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休息,然后……

  「……请愿书?」

  「是……这是来自现场的小小请求……议长,现场的混乱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需要紧急采取对策……!」

  十二耆老评议会,大圆桌。对著坐在深处的议长桐幻,男人态度恭敬地恳求。

  对于男人将甫被授予的指挥杖和勋章推回,而且还在非正式通知升迁的场合作出这种前所未见的行为,在场的评议会议员无不讶异。

  (唉,为什么我老是吃这种苦头呢……!)

  前人类再生机构「凰花」,最深区域驻扎军司令官,伍德曼准将一边感受胃隐隐作痛,一边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于是低下头,持续弯腰恳求。

  说起来,他根本跟不上事态的急速变化。

  先是层级五出现这个紧急事态,再来是动员学生这项荒唐的决定;顺利讨伐成功后又发生政变骚动,结果才被孩子们拘禁起来,街上就到处出现孢子兽,之后在大混乱中莫名获释的他,又为了解决事态四处奔波。

  (好不容易回家看看,居然发现有一家子的猫咪在居住区块里休息!虽然超级可爱,但实在是让人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想哭著躲进被窝里睡觉。真想赌气什么也不做。

  ……甩开那种难以抗拒的诱惑,顺从评议会的命令来到这里。

  却不惜坚辞勋章和荣升中将的升迁机会也要请愿,这完全都是因为──

  「骚动结束至今已过数日,然而人类的指挥系统依旧混乱。在评议会发布的紧急返回命令下,前线的各兵团虽然都已开始返回了,可是大幅超过地下交通网的运输量,大半的部队都卡在路上动弹不得。再加上最深、中心尚未完全除染,仍可见到孢子兽零星出现……」

  「够了。」

  老人对著描述现况的伍德曼挥了挥枯槁的手。

  「关于你的报告,我会重新过目文件。那么,这份请愿书是何用意?」

  「是……如今,人人皆惶恐不安。因为肩负下个世代的S级、魔法骑士学园生几乎全都加入政变,成了反叛者……」

  身为魔法骑士候补生的学生,几乎所有人的父母也都是军属。

  既然最爱、必须守护的家人成了罪人,即将接受裁决……

  即便那是本人的责任,仍难以坦然接受也是人的本性。

  「古兰•玛丽亚那个女人的毒在她死后,依旧侵蚀著我们。那女孩杀死了未来,杀死了次世代骑士这份希望,也破坏了人们对领导者的信赖……!」

  如今,市民、骑士、军方,所有组织都不存在对彼此的信任。

  「人类再生机构只差一步就要瓦解……身为现场人员,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

  「──!」

  伍德曼的话撼动议场,众多议员们面面相觑。

  他的见解绝对称不上超群。只要收集情报、掌握现状,任谁都能做出相同的判断。那是议会在座所有人共有的情报。

  然而如今,在化身成守护人类之鬼的桐幻和评议会面前──

  这名一脸穷酸,身材微胖的男人,却是第一个胆敢说出真实「现实」的人。

  「所以你就做出这个结论?……认为先前的政变事件,应该只将责任归咎于隐匿并不正当利用固有绝技来操弄人心的前学生会长,古兰•玛丽亚一人。」

  「是……应该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反叛初期,受到那个小女孩煽动而发起暴动及加入叛乱的人数,几乎超过凰花全体市民的一半。」

  无法实际对此进行处分。若真要处分,凰花有可能会瓦解。

  「光是劳动效率下降百分之十就会造成致命伤,只会为未来留下后患而已……其、其实我也很清楚这么做,是扭曲法律的严重行为。但是……!」

  伍德曼摔也似的将自己带来的资料重重摆在圆桌上。

  那是被送到他自家的文件。没有署名的报告,以及各种证据的统整资料。

  至于寄件人是谁──不用说,他心里非常清楚。

  (……那个臭小子,居然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只会给我找麻烦……!)

  没有署名这一点就是证据。

  以无名特殊部队留下的礼物,白银冬真的调查资料作为武器,伍德曼高声说道:

  「我有古兰•玛丽亚的洗脑式、固有绝技的详细资料和使用术式的证据!若是您愿意公开这份文件,发出声明表示不对市民及受到煽动的骑士究责,就能将现在的混乱平息至最小。在下的愚见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评议会来承担罪过吗?」

  「……啊,这、这个嘛……那个,我、我……」

  喉结随著吞咽而移动。

  「议长,倘若您不嫌弃,我愿意接下那份任务。我身为最深区域的驻扎军司令官、维护治安的负责人,却没能识破反叛爆发的迹象,还允许政变发生,因此请您务必……!」

  啊啊讨厌讨厌,我一点都不想讲这种话、一点都不想死,好讨厌啊!

  表情透露出这样的心情。厌恶的情绪溢于言表。哭丧著一张脸的丑态。

  「……让无能的我承担这份责任。这是我所能完成的最后任务了。」

  「你这个男人可真奇怪……你难道不想逃避责任吗?」

  「就、就算逃避也没用。因、因为再怎么样……也逃离不了自己的心。」

  伍德曼很瞭解自己。

  不是超人,也不是坏蛋。没有强大到能够发狂,也没有傲慢到能不顾一切豁出去。

  平凡而愚蠢的羊。因为是随处可见的凡人。

  所以即使宣称自己没错,依旧会忍受不了内疚感,品尝到活地狱的滋味。

  即便想要乾脆抓狂算了,内心却又坚强得无法那么做。

  「……反正都要死,还不如扛起责任死去。我希望能够将我这个无能之人的命,做有效的运用。不过相对的……!」

  「你有条件?」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只是希望您能够考虑一下,关于『那个』的处分……那人对于镇压这次的叛乱功劳极大,又是保护人类的战力,若是将其放逐,这样未免太……!」

  汗水从形同下跪、持续低垂的头滴落,弄脏了圆桌。

  (插图011)

  若要探究此次事件的起因。

  「……是我们这些大人错了,议长。」

  口气不再像之前那么恭敬,伍德曼以平常的口吻说道:

  「我们背负太多重担了。却不肯承认自己无力承担,一味地把责任推到孩子……推到年轻人们身上,想要让自己轻松一些。将维护治安的工作交给那个小女孩的骑士团『天堂玫瑰』,结果让他们得以壮大,这完全都是我的怠慢所致……!」

  然后,人们在巨大化的力量、领导力中,梦见了希望。

  几乎全人类、疲倦的大人们都一再地编织梦想,将心愿强行加诸给年轻人。

  「结果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我们过分把责任推给未来了。既然如此,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认罪,并且接受惩罚……!」

  「所以,要我救?」

  议长没有主词的问题是指谁,在场的议员们全都心知肚明。

  「是的……若是和『那个』为敌,人类必定会完蛋。这是我们这些『知情者』共同且一致的想法。另外……!」

  额头用力撞上圆桌,伍德曼以视死如归的眼神仰望议长。

  「像旧时代一样,连其家累、亲属也一并入罪,进行惩罚性的人事调动,这种荒谬的行为无疑是妨碍公正执法、开启不良先例,招致混乱与破灭的错误之举!……那个,这是我个人的小小愚见!可以的话!能否请您以劝导的方式,设法让事情平稳落幕呢?拜托您了!」

  后半段如落荒而逃般语速急促。

  (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姑且不提冬真这名脱离凰花的反叛者,连在卡秋雅家工作的佣人和相关人士也欲定罪的态度实在太过残酷。然而最重要的是……

  (这么做,不就等于彻底舍弃将来他们归顺的可能性吗!那样太不妙了,不能让敌人一直是敌人,必须留下和解的余地才行……!)

  还有,伍德曼会要求宽容处分参与政变的学生,也是有原因的。

  罪是罪,恶是恶。本来照理说,不管是学生还是幼儿,只要给别人添麻烦,都必须由本人或监护人来确实扛起责任。

  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谁是「监护人」?

  (……是「我们」。)

  是给予孩子过多权力,把他们当成权力游戏的棋子一样看待的「大人」。

  不仅如此,拥有决定权的最高权力者还把责任都推给一人,以「有风险」这个理由要求父亲杀死自己的孩子。既然其方针显然已脱离常轨──

  (那么,我至少得把道理讲清楚才行……虽然我怕到都讲不下去了!)

  虽然心里也会想「为什么是我?」,觉得这样太强人所难,但是──

  「他们是我的部下。不,正确来说是隶属于评议会,我只是负责支援而已……不过,以我的立场确实应该加以监督。」

  既然如此。

  「我如果不负起责任……会感到良心不安。」

  「原来如此……你真愚蠢,既不适合当军人也不适合从政。」

  「我也是这么认为……议长,您意下如何?还请您务必接受请愿……」

  「抱歉,我不能接受。现在已经不是那方面的问题了。」

  而是端看白银冬真这个人,这个既能成为支撑人类的英雄,也能加以破坏的怪物如何决定。

  「问题在于优先顺序,也就是什么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应该要成为一股无名的力量才对。不管是淡淡的情愫还是亲密的朋友,都能够为了维持人类的巨大生存环境果断拋弃,针对这一点,我们明明早就协调好了。」

  他却选择了女儿和战友,而非人类。既然他的态度如此明确……

  「我无法认同。如今,我们正在进行的,是单纯看谁能够存活下来的生存竞争。是一场决定这颗行星的主人是我们,还是他们的竞争。」

  「……就凭少数几名反叛者?」

  「那几个人就足以匹敌全世界。不是数量的问题,是质……是个体的价值太不寻常了。」

  语毕,桐幻拿起伍德曼提出的请愿书,用枯槁的手指撕成两半。

  「把准将抓起来,送到最深区域隔离。人类再生机构要发布戒严令,一切由评议会直接控管,进入紧急避难状态。关闭与地上的通道,进行除染和复原。」

  「啥……?」

  那么做,实质上几乎等于拋弃夺回地上的大义。

  不是在圆桌上讨论这个议题,而是向人类社会公告此事……!

  「……到时会引发内乱的。封闭的牢笼里,不晓得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

  「无所谓。现在如果不这么做,人类就会灭亡。小子,你刚才信口说要负责是吧?就凭你区区一名将校,有资格负起赌上世界和人类命运的责任吗?」

  如果有,那么──世界上唯有一人。

  「是我。就只有身为十二耆老评议会议长的我,才有资格把世界当成赌注。放心吧,我不会拘禁你太久。只要我们所释放的『再行骑士』──发现『屠杀骑士』并讨伐成功,人类社会就能存续下去。」

  伍德曼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只知道,评议会手中握有足以对抗白银冬真的秘密武器。

  但是,假使那样东西足够稳定到能够使用,应该早在依赖「无名」之前就会拿来利用了。

  (如此说来,莫非「再行骑士」有什么地方……不如白银吗?)

  无法计算具体的胜率。然而,这想必是一场不利的赌局吧。

  桐幻凹陷的双眼、彷佛被逼到尽头的模样,证明了那一点──

  「跟我来。」

  「……知道了。我不会反抗,不要拉我。」

  被健壮的骑士抓住双手,强迫站起身,准将注视著老人。

  「议长,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说来听听。」

  「您认为打得赢……『绝对无敌』吗?」

  简单的疑问。只要知晓其作战经历,自然会想要提出这样的疑问。

  这十几年来,为凰花打造出安定局势的原动力。彻底讨伐高阶孢子兽,为支援各战线四处奔走,即使退出第一线仍活跃于对抗恐怖分子的黑暗英雄。

  「我是抱著打赢的期望去挑战他。最重要的是……」

  从美髯的缝隙间露出健在的牙齿,人类的领导者说出其根据:

  「──相信『家人』的人不只是他。就只是这样。」

  「把他带走」,议长冷漠地下达指示。

  被强壮的男人们拖著走,伍德曼准将一边用无精打采的眼神仰望天花板。

  从贯穿议会高挑天花板的大洞,望向身在遥远高处的另一头,真正的天空底下的人们。

  (我应该……为哪一方祈祷才好呢?)

  是失去信任,逐渐化身成独裁者的议长、人类再生机构?

  还是叛离人类的区区几名反叛者?

  在不知道该祈祷何者胜利的混乱之中,男人低下头祷告。

  却连自己是在向谁、向什么祷告也不晓得。

  ──希望能够平安无事。

  谁、哪个、什么、哪里……?

  彷佛表现出他内心迷惘,没有主词的祈祷,空虚地消失在地底的黑暗之中。

  †

  『侦察前方……层级四,大型,风属性。是元素型啊……真麻烦。冬真,拜托你了。』

  『收到。』

  傍晚的废墟里风雪飞扬。

  原因不明的龙卷风,朝作为临时据点的废墟,旧时代的购物中心接近。

  卷起几百、几千吨的「末世之雪」,在暴风中舞动的人影。

  影子的大小为二十公尺。高度几乎比周边免于崩塌的建筑都来得高,冬真以发动观测式的双眼看穿在暴风中舞动的影子真面目,确认其要害。

  「学长!……那家伙没有实体!攻击全都穿过去了……!」

  「黑子,你冷静点。元素型孢子兽的应对方式,和从生物变成的不同。」

  不同于低智慧的动物和昆虫,如果是高智慧的人类──尤其是高阶魔法骑士变成的孢子兽,由其人格产生的孢子兽的特性会有所变化。

  就像拥有与生俱来的「火」属性,从少女的青涩化为蝴蝶形态的「炼狱蝶」,以及为了人类希望自我毁灭,模仿行进速度缓慢的贝类的「绝贝」一样。

  「元素型不是生物,而是水、风、火等──以液体、气体这类现象显现的孢子兽。

  和拥有实体的孢子兽不同,因为作为物理存在的密度较低,所以缺乏破坏力。」

  据点附近,对著藏身在为躲避暴风而疏散的拖车后方的黑子,冬真这么说道。

  被从商店街的废墟吹来的老旧招牌,插入邻近两人的地面,随后又被风刮往遥远的彼方。冬真若无其事地指著其原因,也就是逐渐逼近的大龙卷风一边说:

  「简单来说,就是──即使猛烈的风吹来,也只会被吹走。虽然被吹走之后,有可能会因为猛力撞上什么东西而负伤,不过除此之外并不会受伤。」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拜托你别讲课了,快点把那家伙收拾掉吧!快~~~被~~~吹~~~~跑~~~~啦~~~~~~~~!」

  ──风速约为五十公尺。

  在废墟吱嘎作响,所有东西都被刮跑的超级暴风中,黑子拚命将铁丝打进土里,一边像风筝被风吹动一边发出哀号。而在她附近,唯独一人──

  「可是元素型的出现频率很低,是很有意义的教材……没办法了。」

  将所有吹向自己的暴风「抹消」。

  完全隔绝风的影响。甚至连外套也没有被吹动,白银冬真稳稳地伫立在战场上。

  「如果是在古兰•玛丽亚的反叛中出现,具炼素耐性的孢子兽,那么光是透过术式释出炼素,几乎无法对其造成伤害。但是换成元素型,情况就相反了。」

  由于没有实体,物理攻击完全无效,反而还会因释出炼素而覆写情报──

  利用飞行工具采取饱和战术,是基本的应对方式。以层级四来说,必须投入大量分队支援级的重武器、封入强大术式的收束具,才能勉强阻挡。

  「──『抹消吊钟』。」

  完全没有使劲的低喃。

  不具大喊招数或术式的名称,藉此促进肾上腺素分泌以提升攻击力的吆喝效果,只是用来发动固有绝技的简短语词。

  在此同时,黑色小刀出现在被粗糙装甲覆盖的右臂上。

  将输出功率集中浓缩得极小……却能够抹消所有情报的消除之刃。

  冬真在观测式的引导下,不是消除一切,而是自始至终都只瞄准一点……!

  ……咻!

  「影子……?」

  「混在气体、空气分子中的炼素才是那家伙的实体。但是因为气体状会直接扩散开来,所以那道龙卷风、暴风圈是它用来抵御外敌的盔甲……」

  也是气体状孢子兽用来维持存在、维持影子模样的容器。

  冬真朝空中释出的抹消之刃贯穿了风。风有如气球被刺破一样迸裂,一齐飞散──在龙卷风中轻飘飘地舞动的亡灵,瞬间烟消云散。

  『……父亲好厉害。』

  「说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让你见到我这副模样……我不是说了吗?说不需要你出马。」

  『可是……可以的话,雪奈也想要帮忙。雪奈又没有生病……』

  「……说的也是。但是抱歉,现在……」

  『是的,雪奈不会耍任性。我正在和赛莉卡同学……一起留守。』

  「赛莉卡啊……她现在怎么样?」

  冬真不经意地询问之后,答覆声随即伴著些许杂音传来。

  『赛莉卡同学,父亲找你,请你……说句话。』

  『说句话?……我应该说什么?我没有什么话特别想说耶。』

  『沟通能力很重要喔。赛莉卡同学的记忆……』

  雪奈话说得有些含糊,但是,最重要的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这是……赛莉卡的声音。雪奈好像正在转告她通话内容。)

  冬真把手贴在耳朵上等了一会,赛莉卡的声音才打破短暂的沉默响起。

  『你不要露出那种抱歉的表情啦……咦?……姊姊?』

  『是的……因为赛莉卡同学死过一次,所以应该算是婴儿?』

  『……我是觉得两者无关啦。不过如果是的话,那会怎么样?』

  『我会好好疼爱你……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有相同的遭遇……乖孩子。』

  『咦咦?……?好奇妙啊,被抚摸的感觉让人莫名……感到安心。』

  大概是讲著讲著,不小心就太入迷了。

  忘了冬真的存在,开始和乐融融地嬉戏的女孩们──摆出大姊姊姿态的雪奈,以及因为纯真而顺从接受的赛莉卡。

  「……乖乖等著,我马上就回去了。」

  冬真暗自向她们发誓,然后回头望向后方。

  层级四是在短短几分钟前,接近作为临时据点的购物中心。

  出面击退的是冬真,还有黑子。

  隆美尔负责在后方指挥和警戒周边,雪奈则理所当然是让她静养──本来应该要让卡秋雅出击,最后还是将希望出击的她强制留在拖车内。

  为什么?因为身为龙骑的她会凌空破风,制造出来的巨大音量、在上空飞舞的姿态太醒目了。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引诱敌人远离,但是在受人追踪的此时此刻……

  (……无法撇除卡秋雅的出击被侦测到的可能性。)

  桐幻不可能会原谅造反的冬真一行人。

  他确实已派出追兵。而且还不是半吊子的战力,恐怕是那两名「再行者」,重现从前的冬真和蜜露法的记忆,来自过去的刺客。

  (如果只有蜜露法,就能够先下手为强……因为她和机器没两样。)

  根据过去的情报重现相近的行动,只能照著既定模式走的傀儡。

  可是,由冬真重现出来的「再行骑士」──拥有自由度相当高的意识和思考能力,言行举止也和人类相近到连冬真自己看了,也觉得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虽然我不擅长探查类术式,不过……非常有可能会做出指示。)

  神谕巫女,万能的魔法骑士蜜露法。

  她能够让自己变化成各种位阶,将所有主要术式运用自如。

  倘若她以超越赛莉卡、逼近雪奈的超S级超大功率进行侦察──有效范围说不定会遍及旧亚洲日本的各个地方。

  (探查类术式是发送出自己的情报,然后藉由反响来掌握位置。假如使用不当,周边无数的孢子兽就会感应到波长聚集过来,进而引发暴动。)

  即使功率足以遍及整个日本,以那种程度发送讯号只会引起大骚动。

  「再行者」不可能做出那么愚蠢的行为。如此一来──

  「学长,如果你要搜索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嗄?这个问题还真突然啊。依你的问法,我想连续发动探查式应该不可行。』

  「没错,因为那么做会刺激周边的孢子兽。你能想到其他『密技』吗?」

  指挥部队用的集体通话。听见从冬真、黑子、隆美尔和雪奈都连上的固定频道中传来的问题,善用小技巧的男人只沉思了一下,旋即回答:

  『──如果是我,我会测量周边的炼素、污染物质的浓度。』

  「嗄?那样就可以知道所在位置吗?」

  『可以。冬真的「抹消体质」一如其名是一种「体质」,虽然可以调整,却很难完全关闭。所以他光是待在一个地方,就会消除周边的污染物质。』

  换句话说,只要监视预测地点的污染物质浓度,假使浓度下降,就有可能找到他。

  『污染物质不会自然分解,除非利用术式除染,否则不会减少。所以只要浓度一下子下降许多,就表示冬真有可能在那里……这个方法你觉得如何?』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既然如此,追兵得出相同结论的可能性非常高。」

  的确是有解决对策。那就是完全不使用固有绝技,躲起来不改变污染物质的浓度。

  可是,如果不至少对拖车的停靠地周边进行除染,就会对生活造成妨碍。

  况且也必须补给水和粮食。居住区块虽然可以自给自足十年,但那是在将生活水准降到最低限度、勉强可以维生的情况下。

  (为了避免造成压力、维持健康的心理,还有准备一定程度的储备品,从外面补给粮食和水是必须的。再说,也不能无视孢子兽的存在。)

  尽管已布下隐蔽式,然而高阶孢子兽会彻底改变周边的地形。

  一旦孢子兽来到附近,就不得不为了保护拖车展开攻击、将其抹消。层级三、四级的大型孢子兽消失之后,因此产生的污染浓度的空隙,恐怕需要好几天才能填补完。

  (假使追兵的动作快一点,甚至有可能已透过刚才的抹消掌握我们的所在位置了。)

  不能把对手当成无能之人。

  (要尽量把敌人想成很有能力,就算高估了也无所谓。)

  应该要谨慎行事,连百分之一的危险也避开。避开让雪奈暴露在战斗底下的危险──

  「学~~~~长♪你看这个!那个龙卷风消失的地方!」

  「?……黑子,怎么了?报告要简洁有力一点。」

  「考虑到人家发现的东西的价值,实在没办法简洁啦!你看、你看!」

  黑子兴奋地举起的东西,是有她的头那么大的特大号圆罐。

  表面的标签虽然已经磨损消失了,依旧不用触摸也能看懂刻印字样。

  「旧时代的保存食物──牛肉罐头啊。既然是在稳定的环境里,食用期限就不存在了。」

  「是啊,人家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龙卷风一直抱著这个呢。持续暴露在超高浓度的风属性下,虽然表面稍微磨损了……但是应该还能吃!」

  「不行,还是扔掉吧……持有炼素太多了。」

  旧时代的保存食物,尤其如果是牛肉罐头,其持有的炼素会远远超过避难所内制造出来的天然食物。是如果在战场上发现,会令部队大声欢呼的珍馐。

  可是,过剩的炼素量对即将爆发的雪奈来说,几乎跟毒药无异。

  「啊~听你这么说真教人难过……拜拜~牛先生,抱歉喔。」

  『好啦,别发牢骚了……不过,真的是很浪费耶,因为那个牛罐头真的很好吃。』

  「请不要说那种会让人依依不舍的话啦!隆美尔学长的神经也太大条了!你真的很受欢迎吗?」

  『我、我、我才没有说谎呢!大姊姊们都说我像弟弟一样,对我赞誉有加!』

  隔著通讯式进行的活泼对话,是为了让彼此心情放松的仪式,让团队合作更加顺利的手段。但是,也或许单纯只是乐在其中。

  「……回去之后,我来做饭给大家吃吧。即使排除炼素至极限,还是可以做出有一定水准的味道。」

  『好……父亲的料理真的非常美味喔?雪奈极力推荐。』

  大概是和赛莉卡嬉闹到一个段落了,雪奈的语调略显雀跃。

  「可是,小雪不是暂时只能吃乾巴巴的卡片食物吗?虽说是料理,那种东西应该也没有什么改造的空间吧?」

  见到黑子一脸疑惑,冬真回想自己费心下厨的过往回答:

  「那就要看怎么做了。具体来说,就是活用化学调味料。虽然一开始曾经收到吃起来很不自然的评论……不过炼素比起吃天然食物来得少,而且相当美味喔。」

  「真的吗?真的吗?嗯~这下得吃吃看才知道味道如何了♪」

  『……唔~父亲对黑子同学好好……』

  雪奈的口气感觉像在生闷气。想像女儿鼓起脸颊的可爱模样,冬真不禁莞尔。

  「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餐就由我来下厨吧。我会使用制作卡片食物的基底也就是合成菌类蛋白质,以化学调味料和盐调味,再抹上自己精制的合成奶油,做成简单又美味的类蕈菇吐司。」

  『……好的。我等您回来,父亲。』

  「嗯,我很快就回去。」

  ──但是在那之前。

  「学长,请告诉卡秋雅该出击了……还有绝对不要让雪奈出来。」

  『嗄?……喂,该不会!』

  「是的,就是那个该不会……看来,我们的动作稍微慢了点。」

  军靴「沙沙」地摩擦污染物质的声音传来。

  冬真和黑子的背后。背对无声飘落的末世之雪与即将西沉的橘色夕阳,少年和少女伫立著。在让人感觉不到感情的平板语调中,混入些许的自豪。

  「你难道没发觉,我们有可能利用污染物质浓度探查位置吗?──『屠杀骑士』。」

  并非透过通讯式的说话声响起。

  「你们的动作确实很快。看样子,是年轻和灵活思考赢了──『再行骑士』。」

  一模一样的声音交叠。然后,跟在一旁的人也开口了:

  「……学长认识他们?哎呀~好危险的前女友……!」

  「……发现目标。即刻开始肃清。」

  佯装爽朗的杀意、无意志的纯粹杀意。两种意志化为视线,彼此重叠。

  冬真和站在自己背后的黑子,与过去的冬真──「再行骑士」和蜜露法。

  四人在死城一隅相遇,命运之战。

  赌上人类未来的生存竞争,如今──即将揭幕。

  †

  「黑子,你回拖车去,展开防御式。保护雪奈和赛莉卡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可是……学长单独应付他们不要紧吗?」

  「他们不是靠半吊子的奇袭就应付得来的对手……但若是你的王牌能够命中,那就另当别论。」

  「凭人家的能力,就算攻击也是徒然,命中率为零……收到,我会撤退。祝武运昌隆!」

  黑黑黑黑子虽不成熟,仍是一名专家。

  没有笨到不会计算双方的能力差距还死缠烂打。她懂得比较自己和眼前两名敌人的战力,做出能否支援的判断。而这位冷静的间谍计算出来的双方差距──

  (坦白说,令人绝望。对方不是像天上院春斗一样拚命展现优越感的笨蛋……那就是年轻时的白银爸爸?搞不好比现在的他还要难缠……!)

  「再行骑士」的装备是极其平凡的隐密装甲服。

  并非炼核武装,甚至不是大量制造的量产品。俊影位阶侦察兵所使用的特殊隐形装甲,无光泽的黑色装甲包覆少年的身体,浑身飘散出一股死神般的不祥之气。

  「……高手。而且还是人家所无法理解的等级……!」

  不仅如此,在打前锋的「再行骑士」后方,还有另一个人……!

  「转变位阶──守护星,太阳。发动触媒,『太阳(Heliodromus)之鞭』。」

  散发古罗马气息的炼核武装,「密特拉的公牛」的七触媒。

  守护星是太阳。即是和光一起从正面与敌人缠斗,专精陆战、正面攻击的位阶!

  「正面决斗的武杰位阶。而且还是S级,和雪奈相同等级……!」

  「以炼素总量来看,雪奈在其之上。然而,控制能力却是对手更胜一筹──尽管失去记忆,作战经验还是不一样。光是从灵葬晶片复原的部分,就远远超过雪奈了。」

  「……意思是,那家伙搞不好有学园长的水准吗?有具备那种技能的武杰打前锋,再加上假爸爸的那副装扮……这么说来……!」

  「是啊。」

  冬真简短回应惊愕的黑子。

  其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以前的自己身上移开……!

  「对『屠杀骑士的骑士』假想战斗手册模式B2。由专精物理攻击的前锋绊住对手,再由隐密型发动奇袭。」

  「正是如此……虽然知道彼此的能耐……」

  「也没有意义。就算知道也防御不了……我是这么拟定作战计画的。」

  接完「再行骑士」的话之后,冬真反手推了推躲在背后的黑子。

  「去吧,黑子。回去拖车,不要让雪奈和赛莉卡出来……拜托你了。」

  「收到。可是,学长没人帮忙……?」

  「不用担心,卡秋雅和隆美尔学长会来支援。你瞧。」

  冬真说完的瞬间,拖车的舱门开启,在狂吹大作的末世之雪中,两名男女沙沙地踩著污染物质,高举触媒──!

  「咆哮吧,『屠龙焰圣剑』! 」

  「真不巧,我没有单独显现那种东西。就让我以大量制造的量产型来会会你们吧……『正宗三式』! 」

  鲜红色的炼核武装,以圣人的圣遗物缠身的卡秋雅。另一方面,隆美尔则是将家传的对战车步枪扛在肩上,身穿以日本刀的碎片作为触媒的钢色武装。

  雪奈穿著睡衣,从开启的舱门探出身子。她一边以用来除染的属性式冰炼素保护自己,像是要展现决心似的往前走……!

  「『雪白绽……』。」

  「──住手!」

  冬真以强硬得惊人的语气,阻止试图唤出炼核武装的雪奈。

  少女吓得一震,神情错愕地望向父亲。并非单纯出于担心,而是严肃命令雪奈别轻举妄动……冬真严峻的表情中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父亲,那些人是……!」

  「没错,是来自凰花的追兵,所以雪奈你不可以出手。保护女儿……保护自己的孩子,是父亲及大人的责任。」

  「怎么这样。可是,那个人……!」

  雪奈以发抖的声音说道。她的视线轮流望向如影子般伫立的「再行骑士」,以及像太阳一样发光的蜜露法。

  「那个人很强……说不定比古兰•玛丽亚更强。既然如此……」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可以加入战斗。雪奈,你放心地旁观就好。」

  「可是……那个黑色的人……和父亲一样……!」

  「是啊。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几乎和我拥有相同能力的存在。」

  说完「但是」后冬真停顿下来,轻轻抬起军帽的帽檐,露出微笑。

  「──我有你。我有必须守护的女儿和家人。那个心里只有全人类这种不可靠玩意儿的人,我是不会输给他的。所以……」

  「雪奈,你乖乖等著吧。黑子,快撤退。赛莉卡就拜托你了!」

  「就是这么回事。接下来是大人的工作,况且敌人也似乎正在等我们喔?」

  卡秋雅、隆美尔纷纷替冬真接话。蜜露法以玻璃球般的眼珠,看著三名大人挡在装甲拖车前守护的模样──

  「和预定计画相同……作战准备就绪。」

  「就是啊。为了人类的未来──执行惩罚。肃清受诅咒的骑士。」

  烧毁污染物质、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一面将缠绕双手的火焰像鞭子般甩动,蜜露法迈步向前。

  那副模样宛如美丽的阿拉伯公主。太阳之鞭好比以舞蹈向国王献爱的舞娘般发出吼声。与此同时,如影子般被她的光芒所吞没的「再行骑士」则是──

  「……消失了。是隐密式啊……!」

  「警戒奇袭。在侦察式完成之前不可大意!」

  戒备消失不见的敌人,隆美尔立刻发动侦察式。隆美尔•史都华的炼素总量尽管低,但是在使用那类小技巧上无人能出其右。

  「警戒奇袭就交给学长,我来压制蜜露法。卡秋雅,你去掌握制空权。」

  「收到……我要飞了!」

  在咆哮声中,卡秋雅脚下出现龙造型的圆盘。

  那是堪称龙骑位阶代名词的高速飞行魔法,飞翔盘。乘著飞翔盘在空中穿梭,从天空压制敌人一切的行动。即便是绝对无敌的复制品也一样……!

  (我讨厌什么,我自己最清楚。被卡秋雅从头顶上方压制对我非常不利。)

  冬真只要解开束缚就拥有几乎无限的炼素,能够让所有使用炼素的攻势失效,然而肉体的强度除非透过术式进行强化,否则和普通的生物无异。

  如果被武杰位阶用剑戟正面砍中,不仅皮开肉绽,恐怕连骨头都会断掉。

  (要是炼核武装的武器,便能消除炼素,使其消灭。然而,如果是外行人也就罢了,若是高手等级的本领──)

  剑速太快了。在肉眼不可及的超高速,瞬间的攻防之下,即便可以消除在基本设定下缠绕于刀身的炼素,也很难连同刀身一起消灭,就算是冬真也会受伤。

  (这是受到洗脑的雪奈在古兰•玛丽亚的指导下,对我使出的招数……当时也是如此。)

  手被一口气砍断后,在治疗结束之前,行动受到了相当大的限制。

  因此,要对付魔法世界中最强的盾──炼素抹消体质,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超高速进行物理攻击。取得制空权的卡秋雅所释出的超音速斩击,能够在地上这样开阔的场所发挥其真正价值。

  无论敌人企图在隐密状态下狙击谁……或是穿越前锋去攻击拖车,卡秋雅都能在对方现身展开攻击的一瞬间,使出斩击。

  夺得天空的龙骑就是如此迅速。但是……!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啥……?」

  蜜露法的鞭子发出低吼。超高热炼素如缎带般闪现,细分成无数条。

  一条的粗度仅有五厘米左右。可是每一条中都凝聚了好几千度的超高温,与其说是鞭子更像网子一般散开,仅凭著微微转动手腕自由自在地鞭打猎物。

  「糟糕!……喝啊啊啊啊啊!」

  火焰从圣剑迸发,击退无数缎带。

  由于事出突然,根本无暇发动术式,只能放射炼素当成盾牌使用。

  同为火属性的炼素弹开彼此,没有抵销。卡秋雅将炼核武装的鞋跟用力踩在死城斑驳的柏油路上,挖出深深的沟,勉强让自己停留在原地。

  「……是真的太阳之鞭啊。这么说来,那女孩的能力真的和蜜露法本人一样吗……?」

  「没错……看样子功率相差太多了。」

  蜜露法的炼素总量大幅超越卡秋雅。

  若是正面冲突,只会败在相差悬殊的功率上。

  (既然如此,只好由我往前了……)

  为了让卡秋雅有机会飞上天,冬真向前迈出一步。

  无数太阳之鞭理所当然似的描绘出优美的弧线,化作数百公尺长的光线飞来。冬真以肉眼确认那些光线,仅将快要接触到身体的,以最低限度的动作攻击、闪避……!

  「纯粹以炼素使出的放射攻击对我不管用。但是,对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而就在冬真让快要击中自己,以及后方的卡秋雅、隆美尔的攻势失效,一边向前一步时,预料中的事态发生了。

  「侦察完毕……在那里!」

  「……目标果然是拖车。卡秋雅!」

  「收到!……你可真狠毒,居然把同伴当成弃子!可恶的家伙……!」

  发动侦察式的隆美尔意识与其他两人相连。

  情报瞬间被三人所共有,冬真和卡秋雅的视觉中出现朦胧的人影。那个人影隐身在瓦砾中跳跃数次,朝为了收容黑子而开启舱门的拖车而去……!

  (冬真动弹不得。由我来掩护!)

  超远距离、超多次数的近距离攻击。能够压制蜜露法这个过去最强人类的,除了绝对无敌的冬真外别无他人。然后,击破绝对无敌的办法……!

  (我和隆美尔知道,而且还是从本人口中得知。既然这样……就试试看吧!)

  散发青光的圣剑发出充满决心的吼声。在高涨的战意之中,包覆刀刃的炼素增加密度,热度也随之升高!

  (以超高密度炼素包覆的剑就算表面被消除,刀刃依旧会留下。尽管是冬真的复制品,既然是经验尚浅的年轻时期,应该还是至少能砍下一条手臂……!)

  如龙卷风一般将剑横扫,撂倒朦胧的影子。

  笼罩在灼热中的剑,将躲在隐藏式内的少年拦腰斩成两半……!

  「这么简单?」

  「好快──速度比我记忆中的卡秋雅提升了百分之二十。」

  包覆圣剑的火焰没有消失。被卡秋雅扫过的影子模糊地散开,融入空中。

  声音传来的瞬间,她赫然抬头,而就在此时,军靴狠狠踢中了她的脸颊。

  「嘎……!」

  「臼齿断了啊……让开。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消除毁灭因素。」

  以让人感觉不出质量的动作缓缓降落,穿戴隐密装甲的少年降落在死城中。

  包覆全身的朦胧影子。见到那道影子的瞬间,卡秋雅硬是将口中满溢的鲜血吞下,一面为自己的失策咒骂自己。

  「你预料到我们会使出侦察式,于是发动了双重式子对吧……!而我完全中了你的计!」

  「只要推测得出自己会被识破,应对起来就不困难。和我所认识的卡秋雅•维尔米欧尼相比,你的个体性能虽然提升了,不过行动模式似乎没有太大的成长。」

  彷佛在观察实验动物的眼神。语调中不带一丝感情。

  少年早就料到隆美尔的侦察式,会让自己的所在位置曝光。因此他在隐蔽式中发动隐蔽式,就算一道式子遭到破解,另一道式子还是能让座标偏移到短短几十公分外。

  没有让位置完全远离的陷阱。

  既然只是稍微偏移,本体还是存在于该处,气息自然也会残留于该处。只有以动物般直觉感应并攻击敌人的熟练魔法骑士才会上当,屠杀强者的圈套。

  「我只有接到逮捕你们的命令,并未接到处分命令。因此──我要执行无力化。」

  枪套发出金属声,手枪型的收束具瞄准卡秋雅。

  不同于拥有炼核武装的魔法骑士所使用的那种,凝聚施术者的炼素、全自动发动攻弹术式的最正统攻击魔法收束具,只是一般士兵使用的支援武器。

  「……糟糕!『障壁』、『防盾』、『抵抗术式』!」

  卡秋雅连续咏唱防御式,但是「再行骑士」的射击速度更快。

  魔法阵在小型魔法骑器的枪口出现,释放出经过压缩的魔弹。

  那是黑色子弹──连光炼素也能吞没的漆黑、虚无的子弹!

  「……那是父亲的……!」

  在拖车的舱门内,雪奈目击到那一幕。

  从前为了阻止失控的自己,展现些许实力的冬真所使出的攻弹术式。

  当时冬真并没有使用收束具,而是自行进行简易咏唱,但效果是一样的。

  需要TB级极大术式才能与之对抗、经过超压缩的虚无子弹,毁灭的黑洞!

  「──!」

  没有声音,也没有开枪的火焰,魔法骑器弹跳。

  自枪口释放出的黑色魔弹击中卡秋雅布下的屏障──瞬间被吞噬。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犹如以纸挡子弹的奇迹。

  子弹接触到的瞬间,被虚无吞噬的炼素消灭,屏障瓦解。

  在子弹前进零点一厘米的同时,利用简易咏唱产生新的障壁。被吞噬。抹消。咏唱。被吞噬。抹消。短短一秒内发生几十次的攻防,卡秋雅的火焰焚烧虚无!

  (好厉害……阿姨的炼素总量明明比雪奈少……!)

  卡秋雅捱过了从前雪奈使出全力也没能挡下的子弹。

  就算如此……!

  「只有一发打不穿啊。既然这样,就再追加。」

  「……!」

  骑士只是扳了扳手指,绝望来临。

  阻挡一发已是极限。连续三发的魔弹瞄准卡秋雅,接连击破她在不同时间点布下的屏障。黑色魔弹穿越屏障,然后──

  「啊呜……唔……!」

  命中丰满的胸部、线条优美的肩膀、伸出来阻挡的右臂。

  该部位的炼核武装无声地裂开,好像破掉的丝袜一样残留在肌肤上。

  全身的炼素,甚至是向身体传送指令的神经细胞的电流都被彻底消除,盔甲遭到击破的卡秋雅沉入末世之雪中。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这下超级不妙!人家也……!」

  「黑子,你快带雪奈和赛莉卡逃走!糟糕,这家伙……!」

  隆美尔朝陷入混乱的黑子大声斥责。但是一边说,他自己也同样身陷迷惘。

  (……真的假的啊。无机可乘,我居然没办法射击……!)

  由卡秋雅在前线阻挡,隆美尔则利用转移弹加以制伏,这是对付冬真的基本战术。

  发动侦察式之后,他随即采取行动。他举起家传的步枪,锁定真正的「再行骑士」而非卡秋雅推断出的诱饵,瞄准容易准确命中的腹部,但是──

  (看不见命中的可能性……!就算我现在开枪了,那家伙也绝对闪得过。我敢这么肯定!身为狙击手,我有绝对的自信敢这么说……开枪也是白费工夫……!)

  隆美尔近乎预知的直觉这么告诉他。不会打中,就连偶然也不会发生。

  (现在想想……冬真那小子过去总是带著我和卡秋雅一起作战。)

  那么做,是为了替尽管是最强,但只有他还是顾及不了的部分进行掩护。

  后援当然很重要,隆美尔一直都是这么心想,谨慎地完成掩护工作。可是现在想想──

  「……喂,冬真!其实你只要有心,就能全部办到对吧!」

  当然没有回应。然而,那份沉默就是答案。

  自己和他人都公认的最强存在。但就算如此,凡事都自己来的想法很危险。

  人际关系是在依赖和被他人依赖之中成立。除非是完美的个体、幻想梦境中的神明,有人一同分担当然比较轻松,效率也会提升。

  注重理性──应该说少有情绪变化,在有雪奈这个女儿之前,只凭著机器般的逻辑行事的白银冬真,大概认为这样很合理吧。

  (我们的角色是降低难度、节省劳力的装备。但是──没有我们,那小子,卸下重担的那小子……会变得更加强大!)

  卡秋雅和隆美尔是辅助装备,也是限制他能力的限制器。

  舍弃限制器,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受限制的「再行骑士」因为一切都自己来,所以战斗能力非但没有降低,反而还大幅提升……!

  (赢不了,就凭我根本阻挡不了他。即使卡秋雅还能作战,也需要时间恢复。冬真在应付复活的蜜露法──莫非这也是我的错吗……!)

  一瞬间,隆美尔不禁诅咒自己的无能。

  对拥有抹消体质的冬真来说,蜜露法的「太阳之鞭」不构成威胁。照理说,他应该可以无视一切,专心和自己的复制品「再行骑士」交手。

  然而……他却办不到。这是因为兼具超远射程和攻击精确度的「太阳之鞭」只要一有机可乘,就企图攻击拖车、倒地的卡秋雅和隆美尔。

  当然一发都不能让对方得逞。这么一来,冬真自然无法将一切抹消……!

  (那么做应该足以绊住他……就算自爆,我也必须保护雪奈……!)

  「你下定决心了是吗?……但是,那是没用的。」

  「是这样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在最后的最后,准备作为终极王牌的东西。

  藉由外科手术,固定在脏器缝隙间的超小型高性能炸药。来自不使用任何炼素的旧时代,没有魔法骑士的时代的遗物。堪称古董的那个炸药,能够贯穿抹消体质。

  当然,只要以炼素加强防护就穿不过去。可是只要稍微松懈,一心想著要将其抹消而未加防护……便可望对手或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隆美尔以舌尖探向臼齿。一确定冰凉金属的味道、隐藏开关的位置,他立刻下定决心摆出近距离作战的架式。如果是近到可以肉搏互殴的距离,对方就闪躲不了……!

  「……叔叔,不可以。」

  「!你才不可以动手!……拜托,听话,真的不行啊!」

  「我不住手。雪奈……或许是小孩子。可是,只是被大人保护、接受大人的帮助……雪奈不喜欢这样。明明见到最爱的家人被伤害却什么也不做,这种事情雪奈绝对办不到。」

  「啊啊……!该死!」

  隆美尔诅咒神明。

  从拖车的舱门缓缓走下,把手伸向瘫坐在地的黑子将她扶起后──

  白银雪奈一边反手将她推进车内,一边终于说出那句话:

  「雪白绽放吧──『玉散三冰•村雨』。」

  绝对零度的炼核武装。连时间也能冻结的两把利刃出现,包覆妖精般的肢体。

  「雪奈不承认你是父亲。父亲比你来得善良、温暖多了……是个真正的『人』。」

  「……你说的对,我不是『人』。」

  透过重新执行,被再次演算、叫唤到这个世上。

  「我只是名为白银冬真的存在、名为记忆的算式的『解答』。」

  黑衣影子淡淡地说,左手拿著收束具,右手则是──

  「我只是顺从导出我这个解答的人,听从其命令的存在。尽管有记忆,却欠缺人性。『重新执行』以复活术式来说──是瑕疵品。」

  不是让人重新复活,只是创造出类似的其他存在。

  罗萨里奥•史库罗维尼并没有发现,利用炼素制造出类似人的外型,然后将记忆烧录至其中的手法──在某种意义上,是古兰•玛丽亚的理想。

  然而无从得知这一点,黑色「再行体」与不存在记忆中的女儿对峙。

  「人类所制造出来的记忆媒体──等于人造孢子兽的我,要消除你这个会毁灭世界的存在──消失吧,白银雪奈。」

  「?……雪奈不懂你的意思。雪奈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将父亲、阿姨、叔叔、黑子同学、亚莲娜同学、赛莉卡同学……生活的这个世界毁掉……我才不会那么做。」

  「辩解无用。吞噬永远吧──『无貌凶辉』。」

  右手里的是断罪之刃。

  手持由断头台般的粗糙刀刃具现化的炼核武装,超越时空、外表同年代的父女对峙。而一双眼睛就在近处,望著那幅令人绝望的景象。

  †

  「赛莉莉!太危险了,快躲到里面去!」

  「不用啦……没关系,我不怕那个。」

  拖车内,赛莉卡望著投影外头情景的墙面萤幕这么说。

  淡漠的表情中没有恐惧。手持双刀的雪奈,以枪和剑为武装的「再行骑士」──

  眼看两者即将展开激烈冲突,气氛变得如烧焦般沉重。然而那份压迫感,却似乎并没有对现在的赛莉卡•维尔米欧尼带来任何影响。

  「真的假的啊……你不怕那个假离谱爸爸来袭吗?」

  「因为,其中一方接下来即将孵化──另一个则是已经孵化了。不对,好像有点不够完整,因为有奇怪的操作在其中。不过,一度情报化的存在是不死不灭的。」

  天空,大地,风,这颗行星。

  「世界记得所有的一切。所以,不要紧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唯独那份抹消的力量令我害怕。因为消除全部的力量……是我们的天敌。」

  「我们……?赛莉莉。赛莉莉……赛莉莉你……!」

  战战兢兢。

  对著形同以裸体站著不动的赛莉卡,黑子提心吊胆地问:

  「赛莉莉你……不是人吗?」

  「我是人啊。以身体构造来说大致上是如此。不过……」

  能够在这副身体,能够在脑细胞以外蓄积世界的情报和炼素的有机记忆媒体。

  能够与世界相连,持续接收所有情报的存在。

  「对于我们的不完全形体,自行毁坏的同时不断增加的情报错误,你们称之为孢子兽──好像应该这么说?」

  「……!」

  言语的轰炸、无形的刀刃刺穿喉咙。

  黑黑黑黑子愕然失语,只能无力瘫坐在拖车地板上。

  然后,她就这么在昏暗的房间里,对著兴味盎然地注视外面的赛莉卡──

  「……这个玩笑太糟糕了……人家该怎么办啊,爷爷……!」

  流著泪,以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举止。

  静静地、无可自拔地不停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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