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电击作战

  秀一从学校回来后,曾根仍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睡觉。这事虽然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到了晚饭时间,甚至之后更晚的时间,曾根也没踏出房门一步。

  母亲和遥香因为曾根没出现而松了一口气。她们想到的理由大概也只是他喝太多了。

  秀一在晚餐结束后过了一会,装成要去上厕所的样子,去了二楼观察曾根的情形,其他两人则在起居室里看着电视连续剧。

  门依然大开着,不过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听不到吵死人的鼻鼾声。

  秀一站在门口偷窥着房内。曾根躺在从不整理的床上仰睡着,脸色不自然地泛红。枕头旁边散乱着烧酎的酒盒以及酒杯,杯里还剩一点酒,另外还有装在袋子里的鱿鱼干和小米果等等。

  秀一像猫般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酒盒内的酒只剩下一半,他拿起来在灯光下确认了注射器的针孔。一股热潮漫过秀一的胸口。那不光是满足或是达成目标的快感而已,还包含着胜利的感动在内。“戒酒作战”是自己对曾根所做的第一次反击,并且获得了预料中的理想成果。

  秀一俯看着躺在床上表情痛苦的曾根。这个人渣根本没发现到自己被整了吧。这家伙再怎么凶暴,充其量也不过是脑袋空空的野生动物,不具备世界上有着氨基氰液这种药品的知识,也毫无糜烂的生活习惯会成为自己弱点的自觉。

  原本这家伙就是和设立周详计划并加以实行无缘的生物。这四十几年的人生,只贪图眼前的享乐,就像野兽或昆虫般,只为了生存而活着。

  那么你人生的落幕方式,就是接受像野兽或昆虫般该有的命运,不得好死。

  睡没睡相的曾根,即使睡着时也张着他的大口,所以除了颜色肮脏、齿列不整的牙齿外,连套着便宜银牙套的臼齿都看得一清二楚。

  秀一悄悄地离开房间,回到了起居室。当他看着电视节目播出的无厘头笑话而笑了出来时,遥香一度用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一早醒过来,意识便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今天是五月八日星期六,是为“电击作战”做最后调整的日子。计划在脑中已排练过好几次,连细部的推敲都已完成。

  闹钟的时间指着十点二十六分。

  值完“心连心”的大夜班回到家时,是清晨五点十分左右,所以他的睡眠时间只有五个多小时而已。但是他全身充满着一股干劲,并未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疲劳。

  秀一一边仔细的将牙一颗颗的刷干净,一边反复昨晚在便利商店想好的计划。

  最后剩下的问题,只有在引起曾根心室细动的现象后,要如何确认而已。不过这一点他也快想出方法了。就像在为Z会的函授作业问题而苦恼时,只要一个问题解出,灵感便会随之涌现,好主意也会不断地浮现出来。

  关于要用什么电流通路,才能不留下电流斑的问题,也获得更上一层楼的进展。原本打算用在《英语Ⅱ》课堂上所想出的方法,一并解决电流入口及出口的问题,不过现在他又想出更好的办法,用这个方法的话,验尸时被发觉的危险性将降得更低。前天晚上观察曾根的睡相时,秀一得到了新办法的启示。

  虽然秀一一刻也坐不住,想立即行动,但再急还是得先吃过午饭才能出门办事。

  今天曾根也会一整天呆在家里。下次在平冢举行车赛是这个月中的十四日。不过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在那个时候,曾根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曾根盘踞在家的情况下外出,让秀一感到不安。要是自己不在时,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那可就糟了。于是为了安全起见,昨晚他进行了第二次的“戒酒作战”。

  他走到房间的门口窥探曾根的样子。和前天一样,他痛苦地瘫在床上的样子,映进秀一的眼里。

  的确,好的曾根只有死掉的曾根而已,但是血液中充满乙醛的曾根隆司,也坏不到哪去。

  不过,无论如何,害虫的命运只有等待被驱除而已。

  秀一将西装、衬衫、鞋子等东西装进体育袋中,然后穿上平常不太穿的牛仔裤、深蓝色的运动上衣、再戴上和上回一样的运动帽以及太阳眼镜出门。

  他搭JR的东海道本线,从藤泽坐到新桥,然后又搭乘山手线来到秋叶原。

  因为是星期六的关系,秋叶原的电器街充满了人。常去的电脑贩售店里有认识的店员在,所以必须回避。秀一走向车站旁一间卖收音机等商品的小型电器商店。这里贩卖着各式各样便宜的电器零件。

  秀一一边看着车子,一边买了三公尺的电线(一百六十元)、开关(10安培用、三百五十元)、充电用夹子(30安培用、一百二十元)、迷你充电夹(三十元)。

  接下来是变压器。秀一要找的是将100伏特变为200伏特、体积小价钱又便宜的变压器。但是他找到的商品,有着经过特殊处理的黑色外壳,看起来相当高级,而价钱则是五千二百元。体积小到单手便可以握住,但拿起来却沉甸甸地相当有分量。

  虽然记得以前有卖更便宜的变压器,但是又怕看太久会引起店家的注意,于是秀一便将它买下。

  最后是血压计。果然一般卖收音机的店几乎没什么种类可选择,于是秀一换了一家价格低廉的大型电器行。

  大概是健康养生的观念仍在持续发烧吧,店头摆了好几种机型,而目前按流行的是系在手腕上一体成型的机种。秀一犹豫了一会后,以携带方便、容易处理善后为原则,决定选择小型的血压计。

  众多商品之中,最小的是一种叫作“指压计”的机型,它可以套在手指上测量血压。杀过价后仍得付一万四千八百元,真是严重大失血。秀一甚至不敢计算为了买下它,自己得在便利商店值上多少小时的大夜班。

  在秋叶原买东西所花的时间,要比想象中来得短。

  接下来他搭总武线来到新宿。出了西口后,走进新宿中央大楼的地下厕所,换上了西装。最近这个程序已成了惯例,如果一直持续同样的行动模式,也许不太安全。下次找别的地方换衣服好了。

  在那时,他注意到不可能再有“下次”时,不禁苦笑了出来。因为今天将完成所有的准备,像这样的事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他回到新宿车站,将脱下的衣服及在秋叶原购买的物品放进寄物柜。然后晃过新宿通,来到了新宿御苑前。

  在网路上找到的店,在这栋大楼的五楼。

  他推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店内有几名客人,但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气氛相当肃静。

  正面的书架排放了专门书,《汉方概论》、《针灸入门》、《实际的针灸》、《针灸治疗的基础》、《实用经穴学》、《针灸治疗的理论》……。

  针灸的手册也买一本可能比较好吧。秀一抽出几本书,从中选了一本看来适合初学者的浅显入门书。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针”。“电击作战”的成功与否,全系在它身上了,所以必须谨慎选择才行。

  而秀一在网路及百科全书上,已习得不少关于“针”的基础知识。

  在中医医学的理论里,人的身体存在着三百六十五个经穴(也就是穴道),并由十二条经络连结起来。(这十二条经络称为正经,此外另有八条经络称为奇经。)气血即人体的能量,气血经由这些经络循环在人体内,若循环有过于不足、停滞等现象发生时,人便会生病。

  而针的治疗就是以金属制的针来刺激这些经穴,使气血的循环恢复正常,借以治疗人体的疾病。

  使用的针分为中国针及日本针,通常在日本的针灸医院,是使用较细的日本针。

  治疗用的针粗细和头发不相上下,而且研磨得比一般缝纫用的针还锐利好几倍,因此刺入皮肤时几乎没有痛觉,而且也不会留下痕迹。

  由于针太细了,一开始秀一相当担心电流是否能通过。电流因为会流动,所以理论上和水流相同,通路的剖面积越狭小,阻力越大。

  不过,参考《理科年表》上的金属体积电阻率,来计算直径最细、只有0.16公厘的针后,秀一明白了针的电阻小到即使无视它的存在也无所谓。

  针灸用品的架上,摆放着好几种针。一回针、锁链皮肉针、圈环皮肉针、平轴皮内针、小儿针……。

  一回针是指抛弃式的针。近年由于担心艾滋病及肝炎会透过针灸的针感染,于是几乎所有的针灸医院全都使用这种一回针。

  秀一拿起放在盒内的一回针。针一般是以五十根为单位贩卖,但一回针是以一百根为单位。

  可是“电击作战”所需要的数量只有一根。包括练习在内,一打便已足够……。

  根据网路上获得的情报,除了不锈钢材质的一回针等普及型的针外,还有金针与银针的材质。

  秀一对银针相当感兴趣。银在金属中的导电性非常高,因此可以有效率的引导电流通过。

  在中医里有银针能祛除邪气的说法,而且在西方,要消灭魔物时也使用银质的武器。要抹杀像曾根般邪恶的存在,银针是最佳的选择。

  不过,在针灸医所做的网页上,曾经看到“银针容易折断,金针容易弯曲”的说明,使他有点在意。在作战中途,针如果弯了那倒还好,要是断掉拿不出来,那可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也许和银同样拥有优良导电性的金针,比较适合作战也说不定。

  但是高价的金针,似乎不预先订货便无法购得。这家店的网页上也写着银针在店里便买得到,但金针必须预先订货。

  秀一决定买下一寸(长3公分)、一号(0.16公厘)的银针,和刚才选好的书一起拿到柜台结帐。

  银针五十根一组,二千七百元。柜台上摆着针管在贩卖,将针放在针管里,从上一敲,针便会顺利地刺入皮肤而不会折断,价钱从一百八十元到六百五十元不等。秀一选了最贵的针管。

  站柜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看来相当有气质的中年女性,看到秀一拿到柜台的《简易的针灸治疗》及银针,倒也没有起疑。将针灸的针卖给一般人这件事本身并不违法,但害怕发生医疗纠纷,所以卖给针灸医以外的对象的店也相当少,而这家店自然是例外之一。

  要付钱的时候,秀一注意到银针包装上的使用说明。

  “银针不适合电疗”

  电疗是以微弱的周期性电流,透过针给予经穴持续刺激的疗法。

  秀一虽然不想和店员交谈,但还是问了柜台女性这段有关银针的使用说明。

  “拿来做电疗的话,因为银遇电会产生化学反应而分解,所以很容易折断。”

  对方轻描淡写地回答。

  秀一想了起来。这不是去年在《化学ⅠB》刚学过的知识吗?若是用银或铜等极易氧化的金属当阳极来进行电解,那电极本身也会随之溶解。

  Ag→Ag++e-

  这该不会已在临床试验被证明过了吧?

  “请问大概超过几多次后,会发生危险呢?”

  “这个嘛……即使只使用一次也不能保证它绝对安全吧?”

  “点击作战”的通电时间只有数秒钟,但是所通过的电流远远超过电疗的电量,既然有危险性在,还是放弃银针以策安全吧。

  秀一向柜台的女性道过谢后,把银针换成一回针,一百根是二千八百元,和五十根的银针价钱也不相上下。

  为求谨慎,秀一瞄了一下盒上的使用说明。针是以两个不同的角度研磨而成,因此刺入容易且无痛感。而且它完全以不锈钢制成,所以也适用于电疗。另外,每根针都是个别包装,而且针管是合成树脂所制,所以使用上看来也相当方便。

  离开针灸用品店后,秀一来到体育用品社买下一整套骑自行车时的运动装。然后又去世界堂美术用品社,购入新的画布及几种LEFRANC牌的油画颜料。

  他看了一下清单,要买的东西只剩下一种。

  秀一在新宿车站把他的东西从寄物柜中取出,然后在厕所换回原来的服装。搭山手线到了品川后,再换搭横须贺线回到镰仓。

  再换搭江之电前,他在镰仓车站附近的花店,定了一束明天送抵的花束。

  每年他和遥香会合资出这笔钱,在母亲节时,把艳红的玫瑰花装饰在餐桌上。

  看来可怜的曾根仍为严重的宿醉症状所苦。于是松了一口气的秀一,在晚餐结束后直接去了车库。

  工作桌上排放着在秋叶原购买的电器零件:三公尺的电线、充电夹、迷你充电夹、开关。

  首先他拿起电线没有插头的那一端,以美工刀自中间陷下的部分一刀划下。各自包覆着绝缘体的两条电线,被均匀正确地分开。三公尺左右的电线,有一公尺二十公分的部分被划开,形成了Y字型。

  接下来二端电线中色彩鲜明的铜线被剥出来后,各自接上了充电夹及迷你充电夹。

  两个都是连接电路的零件,但是充电夹的形状和晒衣架相同,多用来连接如车内电瓶等较大的端子,而相对地,迷你充电架只有剪刀虫般的大小,主要用来连接较细的导线。

  电线接上了大小不同的夹子后,形状看起来像招潮蟹的大螯。

  秀一注意到一个问题。迷你充电夹除了前端的五公厘外,全部用黑色的绝缘胶布包了起来,不过充电夹只有柄的部分用红色胶布包住。要是其他无关的地方接触到充电夹,那可能就会发生漏电的危险。

  在工具箱里找到四种颜色的绝缘胶布。他用红色的胶布把充电夹包了好几层,接着用美工刀把夹住端子的锯齿部分切开,让金属的前端露出来。

  最后是开关。他将电线的插头和电线叉开出正中间用剪刀剪断,再接上开关连接起来。

  这样便完成了。空前绝后的完全犯罪,将使用如此简单的道具来达成。

  秀一将一回针的盒套打开,取出了一根针。针体极细、看起来相当地不可靠。即使戳在椅背上似乎也会折断的细针,该刺在哪里才好呢?他将针柄的部分用迷你充电夹夹住看看,结果比想象中的还要牢固。秀一心满意足。

  这是,通往主屋的房门,想起了敲门声。

  秀一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什么事……?”是母亲吗?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是我。”是遥香的声音。秀一慌张地将Y字型的电线及针等物品放进体育袋后,才开了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遥香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我想问你玫瑰花的事。”

  “哦……。我回来时顺便在镰仓订好了。”

  “是吗?那就好。”

  遥香很感兴趣地环视着车库里的摆设。也不是自己小心眼,但是如果让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是弄坏了什么那可不好。因此到目前为止,秀一很少让她进到车库里。

  “要进来吗?”

  听到秀一这么说,遥香高兴地点了头。秀一让她坐到车库中的特等席——电脑桌前的位置。

  “……为什么电脑的主机有三台呢?”

  遥香非常有兴趣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因为我分开使用。一台专门上网,一台玩电动或打字。接上网就无法避免被病毒入侵的可能性,所以这台没有连接。另一台嘛……”

  总不能老实说它是空的吧。

  “总之是用来备份资料的。”

  “哦。”遥香对不合理的说明也毫不起疑,满心佩服地看着车库里的物品。

  “是吗……哥哥都在这个房间做坏事啊?”

  “太坏的事我没做。”

  “那还是有做些不好的事吧?”

  “反正也不会被处死刑。”秀一在心中加上但书,因为我未成年。

  “不过,你最近一直关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遥香半开玩笑地问着。但秀一看着她的眼神,立刻明白她来车库的用意在此。

  “做很多事。”

  “比如说呢?”

  “喂,你是我老妈啊?”秀一开玩笑的吐了槽,但遥香并没有笑。

  “妈妈她也很担心。”

  “是吗?”秀一觉得有点心痛。

  “妈妈说你是不是一个人在烦恼着什么?”

  “哦。”

  “不管发生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因为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在这世上最能依赖的也只有自己的家人嘛。”

  秀一将视线自遥香脸上移开。要是她知道只有她一人和这家族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会怎么想呢?

  不过即使到现在还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么率直又温柔的女孩怎么会是曾根的女儿呢?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所以……”

  秀一打断妹妹的话。“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一个人关在车库里了。”

  “真的吗?”

  是真的,秀一在心里说着。所有的准备已告一段落,只剩下实际动手“强制终结”曾根的生命而已……。

  “我并没有在烦恼什么。最近讨厌的事很多,所以才呆在这玩玩电脑,消除压力。”

  “该不会是在玩色情游戏吧?”

  “最近的限制级游戏好玩到叫人想哭。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是限制级,哥哥还不可以玩的。”

  “那是算虚岁,所以我没问题。”

  秀一在那时想了起来,他还剩下一个相当花时间的工作没做。

  “对了。今天和明天的晚上我还有事要做,所以刚刚的话从星期一开始生效……”

  遥香像小孩子一样噘起嘴来。“你看!我就知道你不是在玩电脑游戏。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其实我有幅画非完成不可。”

  “别再胡说八道了,要说谎就说个像真的……”

  “是真的啦。我是美术社的社员吧?说要画画有什么奇怪的?”

  秀一走到车库的角落,把昨天从学校带回来放着画布的画袋拿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这么做。妹妹就算有怨言,老实说不理她就可以了阿。

  但是秀一却把画布拿出来,让遥香看过。“你看,是杰作吧?我要完成的就是这幅画。”

  那是美术作业的风景画,主题是由比滨高中美术教师窗外的湘南海岸。灰色雨云覆盖的天空,如背景灯般自云间洒射出来的淡淡阳光,海浪上的波涛,以及细雨交织演出的复杂波纹,最后还有风,画布上的这些表现看来煞费作者不少苦心,但仔细一看,便可发现细部的修饰仍未完成。

  “哇……好厉害,技术真好!”遥香由衷地赞叹让秀一得意了起来。

  突然,秀一想到也许不该让遥香看这幅画,但又随即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担心的必要,因为就算她看了计划也不致因此而发生差错。

  “所以只有今天和明天我会呆在车库,之后才有空陪你玩。”

  “哼!我才不稀罕呢!”和她说话的口吻完全相反,遥香的表情比刚进来时,开朗了不少。

  妹妹一离开,秀一便在车库中央摆放两个画架。一边放着刚让遥香看过的风景画,另一边则放着只涂上底色的画布。准备好颜料后,秀一开始精确地复制自己的作品。

  五月十一日,星期二。计划的“当天”,比想象中还来得更早。

  秀一比平常早三十分钟起床刷牙。

  昨晚拜101之赐,很早就睡着了,但是随着曙光的出现而开始啼叫的麻雀叫声,让他睁开眼后辗转反侧,无法再度入眠。

  昨天晚上喝的波本酒也不多,但胃却很不舒服。从来不觉有异的牙粉味,今天却刺激着喉咙,让他感到恶心。

  秀一比遥香更早出现在厨房一事,让友子吃了一惊。

  他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为了储存今天一天必须消耗的能源,还是得确实地摄取碳水化合物。有个叫做卡波罗丁的人,以前参加过几次的越野赛,曾在比赛中途因摄取的养分不够,而在后半的路程中陷入了苦战。

  秀一一边吞下火腿蛋,一边配着大量的咖啡,将五片土司纳入胃袋里。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友子担心地问着。

  秀一接近暴饮暴食的吃法,让后到的遥香也目瞪口呆。

  为了防止她们询问多余的事,秀一一吃完后,就赶紧自餐桌撤退。

  在他的制服下,早已穿好了竞赛用的、样式鲜艳的紧身服及绑腿。将用纸包好的油画、安全帽、护目镜、竞赛用鞋等塞进背包后背在背上,然后拿起书包走向车库。

  国际牌的变速车,在昨天便已做过仔细的保养。外观上本来也想尝试些改变,但在这台原本就不起眼的自行车上,做太夸张的造型也许会有反效果。特别是在停车时,若引起人注目那就可糟了,所以最后秀一只将黑色的把手换成水蓝色。不过光是这样也让整台车的印象为之改观。

  出发离开鹄沼自家的时间是八点整,比平常还早了二十分钟。

  今天早上的北风很强,天气微阴。早餐让他的胃消化不良,所以没办法像平常一样骑那么快,不过他也只花了十八分钟左右便来到了镰仓滨海公园。左转后,右前方便是由比滨高中,这时候上学的学生仍然稀稀落落。

  秀一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在看后,把车骑到学校斜对面约五十公尺元的一栋建筑物里。

  那里是会员制的网球俱乐部。也许是时间还早的关系,球场上没有任何人,不过停车场里已有两台车停放着。

  秀一将车子停在停车场旁的自行车专用停车场,用车链将后轮和轮圈锁在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把要换穿的衣服放在这里是最好的。

  但是以前跟着会员的朋友来这里打球的时候,知道了这家网球俱乐部的寄物柜是不能任意使用的。所以既然自己不是正式会员,那就不要冒可能会被查问的风险。

  再确认一次没有人在看后,秀一走出了网球俱乐部,然后混进走路上学的学生堆里,踏进校门。

  在去教室之前,他先走向校舍的里侧,来到排放文化社团置物柜的地方。在这个时间,当然不会有任何人。

  如大杂院般的长形建筑物的最里侧,有间目前没有使用的房间。打开铰链快掉下来的破门后,里头杂乱地堆放着坏掉的桌子椅子,及文化祭所使用的看板等物品。秀一穿越杂物间狭窄的缝隙走到内侧,将背包藏在收纳金色缎带的箱子后面。

  他看了看手表,消磨时间。

  搭江之电通学的学生,成群走进学校的吵闹声传入了耳里。秀一看准了时间后,从里侧走进校舍区域,在玄关看到混在学生堆中的换鞋子的大门。

  他从背后拍了大门的肩膀。“嗨。”

  “怎么了?你搭刚才那班电车来的?”

  “没错。”

  “今天不骑自行车吗?”

  “每天骑车也很累人的。”

  “哦~。铁人櫛森也会感到疲劳啊。”

  老好人大门完全没有起疑。两个人结伴上了楼梯,走进教室。

  秀一从教室的窗户看着网球场所在的方向。球场出入口的地方,被其他的建筑物遮住无法得见。

  现在只等执行的时刻到来。

  秀一在心里祈祷着。希望今天一天结束之后,安宁和平和的早晨会再度莅临櫛森家。

  第一堂课到第三堂课,他的意识几乎无法集中在课堂上。

  他两手合握,一心期待时间能快点过去。这段时间就像无止尽的苦行般,令人煎熬难耐。但是同时,他又害怕恐惧着那一刻真正的来临。

  今晚回到家后,一切都会结束。绝对能成功,绝不会失败。因为这是经过检讨再检讨后,所设计出的完美计划。所以现在非忍耐不可。不管是多艰难的事,一咬牙也就过去了。事情结束后,它只会成为一个秘密的体验,一个不是任何人都能体验的特殊问题。

  所以只有在这几个小时里,我必须将精力维持在最旺盛的状态里,撑到最后一刻将任务达成。不然的话,之后将会后悔一辈子。

  无法冷静下来的秀一,在椅子上换了好几次姿势,又叹了几口长气。

  不过有过这样的体验后,大学考试的压力也不算什么了。反正即使落榜了也还有明年。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考试,就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像这种家伙就算出了社会,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我和这种人不一样,不管是多残酷的试炼也能通过。只要在这段时间“封印”自己的感情,像台电脑般计算被赋予的课题,像受过训练的士兵般冷酷无情地执行任务……。

  宣告第三堂课结束的钟声响了起来。秀一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櫛森。”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吓了秀一一跳。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纪子。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没有啊!我看起来很像生病了吗?”

  “也不是啦。”

  “下一堂是美术课,换教室嘛。”

  “嗯。”

  纪子的表情看来仍无法释怀,默默地跟在秀一身后。才刚下课没多久,所以美术教室里还没有什么人。秀一走向铁丝做成的画架处,拉出未完成的画来。

  “那幅画,”

  “嗯?”

  “一直摆在这里吗?”

  秀一吃惊得回过头。他把它带回家复制的事被发觉了吗?“怎、怎么回事?”

  纪子反倒是被秀一过度的反应给吓倒了。

  对啊,根本不要紧的。就算她知道我把画带回去,也不可能知道我带回去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有啦!也没什么理由。”纪子耳朵又红了起来。秀一虽然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其他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进美术教室,所以他也失去了确认的机会。

  钟声响起的同时,“米洛舍维奇”也走进了教室。敷衍了事的点完名后,开始念起每回都一样的八股说辞。

  “你们画画啊,用手画是不行的。所谓的作画是用眼睛来画的,不需要用到手指头的小技巧。最重要的是仔细的观察对象,总之,看是最重要的。懂了吗?”

  听到了几个乖巧的学生回答了“是”之后,“米洛舍维奇”心满意足地开始画起自己要参展的画。没多久他便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毫不在意周围的情况。

  “我出去一下。”秀一小声地对纪子说。

  “什么?去哪里?”

  “天空阴阴的光感正合我意。我要直接去确认天空和海的颜色。”

  “可是……离开学校到外面去不好吧?”

  “不要紧,我最多在校园里走走而已。”

  秀一拿起画布和颜料,大大方方地走出教室。“米洛舍维奇”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秀一动作放轻快速地冲下楼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飞快地跑过无人走廊。当然他没有从玄关出去。校舍的角落有一个和所有教室形成死角的窗户,他便从这离开。中途只有一个不得不通过的危险地方。秀一弯着腰紧贴着墙壁移动。只要楼上的教室没人探出身来看,就绝对不会被发现。

  到达文化社团的置物柜后,他把画布和颜料放下,快速地脱掉上衣和裤子后,现出了一身赛车的装扮。然后他又把室内鞋换成赛车鞋,把放着护目镜的安全帽夹在腋下后,便离开此地。

  他翻过围墙出了学校。

  接着小跑步地走向网球俱乐部。在停车场,他一边拿下车链,一边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三分、三十秒。

  第四堂课开始后已过了三分钟。时间上有点紧迫。

  秀一带上红色的护目镜后,接着带上红色的安全帽。上头还开了流线的水滴形换气孔,是最新的造型。

  他穿着黄红相间的双色调紧身衣,黑色的绑腿是Cannondale牌,黄黑相间的赛车鞋是Northwave。跑在134号道路上,反而要从头到脚的花哨才不会引人注目。这是秀一考虑过后才决定的装扮。

  他慢慢地踩动变速车。

  等到车子都通过了之后,骑向134号车道的靠海侧,将车轮朝东转向后,便开始加速。

  位于鹄沼的家到由比滨高中的距离,由地图上测得的数字是7.66公里。在秀一的计划中这一段必须在十五到十六分内走完。

  即使要十五分钟抵达,那平均时速是30.64公里,以他自傲的脚力,也并非办不到。

  比如说,要在全日本自行车竞赛的A-1部门获得冠军,那一周5公里十二圈的赛程,也就是60公里的距离,平均一圈必须跑在八分十二秒到八分三十秒之内。由于是长距离竞赛,所以平均时速约是35至36公里。

  秀一过去曾挑战过几次上学时的最快纪录。在早晨几乎没有车子的状况下,加上闯过好几个红绿灯,才闯出了十三分十六秒的最佳纪录。这是的平均时速是34.64公里。

  不过,上学时从鹄沼到小动为止是下坡,而现在在这个时间,又必须小心注意红绿灯及车子,因此不可能跑出他个人的最佳纪录。

  无论如何,要照计划中的时间抵达鹄沼的家,必须尽量在没有红绿灯的134号车道争取时间才行。

  秀一弓起背前倾,将速度再加快。他用环圈把鞋固定在踏板上,所以不仅是下踩而已,将脚抬起时的动作也能成为推进力。所以他的双脚必须均衡施力踩着踏板,维持着有节奏的韵律感才行。

  从由比滨经过板之下,到稻村崎这一段路是平缓的上坡。稍强的南风,在这一段路刚好成了逆风,因此骑得相当辛苦。海岸的味道传至鼻腔。明明才五月又是阴天,但不知是否是接近正午的关系,秀一感觉气温相当高,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水。

  离右手肘不过几寸的地方,一辆辆的车不断地超了过去。四轮的也就算了,但同样行走路肩的摩托车可得提神注意。

  道路的左侧,是贴着漂亮瓷砖、且相当宽的行人步道。它诱惑着秀一转朝左侧行走的欲望。但是在前面的七里滨高中附近,禁止车辆通行的路段不少。所以一开始就走路肩的话,也不会耗损宝贵的时间。

  出现在前方的稻村海岬逐渐变大,而要维持同样的速度飞驰也开始变得困难。

  秀一紧握着把手下弯处的垫子,用全身的力量来抵抗风压。不只是腿筋而已,连背脊及上臂的肌肉也非全力驱使不可。上半身和地面平行的姿态,宛如用四肢奔走的野兽。

  “……当我全神贯注于追逐之际,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山林之中,而且开始用双手着地奔跑。我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力量,轻快地飞越过岩石。”

  骑进切开稻村海岬的“海滨之道”后,海岸线便暂时消失了踪影。由于路肩变窄,所以他几乎是骑在白线之上。

  秀一咬紧牙根,维持同样的速度攻上了坡顶。突然,踏板的阻力在瞬间消失。获得重力加速度这个赠礼的变速车开始冲下坡道。前方的行人穿越道闪着绿灯,秀一于是不按煞车,让车子继续向前冲。视界在瞬间开阔了起来。左前方是江之岛,而更远处则见得到富士山浅浅的轮廓。路肩依然十分狭窄,但秀一维持加速,保持着和车流不相上下的速度。

  左手边的海岸,黑色的大醉鸦群聚在水泥的防波块上。而有只大鸢则停在稍远处休息。远方则有冲浪者一边划着水,一边等待着起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待传说中千回只出现一回的超级大浪。由比滨附近多见玩风帆的人,但这里全都是冲浪者。

  来到七里滨高中附近后,江之电的铁轨开始和134号车道并行。

  正好有一辆电车刚从车站出发。他的车厢造型是以大正时期流行的欧洲风为主,数年前京都的岚山电铁以观光宣传为目的,引进了复古型的车厢后,江之电也随之仿效跟进。

  悠闲行驶的列车被秀一一口气超了过去。江之电不仅速度慢,停车次数又频繁,从由比滨到鹄沼为止要花上二十五、六分钟。因此搭乘江之电来犯罪是绝对办不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在第四堂课的十一时五十分到十二点四十分间,往返鹄沼完成犯罪的话,那便可以成为一个漂亮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前提是变速车的事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才行。

  通过镰仓高中之后来到了小动。小动之名的由来,是因生长在崖上的松树,受海风吹拂时微微摇动的模样,看来像在彼此窃窃私语之故。

  左手边看得到江之岛,秀一骑着车和江之电一起向腰越的方向右转,从龙口寺北上走437号车道。

  过了江之岛电车站,便和江之电分道扬镳。道路开始变窄,红绿灯也多,所以也不能骑得太快。不过终点已经不远了。

  约骑了一公里左右后左转渡过境川,穿过几家商店后,又与江之电的电轨再会。通过鹄沼的平交道后,秀一登上一个急坡。

  剩下不到四百公尺便能抵达自己的家了。秀一对这一带的路再熟悉不过,转瞬间便穿过了如迷宫般的巷道。

  他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九分。总共花了十五分半钟,在他预定的时间内顺利抵达。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而浪费太多时间的话,他打算放弃计划,这回学校……。

  愈靠近自己的家,她愈担心起别的事,也许曾根不会被他准备的饵钓上。如果这个情况发生了,那计划也只好中止。

  “电击作战”是在几个假定与保留的状况下成立的。万一发生了意外的状况,立刻收手撤退是不变的铁则。这是以安全为考量而作出的结论,但是搞不好只是自己想要一个中止的借口罢了。

  这个想法掠过了自己的脑子。

  但是都已经来到这了,再迷惘也无济于事。秀一将企图向懦弱倒戈的心,拼死命地拉了回来。

  做或不做,很早之前就已决定了不是吗?所以现在也只有干到底不可了。

  秀一把变速车停了下来。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避风港,现在却弥漫着一股邪恶的祸气。

  四周没有任何人经过。秀一悄悄地把黑色的铁门打开。心里七上八下地害怕着是否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动。但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住宅,也不见其窗上有人影出现。他将变速车停在别人看不到的大门内侧。然后打开玄关的门,走了进去。

  心脏的鼓动快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秀一把红色的护目镜移到额头上,看向时钟,已过了十二点十一分。回程时也要花上二十分钟的话,那剩下的可用时间只有九分钟而已。

  他下了决心,脱掉鞋子,走上楼梯。

  他进入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把放在衣柜中的道具包及球棒拿出来后,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是打开的。他偷偷地往里瞧。

  如他所料,曾根不省人事地醉倒在床上。

  他走进房间,确认曾根床头的东西。“百年孤独”的酒瓶滚倒在旁,喝得连一滴也不剩。酒瓶旁边是桐木箱,里头只留下印着乌鱼子图案的空包装袋。看来曾根把两块都给吞下肚了。

  果然上钩了!这个饵对曾根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魅力存在吧。

  每天一家三人出门后,曾根必然会搜刮家中存放食物的场所。所以秀一便将高级烧酎及乌鱼子,贴上赠礼用的包装纸,“藏在”起居室的洋酒架中。以他嘴馋、没志气的个性来判断,必定会在别人发现抱怨之前,把食物全收进自己的胃袋里。

  为了慎重起见,他摇了一下曾根的身体。这是计划中最后的防护线。如果他醒来的话,计划便延期。

  但是曾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鼾声如雷,张开的大嘴嘴边还留着口水。再用更大的力道摇,结果仍然相同。

  秀一紧张到快吐了出来。他怀疑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横躺在眼前的人类,并不是订立计划时想象中的假人般透明无色的存在。他是活生生的人。在打鼾的同时吸进了空气,然后呼出带酒臭味的气息时,腹部与胸腔也慢慢的跟着上下起伏。就连充满酒精味的体臭或是体温,也是活人的证明。

  秀一打开了袋子,将道具照顺序排放在床上。血压计、Y字型的电线、变压器、放在盒子里的一回针。

  从刚才开始,心脏像是快要破裂般的剧烈跳动着。脖子和手腕的皮肤开始发痒,大概是恐惧让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了吧。

  现在自己正要踏出无法挽回的一步。一这么想,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便涌了上来。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在这放弃的话,那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而准备至今。

  在这紧要关头胆怯起来而收手的话,那不等于是在向这个人渣举白旗投降吗?到时候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蹂躏着自己的家庭,让他将自己的家人推向绝望的深渊吗?

  我非得将这个人渣“强制终结”不可。即使闭着眼睛也要干到底。

  母亲和遥香的脸浮现在脑中。

  家人的幸福紧系在自己行动的成果上。一这么想,心情便稳定了不少。

  早知道压力会这么大的话,就该先准备好101来镇定神经。不过现在已经没空去车库拿了,因为时间也所剩无几。

  秀一瞄了一眼为了保险而拿来的球棒,用这个把这头猪的头敲烂的话,所有的事在一瞬间便会结束了。只要精神集中,让暴力的冲动爆发出来就够了。这远比现在开始要进行的工作还简单上好多倍。

  但是现在只能照着计划好的顺序进行。

  秀一拿起血压计,突然汗涔涔流出。肌肉发散出的热量,到现在才让身体的温度上升。

  指头不停地发着抖,差点把血压计给弄掉了。他深呼吸,休息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起血压计,准备要套在曾根的手指上。

  糟了……。他焦急了起来。

  曾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因此血压计没把法套在手指上。

  他诅咒着自己的疏忽。为什么选择血压计的时候只考虑到轻便的问题呢。像这样的情况当然也该预料到才是啊。

  也许心里有一部分正为着这个突发事件而感到高兴吧。既然意外发生了,那就要找既定的原则中止计划不是吗?他看了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十七分四十秒。

  还有办法。秀一离开了房间,走向母亲的寝室。有一阵子母亲曾对自己稍高的血压相当担心,因此他在母亲生日时送了她血压计。只要找到它的话……。

  拿着血压计回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时,时间剩下不到七分钟。他打开电源开关,在曾根的粗手腕绕上腕带后,按下了加压的开关。血压计发出如呻吟般的声音,将空气送入腕带之中。曾根依然毫无反应。

  液晶画面的数字升高到175之后,随着心型灯的闪灭,开始慢慢地降低。最后出现的数字是130-94。

  数字的高低并没有任何意义。血压计的用意只是在测定曾根是否有血压而已。

  秀一把变压器的插头插进插座里,确定开关的位置在“关”之后,把Y型的电线接上变压器。接下来他打开盒子,拿出一根一回针及塑胶针管。

  因为曾根穿着短裤,所以也省下帮他卷裤管的工作。他把放进针的针管贴着胫骨外侧及膝关节凹下的部位。此处是针灸最常下针的经穴之一,叫做“足三里”。万一留下发红的痕迹,那这个地方被怀疑的可能性应该是最低的。

  直径只有0.16公厘、非常锐利的不锈钢针,即使刺入皮肤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正因为它太细,所以外行人使用时会有折断的危险性发生。不过使用针管的话这个问题便可以避免。

  他除了把之前做加盐果冻实验的鸡拿来练习外,也用自己的脚试过,所以已抓住了诀窍。

  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针管,把突出来的针柄,用右手的食指尖端轻敲。有节奏的短短敲点几下之后,针柄便完全陷没在针管里,而针前端的几公厘也进入了皮肤之中。拿掉了针管之后,这次则用左手的拇指及食指捏起皮肤,用右手拿着针体及柄的中间部分,慢慢地把针刺送进皮肤。

  如此,3公分长的针体,有2公分以上已陷在皮肤之中。

  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专心于精细的作业上时,反而使他的情绪沉稳不少。一看手表,剩下的时间刚好是五分钟。

  他拿起Y字型的电线,将有迷你充电夹的一头夹在插在曾根脚上的针柄上。接下来拿起另一头的充电夹,曲身接近曾根的脸。

  曾根似乎没感觉到针扎进身体的痛感,仍张开大嘴继续呼呼大睡。在他肮脏齿列的深处,有个部分闪着金属的光芒。那是左下侧臼齿上所覆盖的银牙套。真是再理想不过的电流端子。

  他按开充电夹的前端,把它紧紧的夹在银牙套之上。

  秀一觉得曾根似乎微微的转动了躯体。但他已没时间在意了,剩下的工作只有按下开关而已。

  “这个人类干了不正当的行为,必须强制终结……。”

  脑里的蓝色火焰忽明忽灭。秀一按下了Y型电线上的开关。

  突然,曾根的身体如弓般弯了起来。

  在这瞬间,220伏特的电流,自他口内左侧的臼齿流贯至左脚。即使体内拥有100欧姆的电阻,那超过引起心室细动危险水准20倍的2200毫安培电流,现在正直击着曾根的心脏。

  曾根的眼睛突然睁开。黄色的双眼,惊愕地直视着秀一。

  即使快被恐惧给击倒,秀一仍凝视着手表上的秒针。据法医学书上的说明,只要一秒至三秒的时间便已足够,但为求安全起见,他持续通了五秒的电。

  开关关掉后,曾根的眼睛仍睁开着。

  秀一屏住气息凝视着曾根。失败了吗……?不过,数秒后曾根翻了白眼,失去了意识。

  剩下的时间是四分三十秒。还有确认的手续必须完成。

  秀一再一次打开系在曾根手腕上的血压计开关。和刚才相同,随着血压计马达的低沉吟声,腕带也跟着开始加压。

  不过数字在上升到132之后便停止了。接着腕带又开始加压,但是画面上出现了几个紊乱的数字后,血压计又再度停止。画面上出现了“Error”的文字。

  Error……失败……。这表示血压未满测定的界限值就开始下降。也就是说,曾根的心脏陷入心室细动的状态,机能也完全停止。

  万岁!成功了!

  但秀一灰色的喜悦在一瞬间便结束了,颤栗从足尖攀爬上来逐渐扩散。

  到头来,我还是下手了。我杀死他了……。

  秀一回过了神来。剩下的时间不到三分四十秒,要赶快收拾掉才行。

  他用发着抖的手,拿下夹着曾根臼齿的充电夹。手一滑,夹子闭了起来,发出咯的一声。

  曾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接着拿下迷你充电夹,拔掉刺在小腿上的一回针。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就让肉紧紧地缠在针上,不用点力气还无法轻易拔掉。

  然后他从曾根的手腕上取下血压计的腕带。

  把变压器从墙上的插座拔下来,和Y字型的电线一起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塑胶袋里。这个袋子原本是收纳雨衣的袋子,所以附着挂在肩上用的绳子。

  在那时,他突然听到背后有一深深的叹息声。秀一如触电般地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难以置信。

  曾根又开始呼吸了。

  他的下巴向上突起,一边发出如风箱鼓动般的声音,一边如喘气似的在呼吸着。

  怎么可能……?陷入心室细动状态而痉挛的心脏,怎么可能再度正常的跳动呢?

  惊慌失措的秀一,想起了法医学书上的说明。这是……末期呼吸。Adams-Stokes症候群。

  陷入无氧状态的大脑,会启动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呼吸中枢,拼命地将氧气吸入体内。

  但是,这终究只是垂死的挣扎。即使肺吸入了氧气,但心脏无法跳动的话,仍然无法将氧气运送到全身。

  曾根也许仍活着没错。但在数分钟内,他必将面临死亡的命运,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让他留在这确认。

  秀一拼命地将喘息声自他的意识中赶出去。他拿起塑胶袋和体育袋以及球棒后,离开了房间。

  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走在走廊时,他强烈地意识着背后房间的存在,但却无法转过身去。

  把体育袋和球棒丢进自己的房间后,他立刻冲下了楼梯。

  他把玄关的门稍微打开,确认没有任何人经过后,才走到外头。

  阳光相当刺眼。云依然布满着天空,所以四周其实颇为阴暗。但是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却刺痛着视网膜。

  回过神来,秀一将仍挂在头上的护目镜戴好。打开铁门,牵出变速车骑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下半身酥酥软软地使不上力。

  他看了手表,十二点十七分三十五秒,比预定时间多了二分二十五秒。没必要紧张。

  虽然他这么想,但是象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似的,秀一用极快的速度冲出鹄沼狭窄的巷道。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危险了?等出了134号车道时再加速吧,在这里应该要骑慢一点。但这个危机感似乎缺少着现实的紧张感。就好像骑着变速车的自己,和另一个在旁观看的自己,两者的意识互相背离着。

  幸好没有迎头撞上任何人,他就这么冲出鹄沼,下了坡道。他朝东骑在134号车道上。

  明明骑得相当快,但很奇怪的是,身体的感觉却没有和这速度合为一体。

  背上虽然流着汗,但海风一吹,他全身便起一阵恶寒。

  到了七里滨时,脖子感到些微冰冷。是阵雨。水滴不断地落下,打湿了背部、手腕及腿部。

  往上一看,阳光依然穿过薄薄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这与其说是阵雨,还不如说是太阳雨比较恰当吧。

  正在想这阵雨应该下不久时,他看了手表,十二点三十三分。离第四堂下课的时间还有七分钟,来得及。而且还有时间让他慢慢走回教室。

  沙滩上丢弃着许多巨大垃圾。

  秀一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他越过栅栏,跳到沙滩上。这里丢弃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垃圾。旧轮胎、穿底的塑胶桶、坏掉的花盆、还有盖着蓝色塑胶布的不明物体……。

  秀一四下张望,大概是下雨的关系吧,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更没有人在注意着自己。他快速地在脚下的沙地挖了个洞,把放着Y字型电线及变压器,还有一回针等物品的塑胶袋丢了进去,然后在上面盖上了沙。

  把凶器带回学校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所以还是把东西埋在这里比较保险。等事情平息之后,再来处理就可以了。而且就算在那之前,被镰仓市的垃圾车给清走,也不会有人料到这垃圾会是用来杀人的凶器。

  他再度骑着变速车,继续跑完剩下的路程。也许是自己多心吧,但总觉得双腿比刚才来得有劲。

  秀一轻轻地打开美术教室的门。学生们仍坐在自己离开教室时所见到的相同座位上,画着自己的画。“米洛舍维奇”抬起头来看了下秀一,但也没有说什么。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时光旅行一样。明明觉得在那件事之后,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却仍然维持着相同的时间。

  纪子瞪向这来。秀一抱着画布朝她的方向接近。

  “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

  “本来只想看一看就好,兴致一来就忘了要回来了。”秀一把画布拿给她看。

  “哦……一个小时就能画这么多啊。”

  “一画起来,就越画越带劲。是杰作吧?”

  “嗯。是画得不错,不过你跑哪去了?”

  “什么?”

  “我走到校园看过了,根本没看到你人影。”

  “……其实我跑到海边去了。”

  “你是笨蛋啊?”纪子皱起眉头看着秀一。“怎么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因为外面很热啊。”

  “真的是笨蛋一个。”

  纪子光是笨蛋笨蛋地说个不停。

  秀一望向了窗外。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吗?他不禁怀疑了起来。

  我的确执行了“电击作战”,但是曾根真的死了吗?

  秀一看了下手表,再过一会就是十二点四十分的午休时间。通电之后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钟以上,在这段时间一直维持着无氧状态的话,现在脑细胞也应该死得差不多了吧。

  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今天傍晚,然后警察会来。

  秀一吞了口口水。他确信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是心里又不禁怀疑它真的没有任何漏洞吗?验尸时,真的能欺瞒过专家的眼光吗?

  钟声响了起来。“米洛舍维奇”在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任何学生有心去听了。大家把画放在架上,迅速地收拾好颜料和画笔后便离开了美术教室。

  “喂,再不快点走,午休就结束了。”被纪子一催,秀一才回过神来。

  纪子拿起秀一的画布,皱着眉头。“奇怪?”

  “怎么了?”

  纪子用食指轻轻的碰触了画面。“看来外面真的很热呢!颜料已经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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