁有张熟悉的面孔。

  「这位是马侍卫的熟人吗?」

  「她是我姊。」

  马闪粗鲁地一说。女子把他的头往下按。

  (啊,发出好大的「砰」一声。)

  马闪的额头撞上了桌角。声音大到就算撞肿了也不奇怪。

  「舍弟受你照顾了。小女子名叫麻美。」

  女子微微一笑,却让人联想到猛禽一类。再怎么装也没用,刚才的动作已经彻底显示了她的性情。既然说是马闪的姊姊,那应该是高顺的女儿了,不过就跟听说过的一样,性情似乎与外貌一样剽悍。

  (就是那个传闻中没把亲爹放在眼里的姊姊啊。)

  女子既不像马闪也不像高顺,一定是像到母亲了。

  「我把月君托我的东西送来了。」

  麻美轻轻地把布包交给猫猫。里头飘出一股甜香味。

  (哦!这是……)

  钻进鼻腔的香味令人心痒难耐。猫猫虽嗜吃咸食,但这种香味会让她食指大动。

  壬氏方才说过晚点会有人送糕点来,原来说的是这两人。

  猫猫看看麻美。既然有马闪在,又说这是他姊姊,想必没有问题,但她出于职分,不禁想到就这样拿给壬氏吃不知妥不妥当。

  「为防万一,可以让小女子确认一下里头的东西吗?」

  (绝不是因为我想尝尝味道。)

  是不得已才伸手的。

  「要试毒的话请吧。这是水莲嬷嬷费尽苦心做的,我保证一定好吃。」

  既然是水莲做的一定不会出错。那位不好惹的大娘厨艺十分了得。

  「失礼了。」

  猫猫打开布包。里头是一块块掌心大小的烘焙点心,分别用油纸包著。猫猫拿出其中一块。

  除去油纸后,芬芳的香味更是浓郁。有种浓郁的酥香与果香。

  糕点本身质地松软,一使力就会压扁。这种点心不像月饼那样细密饱满,吃了不会感觉饱胀。

  「!唔。」

  猫猫惊奇地直眨眼睛。猫猫虽比较喜爱咸食,但也吃得出甜食的好坏。这糕点不但柔软,而且整体湿润入味,葡萄乾的风味与核桃的口感令人爱不释口。

  最厉害的是还加了某种提味秘方。

  猫猫险些伸手再拿一个,赶紧摇摇头劝阻自己。

  「真不愧是水莲嬷嬷。窃以为纵然是宫廷御厨,也不见得能做出如此精致的美点吧?」

  就连在嫔妃茶会或绿青馆试毒、试吃养大了胃口的猫猫都不禁赞叹了。无论献给谁吃都摆得上台面。

  「是呀,我也冒昧拿到了一些。孩子们也高兴得不得了。」

  麻美有些自豪地笑著。

  「是很美味没错。但有你们说的这么厉害吗?」

  「不懂得吃就少说两句。」

  「马侍卫似乎不太懂得品尝美食呢。」

  被两人这样说,马闪露出不大高兴的神情。

  「那么,请送去给壬总管吧。」

  猫猫尽可能不想接近怪人,因此本想交给麻美去做——

  「我是个外人,不能上去戏台。还请姑娘将这送过去吧。」

  「马侍卫呢?」

  她想那壬氏的随侍总行了吧,于是推托给马闪。

  「那就我去——」

  马闪又被麻美按住了脑袋,发出一声闷响。这下是第二个肿包了。

  「还是你去吧。壬总管是这么托付我的。」

  「……是。」

  猫猫不情不愿地拿个盘子,把糕点装好,放到托盘上端去戏台。

  她从围观的群众中间挤过去,看到戏台上除了壬氏与老家伙之外,另有两人。一个是罗半,他不像猫猫,似乎对围棋有所涉猎,一边把眼镜往上推一边瞪著棋盘。另一人是个陌生男子,初入老境,穿著打扮整齐挺拔。从穿著看得出是显贵之人,但给人的感觉不像官僚。

  (像是文人雅士。)

  散发出某种绝世出尘的气质。

  戏台周围有不当值的武官围绕著做警备。大概是在预防周围的观众妨碍棋赛。

  猫猫找一名像是武官的男子说话,请他叫罗半过来。

  「有事找我?」

  「我把壬总管的糕点端来了。话说回来,目前状况怎样?」

  从远处看不出来。更何况她看了也看不懂局势胜负。

  「还很难说。壬总管照定式下,局势发展不坏。况且下的又是黑子无贴目,照理来讲应该占优势。但是——」

  「但是?」

  总觉得听起来像站在壬氏那边。

  「义父真正的可怕是在进入中盘时。他会冷不防地出招,而且常有些定式以外的下法。不管有没有贴目,都会一口气颠覆局势。」

  猫猫好像可以理解。怪人军师的厉害不在于知悉多少战法,而是属于随心所欲地行动,却不知怎地总能做出正确决策的那类人。

  「只是……」

  罗半歪了歪头。

  「总感觉义父出招的时机比平时慢。」

  「是喔。」

  猫猫不感兴趣。谁赢都跟她无关,但壬氏赢了比较有趣。周遭观众必定也觉得挑战者得胜比较有看头吧。

  只是猫猫在意的是,她仍然不懂壬氏是抱著什么打算,这时才会来比这一局。

  「那边那人是谁?」

  「那位人士是棋圣,也是皇上的棋师。」

  记得别人都说,那人是目前举国上下唯一比怪人厉害的棋手。

  「总之你把这拿去吧。」

  猫猫想把糕点塞给罗半,但他不肯拿。

  「人家拜托的是你,你得自己端过去。就放在台上空著的地方吧。别放在棋罐附近,抓棋子时会错抓到点心。」

  「……好啦。」

  猫猫臭著脸走上戏台。

  虽然旁人似乎都在注意她,但她端著糕点托盘,因此众人只当她是个奉茶侍女。只是怪人看了她一眼,咧嘴露出看了就恶心的笑脸,她视若无睹。

  (还叫我放在空著的地方……)

  根本没位子。戏台上有棋盘,双方惯用手的旁边摆著棋罐。壬氏的在右边,怪人的在左边。两人的棋罐都位在同一边,所以糕点应该放在怪人的右手边,也就是壬氏的左手边,然而——

  那儿摆著堆满一大盘子的甜馒头与月饼。连壬氏放点心的位置都被占据了。

  「……」

  就算把点心盘往旁推开,也还是塞不下一个盘子。

  猫猫不得已,只好把盘子放在棋罐那边的空位。为了不让他们拿棋子时抓错,猫猫把盘子放在中间的空位——

  但才一放下去,一只手就伸了过来。那手就这样转向胡碴没剃乾净的嘴巴,被一口吸了进去。

  「……」

  只能说傻眼到极点。怪人军师一脸若无其事地把壬氏的糕点吃了。

  他咀嚼一番之后咽下,然后舔掉沾在指尖上的油。

  怪人用一副还想再吃的脸看著猫猫,但她又能怎样?

  「猫猫。」

  壬氏在叫她。

  怪人军师的神情霎时变得严峻起来。

  最近壬氏总算会叫她的名字了,但总觉得怪怪的。

  「麻烦再补些点心。」

  「……是。」

  猫猫心想再补还不就是被怪人吃掉,于是决定把所有糕点全部装盘。本来觉得如果有剩的话想再吃一个,但也无可奈何。但愿水莲愿意教她点心的烘焙法。

  她一边希望棋赛早点结束,一边走下戏台。

  比起戏场之中热闹滚滚,外头变得清静多了。

  太阳一下山天色就暗了下来,空气变得冰冷。参赛者已经把棋盘都收了,周围的地摊也收摊了。

  只剩戏场里气氛依然热烈,而且仅剩壬氏与怪人一对一单挑。

  (大家该不会是下了赌注吧?)

  早知道有下注,猫猫也想拿点小钱押在壬氏这匹黑马上。

  马闪与麻美这对姊弟,直到方才明明都还混杂于观众之中,不知不觉间却只剩下弟弟。说是麻美家中还有孩子等著娘,所以先回去了。

  姚儿她们似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在看棋赛。燕燕两眼闪闪发亮。

  看到众人如此沉迷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物,猫猫觉得自己完全被屏除在外了。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得目不转睛,忽然发出了大声欢呼。

  (对弈对完了?)

  既然结束了就早早打道回府吧。猫猫走向戏台——

  却发现两人仍然坐著不动。

  猫猫环顾四周,然后走到姚儿她们身边。

  「对弈结束了吗?」

  「还没。」

  姚儿回答。

  「是呀。不过可能要投子了。」

  燕燕指指戏场的墙壁。墙上贴著一大张纸,画著围棋棋盘的格子。罗半手拿毛笔,从旁画上棋子。

  这么做大概是方便一些站太远看不清楚的人。那家伙就只有这种地方想得格外周到。

  「是挑战者输了吗?」

  「……不,也许会是月君得胜。」

  燕燕摇摇头。语气听来有些恼恨,想必是因为燕燕曾因壬氏的关系而被迫与姚儿分离。她在这社稷当中是罕见地排斥壬氏,却与政治不相关的人。

  「方才那一步,我想罗汉大人犯下了致命的失败。」

  燕燕的语气就像是不敢置信。虽然听到了刺耳难听的名字,但猫猫忍了下来。

  「致命的?」

  「罗汉大人原本就是个常用惊险战术的棋手。换个说法,就像是走危桥以将路程缩至最短。因此在输的时候从来不是死战之下不敌对手,而是走了从危桥上踏空,无法挽回的一步棋。」

  「……猫猫,你懂吗?」

  「一点也不懂。」

  姚儿似乎也对围棋没太大兴趣。不过她对壬氏的长相倒挺有兴趣的,一边微微染红了脸颊,还一边否定著说:「不成,不成不成。」看来她目前想以职务为重。

  燕燕的表情变得愈发憎恶起壬氏来。

  「讲得简单点,就是罗汉大人自寻毁灭了。」

  「啊!这就好懂了。」

  自寻毁灭很像是怪人军师会做的事。

  「总而言之,现在想颠覆局势,就非得采用更加犀利而危险的走法才行——但罗汉大人今日像是身体抱恙。」

  「……」

  燕燕说得对。怪人军师脸色很糟,而且似乎昏昏欲睡。

  「毕竟他最近做起事来好像罕见地卖力。」

  为了举办围棋大赛,壬氏似乎丢给了他相当多的公务。

  「而且睡眠也好像比平时缩短了许多。」

  但也睡得跟常人一样多就是了。不过猫猫好像也跟连日熬夜的壬氏说过几次,睡眠不足会间接导致判断力的降低。

  「他从昨日开始,就连续不间断地一直下棋。」

  有时还得下三人围棋,或是四人围棋。思考量一增加就会使得头脑疲惫。

  再加上……

  「那个糕点可能也是个原因。」

  猫猫想起麻美带来的糕点。那糕点质地柔软湿润,加了风味强烈的果乾,美味无比。

  不怎么爱吃甜食的猫猫之所以觉得美味可口,理由是——

  (可能加了较烈的蒸馏酒提味。)

  酥香当中混杂了一丝酒香。烘烤的过程中会使得大部分的酒精挥发掉,但渗入果子里的部分还在。

  不胜酒力的怪人军师吃了,即使不至于醉倒,但或许还是会有酒意。

  (……那个男的……)

  莫非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样想来,就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别放在棋罐附近。』

  罗半说那句话,难道是为了让糕点摆在怪人军师抓得到的地方?因为他知道照怪人军师的性情,一定会想抢猫猫端去的点心。

  猫猫按住额头。完完全全被利用了。虽然自己并不因此吃亏,但总觉得不甘心。

  (连罗半都被他拉拢了啊。)

  那男的生得一张姣好脸蛋,本性却恶劣至此。不过罗半也差不多,到底要背叛几次自家人才满意?

  (不跟他们讨个什么药材,这口气咽不下去。)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更加好奇壬氏究竟为何如此想赢,以至于事前做了这么多布局。

  假设与怪人军师有关的话,她一瞬间有了个糟糕的猜测。

  (不会吧。)

  一定是为了其他理由,否则不至于波及旁人做到如此地步。

  她正在思索时,怪人军师「丁」一声放下棋子。

  (我看没机会赢了。)

  四下开始弥漫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就在这时……

  戏场的门被人猛力打开来。一名初入老境的男子盛气凌人,踩著重重的脚步声走进来。

  门口的武官们想拦阻他,但被一把推开。

  「汉医官,汉医官可是在这!」

  初入老境的男子粗鲁无礼地大叫。后头并列著两张眼熟的相同脸孔。

  「那是……」

  正是之前问过案子,荒淫无度的那三胞胎。

  「怎么了吗?」

  坐在戏台旁椅子上的阿爹站起来。阿爹拄著拐杖走去,但那人似乎嫌他慢,迈著大步推开观众,站到了阿爹面前。

  猫猫想赶去阿爹身边,但看到几名武官就站在附近,便停下脚步。

  「这全是你害的。吾儿,吾儿啊!」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的确是缺了一个儿子。另外那一个是怎么了?

  「你看这个。」

  初入老境的男子把布包放到桌上。打开一看——

  里面装了两根人类的手指。

  周围群众发出惨叫。

  「把我儿子找出来!若是害死了吾儿,这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男子一边吼叫,一边对阿爹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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