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循环之后的夜里,Toma做了个简短的梦。
是关于香屋步的梦。
香屋在宾馆的一间房间里,面朝桌子挥着笔。他弓着背,身体前倾。他几乎没有表情,只有嘴巴不高兴地用力抿着。凌乱的字迹在笔记本上排列成零碎的词句。——建立永远和平的世界的方法。说服运营。打叉。说服Aporia股份有限公司。打叉。更安定的运营方法。故事能改变现实吗。
Toma不太明白笔记上文字的含义。或者说,虽然能明白文字本身的意思,但其中肯定包含着自己难以想像的大量思考吧。
他总是在不断思考,愚直地寻找着偏离常规的答案。那副模样真的很美。
——所以,这是个好梦。
Toma带着畅快的心情醒了过来。
******
那天傍晚,Toma从紫那里收到了奇怪的报告。
“组织里的大多数人好像同时做了类似倾向的梦。”
这里是一家咖啡馆,位于原PORT根据地所在宾馆对面的大楼里。Toma用这里剩下的食材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
她一边捏起火腿三明治,一边问道:
“什么梦?”
“关于来架见崎之前的现实世界的梦。”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些梦有两个共同特征。”
紫对此作了如下说明:
第一个特征,是醒来的时候能清楚记得梦的内容。没有不确定的地方,就像昨天的真实记忆一样。
第二个特征,是梦的内容非常现实。人们在来架见崎之前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地长大了,与家人、好友一起,非常和平地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完全没想过投身于拼上性命的战斗这种事。
Toma在心里咀嚼着这番话。
“换句话说,像平行世界一样是吗。”
“意思是?”
“意思是,梦见了‘如果没来架见崎’的自己。”
但是紫暧昧地否定了。
“有这样的倾向,但自己本人并不总是会登场。也有人报告说梦见自己模糊地眺望着原本世界的双亲或者恋人。”
模糊地眺望。
“就像以监控摄像头的视角窥视一样?”
“这就不知道了。我还没听说得这么细。”
“哦。不过,我能理解。”
Toma自己梦见的关于香屋的梦,也是这种感觉。
紫向三明治伸出手。架见崎里,用新鲜的蔬菜和西红柿制作的三明治只能在这个紧随循环之后的时期里吃到。
Toma喝了一口橙汁,问道:
“有多少人梦见了这种梦?”
“现在调查了27个人,其中有21个人做了同样倾向的梦。”
大约八成——这是很难认为是偶然的比例。
“紫你包含在这21个人里面吗?”
“不,我属于剩下的6个人之一。”
“你没做梦吗?”
“倒也做了个还算详细的梦。不过是架见崎的梦,不应该计入。”
“内容是?”
“很无聊的。是关于这个组织的梦。”
“登场人物是?”
“主要是Nick。”
原来如此。
——这,感觉有点不妙啊。
Toma拿起鸡蛋三明治,说道:
“假设是这个组织的所有人都被使用了某种关于梦的能力。能推测出那个能力的内容吗?”
“不是让人梦见来架见崎之前的世界吗?”
“可是,你的梦不是这样吧。”
“我的梦和关于原本世界的梦,都是同一个能力的结果吗?”
“这么假定来进行讨论吧。给你一个提示。我梦见了香屋。在架见崎站前的宾馆里努着力的香屋。”
紫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拿起咖啡杯,默默思考了一阵,最终说道:
“比如,让人梦见非常了解的人?”
“可能是。这样的话,80%是架见崎之外的梦就说得通了。只要在架见崎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就会梦见家人或者原来世界的朋友。”
“我和Nick是在来架见崎之前认识的。所以说不定发生了异常之类的。”
“嗯。我也属于这种情况。”
Toma当然是早就认识香屋的。能力效果可能是因此而以与本意不同的形式发动了。
“不过,为什么会是这种能力呢。调查了详细情况吗?”
“不,还没有。”
紫沉思期间,Toma也在思考着。
然后,想到了一种还算危险的可能性。乱来的、让人不舒服的、非常有香屋步风格的可能性。这确实像是那家伙会使出来的手段。
如果Toma的想像是正确的,那调查能力的详情就是在引火烧身。
“就当是收到了件小小的礼物,做了个有认识的人登场的梦。目前就到此为止吧。”
但是,如果这些“梦”真的是香屋有意造成的,那能力的详情迟早会被披露吧。至少会在进行选举之前。必须在这之前组织好有效的反驳。
Toma问道:
“说起来,跟平稳的协商怎么样了?”
为了决出架见崎结果的、选举的协商。
因为Toma和莉莉都同意,要进行选举是已经确定了的。但是,选举的细节,比如方式和负责组织工作的人员之类的,还什么都没决定。
紫回答道:
“后天会跟对方商议。”
“好的,有消息了告诉我。”
正常进行选举的话,吸收了架见崎近八成人口的世创部、也就是Toma这边会赢。
但平稳有香屋在,当然不能大意。
——确实地制订规则吧。能保证我们这边获胜的规则。
对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完全想不出香屋安排的选举战会是怎样的。
所以,非常期待。
******
不过,与Toma的期待相反,香屋步基本没有思考选举的事情。
——选举不能是我战斗的中心。
不是说要无视选举战。那还是很重要的。但是,必须从视野更辽阔的地方俯瞰现状。必须在Toma被选举吸引注意力期间,从那家伙预想之外的方向改变架见崎。香屋不断探寻着能颠覆这压倒性不利的局面的、犯规般的手法。
他在拉上了窗帘的酒店房间里一心一意地挥着笔,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8月14日。下午7点。即使在白昼漫长的架见崎,到了这个时刻,天空也已经染上了暮色。
香屋仍在继续思考着。从架见崎的游戏胜出的方法。应对尤里身上的蛇的方法。建立能一直延续下去的和平世界的方法。可能出现的情况。应该相信的事物和应该怀疑的事物。青蛙这一存在。Toma这一存在。
车站便利店的笔记本已经写光了,现在是在用宾馆客房里搜集来的记事本。他把想法一句一句写在纸上,再一张一张贴在墙上。香屋留宿的房间的墙壁上已经盖满了纸张。
“情况怎么样?”
终端上传来了秋穗的声音。
香屋盯着其中一面墙上的笔记。
“还差一点。”
他本想这么回答,但似乎没能好好发出声音。秋穗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香屋稍稍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
“虽然还不行,但感觉就快能确定目标了。”
“你想到了什么吗?”
“有个还不错的主意。但有点太可怕了,所以想尽可能花时间检验一下。”
“是什么样的主意?”
香屋听漏了秋穗的这个问题。虽然感觉到了秋穗好像说了点什么,但这件事没有留在意识中。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一直思考着的事情发问道:
“你觉得,樱木先生为什么会把架见崎的事情做成动画?”
终端的另一头,秋穗苦笑起来。香屋没能理解这苦笑的含义。实际上,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思考含义。——必须不断想像。让架见崎以香屋期望的形式决出结果的路线。樱木秀次郎的“最新话”在这其中的意义。
秋穗说道:
“完全不知道。老实说,我这边光应付选举就拼了老命了,没工夫想动画的事情。”
对于这个回应,香屋同样只认知到了大约一半。他与其说是在对秋穗说话、不如说是在整理自己想法地喃喃道:
“那个动画很方便。方便得有点过头了。说不定,我灵光一闪的想法,樱木先生很早的时候就在考虑了。”
“这样啊。不过,我倒觉得这可能是你的错觉。”
“为什么?”
“因为你特别异常。即使是樱木秀次郎,也无法达到和香屋步同样的水准。我是这么觉得的。”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又没听见——或者说,明明耳朵应该是在听着的,秋穗的话却没在意识中留下来——所以,香屋想让她重复一遍。
秋穗笑着说道:
“要是你真的和仰慕的那位监督闪过了同样的灵光,这不也挺好的吗。”
“嗯。不过,你刚才说了这个吗?”
“没说,但无所谓吧。需要我报告选举的事情吗?”
“拜托了。”
香屋呼出一口气,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秋穗的声音上。选举并不是个可以轻慢的话题。
“关于选举的规则,Toma那边提了各种各样的意见,而我们这边正在靠强行找茬来拖延时间。”
“嗯。谢谢。”
“然后,根据我们这边的提案,五天后会进行选举演讲。虽然架见崎中的所有玩家都能参加,不过恐怕会变成Toma跟莉莉的单挑吧。”
“演讲的目的是?”
“借莉莉之口公开我们这边的手牌。虽然跟计划不太一样,我可以利用‘安心毛毯’跟‘昨天的应验梦’来推迟选举规则的确定吗?”
在一次呼吸的时间里,香屋陷入了思考。不理解秋穗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没问题吗?”
“虽然有一堆问题,不过我相信你的判断。”
选举的事情就委托给秋穗了。肯定能干得很漂亮吧。
“报告就是以上这些了。”
秋穗这样说道。这句话香屋也没听见。
“谈话结束了吧?我要专心思考了。”
这样说完的时候,香屋已经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
******
秋穗看着终端笑了。
——以不错的感觉被逼到了绝路嘛。
香屋的声音比平时还小声了几分,吐字也不清晰。虽然他专心思考、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是常有的事,但连秋穗的声音也听不见还真是少见。架见崎的现状在香屋看来果然非常恶劣吧。虽然可能只有Toma会同意自己,不过,被逼到绝路、拼命挣扎的他实在是相当帅气。
架见崎的通话需要有检索士。负责跟香屋通话的Ryama说道:
“那家伙还好吗?”
秋穗回答道:
“感觉并不太好,不过还不至于死掉吧。”
香屋再怎么沉浸在思考里,应该也还不至于完全忘记吃饭睡觉。人如果没有最低限度的饮食和睡眠就会死。再怎么拼命、沉醉,香屋也会守住生命所必须的最后底线。
可以的话,秋穗也想去他所在的宾馆。准备一日三餐并送到房间里、不负责任地说上一句“稍微休息一下吧”——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工作,那就太好了。但是,香屋期待秋穗担任的是更有难度的角色。
“而且,香屋身边似乎有优秀的营养师。”
秋穗苦笑着这样继续道,而Ryama叹了口气:
“尤里还在香屋那边吗?”
“不知道。调查这个是检索士的工作吧?”
“就是因为数据不可信才要问你啊。”
规则上,尤里已经离开了平稳之国本部,加入了第六部队。他退出本部是平稳方面的意愿,而选择第六部队则是尤里自己的意愿。
担任第六部队会长的绵津见上轮循环被Nickel杀死了。由于Nickel隶属于平稳之国本部,名为“平稳之国第六部队”的公会消失了、领土被本部所吸收。然后,在这轮循环开头重新编组部队的时候,玛卡龙将自己的公会改名为了“平稳之国第六部队”。
换句话说,尤里加入了玛卡龙的公会。香屋对玛卡龙很警惕,但不想现在跟尤里为敌,所以无奈接受了。
由于尤里的所属公会改变了,莉莉已经回到了本部。另一方面,尤里明明如自己所愿地加入了玛卡龙的公会,却没有跟玛卡龙汇合,而是继续住在架见崎站的宾馆。香屋跟尤里两个人住在一家宾馆里,这如果是别人的事情,那还真挺有意思的。
Ryama继续道:
“尤里没理由远离自己的领土。用不了能力的话,一发手枪就能造成致命伤。”
“谁会朝那个人开枪啊?”
“谁都有可能吧。那可是尤里啊?”
“现在会杀尤里的人意外地还挺少的吧?”
首先,平稳、或者说西蒙光应付世创部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应该不希望在跟Toma的选举战前再出现什么变数吧。而且,尤里还吸收了蛇,这就让情况更复杂了。即使杀了尤里,下手的人也会被蛇感染。
“那么——”
秋穗这样喃喃了一句,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五天后就是选举演讲。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
跟秋穗通完电话的一小时后,香屋跟尤里面对面坐在餐厅的桌子旁边。他准备好了晚餐,“一起吃怎么样?”地发出了邀请。最近,每天都会有一次跟他坐在一起。
尤里准备的饭菜好像主要是用罐头食品做的,但卖相打理得很漂亮。今天的主食是西班牙油蒜菜,外加很可能是尤里自己烤的长棍面包。
尤里把蘸了油蒜汁的长棍面包送进嘴里,说道:
“差不多该找到说服我的凭据了吧?”
香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还没有。”
尤里笑了起来。
“慢慢想就行。不过,真的吗?”
“你指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没想到吗?还是其实已经有了具体想法,只不过藏在心里?”
这种问题不可能回答。
想法确实有。但那个想法还没有完全成形。而且,最重要的是,蛇的耳目很可怕。把计划告诉尤里,基本等同于把计划告诉他体内的蛇。充分考虑清楚之前什么都不能说。
香屋改变了话题。
“在我说之前,能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都可以,请随意。”
“我想听听水上恋的事情。”
从秋穗那里听说了尤里来架见崎之前的事情。
内容很蠢,但其中有让人很感兴趣的东西。
尤里说道:
“你这样打听,跟芳贺凛这个人有关系吗?”
“有关系。”
“那么,希望你不要剧透。我想要自己想出她的事情。”
“你不记得了吗?”
“这个问题就剧透了。从这个问题来看,你认为我应该知道芳贺小姐。”
香屋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尤里苦笑起来。
他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汽水,继续道:
“话说回来,芳贺凛肯定是Tallyho吧。这是用逻辑推理出来的。听你的口气,我在来架见崎之前就跟她认识了。可以的话,真想自己想起这段故事啊。”
感觉这番话真不像尤里的风格。
印象中,他总是根据目的选择最优解。明明眼前的人就知道答案,却特意让对方不要说出来,多少有点意外。——不,也不算意外吧?如果他现在还是“半玩乐”的心态,说不定确实会想要自己找出重要谜题的答案。
总之,香屋继续说道:
“我得知的是水上恋死亡的真相。这件事也是剧透吗?”
“不,这件事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是蛇告诉我的。”
“那么,按蛇的说法,为什么水上恋会死?”
“因为对人生腻味了。大体上什么都达成过了。喝了喜欢的红茶,天气也很好,于是,我就这么死了。”
啊,这样的话。
如果从秋穗那里听来的他的过去全都属实的话。
尤里被叫来架见崎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经过严格的审查,为表彰特异的价值观和精神性,我们决定邀请水上恋大人参加我们运营的游戏。
他的邀请函上是这样写着的。特异的价值观和精神性。
想必,对青蛙他们而言,水上恋是最合适的假想敌。愿望全都实现了,充分满足了,于是死了。这正是Aporia在名为现实的世界里所引发的问题的本质。但。
“不对。”
香屋摇摇头,语速很快地继续道:
“您没有死。死的是水上恋。”
“在你看来,我跟他是不同的人是吗?”
“与其说是不同的人,不如说,就算是同一个人,思考方式也会变化。”
“你也会变吗?”
“大概吧。我自己也不太确定。”
香屋喝了一口塑料瓶里的水。在八月的架见崎,没放进冰箱的这瓶水有点热。但这是生命的味道。
香屋盯着尤里的眼睛。那眼神一直从容不迫,仿佛蔑视着一切。不过,那肯定只是在蔑视自己而已。
“您应该已经不会因为跟水上恋相同的理由而死去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想成为人类吧?死了就没法成为人类了。可没工夫说什么‘腻味了’,我们必须拼命才行。”
听到这话,尤里笑了起来。
那是既像苦笑、又像忍俊不禁,但并没有不快感的笑法。
“水上恋比现在的我稍微笨一些。他能在世上获得的快乐应该要多少有多少。然而,他却不知道获得快乐的方法。”
香屋不明快乐这个词的含义。
架见崎是个辛苦的地方。即使有自己是被Aporia演算出的AI这一背景,也还是很辛苦。
“有什么让你觉得快乐吗?”
“强敌的存在。名为现实的敌人。”
“亏你能为这种事感到高兴啊。”
“嗯,你是不会明白的吧。所以我才中意你。”
他的话非常难懂。恐怕是思考根基之类的就不同。即使如此,只要有相同的目的就没关系。
“您认为水上恋的死因很愚蠢吗?”
“是的,非常愚蠢。”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吗?”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现在我并不打算死。”
“您会为了您的目的:成为人类,而竭尽全力吗?”
“老实说,没有自信。没什么经验嘛。不过,我是想着要竭尽全力的。”
至今为止,香屋和尤里多次联手过。
但并不是基于信赖。一直都是以相互敌对为前提,仅仅为了达成眼下的目的而相互利用。
——而现在,自己发自内心想要跟尤里联手。
对现实发起挑战。架见崎中,有这念头的恐怕只有香屋跟尤里两个人吧。
所以,尤里可以成为自己最强大的同伴。
香屋一边害怕着,一边下定了决心。就算接下来说的话会被蛇听到,也必须趁现在告诉尤里。
“对于您体内的蛇,我想了很多。”
“嗯。”
“蛇基本是极其恶劣、极其让人绝望的。不过,正因如此,才会产生出希望。”
这并不是香屋描绘的计划的本质,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已。但,这是如果就此绊倒、便再也没有后续的一步。
尤里轻轻歪过头。
“什么希望?”
真的是一直在思考。
完全不知道如何战胜吸收了蛇的尤里。无论如何都会输吧。
所以,只能不断探寻尽可能避免战斗的方法。
“您现在掌握着蛇的未来。这是张强力的牌。”
只要尤里自杀,蛇就会消失。无论对于蛇派还是对于反蛇派,尤里拿到的牌都是破格的。
“这张牌要怎么用?”
“作为交涉材料。说不定,能跟本来绝不可能的对手,就绝不可能的内容进行交涉。”
如果“那边”有兴趣的话,尤里拿到的名为蛇的牌就能成为改变架见崎根基的票据。
“我很感兴趣。”
尤里这样说道。
——2——
8月19日下午2点,演讲集会开始了。
秋穗选为会场的,是平稳之国和世创部边界的某处空地。空地上立着负责管理的不动产公司的招牌,杂草四处蔓延。空地的外观已经大致整理过了,准备了两个演讲台。这是从架见崎内学校遗迹找来的两个早会台,尺寸并不一致。它们被相对而立地放置在空地的两端,好让双方不走出公会领土就能进行演讲。另外,还在体育仓库里找到了万国旗,半开玩笑地将其挂在了空中。
聚集到会场的人意外地多。演讲本身计划由检索士们转播,他们特意来到这组织边境,应该是因为要上台的人——Toma和莉莉很受欢迎吧。只看组织人数是世创部压倒性胜利,不过至少在这会场里,莉莉的支持者的数量并不输于对方。
秋穗恰好处于领土边界,站在为这场活动的主持人准备的棚子下面。这是个运动会上经常用的、带有管状支架和白色顶棚的棚子。
秋穗通过主持用的话筒说道:
“演讲集会现在开始。首先请世界和平创造部的Water小姐上场。”
世创部那边的早会台,两侧站着紫和Nick,台上站着Toma。Toma像平时一样从容地笑着,而紫和Nick看起来有些紧张。由于领土不同,平稳之国用能力发起的攻击无法触及Toma。但实弹与公会的界线无关。
站在话筒前的Toma开始了叙述:
“感谢各位抽空来到这里。我是世界和平创造部的Water——”
秋穗对Toma要讲的内容很感兴趣。
这场选举演讲是平稳强行推动的,时机有些微妙。秋穗自己是觉得,连选举的日程都还没定,即使搞演讲也没什么用。但Toma那边却意外地答应了。所以,秋穗想知道她有什么企图。
Toma说道:
“世创部和平稳同意用选举决出架见崎的结果。这件事大家当然都知道了吧。莉莉在上一轮循环最后一天说的话,我一直无法忘记。——人的死亡有什么意义,我们是否理解?这是个谁都没法说‘是’的问题。我们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所以,必须对死亡保持恐惧。放弃战争、用投票决出结果,对我来说也是夙愿。”
秋穗觉得,就Toma而言,这是番没什么波澜的开场白。目前为止,她只是在夸赞莉莉而已。对此,秋穗有些不安。
不过,站在Toma脚下早会台附近空地上、也就是站在世创部领土上的人们,对Toma的话显得很满意。所有人都带着放心的表情抬头望着自己的英雄。仔细想想,Toma确实没必要用攻击性的话语。自己的组织已经将近800人,只需要向这些人演讲,确保这些票不外逃就行。
“不过——”
Toma这样说道。
秋穂意识到,她细心地注意着那仅仅一个的逆接词。如果理所当然地说出口,那个词无论如何都会很突兀。而Toma刻意使其不引人注目,通过声调、表情将其融入上下文中。
她非常自然地继续道:
“平稳之国真的希望架见崎决出结果吗?进入这轮循环已经快20天了。至今为止,我、也就是世创部这边,相当积极地提出了选举的具体方案。提案内容都是公开的,需要的话可以去问工作人员,找那些戴着臂章的人要一份复件就行。明明应该提出了足够公平的方法,却至今没得到平稳的同意。”
原来如此。秋穗在心里这样想着。
——Toma没必要用攻击性的话语。
即便不使用,她也能发起攻击。通过向莉莉抛去疑问,建立起这场选举演讲的规则。嘛,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让她随心所欲也没关系。不过。
“莉莉是我的朋友。我发自内心地信任那孩子。可是,平稳之国又如何呢?明明莉莉希望用选举决出结果,为什么要用这样那样拙劣的借口拖延进度?所以,我要向之后预定上台的莉莉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平稳对选举这么不积极?”
拖延选举进度并不是莉莉的意思,而是秋穗为了确保香屋的思考时间,敷衍得有点过头了。
——Toma对这个情况是怎么想的?
Toma当然能意识到,自己这边在暗地里准备着什么。问题在于,她能多大程度预料到准备的内容。毕竟,连秋穗都还不知道香屋的想法。
——Toma理解香屋的意图吗?
秋穗相信,能正确推测香屋想法的人,在这世界上、至少在这架见崎里是一个也没有。但是作为例外,有两个人即使想到了香屋的真实意图也不奇怪。一个是蛇,另一个是Toma。
Toma足够聪明,但其本质并不在于此。
那家伙肯定是比任何人都真诚的香屋步的粉丝。
——所以,Toma想要加快架见崎的时间。
为了作为香屋步的好对手,夺走他的时间。
台上的Toma继续道:
“平稳之国是由对莉莉的爱结成的组织。但是,这种爱是真实的吗?所有人都是真心爱着莉莉吗?如果是,那就太奇怪了。违背莉莉的想法、拖延选举的实行,这种现状是很不可思议的。为了消除平稳之国的不透明性,我提议,以在架见崎中转播会议内容的形式进行决定选举规则的会议。”
秋穗背对着Toma,走向莉莉。
老实说,并不太想由自己指定莉莉的演讲内容。从过去的经验来看,让莉莉自然真诚地说话是最有效果的。但是,对于这次Toma提出的问题,不得不准备一个恰当的回答。
“世创部还有我都不追求爱。大家没必要爱我。只是希望不要忘了,我是爱着大家的。”
感觉像哪里听过的台词一样啊。秋穗苦笑起来。
但这番引用却在身后激起了响亮的欢呼声。
******
倒也不是不擅长演讲,但这并不是自己最拿手的领域。其实,两个人说悄悄话才是自己的强项。
Toma带着些许紧张、以及还算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从容的演讲者的自得,从早会台上走了下来。然后,她一边挥手回应向自己鼓掌喝彩的人,一边将目光投向老朋友。
秋穗似乎跟莉莉简短地商量了些什么。她匆匆跑回主持人的棚子里,有些喘着气地转向话筒:
“感谢Water小姐的发言。接下来是平稳之国的莉莉小姐的演讲,请上台。”
秋穗的主持和作为舞台的早会台,完全没法让这场选举演讲具备严肃感。总感觉像是学生在表演节目一样。
Toma走近秋穗。虽然最近经常跟她通电话,不过偶尔也想要直接面对面地聊一聊。
莉莉登上了平稳那边的早会台。她怯生生地开口了。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平稳之国的莉莉。请多关照。”
她的魅力在于年幼和殷切,而现在,后者已经消失了。即使如此,莉莉的身姿还是跟早会台很般配。这是副谁都会想说“加油”的光景。恐怕秋穗是预想到了这点,才准备了这样的选举会场吧。不管说多少严肃的话、气氛也无法变得肃杀的会场。带着这种意图望向空中,万国旗给人的感观确实很合适。
“首先,关于Water的质问,平稳之国并不是对选举消极。我们也想尽快实现选举,但——”
Toma一边听着莉莉的话,一边拍了一下秋穗的肩膀。
“有空吗?”
秋穗撅着嘴望着自己。
“不可能有吧。这可是活动最关键的时候哎?”
“这样啊。稍微说说话吧。”
“你这种人有那么多朋友,实在是让人火大。”
“真的很忙的人我是不会冒昧的。我其实还挺喜欢帮忙的。”
“那这之后的主持就拜托你了。”
“我来做可以吗?”
被这样问到,秋穗一脸严肃地沉思起来。她是在认真思考世创部会长主持演讲集会有什么影响吧。
“让我想两三分钟。”
“明白了。在这期间,来聊聊天吧。”
莉莉的叙述从选举日程表迟迟未定的理由,转向了香屋的能力。名为“Q&A”的极其例外的能力。这能力现在在架见崎还挺有名的,无论世创部的人还是平稳的人基本都知道。不过,被热议的与其说是能力本身,不如说是以此从运营处问出“让和平的架见崎永远存续的方法”这一点。
莉莉似乎打算讲述平稳之国以前因为香屋的能力而放弃战斗的事情。可以的话,Toma也想认真听莉莉的讲述,但现在有更重要的话题。
“香屋在想什么?”
被这样问及,秋穗显得很不高兴地回答道:
“不可能跟政敌说吧。”
“啊,真好啊。我也想一生中至少说一次‘政敌’试试。”
“随你便。”
“秋穗你也不知道香屋的打算吗?”
“保密。”
说不清为什么,Toma感觉秋穗应该是不知道的。香屋应该不会有意对秋穗隐瞒自己的打算,所以应该是错过了说明的时机吧。那个胆小鬼例外地只对秋穗过度信赖。说不定以为即使什么都不说,秋穗也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
Toma切入了正题。
“是你在拖延选举进度吧?”
“与其说是拖延,不如说是没找到好的规则。所有人都能跨组织公平投票的环境没那么容易建立。”
“获得新的其他类能力怎么样?比如,给所有人的终端追加投票功能,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意思是不准备会场,让大家用手上的终端就能投票是吗?”
“嗯。就是这样。”
“不行。如果不在能彻底监视的会场进行投票,会有遭到胁迫的可能性。”
嘛,道理确实是这样。如果在架见崎的任何地方都能用终端进行投票的话,难免会有被枪口指着、威胁说“投票给我”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准备安全的会场吧。那个方法,应该已经被反复提案过了。”
“是指‘准备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那招吗?要是有谁带着终端,土地不就成了那个人的东西了吗。”
规则是,对于不属于任何公会的土地,“被终端圈起的范围”会成为自己公会的领土。所以,正如秋穗所说,任何人都能轻易占据无主土地。
但,Toma已经提出了能规避这一点的方案。
“用架见崎站就行了吧。”
现在,架见崎站是平稳之国第一部队的领土,而隶属于那个组织的只有香屋一个人。只要把香屋也隔离了,谁都用不了能力、谁都无法占为领土的土地就出现了。——而且说到底,香屋的能力只有“Q&A”而已,其实连隔离都没必要。
秋穗回答道:
“这种办法,只要有人杀了香屋,领土不就归那个人了吗。西蒙那种人是会下手的。”
“可以把香屋寄放在我们这边。”
“虽然我不觉得你会对香屋怎么样,但平稳是不可能接受的。”
“那,果然还是只能建立选举管理委员会了。委员会自成一个公会,那个公会的领土就是选举会场。”
“怎么建立委员会?”
“世创部和平稳各出一个人就行了吧?主要是为了制造出中立领土,人数并不重要。”
“公会会长由哪边来当?”
“由平稳的代表来当就行。我不打算争这一点。”
秋穗一时没有说话。Toma明白她是想要设法推迟选举,而自己的提案自然且正当,想挑毛病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可以追加一条规则吗?”
秋穗歪着头这样说道。
“什么规则?”
“双方组织各出一名代表,这一点没有异议。但是,视选择的代表,可能会产生问题。”
“可能吧。”
“所以,希望以双方从对方组织中进行选择的形式决定代表。”
换句话说,世创部选择平稳的代表,平稳选择世创部的代表,让这两个人建立公会“选举管理委员会”。Toma不禁笑了起来。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打算选择白猫小姐吧?”
秋穗提议的规则,说白了,就是“双方任意排除对方组织的一个人”。
而如果作为压倒性的最大战斗力的白猫被困在公会“选举管理委员会”,世创部将无法应对平稳的宣战。由于“选举管理委员会”的会长是平稳的人,白猫即使想参战也没法发出宣战。
“哦?难道我被看成好战分子了吗?”
“虽然不觉得你是,但作为组织,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就像你不同意让香屋到我们这边来一样。你应该明白的吧。”
“相信我的话,说服世创部不就好了。你很擅长的吧。”
“我说服他们,真的没关系吗?”
秋穗的首要目的,无疑是拖延选举进程。
否则,不会像这样讨论迟迟没有进展。在架见崎建立公平的投票环境固然是个难题,但还不至于Toma和秋穗开动脑筋花上将近20天还找不出答案。
Toma盯着秋穗。
“你在给香屋争取时间。那家伙在用这段时间干什么?”
“老实说,不清楚。”
“我就知道。”
“很期待对吧?”
“嗯,非常期待。不过,我已经决定要妨碍香屋了。”
果然,选举还是早点进行的好。即使这轮循环不行,也最好在下轮循环尽可能早的阶段举行。考虑到可能要获得投票相关的能力,必须在这轮循环中把详细规则定下来。
“就像我刚才在台上说的一样,下次会议的内容会向整个架见崎转播。如果这样还继续拖拖拉拉的,就连平稳的人也会起疑心吧。要么是莉莉被当成骗子,要么是平稳上层被认为没有服从莉莉。不管哪一种,对你们都不是好事。”
秋穗叹了口气。
然后,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不过,这种讨论本身就快失去意义了吧。因为,会出现我们、或者说你在选举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秋穗栞很优秀。她说了“做得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因为,秋穗只会对花八成力气就能做到的事情说“做得到”。超越这种程度、认真开动脑筋的秋穗,连Toma也无法完全看透。
她说道:
“你准确了解尤里的能力吗?”
“不,只知道一部分。你呢?”
“几乎全部了解。”
“是他本人公开的吗?”
“方法保密。总之,尤里有很多能力,重要的是其中一项。——如果确信自己并非地球人,就会绝对听从尤里的话。”
尤里有某种强力的洗脑能力,Toma是知道的。不过。
——并非地球人?
这种条件有什么意义?然后,在Toma想到之前,秋穗笑了。她狰狞地笑着,那表情就跟被逼上绝路的香屋一样。
她指向台上的莉莉。
“看,就在刚才,尤里成为了世界和平创造部的天敌。”
莉莉的演讲内容转向了对某两项能力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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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有个口信要传达给大家。
是我们组织里叫“小秋”的女孩子让带的话。准确说,小秋后面还带了个音符。那么,开始读了。
我——小秋,对世界和平创造部使用了两项能力。虽然是以整个公会为对象的能力,不过应该是对世创部所属的所有人都有效果的。
我使用能力是在上轮循环结束的时候,不过其产生效果是在“下次睡觉的时候”,各位在这轮循环应该都体验过了。
这两项能力的名字,是“安心毛毯”和“昨天的应验梦”。
分别说明一下效果吧。
首先是“安心毛毯”。这是一项非常微不足道的能力。
成为能力对象的玩家,会梦见觉得亲近的人中满足以下两个条件的人。第一个条件,是那个人还活着。第二个条件,是你知道那个人的本名。只是个让人梦见亲近之人的能力,很和平对吧?
接着来说明“昨天的应验梦”。这也是项微不足道的能力。
成为能力对象的玩家,会梦见“过去24小时内实际发生的事情”。另外,在这个能力的效果时间内——也就是从我使用能力开始、到你第一次入睡再醒来为止,你不会做任何其他的梦。只是让梦的内容变成“实际发生的事情”,这能力果然也很和平。
好了,为什么我要使用这两项能力呢?
这两项能力,在某个晚上同时发挥效果,会怎么样呢?
关于这个,现在就暂时保密了。
不过,有一个提示。
架见崎,还有“你”,究竟是什么?
以上就是来自小秋的报道。感谢各位抽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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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乱来了吧。Toma在心里抱怨着。
这两项能力——“安心毛毯”和“昨天的应验梦”,其意图很明显。
恐怕,香屋真正想获得的能力,是这种内容吧。
——成为能力对象的玩家,会梦见来架见崎之前世界的自己。梦的内容是事实。
架见崎的大多数玩家,都是其他Aporia世界AI的复制体。也就是说,在原来的世界存在着原件——也就是“原版的自己”。香屋想获得的,就是传达这样事实的能力。换而言之,让人们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复制体的能力。
但是,香屋想要的能力对架见崎太危险了,就按这种内容获得,点数会很高吧。于是,他把能力分成了两个,并且给效果追加了暧昧之处,以此降低价格。
最后产生的,就是“安心毛毯”和“昨天的应验梦”。组合起来,会让对象玩家做起有“还活着、知道其本名且觉得亲近的人”登场的、关于“过去24小时内实际发生的事情”的梦。“知道本名”这一限制极为刻意。在架见崎里基本都是使用注册名。换句话说,因这能力而做的梦会倾向于来架见崎之前的世界。虽然不是绝对的,不过,有亲人和朋友登场的梦,“存在于来架见崎前的世界的自己的原件”登场的概率也很高。
——香屋想让架见崎的人意识到自己只是复制体。
这是个悲惨的、让人不舒服的、但本质上非常诚实的方法。
到这里为止,Toma是预料到了的。虽然不知道能力的具体细节,但她知道香屋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她觉得乱来的,是打出这张牌的时机。
秋穗说道:
“好了,这么一来,选举仍然没有开始的具体理由就有了。”
刚才,Toma从秋穗那里听说了尤里能力的效果。
——如果确信自己并非地球人,就会绝对听从尤里的话。
现在,世创部有多少人确信“自己并非地球人”、也就是相信自己只是数据上的复制体?
人数肯定并不多。首先,要从秋穗谜语般的话中解读出其真正的含义。此外,就算明白她话中的含义,要确信自己“并非地球人”、或者说“并非人类”,心理上也很难接受。
问题是,秋穗还握着下一张牌。她完全可以不使用这次这样抽象的说法,而是对架见崎进行更具体的揭露。
到了那个时候,尤里能力的意义将完全改变。世创部的成员束手无策地被他洗脑的可能性将会产生。选举跟洗脑组合在一起就是最糟糕的情况。所以,世创部想推进选举,就必须排除名为尤里的难题。
Toma忍不住喃喃道:
“那家伙为了争取时间,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然而,秋穗苦笑道:
“能力本身确实是按香屋的指示获得的。不过,使用方法是我自己的判断。”
Toma不禁望向了秋穗。
“这做法真不像你的风格。”
“是吗?我倒觉得这是我一如既往的做法。”
“哪里是了啊?”
“香屋让我争取时间。我也觉得那家伙需要时间。那么,只能适当努力一下了吧。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想成为他的伙伴。”
这是假话。
虽然大致真实,但最根本的地方是假话。
“你想成为的不是伙伴吧。”
“这要看词语的定义吧。”
Toma和秋穗同样爱着香屋步。
但爱的方式有些不同。
——这做法不是秋穗的风格。
但,重新想想。
——这做法是我的风格。
只要能守护香屋步的思想和价值观,破坏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所谓。
这是冬间美咲爱着他的方式,而不是秋穗栞的。
——3——
秋穗感受到了Toma的烦躁。不过。
——不满意的话,你也来这边不就好了吗。
在秋穗看来,Toma不应该带着奇怪的执着跟香屋敌对。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受到多余的影响,变得不像自己。
“安心毛毯”和“昨天的应验梦”当然不是秋穗喜欢的能力。说起来,获得能力的时候,青蛙好像也说过类似于“不像你的风格”这样的话。大家都太自说自话了。
——呐,Toma。
秋穗只在心里对她说道。
——没办法吧?你不在的话,除了我,还有谁能代替做这种事?
不如说,连秋穗也代替不了Toma。即使认真地、真正拿出全力地勉强自己,大概也就能模仿Toma到七成左右。如果对这七成感到烦躁,Toma来这边不就好了吗。
台上的莉莉结束了讲话,低头行礼。
她的演讲绝对称不上精彩,但还是激起了热烈的掌声。平稳之国的圣女莉莉现在仍作为组织的象征存在着。
秋穗向着话筒说道:
“感谢莉莉小姐。以上就是今天的——”
就在她想要宣布活动结束的时候。
观众们中间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好意思。这个演讲集会,是架见崎的所有人都有上台资格对吧?”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声音的主人是尤里。他在观众的最后面,戴着深色的帽子。周围的人似乎也是才注意到尤里,全都一起退开了。尤里无论对谁来说都很可怕。
只有他一个人毫不吃惊、毫不混乱、保持着冷静地迈出了步子。他走向的地方是平稳这边的早会台。
秋穗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回答道:
“登台申请的受理已经截止了——”
“这样吗?我这边没收到联络啊。”
尤里踏上了早会台,取下帽子随手丢在一边。
没法阻止。秋穗这样承认了。
“那么,平稳之国的尤里先生,请。”
Toma在身后低声说道:
“这样好吗?”
“没办法吧。就算强行终止活动,尤里也不可能退下去吧。”
无论如何他都会喋喋不休。而只要他开始说话,谁都不会从这里离开。这就是尤里。他一直都是所在之处的王者。
“先从闲话说起吧。”
王者的叙述开始了。
“我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名为Aporia的装置所演算的AI而已。”
会场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观众们就像突兀地见到了日食般一脸不知所措,而尤里带着怜爱般的微笑扫视着他们。
“然后,你们也同样是AI。你、我、他,都只是由原世界的原件复制粘贴而来的、没有实体的数据。”
秋穗在心里咋了一下舌。
——自己本来还想隔一层窗户纸来着。
至少,自己只对世创部用了“安心毛毯”和“昨天的应验梦”。平稳的人本该没有线索能解读莉莉念出的文章的含义。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我也痛心得很。不过,不用担心哦。”
尤里继续道:
“架见崎的真相,并不是否定你们的存在的事物。即使你们并非人类、只是冷酷装置的演算结果,你们至今为止烦恼、思考、再做出决断所度过的所有时间,也不是徒劳的。这是理所当然的。要说为什么的话——”
尤里吐出一口气。
秋穗明白,他是憋笑憋得太厉害了。恐怕他知道,连那呼气中包含的类似恶意的东西也成了让自己的话增加现实感的道具。尤里露出了苦笑。
他只有语气显得认真地继续道: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至今为止都勇敢地战斗了。我知道,在架见崎诞生的爱和友情都是真实的。即使这些全都诞生于没有心灵的机械的演算,你们的虚构故事还是很美。”
他的话全都像开玩笑一样。
哪里都没有本心这种东西。就像在听低劣的胡编乱造一样。
然而,谁都没法从尤里身上移开目光、没法无视他的话。这就是尤里,没有谁爱着、也没有人望、仅仅只是强大而优秀的架见崎的王者。
“我也是支持用选举决出架见崎结果的人之一。即使一开始就只是没有生命的数据块,你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死。即使那眼泪没有热量和质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蒙受悲伤。”
台上的尤里重复着“你们并非人类”。秋穗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的能力有更强的效果。
所以他才会上台。——真的吗?尤里的目的真的只有这样吗?
秋穗仔细地听着尤里的话。明明没打算这么做,她还是忍不住探究起了尤里的真实意图。
“好了,接下来是正题。”
他缓缓环视观众席,然后看向了自己这边——不对,是看向了秋穗身后的Toma。
“Water。世界和平创造部会长,Water。你真的打算在选举中决出一切的结果吗?”
尤里的视线回到了观众们身上,身体微微前倾。
“想想看吧。上轮循环的战斗中,月生死了,白猫留了下来。她无疑是现在的架见崎里最强大的战斗力。为什么能断言Water不会在输掉选举的时候使用所拥有的战斗力?”
他的声音变大了。
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终于,他带上了肢体动作,喊叫般地说道: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然而,谁都没有指出来。真的要用公平的选举决出一切结果的话,必须让所有人在这之前放弃战斗力。单方面地拥有武力,真正的民主主义是无法成立的。但Water是绝不会放开白猫的吧。所以,她说的全是空话。”
真是诡辩。
平稳这边的会议并没有谈到放弃战斗力的话题。原因有好几个,但最大的原因就是台上的他——尤里。他是最不知道会做什么的。所以,平稳和世创部都不可能放弃战斗力。
“世界和平创造应该放弃白猫。”
不知道为什么,尤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为了架见崎的未来,我甘愿牺牲。”
他举起手指向天空。
接着,身后传来了机器的声音。回过头,只见Toma皱着脸将终端朝向这边。
——公会【平稳之国第六部队】向【世界和平创造部】宣战了。
她小声说道:
“这是你播下的种子。一起考虑应对方法吧?”
台上,尤里平静地宣言道:
“好了,开始真正公平的选举吧。”
观众们回以寂静。
在这冻结般的寂静中,只有尤里一个人温柔地微笑着。
******
香屋步仍然待在车站宾馆的一间房间里。
他盯着墙上贴着的无数笔记中的一张。
——架见崎这个游戏的主题是什么?
自从来到架见崎之后,他一直在反复思考同样的事情。但现在,这种思考的意义不同了。以前,香屋拼命想要解读运营的意图,但真正应该苦思冥想的不是这一点。
主题。最本质的应当解决的问题。
这个生存艰难的世界的最优解。
——如果能不用相信任何人地生存下去,那就是最安全的了。
如果能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排除所有危险,内心就能得到安宁。
但这不可能。不存在不依赖任何事物就能生存的生命。孩童会相信母亲发出哭喊,那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所以,我们必须选择相信的事物。
恐惧着、害怕着、颤抖着,即便如此。
也必须相信某种并非自己的事物。
——我决定了。
决定了要将自己的生命押于其上的一样东西。
胜率?不知道。说不定低得离谱,说不定意外地还挺高。烦恼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意义。只有一点点也好。哪怕只能将想像也无法触及的胜率略微增加一点点,自己也要奋力挣扎。
脑海中浮现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香屋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终端响了起来。
是电话——香屋接起后,终端上传来了声音。
“你的退路已经被堵住了。”
是个年轻男性笑着的声音。记得曾经听过。
——玛卡龙?
为什么。他继续道:
“话虽如此,我的部队数量并没那么多。虽然收集了枪和刀之类的,不过在你的领土上用不了能力,可能还到不了必胜的程度吧?”
香屋在心里咋了一下舌。
至今为止,一直是想要避开危险的道路的。
例外也就最开始的一仗——作为电影院俱乐部成员跟安土战斗的那一仗。
那个时候,有赌上性命的明确理由:在香屋设想的计划里,最合适的棋子就是作为“新人”、数据不为对方所知的自己;此外,就算有些强行也好、如果不能在电影院俱乐部中获得发言权,之后的计划就无法顺利实行。所以,他才想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仅此一回地自己主动站上了战场。
那之后都是尽可能地不跟战斗扯上关系,以谈不上“出现在战场”的形式拼命奔波着。然而,生命危险在哪里都会遇到,总是会像这样被对方擅自攻击。
香屋向着终端问道:
“有什么事?”
“想跟你说话。在大厅等你。”
两分钟内下来。玛卡龙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