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二话 上司与前上司

  陆孙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长吁一口气。他目前借住于官府里的一个房间。

  「故意和我过不去吗?」

  陆孙嘴里咕哝着,脱下被沙子与泥巴弄脏的衣服。

  陆孙表示想出外差巡视农村,已经讲了一段时日了。数日前玉莺才终于给了许可,之后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今日赶了回来。

  「出发前往农村的时候,分明听说会晚到个几日……」

  谁会晚到?自然就是方才遇到的,那些来自京城的客人。但令他惊讶的是不只前上司,竟连他的千金也来了。

  「难怪罗汉大人会答应前来。」

  虽然对他的千金猫猫过意不去,但陆孙觉得有点好玩。可以想像罗汉一定是乐不可支地搭上了他向来排斥的船。人家告诉陆孙前上司大约会在十天后来访,因此陆孙先告了个五天假前往农村,没想到——

  陆孙一拍上衣,就掉下一堆沙子。他很想洗个凉水澡,无奈没那闲工夫。可能连擦身体的闲工夫都没有。不得已,只好拿香膏往脖子涂。在西都说到用香不是香水就是香膏,而陆孙手边只有两种香。一个是玉莺当好玩送他的香水,另一个则是走在街上拗不过小贩买下的香膏。

  他这次选用被迫买下的香。西都的香全都香气过呛,有点廉价、香味较淡的香反而恰到好处。更何况,他绝不会把玉莺给的东西搽在身上。

  涂点香膏正好足够掩饰汗臭味之后,陆孙挂起笑脸。

  做生意不能没有笑容。面对客人必须常保笑容。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看到陆孙比预定时日回来得早,不知道玉莺会是什么表情?若是前上司也在就有些尴尬了,但莫可奈何。陆孙勒紧腰带,走出房间。

  「久疏问候。」

  陆孙神态自如地走进大厅。玉莺与他的部下们以及众宾客,正在享用一场小宴。侍者们轮番进出,将各色盘馔一一端上桌。

  离晚膳时刻还早,吃得倒是挺铺张的。

  陆孙不可能忘记这些宾客的长相。

  满脸胡碴戴着单片眼镜的男子是罗汉,不用说也知道是前上司。旁边是他的副手音操。这名男子比陆孙更早跟随罗汉左右。陆孙记得自己成为副手时,音操还泪眼婆娑地感谢他让自己脱离苦海。

  虽然是个能干的人,无奈运气太坏,常常抽到下下签。既然已经成为罗汉底下的人,对自己的恶运就只能死心了。

  音操似乎看到了陆孙。他对陆孙稍微致个意,然后对罗汉耳语几句。

  罗汉还是老样子,一脸傻相看着陆孙。如果不是音操告诉他,他大概永远不会注意到陆孙吧。陆孙有时真想问问自己看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罗汉频频招手叫陆孙过去,但他不知道这么做妥不妥当。陆孙看看玉莺的反应。坐在餐桌中心位置的西都领主代理挥挥手,意思是叫他去致意。

  陆孙觉得尴尬至极。音操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陆孙,只差没说:「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以陆孙的立场应该以上司还是前上司为重,不用解释也应该知道才是。

  至于罗汉则是显得毫不介意,只顾着吃炸食。背后有个初次见到的侍女先尝过每道菜,再留一丁点儿给罗汉意思意思。看起来像是在试毒,但侍女吃掉的部分太多,端到罗汉面前的几乎与剩菜无异。

  听说皇弟也已来到西都,但没到场。这场宴席似乎也并非国宴,受邀的罗汉大概是没多想就跑来了。看音操眼光游移成那样,让陆孙知道这场宴席本来是应该推掉的。

  「我想想……陆孙,我想吃那个馒头。」

  罗汉讲话前停顿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是忘了陆孙的名字,结果不是。而他说的那个馒头是——

  「音操说不知道是哪家的馒头。我都说是『那个馒头』了。」

  不是,说「那个馒头」谁也不会知道是什么。原来是想吃馒头才把陆孙叫过来?

  陆孙回想过去的记忆。

  「是甜的对吧?」

  「对。」

  「有包馅吗?」

  「好像没有。」

  那就不是里头包着甜馅了。

  「是沾着某种酱汁吃的东西吗?」

  「沾了沾了。就是那个白白的好吃。」

  陆孙想到是什么了。

  「罗汉大人,您说的是六六饭店的炸馒头吧。」

  「好像是。」

  罗汉过去在店里吃过一次,后来又让陆孙去买过几次。

  「音操阁下,请为大人准备炸花卷,搭配加了砂糖的炼乳。」

  「知道了。」

  罗汉的面前放着花卷,大概是看到这个就想起了那馒头吧。

  「炸面包配炼乳,好像很好吃呢。」

  看似负责试毒的侍女两眼发亮。看她那模样不太像是侍女,不知是否又是罗汉捡回来的。

  「雀姊,能否请你试毒试得再内敛一点?」

  「哎呀,雀姊这厢失礼了。」

  这个吃太多的试毒侍女似乎单名一个雀字。从音操的态度看来,她似乎并不是个普通的试毒人,而是从别处暂时请来试毒的人才。

  不过许久没见,一见面却是讲这种事情,让他觉得罗汉依然还是罗汉。

  「罗汉大人,明天的点心就为您准备。」

  「我今天晚饭就想吃。」

  「您别为难我了。现在正在参加宴席啊。」

  音操叽叽咕咕地小声说道,像是怕被人听见。听到罗汉的任性要求,陆孙心想这可有得费心了,侧眼一瞧,被音操狠狠瞪了一眼。

  「阁下似乎别来无恙。」

  陆孙找话跟音操讲,试着打圆场。

  「是,我这儿一切安好。阁下倒是好像沾染了不少西都的习气。」

  音操似乎注意到陆孙晒黑的皮肤与散发的香气了。陆孙待在京城的时候,从来不曾焚香。这回是为了除去汗臭才搽,但就算说了,听起来恐怕也只像是借口吧。

  「陆孙日前出远门才刚回来。你就放过他吧。」

  玉莺一面吃肉,一面规劝音操。看来他都听见了。

  「是、是这样啊。」

  玉莺忽然对音操说话,吓得他脸色发青。大概是想都没想到玉莺会跟自己说话吧。

  「吃食还合您的胃口吗?有任何想吃的,我立刻让人做了送来。」

  「可有六六饭店的炸面包?」

  罗汉毫不客气地开口要东西。京城卖的炸面包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西都。

  「哦,是什么样的炸面包?」

  玉莺开口问了,陆孙就得负责解释。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一想到短期间内可能都得应付这种场面就觉得吃不消,陆孙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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