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话 没有名字的组织

  ——1——

  下午5点30分——比八月的黄昏早一些的时间。

  单侧三车道的干线道路,月生独自站在其宽阔路口的正中间。

  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车辆行驶。信号灯没有亮起任何颜色,看起来就像尸骸一样。柏油路有一些裂痕,应该是以前战斗的痕迹吧。只有裂缝中长出的不知道名字的草能让人感觉到生命。但连这些草也只是根据资料演算出来的东西,同样重复着31天为周期的循环。

  月生用自己的检索捕捉到了白猫的所在地。

  现在的位置——从位于平稳之国境内南部的这个路口出发、东南偏东方向两公里,旧PORT境内一家高层酒店的楼顶。

  月生知道,那两公里的距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离开战还有10秒的时候,他从终端上抬起头来。

  天空仍然耀眼。9秒。云在相当低的位置流动着。8秒。和缓至极的风从西边吹来。7秒。仔细看,似乎能看到远方楼顶的白猫。6秒。轻轻闭上眼睛。5秒。缓缓吐出一口气。4秒。双脚跨开至肩幅,用半侧身体对着远处的白猫。3秒。张开眼睛,扶正眼镜的位置。2秒。启动强化,终端落入西装口袋。1秒。

  “那么——”

  月生如此喃喃道。

  为防备攻击,右臂抬至面前。

  开战的信号是一股巨大的爆发。不等作为声音感知到,冲击就已经撞上了身体的左半部分。眼前,白猫的右脚陷入了柏油路面,将其碾碎。

  白猫从两公里外直飞过来进行的攻击,并不是被有意识地回避了。

  ——光线是不可能避开的。

  月生这样想着。

  只不过是她自己打偏了。

  要适应70万这样庞大的点数,即使是白猫也稍微需要一些时间。

  稍微。7秒呢,还是8秒呢。

  ——白猫。恐怕7秒后,你就会比架见崎的任何人都强。

  但是,7秒。对于这个等级的强化士之间的战斗而言,这是极其漫长的。足以施加无数致命攻击的时间。

  ——所以,现在还是我会赢。

  白猫踩踏柏油路造成的冲击让月生脚下崩塌了。崩溃中的柏油路在极度加速的意识中仿佛水面的波纹一般。月生将其踏过,逼近至与白猫的肉搏距离。白猫理解了月生的行动,但其身体被一口气移动两公里的惯性困住了。

  月生的拳头迫近白猫的脸颊。就在击中的前一刻,她蹲下身子避开了拳头。白猫回避后立即接续以攻击,仿佛要将月生脚下地面扫平般地一踢。月生再向前踏出一步,小腿挡住白猫的大腿,阻止了这一击。

  一瞬间,似乎与白猫对上了视线。

  她的嘴确实在笑。——总觉得,看起来很寂寞。

  月生用另一只脚上踢,白猫被踹飞了。

  ******

  ——只有我能观测那两个人之间的战斗。

  烟雾镜有过这种自负。

  毕竟,在没有了Ido的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就是自己。

  然而,开战没多久。

  区区0.1秒的时间,她就明白了这是一种狂妄。

  即使是烟雾镜的检索也追不上两人的行动。

  从世创部酒店楼顶飞来的白猫,在月生所在的平稳之国南部砸出了一个大坑。但同时,白猫也被击飞了。烟雾镜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怎样的攻防。

  ——辅助月生。

  从尤里处接到了这样的指示。

  但。

  ——我真的有办法介入这场战斗吗?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那已经——月生和白猫都已经,不再处于人智能抵达的地方。

  烟雾镜正逐渐接受这一点。

  ******

  ——啊。我是知道这一点的。

  这么想着,白猫笑了。

  月生。对于架见崎而言的,最强的象征。

  其实,白猫对强大这一事物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既不想自身成为最强,也不想打倒最强者。但另一方面,心中一直存在有想试着跟最强者战斗的愿望。

  白猫爱着美丽的事物。

  但不可思议的,从绘画、音乐、诗歌之类的东西里感觉不到美。喜欢的都是自然的东西。天空、草木、风雨。还有鸟儿飞行的样子,猫咪跑动时脚的运动方式。

  ——我是不是不太喜欢人类啊。

  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么认为过,但不对。

  人是美丽的。

  而强大的人比什么都更美。

  所以白猫才想要遇见强大的人。想要因为超越想像的拳头、视线和呼气而背肌战栗。

  ——月生。

  这个男人确实很强。

  但白猫知道这种强大。眼睛只捕捉到了短短一瞬的、曾经击败过白猫的存在,蛇。月生与此相似。

  这或许是很自然的吧。蛇当时操纵的就是月生的身体。以最适宜的方法活动同一具身体,形式无论如何都会类似吧。月生的动作可以说相当逼近蛇,但并未凌驾。所以并不惊人。

  ——真遗憾。

  白猫这样想着。

  如果没有那场和蛇的短暂战斗,自己会对月生更加感动吧。更加老实地为他的美而战栗。

  ——月生,这就是你的极限吗?

  带着一种类似于无奈的心情,白猫笑了。

  ******

  开战3秒后,架见崎已经天翻地覆了。

  ——明天就是循环真是太好了。

  Toma这样想着。

  两个70万点数的强化士对战,损害实在太大了。

  世创部的检索士们甚至连两个人现在在哪里交战都没弄明白。这也没办法吧,刚刚检索到,下一瞬间就在一两公里之外了。对于这两个人的正面对决来说,架见崎“五公里见方”的范围实在太小了。

  Toma指示将检索限定为架见崎的受损情况。就这方面而言,架见崎已有两成的建筑被夷平。毕竟,他们哪怕仅仅是移动——在地面上踏出一步,都会让那个地方遭到大幅破坏。无论仍保留着漂亮外观的超市、还是混凝土剥落暴露出钢筋的大楼都没有区别,架见崎正在被摧毁殆尽。

  城市的震颤连Toma所在的酒店最上层都传达到了。

  振动。声音。破坏的声音。这一切接连不断、接连不断地形成一个整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抖。

  ——不可能干预这种东西。

  这不是战斗,而是类似自然现象一样。

  人们能做的,只有合掌祈祷而已。

  ——白猫小姐。你比架见崎的任何人都强。

  没有根据,只是如此相信着。

  如果这场战斗中月生落败,之后就是拥有白猫和蛇的世创部独擅胜场。

  ******

  月生给了自己7秒时间。

  这本来不应该算是个乐观的判断。

  实际上,最初的3秒里,确实是月生单方面对白猫施加着攻击。

  月生追上被踢飞的白猫,向后背撞上大楼的她击出一拳。这一拳理所当然般地划过了空气。正确地说,只有大楼被轰没了。追着飞出去的白猫,月生踢着大楼的碎片跃入空中。他抓住上空白猫的脚踝,另一只手出拳。白猫用肘部防御这一拳。左臂的肘部。要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速度的战斗,月生的攻击就会被漂亮地挡开了吧。或者自己的拳头反过来碎掉也没什么奇怪的。然而白猫的精度还不完全,仍被自身的速度摆布着。月生的拳头击碎了她的左肘。

  白猫似乎已经预想到了这一损伤,跟着的动作没有丝毫踌躇。她以被抓着的脚为支点,利用被殴打的动量在空中旋转,将空闲的另一只脚踢出。月生用肩膀接下了这一踢,将白猫拉得更近,打算折断她的脚。但果然还是不会被允许有这么充足的自由。靠近的白猫用锐利的手爪撕裂了月生的胸口。——伤口很浅。但为了回避,不得不放开白猫的脚。

  白猫的背撞上了民居的屋顶,一路破坏着排列的房屋飞到了另一边。月生在柏油路面上落地,蹬了一脚再次跳起。被白猫撞飞的民居碎片还在空中上升,又被月生的移动卷起的风吹飞。

  白猫就在眼前。月生击出两发轻拳。第一击还没触及到,白猫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月生在无益的第二拳空挥的同时转身,再次逼近她。

  两人一边在架见崎散布破坏一边移动。

  而这声音并没有传入已超过音速的月生的耳朵里。耳朵里只有风在鸣响。

  本来,单论速度是白猫快得多。但她还没有掌握这种性能,动作直接,易于解读。而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一旦被解读出来,速度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毕竟,速度最大的优势是可以单方面获得选择的权力。预先知道会选什么的选择权不是威胁。

  3秒的时间里,月生和白猫四次相交。月生进行了三次、白猫进行了两次有效打击。单次攻击的威力是相当的——纯粹的力量是月生更强,而白猫将速度转换为攻击力。另一方面,耐久力而言,月生远胜于白猫。

  照这样继续打下去的话,是我会赢吧。月生明白这一点。

  但他也明白,战斗不会简单地就照这样结束。

  开战后的第4秒。白猫停下脚步。

  她侧着身子,双手下垂,眼睛盯着这边。

  ——原来如此。这是你原本的战斗姿势吗?

  之前和白猫只有一次交过手。她还是三色猫帝国会长的时候,在学校的操场上。那场不使用能力的战斗中,白猫在所有方面都超过了月生。

  即使如此还多少能打得有来有回,是因为白猫总是先出手。月生只需要应对对方的攻击就行了。而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预感。

  ——白猫最强的,是在等待别人打过来的时候吧。

  以后发制人为目标,反击特化的战斗风格。这比什么方法都更能活用她的速度。眼前的白猫某种意义上是舍弃了脚。为了攻击的迅速。

  月生没有犹豫。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踢了一下地面。

  笔直地逼近白猫。笔直地出拳。笔直。笔直。只需老实地以最短距离。仅仅如此命令着自己的身体。月生的拳头落空了,而白猫的拳头击中了月生的下颚。

  ——原来如此。

  这样,是不管用的。

  白猫原本就是纯正的强化士。这样的她,在眼前又被进一步纯粹地研磨澄澈了。回避攻击,同时加以还击的装置。这是一种程序般的、结果显而易见的、绝对的现象。

  ——跟这种东西,要怎么打?

  月生的回答很明白。

  在战场上,连片刻的烦恼都不该有。只需遵循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月生给了自己7秒时间。

  在之后的4秒里,他选择了在白猫面前停下、反复地空挥、单方面地挨打。

  ******

  战场停止了移动。

  超高速移动并交战的两个人在架见崎中心地带附近停了下来,开始了激烈的互殴。

  香屋从Ryama处接到了这样的报告,小幅度地摆着腿。

  ——月生先生会赢。

  他这样相信着。但这一信赖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仅仅相信并等待不是香屋的风格。这不符合香屋自居的胆小鬼形象。真的没有能做的事情吗。没有什么手段吗。将反复想过的事情又想了一遍,但还是没有答案。

  ——那么,这种思考本身就是没用的。

  似乎是在思考,实际上什么都没在想,只是在原地踏步。而现在已经没工夫这么奢侈地浪费时间了。

  这里是和电影院的人见面时用过的咖啡店遗迹。香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Ryama问道:

  “要去哪里?”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敲击着跟自己的终端连接的笔记本电脑。现在也仍看着屏幕。

  香屋回答道:

  “去为月生先生胜利之后的事做准备。”

  月生对白猫。最强与最强的战斗。

  连这,对于如今的架见崎,也不过是前哨战而已。虽然是绝对想要赢下来的一战,但在那之后等着的才是最主要的战斗。

  ——今天,我们将要攻略蛇。

  为此才开始了这场战斗。肯定有很多人会死的战斗。

  香屋刚刚迈出脚步,Ryama就发出了奇妙的声音。一定是战况有变吧。但他没有回头确认。

  月生会赢。所以,必须为之后做好准备。

  他离开了咖啡店。巨大的破坏声响起,仿佛整个世界碎裂了一样。

  ******

  出击。出击。出击。出击。出击。全都被避开了。

  而每次出手,对方的拳头都会确实命中自己。

  受到的这些打击别说普通强化士了,除了月生谁挨上一发都会毙命吧。但月生没有感觉到痛苦。尽管如此,他仍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许损伤,机能有所丧失。

  ——还有2秒。

  白猫持续提高着精度。

  她渐渐熟悉了70万点数下的她原本的动作。

  真是天才。无人比肩的天才。即使在体验了七月和八月的月生看来,也是独一无二的天才。似乎已经将战斗的技艺掌握到了极致的她,转眼间就又成长了。

  另一方面,月生什么也没变。精度没有降低,但也没有提高。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也就是“月生亘辉”这一存在的极限了吧。在更前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竭尽了努力的凡人。但。

  反复地空挥着、单方面地挨着打的同时,月生仍进行着倒计时。

  ——还有1秒。

  还有仅仅1秒钟的时间里,自己比眼前的这个天才更强。

  因为,就架见崎这一战场而言,自己站得比白猫久得多。

  所以,从开战到现在为止。6秒多的无比漫长的时间里,这场战斗没有一次偏离月生的预想。

  又一次,月生的拳头落空了。白猫下蹲避开,从正下方向上出拳。拳头击中了月生的下颚,月生后退了一步。无法抵抗、陷入绝境的后退。——现在,月生的身体毫无防备,完全暴露在名为白猫的绝望中。

  而这一绝望已来到了眼前。白猫结束了准备动作,出拳。必定命中的致命攻击。她的眼中饱含对胜利的确信。

  ——啊,我就是这么死的吗。

  对于生命将无可逃脱地被断绝的自动确信。这种确信正是月生一直寻求的。他一直等待着,和自己一样的、战场上的美丽的绝望确信胜利的时刻。

  月生就这么缠绕着浓密的死亡气息,以全身的力量出拳。

  ——大家都知道的哦,八月生的(ルーキー/Rookie/新人)。

  自己的弱小。绝望。触摸脖颈的死亡的温度。不管哪一样,都是在上一个月体验过的。

  正好7秒。

  月生和白猫,双方的拳头,分别命中了彼此。

  ——2——

  短短一瞬间里,白猫迷失了自己的所在。

  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像仍处于回忆中一样,有一种喝醉了一般的朦胧感觉。身体在空中飞行。

  ——月生。

  自己彻底专注于反击。相应地,对方准备了一个自己必定会踏出脚步的局面。

  月生使用的诱饵,是“这场战斗的决定性的一击”。月生后退,而自己追击。自己确信这一击可以夺走月生的意识。

  在这场即使对白猫也过于快速的战斗中,不可能无视本能所喊出的“就是现在”。要说为什么的话,毕竟这一声音确实是正确的。事实上,月生真的被逼到了绝境,并非演技地产生了一个致命的破绽。月生将白猫“真正占到上风的瞬间”作为诱饵。

  仿佛是一场胆小鬼游戏。一点一点后退,在败北的悬崖边上连脚后跟都踩了出去。

  瞄准决出胜负那一瞬间的、戏剧性的反击。但。

  ——到这里为止都能明白。

  白猫一定程度上想像到了这一击。毕竟他那么简单地一直挨打,实在太奇怪了。

  没有想像到的是他的拳头。

  他那坚硬、精准的拳头比想象中还要快。

  只有一点点。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他在这场战斗中,从一开始就略微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如果是无关能力的战斗,白猫就会注意到违和感吧。或者至少是稍微有点经验的10万P之间的战斗。但白猫不了解70万P的强化士,没有线索可以读出月生的余力。

  结果,本该是自己的拳头先命中的一击,变成了对方先中。

  然后,白猫无情地被击飞到了空中。

  ——月生。你真是太棒了。

  白猫在空中扭转身体,从脚开始落在柏油路上。

  抬起头,月生单膝跪在地上。

  白猫摸着被打的脸颊,轻声说道:

  “本来其实是我输了。”

  并不要求回应的自言自语。

  而慢慢站起身的月生回应道:

  “不,是我的误判。你的速度超出了预想。”

  “不对。我晚了。”

  白猫仍然用自己的脚站立着。

  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她在月生攻击时身体稍稍后缩了一些、多少减轻了伤害。冲击没能抵达大脑的核心。

  而之所以能在攻击时后缩,是因为她对月生这一存在抱着俯视的态度。

  白猫微笑着。

  “抱歉,月生。我之前是还不想杀你。”

  想要再多看一下月生战斗的样子,所以对于确信是制胜手的一击,略微手下留情了。踏步慢了一些,也没有一击打入心窝。

  “如果我出了全力,肯定是你赢了。我肯定倒在这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你还有这种余裕啊。”

  “不是余裕。——月生,你很美,但我却没能察觉到这种美丽。”

  他那漂亮的一击,因为自己的手下留情而被玷污了。

  这是多么浪费的事情啊。恐怕在架见崎至今为止的所有战斗中都美得无可比拟的一瞬,就因为白猫而化成了幻影。就好像不经意地踩到了一直在寻找的那朵花。

  白猫盯着月生。

  “好了,继续吧。我已经没有迷茫了。接下来会用全力打倒你——”

  月生似乎想要推一下眼镜。

  但他的眼镜已经在战斗中飞到不知哪里去,不再架在鼻子上了。手指推了个空,月生苦笑起来。

  “头疼了。我已经没有后手了。”

  “打起来就会想到的。”

  “没有谁像你那样天才,白猫小姐。”

  “那么,战斗已经结束了吗?”

  那还真是可惜。难得背肌战栗了起来。

  但月生摇了摇头。

  “不,我当然还要战斗。为了战胜你。”

  “你觉得能赢?”

  “谁知道呢。但我必须赢。有某个少年相信着我的胜利。”

  某个少年——香屋步。

  他会“相信同伴的胜利”,总觉得有点意外。感觉他总是在想着输了之后下一仗怎么打。

  不过,其实这可能也没那么不可思议。

  期待月生这一存在的胜利,对谁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香屋或许也不例外。

  “仰视眼前的敌人真是久违了。”

  这样喃喃着,月生笑了。

  ******

  月生思考着。

  ——白猫肯定已经是完成了的状态。

  本该是制胜手的一击却没能打倒她。身体已经熟悉了70万P的她,性能早已追上自己,并正以压倒性的速度扩大差距。

  ——所以即使能和想像的一样战斗,也没法再赢了。

  月生需要超越自己的想像。但。

  ——人不会在战斗中成长。

  在电脑游戏中,战斗结束后会获得经验值,等级也会提升。

  这种设计意外地符合现实。大多数人的成长不是在战斗中,而是在战斗之后。面对敌人的时候,最多是竭尽所能。甚至这个“竭尽所能”都未必做得到。在月生的想法里,为了只发挥七成力量也能实现目标而做的准备,就称为努力。

  ——我打算赢过这个天才吗?

  白猫踏近一步。自己的速度自开战起就没变过。不,不如说感觉甚至有点变慢了。但精准度是没问题的。对于白猫瞄准肚子的拳头,月生用手臂接下。不存在其他选项。白猫在眼前迅速绕圈,朝着月生因放下手臂而暴露的侧头部飞出一脚。——从身体打击到瞄准头部的踢击,居然可以这么平滑地、毫无切换时间地连接起来吗。听起来像玩笑一样,但连笑的工夫都没有。

  月生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微微耸肩。以及做好觉悟。

  冲击贯穿了头部。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视野里噪点狂奔。月生击出一拳。白猫钻进月生怀里,从正下方飞拳。瞄准眉间的一拳。月生崩落般地压在那只拳头上——他自己也没法判断,但实际上可能不是他主动这么做的,而是侧头部被踢的影响让双腿失去力量。总之,月生在白猫的拳头达到最大速度前用脸接下了这一击。

  ——不要想。

  简直像在走细细的钢丝一样。

  只要吃下她完美的一击,月生就会倒下吧。所以只能持续回避。然而,连非常单纯的攻击都没法完全避开。对方太快了,不可能防御所有攻击。只能将无数的决定性打击全部一一压制为有效打击。而每一击过后,身体的性能都会有所丧失。

  ——不要想。

  白猫唯一的弱点,就是她的左手。月生幸运地在序盘的攻防中击碎了她的肘部。所以才没什么像样的攻击从她左手飞过来。

  但她在肉搏战方面非常聪明。已经知道有一只手不能用的那具身体的最优解了吧。月生想绕到她左边,但在这种速度差距下,整个局势都受到她的支配。感觉到的所有“就现在”的瞬间,都是撒下的诱饵吧。白猫甚至将左臂的弱点都编组为战斗的一部分。

  ——不要想。

  月生给自己施加了条件。这场战斗中新的达成目标。那就是,要用自己的双脚在战场上站得更久,哪怕只多一秒、甚至万分之一秒也好。尽可能久地战斗,再次制造出决定性的瞬间。但,通往这个地方的道路,真的存在吗?

  ——不要想。

  思考是没有意义的。能这样感觉到。

  因为白猫太快了。前一瞬间冒出了某个主意,下一瞬间情况就变了。

  思考是没有意义的。不要想。但。

  ——不要想着“不要想”。

  即使如此也必须不断思考。

  顶级的战斗。指望不了援军——架见崎里,能站在70万P的白猫面前的人首先就不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依靠梦或者理想、仅仅是现实地战斗的话,就只能不断思考。如果所有选项无一例外地会导向最坏的局面,就必须不断寻找偏离这些选项的分支。

  ——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

  月生这样对自己说道。

  一直以来,战斗都是这样的东西。不断从不管哪一个都像垃圾一样蠢的选项中,挑出还算好的一个。如果没有那个“还算好”的话,就必须寻找新的选项。一边怀抱绝望,一边拉住连希望都称不上的细线。战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东西。

  月生反复乱打一气的拳头和白猫的拳头撞上了。

  完全不像血肉之间的冲突,异样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被弹开的是月生的拳头。月生的手臂还没向前伸出,白猫的拳头就已经达到了最大速度。

  即使如此,本来就算白猫的拳头碎掉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耐久力是自己远胜。无论如何,两种物质相撞,坚硬的一方击碎脆弱的一方是很正常的。但她却若无其事地击出了下一拳。肯定是故意对拳的。知道只要时机和落点都完美,就只有月生会受到伤害。

  被击中、倒在地上,月生又站了起来。

  白猫已经来到眼前了。

  ——啊。多么地。

  多么地痛苦啊。战斗这种事。

  这样想着,月生笑了。表情上不知道有没有露出笑容,但感情上确实在笑着。

  月生已不再寻找生存的意义。

  仅仅不断寻找着打倒眼前怪物的方法。

  ******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Ryama和香屋进行了一场算得上漫长复杂的对话。

  在结束的时候,他被这样问道:

  ——月生先生和白猫小姐的战斗,能检索到多少?

  几乎为零。Ryama回答道。

  超高等级强化士之间的战斗,已经超越了人智。纯粹是太快了。所以,普通的检索士——不如说架见崎所有的检索士,都跟不上那两人的战斗。再说,不管检索到了什么,都没法干涉70万P强化士之间的战斗。那么,检索就是没用的。只要看看最后谁赢了这一结果就行。

  他明白,这种想法是理性的判断。即使不特意啰嗦地进行说明,香屋也是知道的吧。

  但香屋不肯罢休。

  ——几乎为零?

  就是说没什么有意义的检索。

  ——但,不是完全为零对吧?

  这个嘛,如果纸上谈兵那种程度的事也算,能做的倒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

  于是,Ryama对“并列检索”做了一下说明。

  并列检索是一种检索的秘技——或者不如说,是在反复试错的最后产生的小路一样的东西。而这种小路大多数时候都会走进死胡同,所以现在不会被使用。

  但香屋似乎从Ryama的说明中感到了某种可能性。

  ——那个并列检索,请务必试一下。

  大概没有意义哦?

  ——即使如此。

  好吧。Ryama草率地这么回答道。反正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再说,这样的垂死挣扎也是Ryama希望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很在意。”没有具体的利益,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对月生和白猫的战斗不在意。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Ryama接受了香屋的指示。

  再说,舞台姑且已经搭建好了。

  上一个循环开头,检索士的公告板上出现过奇妙的帖子。

  ——What do you want

  只是小小的副产物而已:组织数剧减下、本已几乎停止其作用的公告板,因为这个而多少恢复了一些活力。

  ******

  然后,开战的大约一小时之前。

  Ryama在公告板上这样写道:

  ——对神之战进行并列检索的会议邀请

  并列检索并没有那么普及。还算老练的检索士大概会知道名字,但能说出具体方法的人几乎没有。

  实际上,公告板上很快收到了这样的回复:

  ——有谁会并列检索吗?

  Ryama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

  原因是,电影院俱乐部时代的银缘就喜欢用并列检索。这是一种用来为弱小组织提高检索精度的技术。

  例如,3000P程度的检索士不管有多少人,都很难检索到一名10万P的强化士。因为跟不上情报。为此,可以将10万P强化士的情报进行分割,有的人集中调查“声音”、有的人集中调查“位置”、有的人集中调查“能力使用次数的变化”。而作为代表的检索士对这些情报进行汇总——大体上是对协力者的检索结果再进行检索来夺取情报——如此一来,正确的“10万P强化士的画像”就得出了。

  要点有两个。

  第一点是“怎么拣取情报”。换句话说,在并列检索开始前,有必要决定“哪些情报是重要的、哪些情报是可以忽略的”。

  第二点是“怎么汇总情报”。实际试着开始一下并列检索就会发现,来自不同检索士的情报有时是完全矛盾的。是真的矛盾了,还是看漏了什么能使其无矛盾成立的东西;如果确实有矛盾,那是数据A错了,还是数据B错了,又或者两边都有错误。必须用经验判断这一切,将所有情报尽可能漂亮地重新组合起来。

  Ryama设想的月生对白猫战的并列检索,具体方法是这样的。

  ——拣取的情报集中为“热量”。相较于光和声音,热量的变化更慢,容易留下痕迹,因此易于追踪。每0.5秒安排两个人负责,而他们各自要花5秒来检索,算下来需要20个像样的检索士组成轮替。

  对于Ryama的帖子,某处的某个人——匿名的检索士回应道:

  ——使用能力的痕迹呢?

  一般来说,检索寻求的都是使用能力的情况。不过,很快就有其他人回复了。

  ——反正他们只会用强化吧。

  没错。就这个意义而言,检索月生和白猫还是算容易的。别的部分——主要是速度——会让难度爆发性地增加,所以能割舍的东西还是割舍掉为好。

  公告板上瞬间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评论,到处都开始了讨论。

  ——比起热量,声音不是更好吗?架见崎也就五公里见方。能调动20个检索士的话,只要在边界上安置20个观测点这种感觉地获取声音,不管他们移动到哪里都可以追踪检索。

  ——不,声音太脆弱了。会被其他的振动完全淹掉。

  ——所以说,只要获取周围所有的声音,声音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变化都是能大致明白的吧。

  对这一讨论,Ryama追加了评论。

  ——他们轻易就会超过音速。反推有问题。单一数据能求解出多种过程。

  其他人向Ryama问道:

  ——热量不会混在一起吗?

  ——当然会混合,但不会变冷吧。因为变化只有温度变高一个方向,数据读起来是很容易的。

  ——地形的变化呢?这是最容易检索的吧。

  ——当然想要。有空的话,希望能去追踪架见崎的损坏方式。

  ——换句话说,架见崎中热量变化的详细数据和物质破坏的粗略数据?

  ——毕竟对方是在荒谬的强化士这条路上一直走到黑嘛。有了这些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就在Ryama持续回复期间,也有新的帖子出现。

  Ryama事不关己地想着。

  谁都会关注月生对战白猫。理所当然地,谁都没法对这种事无动于衷。但不管平稳之国还是世界和平创造部,谁都没有找到这场战斗的“有效干预的方法”。所以检索士们都很闲。

  而检索士是一种会在闲暇时渔猎数据的生物。在最初看到用于战斗的能力清单时、既没有选择破坏也没有选择守护、仅仅选择了收集情报的能力,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工匠气质、御宅族气质,表达方式怎么样都好,总之是大多生存在阴湿粘稠的好奇心中。

  结果,开战前聚集在公告板的检索士超过了30个人。从人数来看,身份不明且“希望匿名”的他们无疑同时来自平稳之国和世创部双方。

  虽说是在限定情形下,月生与白猫的战斗还是跨越了组织的壁垒。非常自然地,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

  ******

  然后,现在——开战后30秒。

  Ryama专注而无意识地组合着大量流入的情报。

  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自我。话说回来,这种东西开战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无数的数据通过着名为Ryama的转换程序。

  原本仅仅撂下华丽的声音、一切都是未知的月生与白猫的战斗,现在正被立体地构建出来。这些数据脱离了常轨。一步的速度、一击的威力,一切都完全不正常。就好像小学生想出来的“我的最强怪兽”放出一兆度的光线,就是这样的东西。毫无实感可言。

  看着比现实晚大约8秒再现的那两个人的战斗,Ryama注意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

  ——两人之间的战斗,是白猫有利。

  毋庸置疑地。算得上是一边倒地。

  战斗的变迁和国际象棋很像。序盘势均力敌,但会在某个节点崩溃。而一旦拉开差距,优势方想要保持优势推进至将军并没有多难。只要不断兑子,双方子力都会减少,终局也随之临近。没有持驹的棋类游戏都是类似这样的过程。

  然而,这场战斗中存在一枚“持驹”。

  第二件事。

  ——平稳和世创部之间的战斗,平穏存在着微弱的有利因素。

  与其说平稳,不如说是烟雾镜所帮助的组织。

  问题是。

  ——失误了啊。过于遵从好奇心了。

  检索士们跨越了组织壁垒的并列检索。但是,当然地,如果得到了有效的检索结果,双方的组织都会共享。

  抱着些许愧疚,Ryama篡改了并列检索数据的汇总结果。不过,可能已经有点晚了。

  ******

  这个时候,黑焦也意识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这是因为,黑焦也参加了Ryama发起的并列检索。

  他看着战况的数据,喃喃道:

  “白猫小姐有输的可能性。”

  对此,Water回应道:

  “毕竟对方是那个月生嘛。我也没觉得能够必胜。”

  “不对。”

  不是那样的。

  即使是Water也没有理解白猫。

  “白猫在持有相同水平的点数、跟纯粹的强化士战斗的情形下,本来是必胜的。”

  不存在什么如果或者万一。一定会赢。三色猫帝国出身的谁都知道这一点。这并非盲信,也非信赖,仅仅是事实。

  Water望向黑焦。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化有效果时间。”

  初始值是三分钟,很少有强化士延长。战斗中的三分钟意外地漫长。会超过这一时间的情况不是正面冲突,而是双方都等着对面出招、或者游击战中躲了起来。又或者是一度交战,某一方逃走而另一方追赶。在所有这些情形下,都有再次使用强化的余裕。

  话虽如此,月生终究并不是这样。他将一次强化的效果时间延长到了五分钟。

  Water反驳道:

  “不过,白猫小姐的条件也一样不是吗?”

  正是如此。

  白猫的强化效果时间也设定为了五分钟。但。

  “恐怕烟雾镜会延长其他人的能力效果时间。”

  换句话说,月生在她的辅助下,可以省去再次使用能力的工夫。而白猫不是这样。取出终端,点击屏幕。尽管只需如此,能力的再使用还是会产生喘息般的损耗。要在那一瞬间逆转一切,对月生来说很容易——倒也说不上,但这是一个足够现实的计划。

  Water皱起了脸。

  “那就是说,这场战斗还要持续四分钟?这可能吗?”

  不可能。黑焦这么认为。

  但。

  “月生太强了。”

  现在是开战后大约一分钟。到达手上的并列检索结果大约比现实滞后8秒。即使如此还是有52秒。两名70万P的强化士已经战斗了52秒。而且其中一方是白猫。她拥有超越了强化的常识、无视肉体强度、速度脱缰的攻击特化的能力值。她的战斗会持续这么长,任何检索士都想像不到。

  但,月生是异常的。

  “那个白猫小姐没能击溃月生。他就像在走极细极细的钢丝一样地坚持着。如果只有一瞬间还可能是偶然,但已经一分钟了。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设想他最终走过钢丝的情况。”

  至今为止,黑焦——恐怕还有架见崎的大多数人,都看错了月生这一存在。

  认为他是站在顶端的人。只需仰视,只需作为目标,只需跨越即可。但事实并非如此。

  ——毕竟,谁能想像得到呢?

  那个月生,一心一意地忍耐居然才是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还有四分钟,月生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就会有一个决定性的机会到来。”

  月生,那个怪物。

  ——会将这实现吗?

  如果他拥有足足70万P的点数,还继续进行一味忍耐的战斗的话。换而言之,继续接受自己身处弱者立场的话。

  Water轻轻地回应道:

  “没错。那么,行动吧。”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啊”、“啊”地轻轻做了几下发声练习。

  然后望向黑焦,继续道:

  “对组织的所有人——白猫以外的所有人,进行语音通话。”

  从现在开始,让大家见识一下世创部这个组织吧。

  这样小声说着,Water笑了。

  ——3——

  月生和白猫开战的两分钟后——离两人的强化失效还有三分钟。

  烟雾镜一边在无力感下咬着牙,一边仍继续着检索。

  ——必须在三分钟内捕捉到月生。

  烟雾镜持有再宴这一能力。这是一种延长他人能力效果时间的能力,原本不跟对象接触就不能用。对此,借由天丝——“对于烟雾镜所检索终端的玩家,始终视为接触地发动能力”的这一能力的补足,就可以远距离使用了。但换句话说,对于检索不到的对象是用不了再宴的。

  月生——他和白猫的战斗实在太快了。

  烟雾镜将自己的检索认知为丝线。战场上蠢动的无数丝线。探寻情报的间隙、由此侵入、触及核心,就是这样的图景。

  月生当然没有想要避开这些丝线吧,只是配合着眼前的白猫而移动罢了。但对他的情报却连碰都碰不到。

  ——即使如此。一定会捕捉到给你看。

  又不是被命令要揭露重大的秘密。也不是被命令要支配战场。只需要使用一次无关紧要的辅助能力,就能达成的胜利条件。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事都做不到,那我在这里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烟雾镜继续挑战着这项困难的检索。

  但,突然。

  遍及战场的丝线像尘埃一样破碎消失了。

  ******

  稍早一些的时候,好几成参加并列检索的人停止了共享数据。

  ——世创部的检索士离开了啊。

  Ryama这样想着。

  烟雾镜从外部强制进行的对月生强化的效果时间延长、又或是再使用。这种可能性Ryama是昨天晚上从香屋那里听说而知道的。而世创部也想到了这点,试图阻止这一发展。那么,之后战场上会发生的事情就可以预料到了。

  作为并列检索根据地的公告板上,某处的检索士这样写道:

  ——不妙。战场消失了。

  干扰是检索士的基本能力。通过在指定范围内散布混乱的数据,对其他检索士进行妨碍。是当规模还算大的组织之间发生冲突时,几乎肯定会被使用的一种能力。

  说平常倒也平常。但,这个范围和密度实在是脱离现实。

  世创部检索士的合力干扰。Ryama感到效果超出了预想。在数据之上重叠数据,又在那之上再重叠一层数据。仿佛一切都被伪数据涂盖了一样,情报被完全屏蔽了。

  世创部到底动用了多少名检索士?一只手是不够的。两只手也不够。干扰并不是适合连续使用的能力——因为,正在使用干扰的终端必须持续发送伪数据,即使再次使用也没有意义。同一名检索士就算连用两发干扰,效果也和一发没有区别。数据上,会变成第一发干扰失去效果、只有第二发适用的形式。那么,世创部用在这波干扰上的检索士,恐怕有30到40人。这么离谱的事,连过去的PORT都没干过。

  ——没预料到啊。

  Ryama老实地承认了。

  自己没有理解世创部这一组织的潜力。而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看错了Water。

  浓密的、过于浓密的干扰。

  这个策略很单纯。Water是现在架见崎最具领袖魅力的人。只不过是对这一事实的证明而已。

  世界和平创造部。那个组织一心搜集着人员。目前,架见崎人口的75%——大约750人属于世创部。

  ——这其中的八成是对战斗没有作用的旁观者。

  谁都是这么想的。恐怕连那些逃进世创部的人自己也这么认为。

  交出仅剩的点数,将战斗托付给别人,自己则作为无力的“一般市民”在后方发抖。那些不需要被加进战力清单的人。

  ——但,在Water看来,并非如此。

  世创部搜集的750人中,检索士有多少人呢?已经放弃了点数的、无力的原检索士们。

  他们只要被给予了点数,就能立即解除能力的冻结。仅仅是向战场放出干扰,这种程度的事,连几乎是新手的检索士都做得到。

  所以,惊异的不是世创部的检索士。这不是他们的干扰。

  Water。她极其顺利地让众多人员理解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点数的移动。统率力超出了预想。

  公告板上,某个人写道:

  ——唉。我们的检索就这么结束了吗。

  Ryama“哈”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自己一直在逞强。对于谁?对于现实。

  总觉得很不甘心。Water的做法。那个过于恰当、暴力的解决方法。

  在思考之前就打出了文字。

  ——要把那些不优雅的干扰、清扫掉了哦。

  做得到吗?有人问道。

  谁知道。不过,应该能做到吧。

  因为,银缘的干扰更加美丽。

  他就算只有一人,也更加难对付。

  伪数据彻底而自然地融入战场,对方组织甚至意识不到展开了干扰。

  与那相比,这种东西就像涂在塑料上的水性颜料一样。

  Ryama几乎不假思索地敲着键盘。

  ——怪物二人组先放一边。反正这种干扰下也获取不了数据。相对地,从现在开始,将战场本身揭露出来。

  这是电影院俱乐部称手的战场。这样想着,Ryama笑了。

  我们在由银缘领导的时候,可是检索特化的组织。而且,要说的话,属于弱小。而银缘总是用技术突破敌方组织暴力的检索。

  就像强化士的象征是白猫一样。

  检索士的象征是银缘。

  而Ryama,以自己是架见崎中银缘最好的弟子为傲。

  ******

  西蒙茫然地观看着战场。——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西蒙本来是平稳之国点数最多的检索士。即使现在把这一地位让给了尤里带来的烟雾镜,也仍然怀有是自己支撑着这个组织检索基础的自负。

  另一方面。

  ——我不是个优秀的检索士,这也是事实。

  西蒙承认这一点。

  一流检索士作为人的种类完全不同。这种不同可以类比解释为是从零开始编写程序、还是买进市面上的软件。一流检索士只一心一意地提升作为基础的检索的性能。而普通检索士则会用这些点数从运营那里买效果限定的能力。

  拥有大量点数、但本质上只是个“普通检索士”的西蒙,并不认为自己能正确检索月生和白猫的战斗。但,这对世界和平创造部也是一样。

  ——对方可能知道的情报,自己全都能拿到。

  这就是西蒙现在的战斗。

  然而。就在刚才,所有情报都从西蒙眼前消失了。

  世界和平创造部的超高密度干扰。到底为什么?完全不能理解。隐藏一场原本就看不到的战斗有什么意义?世界和平创造部打算在这干扰的另一侧做什么?

  西蒙茫然地、仍旧一无所知地眺望着看不见的战场。

  但,某个时刻。月生与白猫开战后大约两分五十秒。

  战场再次发生了变化。

  干扰仍然没有放晴。情报上涂着清报、对此又再涂以清报,仿佛一切都被涂黑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有光漏了出来。

  战场的九成九仍是一片黑暗。但,仿佛是用针在黑纸上反复穿出小洞那样,情报正如夜空散落的星光一般放射出来。

  ——有谁从干扰之下挖出了情报。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西蒙不由得嘟囔道。

  对于这句自言自语,身旁一直在检索着的女性、爱丽丝回应道:

  “是响应某个检索士的呼吁,对战场进行了并列检索。”

  她把自己的终端拿给这边看。

  那上面显示着检索士们在公告板上的交互。

  ——唉。我们的检索就这么结束了吗。

  爱丽丝这样发言。

  对此,匿名的某个人如此回应道:

  ——要把那些不优雅的干扰、清扫掉了哦。

  在这后面,是关于并列检索的具体指示。有一半西蒙理解不了意图,但另一半能够理解。

  极其局部的对干扰的解除——不是照亮战场的一切,而是准备一些窥视孔,通过从这些孔中看到的景色想像全貌。就是这样的构想。

  但。

  “窥视孔的位置是怎么决定的?”

  原本属于月生和白猫的战斗。即使能看清战场的一切,也难以追踪情报痕迹的战斗。明明是这种情况,却放着大量干扰不管,就透过小小的窥视孔观察,能看到什么?要是那里没有月生和白猫的身姿,就只是在白费工夫。

  对于西蒙的疑问,爱丽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不知道。我只是遵照Bene(ビネ)的指示而已。”

  Bene。真是个怀念的词。这个词是对检索士公告板上某类“领导者”的称呼。西蒙在过去——在平稳之国还属于弱小、还在为勉强够上中坚而挣扎的时候,经常泡在公告板上。

  “现在,架见崎有一个新的组织诞生了。虽说是个很快就会消失的组织,不过您当然也有参加的资格。”

  爱丽丝一边为了检索而打着字,一边这样说道。

  ******

  白猫对自己的变化苦笑起来。

  ——检索士们真吵啊。

  能感觉得到,他们正在战场的背后乱哄哄地活动着。但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白猫自己也不清楚。强化超过某个水平后,连检索的气息都能感觉到吗。

  无论如何,白猫知道,自己大体上已经完成了。

  作为70万P强化士而言的完成。对架见崎无所不知的全能感。连思考都不需要,身体就会自动行动。——更准确地说,思考毫无间断地持续着。理解、决断、行动之间几乎不产生任何时间差。现在的我非常强。但。

  ——月生,无法击溃。

  自己的攻击命中。对方的攻击打空。

  但终结一直没有到来。

  ——我是不是还没有抵达战斗这一事物的本质啊。

  明明处于拥抱了世界本身一般的全能感中,白猫却静静地承认了这一点。

  本来自认已经在所有方面胜过了月生这一存在。但,只有一件事。关于对战斗这一事物的理解,仅在某一点上是对方更强。而那个某一点,白猫还不知道。

  ——眼前有需要仰视的人存在,这真是太棒了。

  月生已经遍体鳞伤了。到处都流着血,折了好几根骨头。反应速度也比开战时迟钝了一些,表情总觉得呆呆的。战场上拉满了无数能结束战斗的线、或者说能让月生丧命的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他从没有绊到过任何一条。

  看着眼神已经像死人一样的月生,白猫不知为什么有些高兴。

  ——就算眼神死了,也不代表心死了对吧。

  在那双漠然乃至无精打采的眼睛的深处,他的心如今仍冷静地继续战斗着。

  因为序盘的交战,白猫的左手现在丧失了机能。另一方面,月生的四肢——虽然机能确实有所下降——全都姑且还能动。即使在白猫看来也是准确得异常的损伤控制。他有好几次就快暴露在决定性的一击之下了,但总是在这之前一步停了下来。

  ——啊,月生,你很美啊。

  与曾为架见崎最强象征的他形象相去甚远。但,遍体鳞伤却仍持续探寻着可能性的他真的很美。不像什么天才,也不像什么怪物。只不过作为一个人类,不肯屈膝地站立在战场上。正因如此才像天才一样。正因如此,才像个怪物一样。白猫久违地对眼前的敌人产生了想赢的感觉。

  周围,一成不变地,检索士们乱哄哄地活动着。

  无数干扰的纷飞交错中,还有别的检索士们正奋力拾取着情报。白猫能感觉到这一点。

  不过,哪一个检索士做的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这是我和你的战斗。

  没错吧?月生。

  两人必须沉浸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战斗中。

  两人必须仅凭他们两人的力量抵达终点。

  两人必须仅凭自身意志,其中一方杀害另一方。

  月生应该是知道的。没有道理可言的、两人之间战斗的本质。要是月生搞错了这件事,他不可能现在还用两只脚站着。

  ——我们多么安逸啊。

  周围有多少骚乱都不用管。

  现在在这里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乐园。

  ******

  月生对自己提出了不停止思考的要求。

  但现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已经迎来了肉体的极限。痛苦和疲劳夺走了月生的思考。不安、恐惧和后悔成为了战斗中多余的噪音。

  ——不过,把这一切都带上吧。

  连一直以来觉得在战场上不需要的事物,也全部都。

  月生怀有骄傲感。眼前的白猫——与纯粹的战斗天才的她相比,这是一种非常微不足道的骄傲感。一种在架见崎这个地方、自己比谁都存在得更久的骄傲感。

  不如白猫天才的月生,在七月的架见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败北了。也在七月的架见崎失去过许多名同伴。体验过大量的痛苦,有时是受到致命伤,有时是被打心底里相信的人背叛,有时是打心底里爱着的人在身边死去。

  ——我已经赢不了白猫了。

  月生知道这一点。

  所以,这不能是我们两个人的战斗。

  即使白猫再突出。即使能勉强追上她的只有月生。

  ——这也终归是组织和组织的战斗。

  所以,不能擅自决定败北。

  事实上,连选择胜利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持续充当着一个组织中的区区一个要素。

  木偶持续活动着。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直到总有一天发条松弛为止,都遵循着自己被赋予的角色。

  ——我要成为木偶。

  至今为止一直就是这样。早就决定要成为架见崎这个游戏中的一枚齿轮。本质没有任何变化。但,如果说只在一点上有所不同的话。

  ——我要成为只供一个组织使用的木偶。

  那个组织不是平稳之国。肯定甚至也不是电影院俱乐部。或者说,这是个甚至没有人知道其存在的组织。但唯独会长是有的。由那个胆小的少年率领的、暧昧不明的组织。然而,这是一个愚直地追求生命这一事物的组织。

  ——我要带着我的一切,成为那个组织的齿轮。

  自己作为生命就在这里。一直活下去。这场战斗的本质就只是这些而已。

  拳头又飞了过来。坚硬、迅速的拳头。精准的拳头。

  它击穿了月生的皮肤、肌肉、骨头。或者说,连心灵都。

  ——我的心被击溃这种事,已经不成为问题了。

  凭借一个组织的意志,月生站立在战场上。

  ******

  架见崎中存在组织。

  那是受规则束缚,由终端进行管理的组织。

  但在检索士们的公告板上,偶尔会诞生出完全不同含义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没有名字。这样的组织没有战斗力。并且,建立这种组织的不是其领导者。

  当其他玩家为了仅仅一个目的、认同某一个人为领导者时,这样的组织就诞生了。注定在达成目的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临时性的组织。其领导被称为“温柔的独裁者(ビネヴァラントディクタトル/Benevolent Dictator)”。不过检索士们倾向于缩写较长的固有名词,所以通常叫做Bene(ビネ)。

  而现在,不知不觉地,Ryama在公告板上被称为Bene。只有他一个人。

  这意味着一个组织的诞生。轻飘飘地自然浮现,摇曳着缓缓上升,但注定很快破裂消逝。泡沫般的组织。

  对于这些事情——无论是诞生了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组织、还是这个组织很快就要消失,Ryama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他只是处在忘我的状态中,带着类似焦躁的情绪、专心致志地解除着世创部的干扰。

  交战开始后四分钟。

  因世创部检索士离开而减少的公告板的人数又开始了增加。原因是,西蒙对平稳之国的所有检索士发出了协助Ryama的并列检索的呼吁。

  用数量来对抗数量的暴力并非Ryama的喜好。不过。

  ——嘛,能用的都用上吧。

  世创部干扰的大半部分——大约八成都很孱弱。仅仅遵从Water指示的、临阵磨枪的检索士们。他们仅仅是散布着运营处买来的干扰。这样的干扰是有规律的。因为是按封装好的数据散布伪数据,只要破解一个人的、就等于破解了所有人的。

  世创部特别难对付的检索士有四个。即使是Ryama也事先掌握了这些人的资料。

  第一个人是黑焦。不仅点数很多,经验也丰富。不过他可能有洁癖,散布的数据过于漂亮,以至于能感觉出违和。他根据自己独有的规律产生着干扰数据。

  第二个人是子弹蚁。Water爱用的检索士。不愧是Water重视的人,判断力很好。想要短时间拿下很难。

  第三个人是Yoki。长期在鲁滨逊这一中坚组织担任主力检索士的男性。逊色于前两人,但基础不错。

  第四个人是Pan,或者说Mono。作为检索士的她意外地难缠。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对架见崎这个地方有很深的理解。手段并没有多繁杂——可能是因为没太打算作为检索士好好干活、点数比较少吧——不过,她产生的伪数据很好地融入了架见崎。

  Ryama轻轻敲击键盘,向公告板上出现的“没有名字的组织”的所有人发出了指示。

  ——40秒内解决掉。

  时限是到月生和白猫强化中断的短短一瞬为止。

  在那之前,将浓密的干扰从架见崎的战场上剥下来吧。

  而那个方法,已经能看到了。

  ******

  开战后四分三十秒。

  烟雾镜焦急不已。

  平稳之国的检索士们干得很好。虽说只有一小部分,但他们确实暂时将被世创部的浓密干扰隐藏的战场暴露了出来。就像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草图一样。

  但那幅草图已经在十几秒前消失了。是被世创部漂亮地应对了吧。战场再次没入了黑暗中。

  ——其实我也应该跟世创部战斗的。

  “难道不是吗”地后悔着。

  换而言之,说不定应该跟平稳之国的检索士们合作、专注于解除干扰才对。但她没有走这条路。现在也还没有。细丝在浓密干扰的黑暗中爬伸着,寻找着月生的终端。做着干扰迟早会消散的梦。

  ——我忠实于自己的角色。

  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吧。毕竟,对于这场似乎无计可施、神与神的纷争一般的战斗,要说有什么能做的,也就只剩想方设法延长月生的强化效果时间而已了。由其他检索士去对付干扰,自己则专心检索月生。这样的角色分配并不奇怪。

  但烟雾镜其实并不信任平稳之国的检索士。她完全不觉得微尘一般的他们靠得住。

  只不过没能做出决断而已。

  迷茫了、踌躇了、思考停止了,所以才仅仅固守着自己的角色。

  ——啊。我很弱啊。

  就跟平稳之国的检索士们一样。明知毫无意义,仍然没完没了地坚持着毫无意义的努力。

  对此,很不甘心。

  尤里。Ido。又或者Water。如果是这些怪物的话,肯定会完全不一样。迅速做出决断、将一切都寄托在自己的决断上、然后面不改色地获得胜利。没有踏入那个世界实在是不甘心。

  ——我不是怪物。

  因为自己到了现在,都还在抓着照理不会造访的幸运不放。

  毫无根据地等待着不会放晴的干扰放晴。

  ——我还没有踏入怪物的领域。

  她咬着牙,带着焦躁感承认了这一点。

  而就在那之后不久。

  烟雾镜的视野中浮现出了“某种景色”。

  ******

  “被摆了一道。”

  听到黑焦的嘟囔,Toma抬起了头。

  是什么?连这么问都嫌花时间,她嘴都没张地望着黑焦。可能是正确理解了视线中的含义,也可能跟这边没关系、仅仅是说出想说的话。总之,黑焦对情况进行了说明。

  “我们的干扰中的80%,毫无征兆地突然——往月生南边大约两公里的地方再次发动了。干扰现在遮住的是架见崎中一个毫无价值的角落。”

  ——为什么?

  Toma没有这样问。

  恐怕是对方的检索士用了什么计策吧。80%这个数字的含义很明显。

  放弃点数而被冻结了能力、本来没有战斗觉悟的检索士们。只是被Toma的简单指示强行动员起来的、掺水的干扰发射员。他们的准头因为某种原因而失常了。就像用扫帚将灰尘扫到一起那样地,己方的干扰被赶到了战场的边角上。对方有个理解很深的检索士。

  Toma简短地问道:

  “怎么应对?”

  “很简单,只要再次朝正确的地方发出干扰就行了。”

  “这样。”

  那么,已经被将死了。

  光是刚才的对话就有15秒了吧?还是20秒?离月生和白猫再次使用强化的时限,大约还剩10秒。

  别说演习了、甚至连事先说明都没有。这样的指示,要在10秒钟里发出去是不可能的。即使对象是老兵也很难。而如果对方只是临时动员的检索士,大概不管如何以一百分的效率甄词酌句、也没法让他们按自己的意愿行动吧。——肯定连让他们盲目地踏出一步都做不到。

  “即使如此,白猫小姐还是会赢。”

  黑焦这样说道。

  Toma笑了。

  ——双方都持有70万点数的月生与白猫之战。

  一开始就明白。

  这是场只能祈祷的战斗。

  但在对方那里,并不是这样。

  存在着向神与神之战伸出手的人类。那个人的指尖,现在正试图改变战局。

  ——很不错哦。我最喜欢这种了。

  所以,Toma也顺应了这一趋势。

  “点数的移动——”

  最快、最高效的对战场的介入。

  对此,Toma没有犹豫。

  ******

  ——通过了。

  Ryama难看地歪着嘴。事到如今,手才颤抖起来。迟来的紧张,还有头一次到来的快感。平稳之国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组织。

  并列检索的目标锁定为了两个。分别安排了一半的检索士。

  第一个目标,是对付对方棘手组的那四名检索士。棘手组负责的干扰大约两成,需要老老实实地将那两成暴露出来。达成目标定为50%,粗算能除掉对方一成的干扰就算完成任务了。

  另一方面,对于世创部“余下八成”的干扰,是用了重新布置的方法来对抗。平稳努力穿出的窥视孔,现在又被叠上了更多干扰。这一做法虽然踏实,但却存在着错误。

  Ryama的第二个目标,是将那些临阵磨枪的检索士们的“余下八成”干扰一扫而光。

  但是,那八成干扰很浓密。所以,Ryama放弃了解除干扰,而是专注于对持续产生干扰的伪数据进行逆向探知。

  弱者想战胜强者的话,就有必要选择进行战斗的点。

  Ryama追踪着临时检索士们的干扰,揭露出了他们的终端数据。数量有36台。将所有数据认真整理汇总,然后发送给烟雾镜。只是这样就行了。只需要把舞台整备好,接下来就随烟雾镜怎么做了。

  ——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平稳之国的那帮人。

  Ryama没有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打算。没时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解释细节,就必须说出从香屋那里听来的烟雾镜的能力,而他判断不了这些情报能不能公开。

  无论如何,尽管Ryama没有做任何说明,平稳之国的检索士们还是听从了他的指示。以信仰为基础的这个组织,不存在常识性的某种疑问。——就比方即使现在,命令系统也还有效,只要西蒙行动组织就会行动。

  所以,平稳之国对Ryama来说不是个待得舒服的组织。

  不过,同时也无疑是个有着某种强大之处的组织。

  ******

  烟雾镜苦笑着。

  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就无奈成了随波逐流的一员了。

  数据唐突地来到了眼前。不是月生的数据。也不是白猫的数据。而是在烟雾镜看来只是无名之辈、在架见崎中充当配角的检索士们的终端资料。有36台。

  烟雾镜持有名为“伪手”的其他类能力。可以强制操作对象的终端,使用所希望的能力。想发动需要接触对象的终端,而这可以由“天丝”代替。换句话说,只要检索得到对象的终端,就能使用伪手。

  虽然数量还算多,但要检索已被切实揭露出数据的终端,字面意思地只需要一瞬间。真是漂亮的准备工作。

  36发伪手操作起36台终端。

  36发干扰毫无意义地覆盖了架见崎的某个角落。

  然后,由于被再次使用,至今为止的干扰效果消失了。

  仅仅这一下,世创部的干扰就有大约八成失去了意义。然后,剩下的两成也已经是半暴露状态。平稳的检索士们一开始就千方百计地在和这两成战斗。

  开战后四分五十四秒。

  战场放晴了。

  ——啊。月生。你在那里啊。

  烟雾镜伸出丝线。

  ——真可怜。这不是奄奄一息了吗。

  检索的丝线,温柔地抚摸着已经几乎动不了的怪物。

  ——4——

  烟雾镜的丝线没有实体。

  没有质量。丝毫不会触动空气。所以,当然也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和温度。连杀意也没有。然而,白猫却感觉到了它。

  丝线缠上月生。眼前的怪物已经筋疲力尽得能被这么简单地捕捉到了。是再次使用了他的强化,还是延长了效果时间呢。不知道。总之,再过不久、也就大约5秒之后,只有白猫将会失去强化。

  对此,白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有五秒钟的话,想怎么离开月生都行。只要逃到了安全地带,再次使用强化是很容易的。另一方面,月生如果对那一瞬间——白猫强化中断的一瞬间太过关注而分心的话,这于对方来说就是致命的破绽。

  ——不过,这种事不会发生。

  白猫这样相信着。

  因为,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战斗。

  没有第三者介入的余地,这件事自己一开始就非常清楚。月生对此应该也足够清楚。

  所以,白猫很吃惊。

  因为,月生以似乎没有防备的动作,向前踏出了一步。

  ——是想不让我逃走吗?

  白猫不再轻易假定月生。不要小看了他。既然他往前走了,就说明这其中存在着他的胜算。白猫看不到的胜算。

  尽管因恐惧而起了鸡皮疙瘩,白猫仍然没有去想像月生的想法。她知道,对这个怪物不能下任何判断。经验什么的,虽说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廉价但,月生拥有着比白猫多得多的这样东西。在战场上,不要试图理解无法理解的事物。决不能自认为已经理解。必须在不理解月生意图的情况下超越他。

  他击出一拳,动作幅度看起来有些大。白猫也做出同样的事情,但是动作迅速、短促。白猫的拳头掠过月生的拳头,他的小指碎了。而月生拳头的轨道也改变了,那拳头非常安静地从微微屈身的白猫的耳边擦过。而这时,白猫已经打出了第二发攻击,拳头深深砸进了月生的肚子。

  ——这伤害是否跟你预想的一样呢?

  并不是想要答案。白猫心中仅仅是浮现出了这个疑问本身。

  人体是物理现象,不会因为意志或者勇气就动起来——或者说,在白猫看来,意志和勇气也是物理现象的一部分。所以,存在着超越感情的决定性的一击。而下一瞬间——就这两人的战斗而言、相当长的一瞬里,月生将稍稍不能动。

  离白猫的强化中断还剩4秒。

  眼前的月生无防备地站在战场上。

  ******

  月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没有胜算。选不了失败。已经确定仅仅几次呼吸之后,自己的身体就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白猫迅速而遥远,即使伸出手也无法够到。

  视野已经失去了意义。头上被打了太多下,也不知道是眼睛失去了视力还是大脑出了问题。鼻子能闻到的只有血腥味。甚至连这味道都很微弱。皮肤什么感觉都没有,连这个身体是不是真的还在动都不知道。不过,指尖能感觉到仅仅一点点的寒冷。嘴巴里总觉得苦,而这苦味里面又隐约有股甜味。能联想到死亡的甜味。耳朵里面有声音在响。作为耳鸣来说是奇妙的声音。不是“咿嘤——”这样高亢均一的声音,而是“咚、咚、咚”地周期性重复,就像小动物的心跳声一样。

  我的意识还在正常发挥作用吗。月生这样烦恼着。感觉像一直都在做梦一样。就像是自己创造出了一个脱离现实的世界一样。就像是主动沉浸在那个幻想中一样。这样的话,心灵也很可疑。这颗心已经没有跟架见崎连在一起了也说不定。自己只是像垂死之人梦想着神的微笑那样地、被不可能存在的光囚困住了心灵也说不定。

  ——没错。是光。

  疲惫到了极点的月生,只看见了那束光。

  映入了失明的眼睛的光。照射着没有感觉的皮肤的光。指尖比刚才感觉更冷了。月生向那光芒伸出手。只是想稍微暖和一点。

  这个时候,月生所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不是战胜白猫的方法。不是继续战斗的方法。甚至也不是正当的死法。

  那个胆小的会长说过。

  ——月生先生。活下去。

  所以,月生仅仅考虑着活下去。

  只对自己提出了一直活下去这一个要求。

  交战开始后四分五十六秒。在经过了这不到五分钟的、仿佛是永远的时间后,月生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疑问。自己究竟是不是人,是不是生命。将这些自七月的架见崎结束以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命题,全都忘在了脑后。

  激烈的冲击贯穿了月生的身体。

  不知道哪里被揍了。也可能打中月生的不是拳头,甚至不是白猫的身体。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跟他说刚才的是让身体到达极限而倒地的冲击,他也一样能接受。

  不过,能够清楚知道的事情有三件。

  ——我仍然活着。

  以及。

  ——这个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所以。

  ——致命的攻击,这一瞬间正在飞过来。

  但,活下去吧。

  即使这生存没有理由。即使这生命没有意义。

  将对下一刻、还有再下一刻到来的盼望,一直持续下去。

  没有意愿,没有计划,没有梦想,没有勇气,甚至连希望都没有。就算这样。

  ——用一无所有的我的一切,活下去吧。

  月生用动不了的身体抬起头,用失明的眼睛看着白猫。耳朵里心跳声仍然持续响着。尽管这只是像幻听一样,尽管其他一切都是幻觉,月生还是清楚感知到了白猫的攻击。

  开战后四分五十六秒。

  白猫的手贯穿了月生的胸口。

  那束白色的光并没有热量。

  ******

  ——杀掉了。

  白猫这样确信着。

  伸直手指刺穿月生胸口的一击,对白猫而言也在意想之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击穿了70万P强化士坚硬的身体、手指却没有断。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缘故、让手掌甚至穿到了他身体的另一侧。现在的白猫甚至超过了白猫自己的预料。

  总之,月生——架见崎的最强者,就在刚才丧命了。

  这让白猫相当难过。他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伴,是敌人的感觉也没有。只是仿佛美丽的风景被毁坏了一样。就像一直等着蓝天,却被告知这片夜空再也不会破晓了一样。

  开战四分五十七秒。

  白猫静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悲伤。

  开战四分五十八秒。

  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

  开战四分五十九秒。

  月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的两只手缠住了白猫。

  “啊。太好了。”

  耳边,月生轻声说道。

  “这种疼痛,我是知道的。”

  白猫有一点混乱了。还没有过在战场上陷入混乱的记忆。因此,白猫对自身的混乱感到意外,不由得苦笑起来。

  身体是物理现象。不会因为意志或者勇气就动起来。

  ——真的吗?

  不。就算是真的。

  也可能是既非意志、亦非勇气的某种东西驱动了身体。就像物理法则中的惯性那样的、类似于心灵残渣的东西。

  无论如何,开战后五分钟。

  带着混乱,白猫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那是作为生命的败北。伤痕累累、本来应该已经死了、而且很可能几秒后就会死的70万P强化士,抱住了强化效果时间结束的自己。没有生存下来的方法。

  月生的手贴上了白猫的侧头部。

  将恐怕是原本的他万分之一程度、但对于普通身体应该还是无法承受的力量,施加在那个部位。

  白猫没有去探究自己的败因。

  就像在本该不会破晓的夜空里,又见到了朝霞一样。总觉得有些高兴。

  另一方面,也对在架见崎抛下了好些朋友而死去,感到有一点点伤心。

  视野旋转了,可以看到架见崎通透的蓝天。

  ******

  两只怪物的动作已经停下了,所以,烟雾镜也能很清楚地知道战场的情况了。什么波折都没有,和平常一样的检索。

  月生已经快死了吧。但,白猫也同样处在致命的状况中。她的头被扭转着,开玩笑似地改变了方向,现在就快被拧下来了。

  烟雾镜仍然说不清两人中谁赢了。说同归于尽了所以是打成平手感觉也算公平。但要说月生是借助了其他人——也就是烟雾镜的能力才达成同归于尽、所以稍逊一筹,感觉也可以。不过,总觉得也会听到白猫说是自己输了。

  所以,不清楚两只怪物之间战斗的胜败。

  但,从组织与组织——平稳之国与世界和平创造部之间的战斗来看的话,胜败是很明显的。

  ——是平稳之国的完败。

  因为,白猫实际上不会死。

  就在终局的前一刻,Water移动了点数。5万左右的点数。比起月生和白猫的点数似乎微不足道,但却是决定性的一手。

  收到5万点数的那一个人,向抓着白猫头部的月生挥出拳头。

  ******

  Water处没有任何指示过来。

  一句话没有就唐突地被增加了点数,仅仅如此,黑猫就理解了自己的任务。理解的同时身体动了起来。笔直地、仅仅笔直地奔跑出去。

  ——赶到那个人身边,我又能做什么?

  白猫是天才。比黑猫所知道的任何人都更强、更美丽。我一直被那个人保护着——黑猫这样想着。就像好不容易能勉强站稳的幼儿一样。但即使是幼儿,也有担心父母的权力。应该有才对。

  到达战场的那一刻,黑猫的头没能正常工作。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连感情都不能说充分运作着。所以太好了。该做的事很简单。认知到白猫的危机和敌人的存在,而攻击在那之后片刻就已经完成了。

  黑猫殴打月生。

  这对架见崎的大多数——超过99%的人而言,都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激烈的悸动让自己的胸口发痛,恐惧让全身都发抖,就是这样的事情。黑猫本来也会如此,但在这个时刻却什么都没想。绝对不能让白猫死掉。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从意识中漏出去了。

  黑猫的拳头漂亮地命中了月生的脸颊。他异常地结实、沉重,但还是被推动了。月生踉踉跄跄地大步幅后退了几步,然后看向这边。

  ——月生。

  在这么近的地方,有怪物存在。

  黑猫用自己的背遮住倒在地上的白猫。月生已经快死了。要不是他还用自己的脚站着,认为他已经死了也完全没问题。受的伤实在太多了。脸、手脚、站姿,到处都是歪的。胸口还空了一个大洞,大量的血滴落下来。甚至连那血液的流动里都感觉不到生命力。就像灾后很久才在受灾地点发现的损坏的人偶一样。

  即使如此。月生还是很可怕。

  是因为姑且成功救出了白猫呢,还是仅仅因为被他瞪住了呢。黑猫无法判断。无论如何,遗忘的恐惧被回想起来了。

  眼前,月生作为敌人站立着。这意味着死亡。

  能感觉到必须现在就杀了他。能感觉到必须现在就从这里逃掉。无法判断哪种直觉是对的。黑猫仅仅是害怕地一直盯着月生。

  先有动作的是月生。

  他用若无其事的动作取出了终端。就像商人在等待电车到站期间确认新收到的邮件一样。他的视线投向终端的画面,一时间没有动。

  ——月生的眼睛不是已经失明了吗?

  又或者,是连黑猫闯入了这个战场都还没有注意到吗。虽然这么觉得,但黑猫仍然被同等程度的恐惧压制着。

  “走吧。”

  这样说的是身后的白猫。

  “战斗、结束了。走吧。”

  她的声音非常小,断断续续的,呼吸中混着沙哑的杂音。——垂死的声音。但就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身体变轻了。

  黑猫终于从月生身上移开目光,抱起了白猫。她意外的轻。

  怀里的白猫笑了。

  “被你救命,这是、第二次了。”

  那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骄傲。黑猫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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