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三话 林大人

  翌日,猫猫几乎是被雀强拉着带到别邸的大厅堂。挂起蚊帐的房间深处铺满了长绒地毯。

  (跟亚南好像。)

  猫猫由衷这么想。屋里没有案桌,放着矮藤椅。

  地毯上放着茶水点心。蝗灾使得吃食内容素淡了些,但不能奢求太多。

  中间放着将棋盘,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家伙,与另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先生瞪着棋盘。老家伙不用说当然是怪人军师,至于另一人——

  (那就是下将棋的对手啊。)

  听说对方已经年过八旬。昔日可能曾经威风一时的男子,如今佝偻着腰,整个人颤巍巍的。右手边摆着看起来坚固耐用的拐杖,背后一个像是负责看护的中年男子担心地望着他。

  「我把人带来了~」

  雀朝气十足地举起手说道。猫猫倔强地说了不想来,却被雀拉着手硬是带了过来。李白也跟来担任护卫。

  听到雀的声音,怪人军师从将棋盘上抬起了头来。

  「猫、猫猫——」

  怪人军师想喊人,但喊到一半就被打断。

  只听见一声重击棉被般的声响,拐杖打在地毯上。力道大到如果不是厚地毯,拐杖可能已经断了。

  「现在正在对弈!」

  想不到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家竟然能喊得这么坚定有力。老人拿起棋子,摆到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单片眼镜怪人也眯起眼睛,把视线转回将棋盘上。他只对猫猫挥手致意,就继续专心下棋了。

  「这一步走得不错。」

  雀正色耍帅。

  「我看不出半点所以然来,雀姊你懂吗?」

  李白哈哈哈地笑得豪迈。

  「配合气氛随便讲讲罢了。」

  原来雀也看得不知所以然,只是想讲讲看而已。雀还是老样子。

  「来来来,猫猫姑娘也来喝茶吧。不然雀姊就不能吃点心了。」

  猫猫等人在地毯上坐下。西都的夏季比中央热,但气候不潮湿,舒爽多了。飞蝗还没完全驱除干净,天花板挂着蚊帐。

  (不过这些人也真有钱。)

  猫猫摸摸地毯。轻柔的质地既像丝绸,又像羊毛般柔软。表面编织出精细的花纹,还做了刺绣。蚊帐也是薄绢做的,在微风吹拂下显得光泽亮丽。

  猫猫坐到藤椅上,吃点放在面前的馒头。馒头是炸花卷,配着炼乳吃。

  (地毯再豪华也没用,反正会被食物碎屑弄脏。)

  怪人军师边下将棋边吃馒头。馒头消失得好似风卷残云,负责补充点心的人要辛苦了。看起来总有事操心的副手不停地摆下点心。

  「音操兄~挺住啊~」

  雀替副手加油打气。

  (他叫音操啊。)

  猫猫一如平常地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就算听过也早就忘了。不过今后可能还会见面,得把人家的名字记起来才行。

  「啊哈哈,音操大爷还是一样不得清闲啊。」

  李白讲得事不关己,似乎因为同为武官而认识对方。

  音操注意到猫猫,吩咐附近一名佣人多补些点心,这种差事他做得太熟练了。他在怪人军师面前摆下大量甜食后,来到猫猫的面前。

  「抱歉,大人总是说来就来。」

  音操向猫猫低头致歉。可能是道歉道习惯了,低头的角度堪称完美。

  (不可多得的人才。)

  要是老鸨看到有人这么会道歉,一定急着挖角。没年轻到像个小伙子,但态度谦和,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无能之辈,可以在技艺生疏的妓女触怒客人时派上用场。

  附带一提,如果碰到纯粹找碴的客人,男仆们会二话不说把他们扔出去。

  (他哪天想改行的话,我再介绍吧。)

  青楼负责赔罪的仆人大多会搞出胃病,但应该比跟着怪人军师轻松多了。

  壬氏还没到场。也有可能是根本不会来。

  (要是聚集太多人,搞不好又会惹人妒恨了。)

  现在民生凋敝,没有多余财力设将棋局或宴客。是因为主办人是怪人军师才会获准。

  「照那样子看来,好像不是冒名行骗喔。」

  既然能让怪人军师那样认真地对弈,必定是本领出众的棋手。

  「嗯,是林大人本人没错。」

  「林大人?是哪位名人达士吗?」

  「此人以前是将棋妙手,据说经常有人自中央前来与他下棋。若不是像现在这样家道中落,应该会更富盛名才是。」

  「您说家道中落是怎么回事?」

  音操说出了引人好奇的事情。

  「啊,好的。反正迟早都要说明,就先跟您说了吧。这跟罗汉大人所说的有用消息也有关联。」

  音操小声地说,以免被老人听见。

  「林大人昔日通晓西都历史,是个朝廷显宦。」

  「感觉得出来。」

  现在似乎是有点年老昏聩了,但听到方才那凛然难犯的声调就让人心服口服。

  「如果我说他是在十七年前遭逢不幸,姑娘也许就能猜出一二?」

  「您是指戌字一族那事吧?」

  猫猫睁大双眼。

  「正是如此。林大人深受戌字一族信赖,辞官后仍继续编纂史书。然而,当戌字一族遭灭族时,许多官员……特别是一些厚禄高官都被殃及,丢了性命。林大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祸事连连造成太大打击,似乎就这么一口气衰老痴呆了。」

  「这消息也太有用了吧?」

  若是如此,老人确实可能知道猫猫或壬氏想知道的事情。但是同时,猫猫又「嗯?」了一声。

  「音操大哥,您怎么好像对戌字一族知道不少?就连高侍卫都说他所知不多了。」

  猫猫眯起眼睛看着音操。

  「啊,原来您不知道啊?戌字一族正好就是在罗汉大人逗留西都时被灭族的,所以关于这事我也略有耳闻。」

  「……」

  猫猫瞪着正在下将棋的怪人军师。

  (怎么都没说啊?)

  或许只能说「因为你们没问」,但她还是觉得一肚子火。

  「当然照罗汉大人的个性,顶多只会讲点围棋会馆或将棋馆的回忆,不感兴趣的事也不会记得,因此月君关心的事情是问不出来的。此番是因为林大人这人让他记忆深刻,所以才会记得。」

  「我想也是。」

  问怪人军师也没用。这是可想而知的事。

  「不过只要林大人的思路清晰,就能问出当时的详细情形。听人家说,他偶尔会变得很清醒。」

  「偶尔?」

  的确,据说一个人即使年老昏聩,仍然会在某些时刻忽地恢复神智。意思是要他们把握机会吗?

  「正是如此。呃,罗汉大人在叫我了,失陪了。细节之后再详谈。」

  音操回到怪人军师的跟前。这次似乎是果子露喝完了。

  猫猫看看整间大厅堂。有怪人军师、音操、林大人与他的随侍,以及猫猫、雀与李白。壬氏等人还没来。

  (没办法了。)

  既然没来,就只能由猫猫他们来搜集情报了。

  总之在将棋下完之前大概也不能做什么,猫猫决定来吃点心。

  「猫猫姑娘,这个糕点好吃极了。」

  「雀姊,你这吃的是第几个了?」

  「我是在试毒。」

  雀正色说道。

  「如果要试毒,我来就好啦。」

  供应的糕点确实美味可口,令人伤心的是无酒可配。毕竟目前粮食短缺,有得吃就已经很奢侈了,将就点吧。

  正在小口啜饮果子露时,音操又过来了。

  「不嫌弃的话,这给您解闷。」

  「这是何物?」

  音操拿了书册来给她。书册以羊皮纸做成,内容是短篇故事集。如果是药草图鉴或医书她会更高兴,但这本也挺有格调的。

  「还需要其他书籍的话我再拿来给各位。还是您比较喜欢棋戏或纸牌戏?」

  音操这样不断地招呼猫猫他们,让猫猫觉得很奇怪。

  「您不用这样顾虑我们的。」

  「不是,是因为……」

  音操讲话像是有难言之隐。

  「罗汉大人与林大人的棋局,大约从一个时辰(两小时)前就开始了。但是……」

  「但是?」

  「我想至少还要两个时辰(四小时),两位才下得完。」

  「两个时辰……」

  「顺便告诉各位,月君在猫猫小姐到来之前不久就已经来过,又回去了。月君公务繁忙,我们这边会等棋局结束了再派人去请他。」

  壬氏是个大忙人,猫猫觉得这样安排很合理。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让猫猫也离开?猫猫也有杨医官托给她的药要调配。

  「那我也可以回去了吗?请棋局结束了再来叫我。」

  猫猫端起水果与馒头的盘子想打包带走。庸医最近在哀诉没点心吃,看到这些吃食一定眉开眼笑。

  「不成。您现在一走,罗汉大人就要分心了。若是将棋下得一塌糊涂,林大人也会累得睡着的。」

  (不是,这也太麻烦了吧。)

  的确一个八旬老人还要再下两个时辰的将棋,会让猫猫担心他会不会下到昏倒。

  (这下因为别的理由走不了了。)

  猫猫不能坐视老人昏倒,决定在一旁守着。不得已,她便请人将药碾子、乳钵与生药等拿过来,跟雀与李白一起咯吱咯吱地磨药。

  (这老先生不晓得要不要紧?)

  猫猫一面用捣药棒把药草磨碎,一面看着林大人颤巍巍地下将棋。男性随从不时会拿浸过水的棉花沾湿林大人的嘴唇。有时又扶着他站起来,带他去茅厕。

  (看护做得真熟练。)

  看护他的男性,年纪看起来少说有四十好几了。从年龄来说大概是儿子……不,应该是孙子。

  林大人能活到现在,说不定得感谢这名男子的悉心照料。

  猫猫叫住时不时过来看看情形的音操。

  「林大人的那位侍者是什么人?」

  「据说是林大人的亲戚,林大人好像已经没有近亲了。罗汉大人叫他林小人。」

  「林小人……」

  「小人」可以指年幼的小人儿,但第一个会让人联想到的是卑鄙小人。即使是配合林大人取的称呼,怪人军师讲话就是这么没礼貌。

  众人就这样虚掷了片刻光阴。

  过了半个时辰(一小时),笳篱里已经摆满了药丸。音操似乎觉得待在这边比怪人军师身边来得放松,帮忙做药丸做得很起劲。

  猫猫摇晃扁平的笳篱,正在把药丸摇成同样大小一颗颗摆好时,林大人身体一歪倒了下去。猫猫大吃一惊,跑向正在奕棋的二人。

  「哎呀,猫猫。」

  怪人军师嘿嘿傻笑。

  猫猫把碍事的怪人军师一把推开,伸手想碰老人的身体。

  岂料——

  「没事!」

  林小人大声说道。林小人扶着林大人,耳朵凑向老人的嘴边。

  林大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

  「嗯……嗯。」

  声音太小,猫猫听不见。林小人听见了林大人小声说出的话,把内容写下来。猫猫偷看一下,发现林小人写了一串意味不明的字词,看得她再次偏头不解。

  大概是林大人嘟哝完了,林小人一面摩娑老人的背,一面用浸过水的布沾湿他的嘴唇。

  「林小人,好了吗?」

  怪人军师一面频频看向猫猫,一面说了。

  「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下。」

  林小人显得毫不介怀,慢慢让老人躺下。然后看着棋盘开始记谱。

  「做看护还真不容易。」

  这次换成雀从军师的盘子里拿馒头吃,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高顺与桃美的晚年生活真教人忧心。

  「猫猫~」

  听见一阵温吞吞的声音,猫猫整张脸都扭曲了。

  「请不要再靠近我了,您闻起来像淋过雨的狗似的。」

  猫猫拒绝让怪人军师继续靠近。

  「听着都觉得够狠。」

  李白给了句评语。

  但不管骂得多狠,这老东西都不可能听得进去。

  「你说你喜欢吃咸的,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咸点心喔。酒呢?想喝吗?让人给你准备好吗?」

  「酒……」

  猫猫不禁有点心动,但随即猛摇头要自己把持住。

  可是,也许是猫猫的脸孔实在扭曲得太厉害,雀岔进来解围了。

  「有酒喝的话,请给雀姊来点当地名产的果子酒。还有差事也不能不做,所以请多跟雀姊说说关于那位老先生的事。」

  雀开口要东西没在客气,但也没忘记做事。李白在一旁回绝道:「酒的话晚点再喝吧。」

  至于怪人军师,则是看着雀歪了歪头。

  「桂马吗?」

  怪人把雀比做是将棋棋子而不是围棋。似乎是把她理解为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只有看人的眼光还是一样准确。

  「大伯父的事我来向各位说明。」

  林小人过来了。林大人正在呼呼大睡。

  众人不约而同地围着点心坐下。雀准备茶水,端给众人。猫猫在每个人面前摆下分食用的小盘子,生药以及调合器具则推到一边。

  「关于大伯父,别人是怎么对各位说的?」

  林小人声调平稳地看着猫猫等人的脸说话。虽然衣衫褴褛,但举措有适。音操说过他们家道中落,但至少林小人看起来是知书达礼之人。

  (大伯父啊。)

  林小人的年纪约莫四十来岁。黑发但发质卷翘,眼睛色素较淡。

  (林大人也是,容貌有点像异国人。)

  林大人有着异国人常见的鹰勾鼻。稀疏的头发与眉毛都白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许是不喜欢被人挽发,一头白发就这么披散着。

  像林小人这种岁数的男子无微不至地照料大伯父,是很稀奇的事。难道没有其他亲戚了吗?

  林小人对猫猫或雀讲话,一样是彬彬有礼。

  「听说林大人通晓西都历史,人称活字典。」

  音操回答。

  由于怪人军师想把点心硬塞给猫猫,她抓雀来当挡箭牌。雀好像还吃得下,点心唰唰地消失在她的胃里。

  「以前是有这么个名号,但现在就如同大家所见。要不是十七年前发生了那场事件,大伯父的记性一直都很好。」

  「您是说戌字一族的肃清一事吧?」

  音操帮猫猫他们做个确认。猫猫很庆幸音操已先跟他们提过这事。

  (这人真的很能干。)

  尽管不显眼,但总能提前排除障碍让事情顺利进行。长年侍奉只会破坏秩序与道理的上司可不是假的。

  「正是。据说是在事件发生时遇袭,伤到了头。」

  林小人撩起睡着的林大人稀疏的头发。可以看见一道清晰的疤痕。

  「当时大伯父正奉命编纂西都史书。但在戌字一族遭到肃清之际,大伯父似乎也被指称为逆贼。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殃及家族吧。」

  林小人娓娓道来。不知是不是觉得不堪回首,讲话时眉头紧锁。

  「那些人根本是拿肃清当大义名分的暴徒。大伯父落入他们手中,岂止正在编纂的典籍,连做为参考的书册典籍也全被烧毁。后来过了数月,大伯父被送回家人身边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大伯父的近亲不顾他死活,由我父亲把他接来奉养。」

  林大人的症状,不知是天职被剥夺,抑或是受到毒打的结果。最后还被家人弃养,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让人听了不忍。

  「过去的史册很多都是珍本,直到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就那样付之一炬实在令人扼腕。」

  林小人懊恼地捶打地毯。

  (烧毁简单复原难。)

  不过他刚才倾听林大人的嘟哝写下的那些文字,不知有什么含意?要从老人的成篇嘟哝重新编修史书,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音操看着猫猫。视线的意思是「再来就交给你了」。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来追溯林大人的记忆呢?」

  猫猫向林小人询问道。

  附带一提,怪人军师已经满脸通红地打起瞌睡来了,手里拿着个玻璃瓶。猫猫很想专心听人家说话,但老家伙一直闯进她的视野。

  (是错把果子酒当成果子露了吧。)

  猫猫看出怪人军师是误饮了给雀准备的酒。雀从怪人军师手中拿走果子酒,吐吐舌头开始喝了起来。

  (别忘了留一点给我。)

  猫猫在心里对雀说话,但看来是传递不到。不得已,她继续专心听林小人说话。

  「大伯父为人谨慎,应该不会把容易着火的书籍全收藏在一处。各位若是想拿到书册纪录,可以从这点着手调查。」

  「也就是说,除了被放火的书库以外,还有其他书库了?」

  「是了。」

  假如抄本保存在另一处,纪录就还在。问题是——

  「既然至今无人发现,就表示无人知道书库位于何处对吧?」

  「正是如此。也许所有藏书都还好好的,至今未曾被人发现;但也只是可能罢了。」

  虽然像是大海捞针,但的确可能有另外一间书库。

  猫猫看看熟睡的老家伙。怪人军师虽然真的就只是个找麻烦的老家伙,但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所以您想趁他偶而恢复神智时,问出书库的地点?」

  那还真是需要耐性。

  「用这种方法真的找得到吗?」

  雀一针见血地帮猫猫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林小人显得有些为难,但仍啜口茶说:

  「其实曾经找到过。」

  猫猫睁圆了眼。

  「真的?」

  「真的。据说亲戚曾经凭着大伯父无意间想起的事情,在以前曾住过的家里找寻过。结果——」

  「结果——」

  「还真的找到了,是大伯父以前累积的棋谱。从仓库地板底下挖出来的。」

  「棋谱……」

  坦白讲,感觉没多大价值。

  「他们一定很失望吧?还藏得跟真的一样。」

  亲戚把林大人接去奉养,说不定是以为能捞点遗产。

  「是,听说被他们当柴烧了。」

  那些棋谱对林大人来说可是宝贝。价值观的差异真是作弄人。

  「总觉得好浪费喔。现在拿出来搞不好很值钱的说~」

  雀边品尝果子酒边说。猫猫真的很想请她好歹留一杯给自己。

  「您说得对。最近才开始有些家伙听说大伯父擅长将棋,跑来想收购棋谱。」

  「收购棋谱……」

  猫猫听了觉得耳熟。

  「说是华央州时兴下围棋,棋谱集卖得很好。有些人因此觉得将棋也有商机,才来跟家人讲买卖。」

  猫猫偷瞄一眼打鼾的老家伙。这老家伙又在奇怪的地方对世局造成长远影响了。

  「听到可以卖钱,家人正急着找棋谱时就碰上了蝗灾……说来汗颜,家人听说大伯父与罗汉大人是旧识,就这样要我来乞助了。」

  林小人耳朵都红了,看得出来整件事让他觉得无地自容。猫猫也觉得这家人真过分,但俗话说人穷志短。要不是家道中落,也许原本只是寻常的一家人。

  反倒是守着老人嘘寒问暖的林小人看起来比较奇怪,不知是不是猫猫别扭性情导致的主观意识。

  「大伯父今日气色比平素好多了,我想是因为事隔多年又有幸与罗汉大人下将棋的缘故。恕我提出如此无耻请求,等此次对弈结束后,能否将棋谱让给我们?」

  「可以啊。」

  猫猫回答。怪人军师想必不会太放在心上。

  「那么,假如借由大伯父的嘟哝,找出了隐藏典籍或昔日棋谱的下落呢?」

  「棋谱都让给你们。」

  「猫猫小姐……」

  听到猫猫的回答,音操忧心地看着她。

  「怪人军师对过去的棋谱不会有兴趣的。」

  「可是,万一大人对我——」

  「就说是我擅作主张。」

  「就这么办!」

  音操加重语尾说了。看来他说穿了只是想得到猫猫的口头约定,好推卸责任。真是够精明。

  这么一来,接着就得找出最重要的典籍或文献的所在地点。

  「您刚才写的东西还在手边吗?能不能也让我们看看?」

  「都在这了。还有我至今摘记的要点也在这儿。」

  拿出来的不是纸也不是木简,而是写了字的小片羊皮纸。

  「……这不就是棋谱吗?」

  猫猫偏着头。纸上写着「5九银」还有「8三马」等文字。猫猫即使对将棋不感兴趣,也看得出来写的是棋步。用到了华央州无人使用的异国数字,也许是为了方便阅读。

  (说真的,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猫猫真想叫苦。

  「有将棋盘与棋子吗?」

  猫猫从音操手中接过将棋盘与棋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实际尝试。

  猫猫把将棋棋子放到棋盘上,发出丁丁声响。

  「我看看,5九银与……」

  虽然照着纪录摆下了棋子,但还是看不出什么意义。她正要继续排棋谱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奇怪了。」

  雀凑过来看将棋盘,抓出了问题。

  「这样是『二步』耶。」

  「啊——这我就知道了,算犯规吧。」

  李白也来参一脚。

  「龙也有三个呢。有可能讲的不是同一个棋谱喔。」

  音操也探头过来看。

  「遇到这种情况,若是对将棋有更深了解不知是否就看得懂?」

  音操偏着头说。

  「您不懂将棋吗?」

  「倒也不是不会下。但是请您想想我隶属的部门,让人实在不想把兴趣与公务混为一谈啊。」

  音操目光飘远。

  「兄台这心情啊,我懂。」

  李白也表示感同身受。

  「李白大人又是为什么?您又不是军师的直属部下,跟他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李白虽是武官,但与怪人军师的关联没音操深。

  「你瞧,看到这形状,不会联想到京城的地图吗?」

  「京城的地图?」

  「井然有序的街道,上面再来个王位。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简言之,就是方格阵怎么看都像是街道。

  (不过这是将棋盘,所以严密而论并不一样就是。)

  猫猫不是不能理解李白的意思。他身为武官,随时需要保卫京城,一定天天都在看类似的地图。

  「总之我先把摘记的内容全摆出来吧。」

  猫猫丁丁作响地把棋子一枚枚放好,发现棋子的位置很不平均。

  「以将棋的棋谱而论如何?」

  「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小人也加入讨论。

  如今林大人与怪人军师都睡着了,最懂将棋的可能就属这林小人。雀给的意见到底有几分真话,老实说猫猫无法判断所以先不予理会。

  「假若不是棋谱,那会代表什么呢?」

  猫猫举双手投降,表示自己没辙了。

  「就是啊,王的棋子又动得这么大。」

  「雀姊也这么觉得。这个玉将还真是爱强出头啊。」

  猫猫也赞同李白与雀的看法。玉将都跑到快正中央的位置了。

  「……玉。」

  猫猫盯着盘面瞧,另一枚王将在北边的正中央。摆在其他各处的棋子,分布也都不平均。

  「李白大人。」

  「怎么了?」

  「假若把这将棋盘比做京城,您看像是什么样子?」

  猫猫把将棋盘转过去对着李白。

  「这个嘛——这枚王将当然就是皇位吧。依此类推的话——」

  李白伸出手指,滑过盘面。

  「这些棋子聚集的地方就是闹市或街市,不然就是里坊吧。」

  「那么,这枚玉将呢?」

  「嗯——就像敌人,或者应该说政敌?也可能是大权在握的高官府邸?」

  李白讲得自信缺缺。

  (原来如此,我懂了!)

  猫猫看着雀说:

  「雀姊,你有带西都地图吗?」

  「哈哈,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啊。哪有可能把那种东西带在……」

  「有,我就带在身上。」

  无视于李白的取笑,雀一下就从怀里掏出了地图。是一张画在厚羊皮纸上的地图。

  「怎么会带在身上啊!」

  本来应该由罗半他哥吐这个槽,他不在只好由李白代劳。

  「因为我是雀姊呀。」

  雀正色说道。

  正因为雀是雀姊所以猫猫才会问问看,结果还真的带着。

  猫猫接过地图打开来,与将棋盘做比较。

  「请看这枚玉将的位置,与西都城市交相对照,不就正好是这幢别邸吗?」

  「!」

  众人拿将棋盘跟地图做比对。

  西都也是切割成棋盘方格状的城市。由于不像京城划分得那么清楚,他们一时都没看出来。

  「那么,这枚王将就是……」

  「我想是官府或玉袁老爷的本邸,官府的可能性较大。回到十七年前的话,就是戌字一族的府邸所在地。」

  林小人告诉众人。

  有当地人在,昔日的事情一问就知,非常可靠。

  「这样一来,我知道为何这么多龙了。记得以前有些店肆的名称里有『龙』字。」

  龙纹等图案本来只有皇族能够使用,但有些店肆会在店名里加个「龙」讨吉利。

  「那么,步又是什么意思?」

  雀指着并排的两枚步。

  「从位置来看是在大街旁边呢。」

  「应该是书肆或纸铺吧?代表常去买小东西的店。」

  「……嗯——没看到类似的店耶。」

  李白呻吟着说。

  猫猫检查其他棋子代表了哪些地方。

  「雀姊在想啊,用现在这个时代的地图是不是有失准确?」

  说得没错。都过了十七年了,有些店可能已经倒了,也会有新开张的店肆。

  「失礼了,我去拿旧地图!大伯父就请各位暂且照料片刻!」

  林小人站了起来。林大人还在睡觉。

  「那么,我去请月君。猫猫小姐,请您帮忙看着罗汉大人。」

  音操也站起来。

  「好,我只照料林大人。」

  「不是,罗汉大人也拜托您了!」

  音操一面急着拜托,一面走出了蚊帐。

  猫猫等人忙着专心比对将棋盘与时下的地图。乍看之下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所以,谁都没发现事情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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