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做你才会心满意足啊?」
我发出疲惫的声音。奏音边摩擦着头发把玩边说:
「我想去看烟火。」
「你以前看过了吧。就在那个夏天……」
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对于那一天我有苦涩的回忆。因为会回想起来,所以我不太喜欢烟火。
「对于不在人世的我而言,根本搞不清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呀。」
「只要看了烟火你就会满意吗?」
「可能喔。」
奏音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而我叹了口气。
「……烟火是吗?」
这个时期到处都有,并非特别困难的要求。
「阿宏……」
话说到一半,奏音便噤口不语。
「不,没事。」
我感觉自己隐约明白她想讲什么,还有她欲言又止的理由。
自从出现在我面前,她展现过数次这样的举止。她铁定心知肚明,不过或许是在顾虑我而绝口不提。我认为她回到人世的理由,八成就是那个。可是,目前勇气或觉悟仍然不够。当奏音忆起某些事情似地开口的瞬间,她便会僵住,就像畏惧着谈论过去的事情。
她不太会提到从前的事,我基本上也不会谈。照理说应该很怀念,我们却未畅谈往事。比起过去,我们聊着现在还有未来的话题。
「……我知道了,就去看烟火吧。」
我一说完,奏音便露出开朗的表情。
「真的?谢谢你。」
她其实不是为了看烟火回来的,电影也一样。她并非为了这种事情特意回到人间。如今的她在兜圈子。她有一个真正的目的,却害怕接近它而在绕着远路。
我八成选择了受她的拐弯抹角利用。明知不可为,还是凭借着自身意志如此选择。就在我追着一度离去的她那时。
我并非当真认为,只要看场电影就能了事。
既然我做出了选择,就只有被利用到最后这条路。
如果只是希望她消失,那么置之不理或许就行了。如同一开始她所说的那样。
无论哪条路,结果铁定都相同。反正她总有一天会消逝。毕竟人在这里的她,是本应不存在的幽魂。
因此,这是消失方式的问题。我不愿她消失的时候,像是再度死去一般。到头来便是这么一回事吧。我期盼的是她近似成佛的结局。但那不是为了她,而是我认为自己能借此获得最大的救赎。
从戏院回家前,我们再次绕到畅货中心买衣服。这是为了调度奏音的日常服饰。多亏我有在打工的关系,存款挺有余裕,因此我说服婉拒的奏音选了两套。即使奏音滞留超过三天,加上先前买的就有三天份,只要拿去洗勉强还能替换着穿吧,不够的话也可以借我的衣服给她。我还大量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拖着沉甸甸的东西回家。倘若奏音逗留太久似乎会被房东抱怨,不过房东并不会那么频繁来看房子,大概暂时不要紧。感觉好像金屋藏娇(而且对方年纪还比我小),给人的印象不太好,但反正我也没有熟人住在这里,因此无须理会。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让你费这么多心。」
奏音过意不去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在讲什么啊?」
我哼笑一声。自从按响我家门铃的那一刻起,她早就给我添麻烦了。
之后我研究了要去哪里看烟火。在邻近地区似乎也有颇具规模的烟火大会,不过奏音打从一开始就有属意的地方了。
「那个呀……我想看隅田川的烟火。」
隅田川烟火大会——这个众所皆知的活动,恐怕是日本最有名的烟火大会之一。这么说来,奏音以前好像曾经提过?或许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去也说不定。
「人超多的喔,不是我们高中时看的那场烟火大会能比的。」
「我明白,可是难得我人在东京嘛。」
奏音微笑道。
隅田川烟火大会举办的日期正好是在数天后。从这儿到隅田川,转乘电车过去需要花一个多小时。去程没什么,问题在于回程吧。然而,这点程度的障碍,实在不足以令奏音打消念头。
「那么,如果没下雨的话就去吧。」
我话中掺杂着叹息。
「太好了。」
奏音嫣然一笑,稍稍做出胜利姿势。
*
我心知肚明,我俩一同度过的时间八成转瞬即逝,就像是奇迹一般。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段时光仿佛是彩色喷漆,替我灰色的日常生活喷上鲜艳的颜色。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煮咖喱。奏音看似会做菜,却没有太多经验。光是削个马铃薯皮就吃足苦头,惹得多少惯于下厨的我不禁发笑。我们鸡飞狗跳地煮出来的咖喱有点太辣,奏音泪眼汪汪地吃着,同时低声喊着好吃。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整理家里。奏音喜孜孜地到处收拾我忙于独居生活而散乱不已的房间。我知道奏音爱干净,但没想到她的个性似乎比我想象中还神经质。打扫完后,只要我稍有弄乱,奏音的责骂声立刻会飞也似地传来。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到附近的河岸散步。提议的人当然是奏音。散步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奏音却挺开心地走在河岸上。这种时候的她,总是会以像是瞭望远方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俩就待在这个夏季的小房间里。三坪大小的空间足以容纳两个人,不过一男一女在里头就有些狭窄了。我们会轮流换衣服、用盥洗室,连彼此坐着的距离都会顾虑。或许因为对象是我和奏音才会如此也说不定。总之她对我而言是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已逝之人,目前我只是无可奈何地奉陪她的任性罢了。尽管如此,奏音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我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对她那么随便。到最后,无论过去或现在,我都强烈地将她视为异性看待。
夏季来到高峰,这天也是个大热天。
「洗好的衣物干得很快呢。」
奏音满心欢喜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她依旧身穿T恤和牛仔裤这种轻便打扮,很有夏天的气息。放在厨房旁的洗衣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运转着。我家的家电用品,多半都会产生噪音。
「你平时都晒在哪里呢?」
洗衣机发出哔哔声停了下来,于是奏音打开盖子窥探里头,同时开口问我。
「窗户外头架着晒衣杆。」
「……不会太短吗?这样全都晒得下吗?」
「那种东西随便啦,只要能全部挂上去就行了。」
「不行啦,你得确实摊开来晒。」
在世的时候,她应该有确实在帮忙家务吧。只见奏音俐落地把洗好的衣物收进洗衣篮,脚步轻快地穿过室内,把窗户整个打开来。
「我要晒了!」
「拜托你了。」
「不行,你也要动手。」
「我要去洗碗盘。」
「那趁早上洗起来不就好了……」
叨叨絮絮的奏音开始晒衣服,我则是站在厨房里。清洗着碗盘的我觑向窗外。奏音踮着脚尖,一件件把衣物挂在晒衣杆上。偶尔会传出啪啪啪的声音,似乎是她正把毛巾翻过来摊开。
在我把为数不多的餐具清洗完毕前,她已经迅速地晒好衣服。
「唔……杆子果然还是有点短呢。」
「都晒上去就好了吧。」
「感觉会干得很慢。之后我再换个方向晒。」
「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啦,放到晚上就会干了。」
说着,我终于把剩下的碗盘统统收拾干净。
「嗳。」
奏音眺望着庭院开口。
「我们来拔草吧。」
「干嘛要特地拔草……我不要。」
我从仍旧敞开的窗户窥向庭院。外头杂草丛生,感觉还有许多虫子栖息。郁郁葱葱的夏季草丛对眼睛很好,但若要踏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不行啦,难得你有座庭院,得好好整理才行。」
奏音把手伸向脚边的杂草,勤奋地开始拔了起来。
我在两只玻璃杯中倒入冰块和麦茶坐在窗边,茫然凝望着她努力除草的背影。
她的体型依然很娇小,一半以上都被长发遮掩的背部微微渗出汗水。幽灵铁定不会流汗的。
「你别光是看,来帮我呀。」
那道小巧的背影转了过来。
「说真的,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见到她沾上泥巴的愚蠢面容,我忍不住如此脱口而出。
「不是看电影、看烟火就是拔草,你是为了这些事情回来的吗?」
奏音咧嘴一笑。那是她来到这儿之后经常浮现的表情。
「对呀,我就是为了拔草来到这里的。」
怎么可能?
不会有那种事。
我俩都心里有数。
融化的冰块,在杯中发出喀啷一声。
「拔草可以消除压力喔。把环境整理干净,人也会跟着神清气爽。」
奏音悠哉地继续动手,我则是瞪视着她的背后。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瞪着她瞧,状况也不会解决。我正被她牵着鼻子走。明知道会如此,我还是接受了奏音的存在。纵使毫无意义、不明就里,我仍接纳了她。
直到皇奏音面对她所闪躲的事物为止,我都会任由她摆布。
我叹了口气走进庭院,蹲在奏音身旁,将手伸向杂草。
「唉唷?唉唷唷?」
奏音露出奸笑窥探我的脸,于是我挥手驱赶她。
「要是我不帮你,感觉日落西山你都拔不完。」
「真是不老实耶。」
奏音仍未收起窃笑。
每当我动手拔草,身旁的奏音与我汗水淋漓的肌肤便会互相碰触。她的手很冰凉,没什么温度。略微有点肥皂味,是来自于洗衣精的香气吗?
幽灵铁定不会晒衣服。
可是除了「幽灵」,我不晓得有什么其他词汇可以确切形容她。的确存在于此的她莫名虚幻,仿佛和夏天的惆怅极为相称的蜻蛉。明明如此靠近,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奏音的存在很淡薄。要当成奏音确实存活在此,她又有些虚无飘渺。起初见到她的时候,我全然没有这种想法。和她共度的时间愈长,她的存在似乎就愈稀薄。搞不好这单单只是我的主观臆测,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便是事实。犹如玻璃杯中,融化于夏天暑气的冰块一般。
但我却和那个理应与世长辞、或许有一天会消失的少女「同住在一块儿」。
我们又是下厨、又是洗衣、又是打扫,待在夏天的小房间里,仿佛世上只剩下我们俩。展开独居生活后,我变得比先前更少与人互动。已经有多久不曾像这样与某人共享一段时光了呢?我不得不承认,此处确实存在一段有血有肉的交流,并有着心意相通的脉动。
我们一起用餐,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寝,每次吐气后就会吸入对方所吐出的空气。仅仅如此,便令我无以复加地觉得,理应撒手人寰的皇奏音确切无疑地活在这里。明明奏音会渐渐消逝,她存在于此一事,却活生生地摊在我眼前。
感觉我被迫硬是要去面对自己不愿正视的某些事物。
她只是天真无邪地待在这儿,尘封在我心底的某物,却遭到强烈无比的撼动。
「不过还真热耶,让我中午想吃些冰凉的东西。」
当事人悠哉地说着,同时喝光了麦茶。冰块发出喀啷一声。
「……也是。」
「冰箱里有些什么来着?」
「有小黄瓜和火腿,来做中式凉面吧。」
「有火腿!太好了!」
我没有办法直视她纯真的笑容。
说真的,你怎么会回来呢,奏音?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去罢了,可从未期盼你死而复生。
*
烟火大会那天早上,镇上下着雨。气象预报说会是雨后阴天,我觉得会不会放晴很难讲。
奏音一早便制作了大量的晴天娃娃。她把面纸揉成一团再盖上另一张,之后用橡皮筋绑在脖子的地方。在窗帘滑轨上一字排开的晴天娃娃们,全都画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脸。
「就算你那么做,天气也不会改变啦。」
我已死心了,反倒是大雨继续下我还比较轻松。即使是奏音,一旦烟火大会因下雨而中止,她也会放弃吧。只不过,明天是否会下雨就要再观察了。隅田川烟火大会因雨顺延会改至隔天举办,但倘若隔天的天气依旧,就会正式取消。
「等着瞧吧,你将体会到我精心制作的晴天娃娃多么有威力。」
奏音莫名信心满满地继续做着娃娃。
到了中午时分,雨依然下个不停,而且雨势变得有些强劲。我们两个在家中昂首望着下雨的天空。不知何时,连屋檐的晒衣杆也挂上了晴天娃娃。整排笑脸统统朝向我们这边,显得更是骇人,感觉好像遭到监视一样。
「把脸朝向外头不会比较好吗?」
「咦,是吗?可是我想说看得见脸比较可爱。」
「这么说来,你没有绘画才能呢。」
「咦,什么意思?」
「没事。」
晴天娃娃的造型,整体来说非常拙劣,也有不少看似稍像诅咒人偶。
然而,或许是雨云怕了那张惊悚的笑脸,随着午后时光逐渐过去,雨势也慢慢减缓下来。
我们傍晚从家里出发,直直前往车站去搭电车。我用储值卡,奏音则是买车票。天空还是阴阴的,不过四处都有黄昏时分的橘红色探出头,令人有种天色愈晚会愈晴朗的预感。我用手机查询也没收到烟火大会中止的消息。
我叹着气,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奏音靠着电车门望向窗外。薄暮时分的太阳缓缓沉入大楼之间,夜晚马上就要到来。
「那天呀……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别穿浴衣了。」
奏音忽地开口,吓了我一跳。这八成是她第一次谈起那阵子的事。
「为什么?」
「因为气象预报说会下雨。」
奏音笑的方式很奇妙。明明在笑,却好似带了点困扰,神情就像是以为吃下的是甜食却是酸的。
「但是,我想说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也没办法穿了。而且那天藤二也说会到场嘛。」
我不发一语地听着奏音说。她正望着我的脸庞。
「然后我就忘记带伞,给阿宏添麻烦了。」
「是这样吗?」
我漠然地遥想着那天。那个我尽力不去回想,带有苦涩回忆的一天。难得去看一趟烟火,却结束得不太愉快的夏季之日。自那一天起,三人间便产生一些疙瘩。我们之间变得尴尬,鲜少三个人聚在一块儿。
「……结果,那是我们三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门呢。」
奏音喃喃说道。
「我没有让它成为绝响的意思。」
我为时已晚地做出毫无意义的主张。奏音回过头来,露出微笑。
「是呀。如果我还活着,就算上了大学,也还是能见面吧。」
奏音的语气里没有悲伤或寂寞。那也许是刻意为之,又或是她本身既已厘清那些情绪。但对我而言,事情没有这么容易。我的内心尚未整理好。那间心房维持着当天混乱不堪的模样,而我在那儿上了锁之后,从未踏进去一步。即使如今唐突地开启那个地方,也只会看见鲜明的情感与记忆保持当时的状态散落一地。我没办法像她一样,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要是晓得你会死,我就不会和你交好了。」
我知道自己讲的话很过分,也明白那是谎言。
「是呀。」
奏音简短地予以肯定。我完全不清楚她是在肯定哪个部分。
我们在藏前站下车。由于听说隅田川沿岸的隅田公园得一大早来才抢得到位子,我们便决定在第二会场观赏。虽然大楼和建筑物很碍事,不过这儿是行人徒步区,因此拥挤的程度似乎会比第一会场来得和缓一些。的确,还没有什么人来占位子,空间意外地尚有余裕。
奏音一发现来做生意的摊贩,双眼便亮了起来。
「是章鱼烧!我想吃!」
你明明就没那么喜欢章鱼烧——内心如是想却仍然买下来的我,也是很宠她。
我买了两瓶弹珠汽水,随意找了个看得到烟火的地方席地而坐,在大快朵颐着章鱼烧的同时,等待着烟火升空。奏音一脸迫不及待似地仰望天空。只不过是区区烟火,有那么值得期待吗?奏音看似一直以来都卯足全力在享受这种活动。她当真是在兜圈子吗?到头来,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我甚至开始觉得,搞不好她只是打从心底想看烟火罢了。
时间来到七点半左右,第二会场也开始放起烟火。
「唔喔!」
奏音发出粗犷的欢呼声。我因为脖子会酸,所以在适度观看烟火之余,就是滚动着汽水瓶中的弹珠玩耍。
那天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仔细在看烟火。脑中乱七八糟地窜过各式各样的事物,感觉眼睛在看,讯息却传不进脑袋里。我并不怎么喜欢烟火,这点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我认为,现在还比从前更讨厌了。
奏音的双眸映着绚烂的烟火。在她眼中,许多事物想必都灿烂生辉吧。她是个开朗的少女,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她曾经受过霸凌。尽管温顺,却也毫不客气。这点在她过世后似乎也相同。
我忽然觉得内急,便告诉了奏音一声。
「我去一下厕所。」
此时烟火正好在空中迸发,于是我背对着轰然巨响,一度从人潮当中脱离,前往附近的超商。
想必因为烟火大会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店员两眼无神,当我告知借厕所的来意后,他便机械式地指着店内深处的厕所标示。尽管让奏音等候一事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但我还是速速方便完毕,向店员道谢后离开了店里。
我回到原本的地方后,奏音向我问道:
「你上哪儿去了?」
「我有说要去厕所吧。」
「我也想去。厕所在哪里?」
奏音把剩下的弹珠汽水和章鱼烧塞给我之后,身影朝我告诉她的超商方位消失而去。
我茫然地昂首望着烟火。五颜六色的火焰花朵接连升空,让我感到刺眼。那天令我不愿回想起的苦涩记忆,随之重现……
我像是要甩开那些回忆似地低下头。低着头把烟火声从耳朵排除出去的我,紧咬着下唇。
在每当烟火上升便会涌现的欢呼声之中,只有我仿佛待在无形的冰块里,四周的温度和别人不同。弹珠在我手中的汽水瓶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感觉似曾听闻。差点再次陷入记忆泥沼的我抬起头,这时忽然发现奏音仍未回来。
未免太慢了吧?难道她迷路了吗?
我在人山人海中寻找奏音的身影。没什么特征的服装加上娇小的体型,导致同伴如此难找也实属罕见。
我拿着两瓶弹珠汽水和章鱼烧走出人潮,前往刚才借厕所的超商。
「不好意思。」
店员一脸诧异地看向我,看来他还记得数十分钟前来借厕所的男子长什么样子。
「请问有没有一个大约是高中生年纪的女生来借厕所?她是我的朋友……」
「不,没有女生来过。」
听到店员懒洋洋的回答,我道谢过后离开店里。
她到底跑去哪儿上厕所啦?
是说,我是监护人不成?要照顾一个就出生年月日来说理论上和我一样大的少女,也是挺奇妙的事。
我原本想一间间寻访附近的超商,可是熙攘往来的人群中,有很多和奏音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纵使「有没有大约高中生年纪的女生来借厕所」这个提问获得肯定的答复,那也不见得就是奏音。我也很可能和她擦身而过。我可不能在彼此走散的状况下独自回去,她身无分文啊。假如迷路,她会去派出所吗?理应辞世的人要是被警察留下来盘问身份,只会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得赶快找到她才行——我如此心想,令人不悦的焦躁感涌了上来。我对这种感觉有印象。这是她造访那天,我为了寻找一度离去的她而四处奔走时,驱动着我的那份情感。
它就像是开瓶后的弹珠汽水般喷涌而出,不断从我心中溢出,渗透到全身上下。这令我心跳加快,血液也随之沸腾。汗珠由额头滚落,烟火声变得遥远。
当我受到想大喊出声的冲动所驱策时,背后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啊,找到了。」
我倏地回头,发现奏音愣愣地站在那儿。
「什么『找到了』啊!你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说要去上厕所吗?」
「要跑去哪里的厕所才会花这么多时间啊!」
「因为你告诉我的那间超商,厕所排了很多人嘛。」
「拜托你……」
我揪住奏音的双肩,挤出呻吟般的声音。
「不要一声不响地消失不见啊。」
说出口之后,我才猛然惊觉。
我是在讲什么……
「……你怎么了?」
奏音忧心忡忡地窥探我的脸。
我不想把她的脸纳入视线范围,于是粗鲁地放开奏音,别过头去。
又有烟火升空,演奏出有如太鼓般的巨响。每当烟火冲天而上,那道光芒就会照亮我和奏音。
我承认了心中存在着一种情感。
那就是,不希望奏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