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话 如果真的有英雄

  1

  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情况。

  对尤里来说,杂居楼这一种间屋子里的情况可以说是预想中最有可能的那种,而要说好还是不好,当然属于好的一类。

  有个男人倒在地上。绵津见。虽然他脸朝下趴着,但看检索结果知道人还没死。

  站着的有两人——醉京和Nickel。紫和Nick已经不在,好像是去了Kido那儿,也就是香屋步和白猫进入童话世界后剩下一页纸的地方。

  Nickel看着这边说:

  “我来消除醉京的能力,和她——”

  尤里露出微笑,走近Nickel,然后狠狠给了他一拳。

  ——Nickel,这人不用想了。

  他是叛徒,现在是世创部的人。Water果然非常优秀。醉京,BJ还有Nickel。曾经的PORT圆桌里有三个人都成了她的棋子。

  Nickel单膝着地,嘴上小声念叨着“为什么?”可是,到底有什么疑问?醉京,Nickel,还有绵津见。这三个人分两个阵营战斗,如果醉京同时对付另外两人,不可能打败绵津见。醉京的“沙罗曼达”效果被Nickel的“例外消去”解除后,变成普通强化士的她打不过绵津见。那样一来紫和Nick便不可能把醉京一个人留下。现在如果不是五个人在交战就不对劲。

  尤里踢着Nickel的脸,嘴上讲到:

  “来啊,别放弃,加油。很遗憾你们能赢我的概率非常低,但还是要继续挣扎。这不就是生命的美丽吗?”

  说这话时,醉京从背后袭击,被尤里轻松躲开。以前他曾在战场上和白猫交手。与白猫相比,这两人不具备任何威胁。

  尤里伸出手,想抓住刚才躲开的拳头,却见那只拳头忽然燃烧起来。“沙罗曼达”,真是个简单的能力。但简单的其他类能力,这说法好像本身就有矛盾。到头来,老老实实把点数加到强化上能有更多用处。其他类能力都是为了出奇制胜。

  尤里停下手,“咻”地吹了声口哨,打算用普通的口哨声吹散醉京的火焰。而实际上,面前醉京的火焰真的消失了。

  Nickel的“例外消去”。他只能不停地发动这一能力。恐怕Nickel不了解尤里的详细能力,但至少知道是“洗脑类能力”。所以每当尤里采取可疑的行动,他都要消除例外,而醉京也被牵扯进去,“沙罗曼达”失去效果。

  一切都在计划当中。所以几乎在火焰消失的同时,尤里抓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抛了起来。在空中改变她手腕的角度,摔到地面时便知道骨头断了。这手感不是很舒服。

  如果Nickel是叛徒,最糟的情况无疑是他和白猫配合。唯独这种情况让尤里害怕。所以这次来到战场上一看,发现Nickel背叛,而且和醉京一起杀过来,对尤里来说是好事。不付出代价就确定Nickel背叛。他自己慌了手脚,于是尤里用不着发动其他类能力便能消除醉京的“沙罗曼达”。不知是不是紧张,Nickel不认真瞄准便朝这边射击。尤里逼近后一脚把他踢飞。

  “我真想听你讲讲。Water在这个循环好像到我们领土来玩过很多次。除了你以外,她还找过谁?”

  Nickel没有回答。他脸朝向这边,视线左右游移,大概是在找不可能存在的救兵,真是可怜。

  全身燃烧的醉京大喊:

  “交给我。只要能用其他类能力——”

  能用又怎么样。

  尤里甚至能给醉京彻底洗脑,成为她无法违背的主人,让她把Nickel看成可恨的敌人。只要那样,Nickel又不得不使用“例外消去”。

  这两人的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唯一的胜算,是不需要其他类能力就能打倒尤里的强化士或是射击士来与Nickel联手。但这片战场上不可能出现奇迹般的援兵。

  尤里轻轻歪头,问道:

  “我很想和你们聊聊啊,要不换个地方慢慢来。还没吃午饭吧?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说说看?”

  靠这个问题,尤里的其他类能力“多米诺的指尖”发动,让尤里持有的各种微不足道的其他类能力生效,总数超过一百。比如像这样:

  ——四十七号。如果无视了一起吃饭的邀请,视野左侧会飘过黑影。

  没有玩家能无视战场上的异样。Nickel和醉京几乎同时朝左看去。

  ——七号。如果朝左转头,右腿会失去力量。

  两人的右膝盖猛地落到地上,面露不安。

  ——十一号。如果单膝着地,那条腿会动不了。

  五秒。面对尤里时,这么长时间不能动腿,其恐惧感没人能够承受。Nickel再次使用“例外消去”。尤里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火焰刚刚消失,他已经站在醉京面前,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喉咙,那皮肤还像少女般细腻。

  “人命这东西,真是漂亮。因为它如此脆弱。你们对Water爱到能轻易交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吗?”

  开口的是Nickel。

  “是我们输了。不可能打赢你。况且我还没承认背叛。”

  “哦?有这回事?”

  “对啊,只不过不由分说被攻击,下意识的反应显得像反击一样——”

  “那把绵津见叫起来问问他怎么说?”

  “反正我都听您的。Water的事我不知道,但要调查醉京时我能帮忙,哪怕手段粗暴一点也行。”

  “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样?”

  尤里盯着醉京说道。但她一言不发,只是像饿了肚子的狐狸一样,凶狠地瞪过来。

  这种时候,尤里总会头疼不懂别人的心情。因为怎么想都是醉京输了,就算她对Water心怀敬爱,眼下为了活命还是不得不听尤里的。要是宁死也想守住和Water有关的秘密,只要自残或者继续不顾一切地进攻就好。但,单纯瞪着尤里毫无意义,让人搞不懂。

  ——哎,我倒无所谓了。

  有Nickel帮忙就好办。只要没有“例外消去”,就能用“多米诺的指尖”给醉京洗脑,问出想知道的事情,她不可能说谎。

  “醉京,你知道明天的天气吗?”

  这,是第一枚骨牌。在醉京心中,骨牌接连倒下。她打了个哈欠,哼起青蛙之歌——

  尤里从醉京身上移开视线,盯着房门口。

  那是扇无趣的白色房门,门对面传来脚步声。尤里不懂得如何只听脚步声来分辨来者的身份,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毫不怀疑对方是谁。与其说是熟悉这声音,不如说是节奏。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特征,但毕竟听过很多次了。

  真是难办。由于那阵脚步,Nickel也好醉京也罢,都变得无关紧要。虽然原本尤里就对这两个人没有兴趣,但本来是觉得如果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情报能给Water找不痛快。但就连Water不高兴的表情,现在也显得毫无价值。

  房门被打开,一名女性出现在门口。

  Tallyho。以往总是平静的脸上好像有些不愉快,但说不定她也和尤里一样,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因为不知道,于是勉强一脸正经,而对此有自觉所以又在努力忍住笑意。

  她开了口,就像过去理所当然地站在自己身旁一样。

  “战况如何?”

  “没问题,这边刚好控制了战场。”

  “辛苦了。很抱歉脱离战线。因为风筝受伤,我把他送到了卫生所。”

  “哦。情况如何?”

  “出现贫血症状,但呼吸安定,应该不会死。”

  “送去的是伊甸的卫生所?”

  “是的。还能送到哪里?”

  当然是世界和平创造部。要是把风筝交给他们,类人猿也会跟去,那样事情会有些麻烦,现在他名目上还是伊甸的会长。

  “醉京。”

  她已经完全被洗脑,无法违抗尤里的话。

  “希望你能告诉我。Tallyho是Water的人,对吗?”

  尤里已经确信,过去Tallyho背叛是根据Water的指示。如今回顾事情经过,没有其他可能性。

  然而,醉京摇摇头。

  “不。Tallyho不是。”

  真的?尤里少有地——是真的少有地意识到自己心生动摇。

  “会不会只是你不知道?”

  “不清楚。但我知道BJ和Nickel背叛,是听Water说的。她有什么理由只隐瞒Tallyho的事?”

  不是没有,但很难想象。

  准备背叛伊甸到世创部的人有哪些,如果不共享这份情报,可能伤到自己人。毫无意义地损失好不容易到手的棋子有什么意义?

  Tallyho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但笑声似乎有些难过。

  “不知道吗?尤里,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没错,完全不知道。”

  “哦。想知道吗?”

  “想啊。”

  “有多想?”

  “和圣诞老人的真面目差不多。”

  “那是有多想知道?”

  “就是说,这份好奇心很纯粹。哪怕再也得不到礼物也想知道。”

  “哦。不是很懂。”

  “可以告诉我吗?”

  “我想想啊。”

  Tallyho忽然拔出腰上的刀,刀刃径直朝这边逼近。

  总觉得,眼前的事情全都无法理解。Tallyho应该不傻,可她觉得有什么胜算吗?这个情况下,尤里是想不到Tallyho如何能赢。

  “暂时,还要保密。”

  她说道,声音仿佛叹息。

  刀刃已经近在眼前。尤里觉得,就算放手被那把刀撕裂也好,可身体顺畅地做出反应。脚下飞快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准确抓住刀的护手,左手握拳深深打进Tallyho的肚子。

  ——唉,感觉我老是输。

  每当获胜时,都有这种感觉。自己不停在某种较量中败北。赢的次数越多,失去的也越多。明明我更想让自己的血弄脏她漂亮的脸。

  Tallyho缓缓倒下,身体被尤里轻柔地接住。

  2

  黑猫当然是优秀的玩家,但点数相差太多了。

  面对伊甸的王牌——拥有十七万点数的Kido,黑猫差不多是五万,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Kido低头看着倒下的黑猫,说道: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吗?”

  Kido甚至不觉得和黑猫有过战斗,更像是遵照剧本,按设计好的动作跳出蹩脚的舞蹈。Kido不会败给黑猫,也不能对她造成致命一击。此外他纯粹是不想杀死黑猫。当然再怎么冷酷地思考,都觉得杀死黑猫只有坏处,因为被激怒的白猫会在战场上大闹一番。

  黑猫恐怕昏了过去,所以不会回答。

  Kido也明白,所以这话是给别人听的。

  “为什么?来聊聊吧,很久没聊过了。”

  紫,还有Nick。

  这两个人作为黑猫的援兵出现,总觉得有些意外,但Water的心思也很明显。身为伊甸的王牌,Kido得到了高额点数,但无论他有多少点数,都不可能对紫和Nick动手。所以为了把Kido困在这里,Water选择人员时大概没有考虑点数多少,就像香屋只靠自己便封住白猫的行动。

  Kido是这么想,但或许不对。可能不是“和香屋相似”,而是到目前为止,事态都是在按那个小少年的意愿发展。否则,就想不通香屋为什么特地把藤永和Ryama带到战场上来。

  Nick,紫,藤永,Ryama,还有Kido本身。这五个人曾一起讨论过很多事情。那是电影俱乐部刚失去银缘不久的时候。五个人吵过很多次,又打心底爱着其他人。

  如今,这里只有电影院的人,于是Kido收起手枪,把一切攻击,或是类似敌意的东西与自己隔绝。

  Kido表情僵硬,勉强朝紫微笑。

  “是啊,来聊聊吧。银缘先生死了。”

  “嗯。”

  “自那之后我莫名其妙犯困。虽然不觉得悲伤,但总之每天都好困。”

  “哦。我每天都觉得饿。”

  “这样啊,每个人都不容易。”

  深爱的人死后,会发生各种事情。比如困倦,比如饥饿。受到伤害的不是皮肤、肌肉或是骨头,而是肉体中更接近本能的部分。有人死去,想必就是这么回事。

  “银缘先生本该死得更幸福一点啊。当然不死最好,但如果非要死也不该是这样。是他给我们创造了家一样的容身之处。该说是家庭,或者说是家人。那么果然得在那些家人的照顾之下死去才对,比如由我们把水送到他嘴边,或是握住他的手。”

  不然,那个人在架见崎度过的日子又算是什么?为什么非要孤独一人被射杀?烟雾镜。总觉得忽然想把她撕成碎片。

  但紫摇摇头。

  “重要的不只是死法吧?”

  “是吗。”

  “或许是。我也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死,死前有过的幸福都不会消失。”

  “银缘先生他幸福吗?”

  “肯定幸福啊,因为我们都爱其他的家人。”

  “这样啊。”

  “然而只因为结局就说那个人可怜,不是反而看不起他至今创造的一切吗?”

  “是呀。”

  或许,紫说得对。

  ——我甚至能因为紫的话而感动。

  Kido心想。真的,只要愿意,就能被感动。可是现在困得要命,注意力被睡意驱散,感情没法正常运转。

  紫继续说:

  “我说,要不要重新建立电影俱乐部?”

  “嗯?”

  “电影俱乐部,我们的公会。Water说想请你到世创部来,怎么说服就交给我们。所以让Water分一块领土,把大家聚起来,重新建起那个公会吧。”

  “这话,算是世创部的邀请?”

  “Water不在乎公会的名字。只要今后你能和世创部愉快相处,应该没问题。”

  “哦。”

  这建议大概不错,非常好。

  如果是不久前的Kido,肯定会欢喜地接受。就算是现在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各种事情都很麻烦。

  “挺好的。”

  Kido答道。

  “不,感觉不太对。”

  开口的是Nick。

  他站在紫身后,有些窘迫地把脸朝向地面,挠了挠头。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嘴上又是“嗯”又是“啊”地嘟囔了一阵。他很少会有这副模样。

  Nick好不容易才继续说:

  “不对吧。不是这种感觉。Kido先生,你不觉得心里有疙瘩吗?”

  “是吗?”

  “就是那个睡迷糊似的感觉不对啊。你看,我们以前有过不和,一段时间还打得不可开交不是吗?就是电影俱乐部和Tricolore。”

  “嗯。”

  “那时的隔阂不可能按这种感觉弥补,因为有人死了。”

  “就是说,靠银缘先生的不幸握手言和很奇怪?”

  听到Kido发问,Nick忽然抬起头大喊:

  “不对!我是说桃子和Daflo!”

  花了一点时间——真的是一点点时间,Kido才理解他的话。Nick所说的两个人原来是电影俱乐部的成员,但是后来死了,死在和Nick建立的公会——Tricolore的战斗中。

  Nick继续大喊:

  “所以啊,对你们而言,我必须是可恨的敌人才行吧?就算不会永远敌对,但怎么说,那件事怎么可能不留下心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杀了那两个人?”

  听到这话,Kido为难起来。

  桃子和Daflo的事的确让他难过,而对手是Tricolore,又是曾经的同伴,就更加剧了悲伤。可是,Kido没法憎恨Nick。

  “那个时候,Nick你也没有退路——”

  “不是说这个。”

  Nick大喊着打断Kido。

  但是,他似乎想不出这句否定的话后面还要说什么。Kido一动不动地盯着Nick。只见他毫无意义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脑袋,用力蹭了蹭后脑勺,然后瞪了过来。

  “Kido先生,你啊,嘴上说电影俱乐部是一家人,其实不怎么在乎吧?重要的只有银缘先生才对吧?”

  “不对。”

  Kido立刻否认。

  因为他必须否认。如果承认了Nick的话,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毁掉消失。重要的东西,那是——

  Nick皱起眉头,逼到Kido身旁。

  “没什么不对。你只不过是按银缘先生说的做。电影院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你也看得很重要而已。所以啊,银缘先生死后,你对电影院已经不在乎了吧?”

  不对。真的不对。

  但他没能顺利地开口否认。刚才,自己花了一点时间才想到桃子和Daflo的事,对此Kido有负罪感。

  别再说了,紫责备Nick。但,或许在场的人里面Nick是最坦诚的吧。他说得的确没错。两队原本属于电影院的人,要重新回到同一个电影院时,就没理由忽视在内讧似的战斗中死去的桃子和Daflo,而Kido却根本没想过。

  Kido为难地问: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Nick一脸怒气,却带着哭腔喊道:

  “我就是想说,你说这种蠢话像个傻子一样!”

  “哦哦,嗯,确实。”

  说白了,就是要自己决定,决定今后要怎么做。

  可是Kido没法立刻回答。直到不久以前,他都想要变强,只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只是希望在这个架见崎能任性一些。但银缘死了,Kido对此也失去了兴趣。——真的?就像Nick说的,银缘死后,连电影俱乐部都不再值得保护?

  不对。这一次他冷静地思考。现在Kido一样爱着电影俱乐部,和银缘一样,爱着Nick、紫、藤永还有其他成员。

  ——不过,我只是想睡一觉啊。

  银缘死后,因为压力之类的东西,每天都好困,思维也因此迟钝。但如果饱饱地睡上一觉,再精神地醒来,多少有什么会变得正常一些吧。比如现在还朦胧模糊的对重要之物的爱情;比如对未来的愿望;比如对无法接受之物的憎恶。那些东西肯定会变得更加清晰而真实一些。

  ——什么时候累了就尽情休息。

  银缘曾经说过,那时的语气像是默诵诗或歌词。

  ——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单单那阵脚步和心跳,便是这个无聊世界的主题。

  所以,现在Kido想稍微休息一下。比如穿着西装,在电影院看一部喜剧。

  正当他思考时,Nick忽然一甩手。

  匕首。飞过来了。Kido立刻用手背把刀弹开,好疼,仔细一看上面渗出了血。

  Nick表情相当认真地说:

  “来打一架吧,Kido先生。或许我们不能跳过这个步骤。”

  在他旁边,紫叹了口气。

  *

  虽然没那么常见,但也不是特别稀奇,大多数人在一生中总会遇到一次。棒球也好足球也好,只要查一下,怎么也能找到一名选手。Tallyho嘟囔的,就是这样的名字,估计是梦话吧。Tallyho昏了过去,但差不多要醒了。嘀咕那个名字时大概就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当中。

  尤里探头打量她的脸,只见那副眼皮慢慢张开。

  “这是哪里?”

  她的嘟囔声相当沙哑。

  “不知道啊,我随便找了栋民宅,踢开门进来了。”

  “真不怎么优雅。”

  “嗯。不过运气挺好,这儿有张质量不错的沙发。”

  尤里把Tallyho放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一直等她醒来。本想准备什么喝的,但屋子里电和煤气都停了,也没法烧水。这心情就像是母亲突然卧病在床,年幼的孩子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尤里来说,情况令他相当愉快。

  在沙发上,Tallyho爬起身子。

  “Nickel和醉京呢?”

  “处理完了。”

  “杀了吗?”

  “醉京是杀了。Nickel被抓了起来。”

  对尤里来说,这不是难事。香屋步化解了白猫的威胁,而他成功后,尤里变成了这片战场上无人能敌的强者。

  Tallyho叹了口气,模样很迷人。

  “我呢,不杀吗?”

  “没理由杀,一个理由也没有。”

  “我曾动手要杀你。”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对你起杀意。”

  “可是,杀了我更有效率吧?今后也可能发生同样的事。”

  “为了我的安全,先把你杀了?”

  “是的。”

  “但为了这点不起眼的利益,凭什么要我放弃你泡的红茶?”

  Tallyho一只手撑住沙发,另一只手按住额头,可能是觉得头痛,也可能是想遮住表情。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总之这样尤里就很难看到Tallyho的脸。

  “你总是很任性啊。”

  “嗯。而我爱着你的红茶,还有你本身。”

  “骗人,其实你谁都不爱。”

  哦,经常听别人这么说。

  他们说尤里没人情味,没有像是感情的感情。或许这在某种程度上正确,但没说中本质。

  “不对啊。我喜欢的人有很多。包括你,Ido,甚至包括类人猿。我最喜欢人类了,不爱的只有我自己。”

  “我两次想杀你,能原谅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兴趣?”

  “不太对。我对你的评价没那么低呀,你应该不曾有过一次异想天开,觉得能赢我。”

  的确,Tallyho曾两次向尤里拔刀。

  但,那只是挥刀冲向尤里,不会有什么成果。对于伤不到自己的杀意,没必要算作危机。所以对尤里来说,待在Tallyho旁边没有风险。

  “就是因为能毫不在意地说这种话,你才没有像样的同伴啊。明明极端自信,看不起周围的人,却又自我陶醉觉得唯独讨厌自己,这种矛盾的人有谁愿意追随?”

  听Tallyho说得飞快,尤里莫名感到佩服。——这样啊,我原来是个自我陶醉的人。这么一说,感觉确实没错。至今为止,就算受到这种评价也没什么奇怪,但还第一次有人当面说出口。

  想到这里,尤里不禁笑了。对他而言,这是自然流露的亲切笑容,但心里也明白,在旁人来看就像是看不起对方。

  “最近我在努力喜欢上自己,如果顺利,就能变成相当普通的自我陶醉者。”

  Tallyho随意应了句“是吗”,似乎不感兴趣。

  尤里感到犹豫,要不要问Tallyho醒来前嘟囔的那个名字。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但不知道和Tallyho是什么关系。

  ——恐怕,解开谜底的关键就在其中。

  这便是尤里的想法。Tallyho令人费解的背叛。明明不是Water的手下,却朝自己刀刃相向。

  当然,只要用“多米诺的指尖”就能得到真相,可以让Tallyho全说出来。但恐怕在选择那个方法的时候,尤里就已经输了。必然胜利,又必然败北,和尤里至今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区别。所以他不愿依靠能力,想靠对话得到答案。

  Tallyho。你和——见过吗?

  正想开口发问时,门忽然开了。

  “喂,尤里。大家都在努力打打杀杀,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类人猿。估计是用检索找过来的吧。

  尤里叹了口气,露出苦笑,决定把和Tallyho的“正题”留到后面。他答道:

  “领带歪了,我来找镜子。”

  “啊?”

  “你这打扮相当前卫啊。”

  衬衫缺了一只袖子,裤子上开了不小的破洞,脑袋、脸还有手脚全都脏兮兮的。整个人就像在荒野旅行的大型犬。

  “没错,这是荣耀的伤疤。我被卷进大爆炸里了。”

  “总觉得你和爆炸很搭。”

  “就当你是夸我吧。——那风筝呢?”

  后半句话是冲Tallyho说的。和报告给尤里的内容一样,Tallyho说把风筝交给了伊甸的卫生所,并且说了下当时的情况:虽然相当虚弱,但没有生命危险。

  类人猿朝这边瞪过来。

  “这话没骗人是吧?”

  尤里轻轻一点头,答道:

  “当然,我没理由说谎。”

  “那龙死了这事呢?”

  “也是事实。真的很遗憾。”

  听到回答,类人猿一脚踢飞了客厅里的茶几。那张茶几浮到半空,飞了出去,在墙上撞断一根腿。真是吵死了。

  “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想让你到战场去。”

  “无聊透顶。你觉得我知道龙死了以后会消沉得派不上用场?”

  “并不是。要是你那么纯真还更好处理。不过如果出内讧,会影响战局的稳定。”

  “那现在行了吧?已经把世创部逼得没什么退路了。”

  “不,还不行。白猫快回来了。”

  “才不管呢,让我放开手脚。”

  “不能等到停战吗?”

  “开什么玩笑。既然能看明白情况,就没有‘等’这个选项。”

  嗯。哎,没错。

  如果换成尤里,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如果决不能死的人死了,就该尽可能迅速地行动起来,解决问题。

  “帮个忙吧,尤里。让Pan把龙救回来,手段强硬点也得让那个刘海女听话。”

  毫无疑问,类人猿只有这条路可走。

  现在,Pan在伊甸的领土上,但类人猿等不到停战。在这场战斗中,伊甸的人员不断零零散散地背叛到世创部去。Pan也有同样的可能,不如说她背叛的嫌疑相当大,因为尤里和类人猿打垮后抢到手里的,就是Pan做会长时的PORT。要让架见崎里唯一能复活死者的Pan使用能力,越早行动越好。

  “不过呀,类人猿,我还挺忙的。白猫回到战场的时候,能挡住她的也就是我了吧,没闲心邀请躲在伊甸内部的Pan喝茶。”

  “你对这次战斗没那么积极吧?”

  “是优先顺序的问题。”

  “还有什么比龙更重要?”

  “他是你的朋友吧?不是我的朋友。”

  类人猿“啧”地咂舌,但他不是单纯的蠢货,明白争论也没用。

  “总之我要脱离战场,优先把Pan控制住。但等停战以后就行,要是她不肯点头,就用你的能力强行让她接受。”

  “OK,就这么定了。”

  “谢了啊”,类人猿不高兴地说着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尤里开口:

  “对了,还有一个顾虑。”

  随着低吼似的声音,类人猿转过脸来。

  尤里继续说:

  “看丢了Water的位置,你小心为好。”

  “这是什么意思?”

  “胜利女神还难以决定手中天平向哪边倾斜。大概是这样。”

  目前,伊甸在这场战斗中保持着优势地位。可以说正如香屋的主张,在所有战场上都是己方胜利,对方不断败走。

  然而,现在还不明了。这场战斗中,仍有被放置的焦点。

  类人猿没再出声,离开了客厅。

  Tallyho说:

  “你呢?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想。最好能喝你泡的红茶。”

  明明这是真心的想法,可Tallyho却像是听到了性质恶劣的玩笑,皱起眉头来。

  *

  尤里出现在战场上。

  就在香屋刚把白猫带走的时间点,简直糟透了。

  这判断力值得称赞。果然,香屋和尤里联手后十分可怕。是不是几乎没有胜算啊?

  但另一方面,那个王者离开伊甸的领土,对Toma来说又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到头来,你在这场战斗中的有什么目的?”

  坐在她对面的烟雾镜说道。

  这里是象征着伊甸——原PORT的旅馆,两人所在的屋子很豪华。

  Toma微笑着回答:

  “我所要的胜利。”

  “意思是?”

  “聚起同伴呀。这场战斗结束的时候,世创部的战斗力能比伊甸、平稳合起来还强,就是我赢。所以为了得到王牌,我来到伊甸。”

  “哦。感觉能顺利吗?”

  “这取决于你。”

  烟雾镜处于这场战斗的焦点位置,所以在尤里离开伊甸的间隙,Toma用“出千”传送过来。要赌的只有一点,就是烟雾镜会如何对待自己。如果她立刻联络尤里,便是Toma输,只会浪费往返两次“出千”。而如果她干扰检索的结果与Toma对话,就是Toma赢,想一举逆转至今单方面挨打的劣势也不在话下。

  在Toma看来,自己已经赌赢了。印象中,烟雾镜对情报显得贪婪。她总是把所有能听的都听完,所有能看的内容都看完,收集一切可能的情报,把所有内容一同放上天平,再做出做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她才肯罢休。所以当对方组织的领导者——Toma来找烟雾镜交涉,就算她已经决定跟从尤里,也依然无法置之不理。

  这恐怕是烟雾镜的弱点。比如想买个中意的包,就算在第一家店发现了理想的商品也不会买,而是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逛其他店,哪怕回到第一家店时之前看中的包已经被卖光。

  所以呢?烟雾镜问道。

  “如果成为你的同伴,我能得到什么?”

  对大半队友,Toma都做了同样的承诺:

  “如果我在架见崎胜出,能提供任何一件你想要的东西。”

  “简直像运营者一样呀。”

  “嗯。和运营者许诺给架见崎胜者的报酬相同,我也保证提供同样的东西。”

  “但这只是口头的承诺吧?很难让人相信。”

  “可以今后再考虑可不可信。而最好的办法是加入我的组织,那样能在近处观察。”

  “你就是用这种话吸引到现在这么多同伴?”

  “有一半左右是这样。”

  至少,Toma没有骗人。

  给架见崎胜者的报酬。任何一样想要的东西,这的确存在。换句话说,就是“Aporia的使用权”。可以随心所欲改变这个世界,所以真的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创造能满足所有队友愿望的世界。问题是那个世界早晚会消失,但应该能演算到架见崎的居民——对此毫无知觉的AI们感到“足够满足”后结束自己的一生为止。因为只要操作数据,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足够满足”就可以了。

  ——真悲伤啊。

  想到这里,Toma微微笑了。在旁人看来,大概显得相当讽刺。

  不知是如何理解那副表情,烟雾镜有些不愉快地说:

  “哦。不过很无聊。”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如工作结束后的啤酒,比如再配上毛豆,或是贵一点的罐头。”

  “哦哦,你喜欢这样的东西啊。”

  总觉得和自己对烟雾镜的印象不一样。

  “不然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是什么呢?比如镶了大号钻石的戒指?”

  “那东西不是单纯碍事吗。不过嘛,感觉扔进海里会很爽快。”

  “海?”

  “不觉得兴奋吗?把大家都憧憬的钻石扔掉,让它再也不会被人看到。”

  “果然你心里很病态啊。”

  “我倒不是没有自觉,但对想邀请的人能说这话?”

  烟雾镜的愿望或许真的微不足道,只要有工作后的啤酒和毛豆便能满足。但与此相对,当她看到什么绝对庞大的东西被毁掉,或是稀少又高价的东西消失时,便能产生快感。对于很多人想获得的东西,烟雾镜却想要丧失。真不知道这算是无欲无求,还是贪得无厌。

  这一次,Toma留心露出看似亲密的微笑。

  “不过,仔细想想嘛。说不定其实有一样想要的东西呢。”

  “要特地思考才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件东西,有什么价值吗?”

  “我也不知道。但自己的愿望嘛,说不定要仔细思考才能明白呢。”

  “如果是那样,一直不知道不是更轻松。不小心知道了反而很累。”

  “你讨厌累吗?”

  “倒也不讨厌。”

  话怎么也说不到一起去。感觉烟雾镜对自己没有太大兴趣。Toma没有强到能吸引她——换句话说就是让她觉得“想要毁掉”。目前还没有。

  也行吧,Toma暗自嘀咕。关于烟雾镜,如果可以当然很想得到,但对世创部而言并非必不可少。在这场战斗中,她的确处于焦点位置,但该起的作用几乎都已经起到了。只要Toma获得某种程度上的自由,能在伊甸四处活动,之后的事情便不再需要烟雾镜。

  Toma把桌上的三明治送进嘴里。虽然这是给香屋准备的,但听说他碰都没碰。真是浪费了好吃的东西。

  这时,房门开了。

  一名女性走进屋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刘海长,那张脸上的表情显得沉重。

  Pan。她说道:

  “准备开始吧,碍事的人要来了。”

  “碍事的人?”

  “类人猿。”

  “哦哦。”

  龙丢了命,于是类人猿想用Pan把他复活。他的行动非常自然。

  Toma从沙发上起身。

  “准备万全了?”

  “唯独这个不好说呀,尤里相当难缠。”

  Pan亮出一台终端。是月生的东西。

  Toma在等尤里离开伊甸。哪怕战场上多少被压制,只要能获得一张王牌,这场战斗就算是赢了。为了得到那张王牌,她来到伊甸。

  架见崎的最强玩家,月生,还有在他里面的蛇。被命名为衔尾蛇的虚拟人格,为了掌握Aporia的运营权追着青蛙来到这里。

  走吧,Toma说着迈开脚步。

  在其他方面多少可以落败,如此优秀的烟雾镜也可以放弃。之前和紫有过承诺,所以她非常想把Kido弄到手,但也不是非要今天。说得极端点,只要那个人平安无事就好。

  重要的是蛇。唯独这一点决不能输给任何人,包括香屋步。

  3

  这战斗真是空虚,Nick心想。

  自己不可能打赢Kido,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到败北的结局。这无关Kido的努力或是才能,也无关Nick的怠慢或是凡庸。伊甸把Kido当成王牌,给他高额点数,但在世创部担任这一职责的是白猫,不是Nick。结果,Nick和Kido的点数差了几倍,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

  况且也没理由战斗。估计只要放着不管,紫和Kido就能如此这般地把事情谈拢。不温不火、无聊、和平地解决问题。所以向Kido挑起没有胜算的战斗,对谁都没有好处。无论是对世创部,还是紫,大概对Nick自己也没有。

  提起桃子和Daflo的名字是出自真心,他真的无法接受与Kido重新和好时对那两个人的事情视而不见。是Nick自己建立名叫Tricolore的公会,也是他自己向电影俱乐部挑起争端,夺走了两个人的命。Nick背负着这份罪过,如今仍时常想起那两个人。每当有点开心的小事,那段顽固地刻在脑子里的影像都会毁掉微不足道的喜悦。

  但Nick并不是想得到惩罚,要说后悔也不太对。他只是觉得烦躁。因为什么?因为某些不知名的感情。

  ——Kido先生,其实你也一样对吧?

  让人无可奈何又莫名其妙的烦躁心情,也时常困扰着你吧?你是不是想大喊: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以前当然做过很多事。软弱、愚钝、丢人地活到现在。但那是不可原谅的吗?非要让我们像现在这样一直烦躁、郁闷下去吗?

  Nick把手里的匕首径直抛向Kido,尽管明知不可能打中。事实也正是如此。Kido用手背把匕首弹开。真傻啊,明明你能轻易躲开。Kido很强,但点数被射击和其他类能力分去不少,只看强化又是速度之类的点数占比相当高,肉体本身并不强悍,所以他的手上流出血来。

  跟着匕首,Nick奔跑起来。Kido为难似的脸近在眼前。

  ——我们本该更加自由才对。

  相对于什么的自由?比如类似于规则的东西;比如笼罩这个架见崎的某种难懂的气氛。可我们总是不自由,自从电影俱乐部失去银缘以后,就再也不曾变化。每一天,都很无趣。

  ——你也一样吧?Kido先生。

  如果真的有英雄,可以把我和这个人的忧愁一同打飞吗。可以把这个世界黏腻的外皮剥去,让里面的东西直接暴露在风中、暴露在阳光里吗。唉,如果真的有英雄,哪怕我是反派也好。如果能拯救我的世界,我自己消失也无所谓。

  ——所以,Kido先生,这样不行的吧。

  明明什么也没有接受,却勉强挤出本不存在的知识观察气氛,浑浑噩噩地假装接受现状活下去,这样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Nick朝Kido胸口刺出匕首。Kido侧身躲过,一拳打进Nick的肚子。唉,太差劲了。被射击士一拳打倒,这战斗简直毫无意义。

  手指用不上力气,不听使唤地松开了匕首。

  刀刃上反射出光辉,Nick却并不觉得美。

  *

  睡意已经消失了。

  Kido低头看向倒下的Nick,不知该如何处理。总觉得,倒在那里的仿佛是个极其神圣、没有一丝污垢的幼子。

  “莫名其妙。”

  紫嘟囔道,然后继续说:

  “擅自不顾一切冲出去,又擅自倒下,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是,的确有意义。

  是某种确切又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意义,就像是心跳一般。

  “或许,Nick想杀了我吧。”

  他的匕首上的确带有杀意。——这么表达感觉相当傻。“杀意”是什么,就算Kido也不了解,但他的确感到了害怕。不可思议的是,比起和那个白猫交手,Nick的匕首更让他感到对死亡的恐惧。

  “真差劲。为什么——”

  Kido打断紫的话:

  “Nick很温柔。”

  “什么意思?”

  “或许只有他好好穿着西装看喜剧。就是说,卓别林在演喜剧的时候,也是穿着西装。”

  “更莫名其妙了。”

  嗯,肯定听不懂吧。谁都一样。就算和Nick这么说,估计也只会听他冷淡地回一句“你说什么呢?”

  但,至今沉默不语的人开口:

  “意思是面对Kido先生犯傻似的感情,唯独Nick穿着正装参加,而不是觉得事不关己。”

  Ryama,作为检索士并没有高额点数,但就Kido所知,他是唯一一名专门和银缘学习了检索技术的玩家。如果单论和银缘一同相处的时间,在电影俱乐部里面没人比他更久。

  紫一脸怒火逼近Ryama。

  “意思是我没当回事?”

  “那倒不是,但果然有距离啊。紫小姐也是动脑思考后得出回答的那类人吧。”

  “不然还能怎么做?”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果然该偏离方向的时候还是会偏。就比方说遇到个特别恶劣的罪犯,肯定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对吧?然后呢,真的揍他一顿或是报警,两种做法都能让心情痛快一下,但种类不是不一样吗?”

  嗯?紫嘟囔道。

  “可是,这不只能报警吗?”

  “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总是选择报警,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吧?”

  “那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自己考虑啊,去想到自己能接受的答案。”

  “你明明是检索士,说的话还真模糊。”

  “现在说的事情和检索没关系。就像夜里一时兴起在社交网络上发言,发现被一个圈子里的同伴义务性点赞后简直没脸见人,属于是这种感觉。”

  对话明显迷失了方向。总觉得这迷路的感觉和战场一点也不相称,反而像是过去电影俱乐部的气氛。逃跑,活下去。那时的电影俱乐部只要相信这两句话就足够了。

  每当对话偏到岔路上,负责修正轨道的便是藤永。

  “总之来总结一下吧。Kido先生,您觉得紫的建议怎么样?”

  电影院的成员都到世创部去,在那里建立新的电影俱乐部。感觉实质上是世创部的一支部队吧,但不赖,不如说相当好。不过。

  “这我没法决定啊,得问会长的意见。”

  “会长。”

  “电影院的会长,是香屋君吧,别管公会还在不在。”

  把电影院的一切转交给他以后,Kido等人汇入伊甸。对这段历史,或者说现状的起因,Kido不可能无视。

  但藤永摇头。

  “我们——不,我想听的,是您的想法。”

  “这样啊。”

  那回答已经确定了。

  如果脑子依然犯困,可能迷迷糊糊就按紫说的做了。但多亏Nick,现在已经完全清醒。

  “那我选伊甸。”

  紫听了大喊:

  “为什么?”

  “我想变强。”

  伊甸给了Kido很多点数,但在世创部不会是这样吧。因为那里有白猫在。无论怎么考虑,肯定是把点数集中在白猫身上更有利于战斗。

  “变强又能怎么样?”

  紫说道。

  “倒不能怎么样。”

  可是,以前就已经决定了,要比架见崎的任何人都强。或许只要这样做,各种烦恼便会消失。要说想保护谁,也不太对,或许是想保护Kido自身的感情。

  “真傻。”

  听到紫嘟囔,Kido笑了。

  “嗯。不过,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

  “反过来?”

  “你和Nick来伊甸就好了。”

  不是说在伊甸就安全,非要说的话,会长是Water能受到更温柔的对待。但,果然电影院的成员分散在不同组织会很别扭。

  紫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回答说“让我考虑考虑”。

  紧接着,Ryama开口说:

  “对了,有件事是检索士的职责,也就是我的失误。”

  “嗯?”

  “黑猫不见了。”

  这么说来,Kido完全把她忘在了一边。

  *

  天大的危机突然降临。黑猫来到了童话世界。

  ——Kido先生在搞什么啊。

  香屋暗自嘟囔。和白猫不同,黑猫很认真,说不定会因为所属组织不同而杀死香屋。而且现在脑袋已经被她麻利地按住,鼻子挤在桌子上,喘不上气真是难受。

  “有麻烦吗?”

  黑猫问道。

  “我点了红茶和司康饼,但没带钱。”

  白猫答道。

  黑猫听了皱起眉头。

  “那就吃一次白食吧。在现实是拉不下脸皮,算是故事里特有的乐趣。”

  黑猫会过来,让人有些意外。

  只要白猫不在,世创部应该没人比Kido更强。假设Toma要拉拢Kido,便会用最低的成本,派来两个曾属于电影院的人——Nick和紫。要是被他们两个劝说,Kido可能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跑去世创部。但Kido本性认真,所以交涉的桌上应该摆着香屋的命,于是自己姑且算安全,这便是香屋的预想。

  ——估计是什么地方判断失误吧。

  哎,也没办法。这次制定计划时,原本就没想过能把所有危险都排除。虽然感到畏惧,但香屋还是选择加快脚步前进。至于理由,说白了就是停下来绞尽脑汁地想这想那更让他害怕。

  被黑猫按着脑袋,香屋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正好,差不多到时间了。到下午一点三十分,童话世界会暂时失效。”

  不然,香屋也没法离开。而且白猫的忍耐估计快到极限了,没法纠缠太久。

  黑猫的手终于从脑袋上放开,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又被她抓住前襟。

  “是吗。就算只有你一个,出去前先杀了再说?”

  “请你别动手。”

  救救我。香屋嘀咕着朝白猫看去。

  她开口道:

  “要杀也再等等。已经说好了,这之后我和他有事要去办。”

  香屋打算劝说白猫,让她背叛世创部,成为自己的伙伴。

  但他可不觉得在童话世界里用二十五分钟就能彻底说服白猫。必须按步骤来,一点点吸引她的兴趣,诱导她进入香屋的阵地。而香屋知道其中的关键。

  她非常欣赏强大的人。平常表情平淡很难分辨,但看着强大而又美丽的人便是白猫的行动原理。

  所以,香屋没有犹豫用什么话来邀请。

  “和这种家伙到底说好了什么事?”

  听到黑猫不高兴地发问,白猫答道:

  “那可是相当妙,他说能见到比我还强的人。”

  香屋开口订正:

  “不,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不使用能力交战,架见崎有唯一一个人能比白猫小姐更强。要不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黑猫继续抓住香屋的衣襟,瞪着他说:

  “蠢死了,怎么可能有那种人。”

  “不。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可能性是有的。”

  而且可能性还挺高。

  蛇——衔尾蛇。

  据说那是再现了冬间诚的AI。如果只看这点,很难想象他比白猫更强。如果不算能力,也就是普通成年男性的水平吧。但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和运营者属于同一层次,既Aporia的使用者。如果从这个角度预测蛇的力量,结果当然会超越白猫。因为白猫也一样是由Aporia演算出的人格。电脑游戏里再强的角色,也不可能赢过制作者无视规则从外部修改数据创造的敌人。

  黑猫松手一推,香屋无力地瘫坐在原地。

  她朝白猫说:

  “别去了,感觉有危险。”

  “嗯。确实有危险。所以我最好去见那个人。”

  “为什么?”

  “见到了,就知道有多强。只要知道就能提前做准备。”

  比起嘴上的话,白猫脸上期待的表情更清楚地让黑猫明白现在劝不动她,只好轻声咋舌后说:

  “那我也去。”

  “最好别去。”

  回答她的是香屋。说这话可能惹怒黑猫,那相当可怕,但比不管她要强。

  “万一发生战斗,黑猫小姐可能会死,所以最好别去。”

  黑猫瞪着自己的眼神果然可怕。

  但,如果黑猫真的死了,就没法再控制白猫。那被她瞪也就瞪了。

  “到时间了,白猫小姐。去见架见崎新的最强玩家吧。”

  蛇。——衔尾蛇。

  这次战斗中, Toma恐怕把焦点都放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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