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算是维持现状也没关系。
会认真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我一个。
脸颊感受到的温热，让我睁开眼睛。
我看见脸上带着吃惊表情的帆乃夏正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望着我。
她的脸蛋好漂亮。
平常这应该是会让我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状况，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脑袋还不太灵光的关系，惊讶要抵达内心得花费许多时间。
──对了，我昨天一样跟帆乃夏睡在一起。
正因为这样，让我有余力能确认自己的记忆。
在我面前的人是榊帆乃夏。
在这个已经结束的世界，跟我奇迹重逢的朋友。
是的，这个世界已经在大约一个月以前就结束了。原因出自在世界各地多处同时出现的活尸体──尸人。尸人攻击人类，遭到杀害的人也同样变成尸人，并制造出更多牺牲者。
简直就像是在某部僵尸电影中出现的末日。那部电影的分类应该是恐慌型惊悚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地狱。
可是，对我来说却有些不同。因为在世界结束之后，正是我得以拥有「安稳日常」的开始。
过去我身边的人，对我都只有藐视与轻蔑。那些人消失之后，让我的生活变得舒适许多。
当然，那也得归功于我有这栋张设有「结界」的房子，以及能够轻松解决普通尸人的「魔术」。
「早、早安──由贵。你突然睁开眼睛，让我吓了一跳呢。」
帆乃夏那对睫毛修长的大眼睛先是眨了几下，这才跟我问早。
仍在用半迷糊的脑袋思考状况的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意识才总算比较清醒。
「……早、早安。我……我也吓了一跳。」
低声做出回应的瞬间，我突然感觉脸颊发烫。
不知为何，帆乃夏的手正贴在我的脸颊上。我在清醒前感受到的温热，似乎是来自于她的手掌。
──这、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当我的感情开始运作，无数疑问便自我心头涌现。
我怎样都没法将视线从帆乃夏那对近在眼前的双眸上移开。
（插图008）
「……你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
面对帆乃夏语带犹豫的疑问，我反问了回去。
只见帆乃夏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将手从我脸颊上移开。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比起那个──今天也要加油喔。」
帆乃夏单方面地转移话题，让我失去机会追问刚才的状况，也无法追问帆乃夏为何要问我那个问题。
──话说回来，我们在昨天做了一个决定。
我想起了今天该做的事。
「大扫除……」
当我脱口说出这几个字，帆乃夏也用充满干劲的表情点头。
「对。今天我们要好好打扫这间屋子，顺便寻找跟你父亲有关的线索！」
「……我其实已经找过很多次了，我想不大可能再找到什么东西，不过──我们还是尽可能试试看吧。」
我虽然表示赞同，但言词却颇为消极。
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肯定是对于能找到某些东西的可能性有些畏惧。
2
『由贵，你会看到这封信，应该就代表整座城镇已经满是尸人了。我也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为你留下了「魔术」。』
在刚进入四月的时候，全世界便被「活死人」占据，原本理所当然的日常也宣告结束。我靠着父亲留给我的「魔术」活了下来，并跟企鹅型从魔佩拉一起悠哉度日。
没错──悠哉。
这个没有坏心眼外人的世界，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十分舒适的环境。
这样的我在大约一个礼拜前，与帆乃夏再次相遇。
在这个满是尸人的世界，我们在阔别两年之后再次巧遇。
帆乃夏当时为了寻找失踪的姊姊，正在前往神奈川的路上。
如果我当时让帆乃夏独自前往神奈川，我想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样的想法让我决定与帆乃夏一同踏上旅程。
可是我们所看到的，却是绝对无法穿越的尸人海。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尽可能做了我们办得到的事，然后在四天前返回了我作为住处的这栋屋子。
老实说，我其实希望能把步调再缓一缓，可是……
「好，那就开始吧！」
早上八点。手里拿着掸子的帆乃夏用充满干劲的语气这么喊道。
她脚边摆着装了水的水桶，准备了复数的抹布。为了不用怕弄脏衣服，我身上穿着中学时的体育服。
虽然我有两套体育服，但帆乃夏的个头要比我高，所以穿起来并不合身。
「嗯。可是……你这样不会冷吗？」
我指向帆乃夏那因为衣摆太短而露出的肚脐，提出疑问。
「不要紧啦。那就立刻开始吧！我们先大概清扫一下，然后再针对比较有机会的地方仔细调查吧。」
「也好。可是──真的不要太过期待喔。因为跟我父亲行踪有关的线索，我已经找过很多次了。」
我在附和的同时，也不忘先画出一条避免帆乃夏失望的预防线。
「哈哈，我其实也是抱着把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可是如果不尽可能去尝试所有机会，我实在没法死心……抱歉，把你也拖下水了。」
「现在道歉也太晚了。从我决定跟你一起去找姊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奉陪到底了。」
我轻吐一口气，摇着头给出如此回应。
没错──帆乃夏不会停下脚步。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助她找到姊姊的机会，她不会选择「忽视」，她也无法那么做。
可是要说帆乃夏为何要寻找跟我父亲行踪有关的线索，则是因为──
「谢谢你，由贵。关于姊姊传给我的那段『兽头尸人是真祖的从者。去找南户数多』的讯息……为什么姊姊会知道那种事，又为什么要我去找由贵的父亲……我虽然毫无头绪，但目前我实在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帆乃夏带着苦笑向我道谢。
昨天我们在启动仓库内的自家发电机之后，便先试着给帆乃夏的手机充电。当时我们在手机中发现了那段讯息。
为什么在讯息中会提到父亲的名字，那同样是我想知道的事。
「我自己也想知道父亲的行踪，所以我也会试着再认真找看看的。仔细想想，我刚开始找的时候，还对『魔术』半信半疑，现在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同的发现吧。」
我这样调整心态之后，也重新打起干劲。
「哔！」
就在这个时候，我脚边的企鹅宝宝──看起来是那种模样的「从魔」也发出像是附和的叫声。
「佩拉，如果你有发现什么，要记得跟我说喔。」
我蹲低身子，伸手摸了摸佩拉毛茸茸的脑袋。
现在我是拥有从魔的魔女。我手里还有能够施展魔术的手杖。
我原本以为世界上根本不可能真有魔术，但我就是靠着父亲留给我的魔术才活下来的。
顺带一提，在家里的时候，佩拉基本上都是处于休眠模式。现在我会把佩拉叫醒，也是因为期待佩拉能发现什么。
「这样说起来，你说过一开始就是这孩子在保护你吧？」
帆乃夏看着佩拉这么说。
「是啊。我在学校被尸人攻击的时候，父亲给我的企鹅吊饰突然变大，把我救了出去。之后也是这孩子让我知道家里的壁钟里头藏有手杖跟信。」
「这么说，这孩子搞不好真的能有帮助呢！我会期待你大显身手的！」
帆乃夏边说边轻拍着佩拉的脑袋。
「哔哔！」
佩拉发出活力充沛的叫声，彷佛在说：「包在我身上！」
南户家是一栋位在高台上的西式建筑。
以高耸栅栏围绕的用地有相当面积，在建筑后方还有仓库与菜园等设施。就连在房子后头大片的树林，也都是南户家的土地。
只是房屋本身虽然是气派的石造建筑，但外墙爬满了藤蔓，没有使用的房间窗户外头也钉上了木板──就印象来说，实在不算好。以外观而言，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魔女住处」。我小时候就是因为这栋屋子的关系，被人当成魔女嘲笑，不管经过多久都没法摆脱那样的嘲弄。
所以我其实十分讨厌这栋屋子。
可是现在这里却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称为安全圈的地方。这是父亲留给我，为我所准备的避难所。
从窗户俯瞰屋外，就能看到已经死亡的城镇。
已经不再有人类活动的世界。
尽管现在原本该是通勤通学的时段，但到处都看不到上班族与学生的踪影，路上也不见车辆往来。
取而代之的，是在阴影中蠢动，厌恶阳光的「活死人」──尸人。
尸人对声音十分敏感。可是就算不发出声音，一旦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尸人也会靠近。但这栋屋子似乎可以把那样的气息完全遮蔽。而且偶然靠近的尸人也会被结界驱离。
这栋屋子简直就像是专门为这种状况而设计的。
然而这栋屋子究竟是基于何种背景建造起来的，我没有丝毫头绪。
如果父亲是真正的「魔术师」，那么这栋屋子与这片土地就有可能还藏有许多秘密。
──可是，我真的该把那些秘密找出来吗？
如果没有任何新的线索，我就能让现在的生活再维持一段时间。
父亲留给我的储备食品还有很多，我到处去便利商店收集的食物也累积了不少库存。
就算没有那些东西，我也可以试着去附近的人家里去找食物。直到大半食品都超过保存期限为止──我想应该还可以让现在这种生活再维持一、两年。只要趁这段时间在后院的田地里栽培作物，日后的生活也有着落。
跟帆乃夏一起度过这种日常的想法十分强烈。
可是我知道帆乃夏一定不会停下脚步。
就算找不到任何线索，她肯定迟早都会再次踏上旅程。只是早晚的差别。
──尽管能否尽早行动，其实是最重要的部分。
我实在很想再多沉浸在现在这样短暂的日常当中。
只是，就算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我也并不打算扯帆乃夏的后腿。
因为如果我那么做，会让我的内心留下阴影。
我不希望把当时决定帮助帆乃夏，决定跟她一起踏上旅途的自己当作不存在。
所以我会让自己尽可能表现积极。
我避免自己深陷在希望什么都不要找到的想法当中，将期待能找到什么东西的自己表现出来。
虽然有点逞强，但并不虚伪。
我这样让自己打起精神，开始跟帆乃夏一起打扫屋子。
「──仔细想想，我好像是第一次到三楼来呢。」
走完陡峭阶梯的帆乃夏，看着昏暗的走廊这么说。
「因为平常也没理由到这里来嘛。三楼是父亲的书房跟寝室，再来就只有充当仓库的房间。」
我们的生活空间主要是在一楼的客厅，还有我位在二楼的房间。所以我们没有特地上三楼的必要。
「那么，这里算是最有机会的地方啰。感觉这边也积了许多灰尘，清扫起来应该会很有成就感。」
帆乃夏这么说完，便先打开走廊上的窗户。
屋内一下就亮了起来，清爽的五月微风从走廊往楼梯的方向吹去。
我们接着开始分头打扫，并动手整理以前我乱找线索而被我弄乱的东西。同时，我们也不忘寻找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
在寝室跟仓库中并未找到像是线索的东西，所以我们最后来到书房。
「哇，这里有好多厚重的书，而且全都是外文书呢。」
帆乃夏转头看着靠在墙边的书架，这么说道。
「是啊，所以这里的书我大多连书名都看不懂──这里可以交给你来处理吗？」
「没问题。在那边像是记事本的东西，你已经看过了吗？」
帆乃夏点头回应我之后，指向父亲放在书桌上的记事簿，这么问道。
那是我从抽屉中找到的东西。桌上的记事本不只有今年用的，还包含去年与前年的。
「我之前找的时候，大多都看过了。上头写的联络方式，在电话还能打通的时候我也全都试着打过，可是……都没有人接听。我也看过父亲出门那天的行程，但那天什么都没写。」
我翻了翻桌上的记事本，翻到今年的四月七日──开学典礼那天的栏位。
那是世界末日的前一天。父亲就是在这天离开家的。可是那天的栏位并没有写任何像是工作计画的东西。
「那样说不定也是一种线索。因为那代表你父亲并不是出门去处理事前决定好的工作，而是基于临时的急事而出门的。」
「确实也能这样想呢！我把其他行事历和记事再重看一遍。」
我对帆乃夏这样的思考方式感到佩服，同时也重新调查其他旧记事本。
有好一段时间，书房内都只有我们翻动书页的声响。
──咦？这不是……
我把所有记事本大略重看一遍，突然发现某种蹊跷。
吸引我注意的，是备注栏上的简短记述。
东京，三点四十分。京都，十一点十分。香港，十点三十分。伦敦，十二点。洛杉矶，七点二十分。
那是写着地点跟时间的记事。如果光是这样，看起来只像是关于约定时间的纪录，可是这些记述并没有具体的日期跟地点，而且三本记事本全都有相同的记述。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无论我怎样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答案。
「──嗳，由贵。」
「有发现什么吗？」
听到帆乃夏唤我的名字，正看着记事本上的记述，努力寻找线索的我做出回应。
「你说过你父亲向他人自称自己是『魔术师』吧？」
「……父亲对到家里来的客人都是这么说的。感觉会到家里来的人，都是遇到一些用正常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经由某种管道介绍之后才过来的。」
虽然我们家没有特别宣传，但相关的传闻也在不知不觉之间传遍这个城镇，让父亲成为许多人口中私下议论的骗子。
「是喔，就那样的人来说，这里的书却很普通呢。」
「很普通？」
一下无法理解这个说法的我停下自己的工作，抬起头发出疑问。
「对。由贵的魔术跟这栋屋子的结界都是货真价实的，因此你父亲应该是真正的魔术师吧？所以我才想说这里应该会有一些跟魔术有关的书，可是……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关于心理学跟哲学的书。」
帆乃夏用手指抚过书架上的外文书书背，这么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都是些灵异方面的书籍呢。」
由于我看不懂书名，在我眼中看起来全都是些可疑的书。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刚才我们看过的仓库里也都没找到可疑的东西，跟魔术有关的玩意，我想大概会收在某个地方才对。好比说……像秘密房间之类的！」
「……秘密房间。我是认为就算有那种东西也不奇怪，但是……」
考虑到这栋屋子的规模，确实是有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只是──
「如果我父亲真的想藏，我们应该没法找到吧？因为他可能真的会用魔术来藏东西。」
「唔……没错。可是要说魔术，由贵也会吧？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吗？」
看见帆乃夏对我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让我慌了手脚。
「就算你那样说，我也没办法……我根本不会什么能找到秘密房间的魔术──」
我这么说到一半，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室内。感受着柔和的微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但有一个东西……或许可以试试看。」
「真不愧是由贵！那就立刻来试吧！」
帆乃夏高兴得像是问题已经解决了一样。
「──好吧。那就看我的吧。」
虽然我搞到自己没有退路，可是被人期待的感觉实在不坏。得到帆乃夏肯定的感觉，让我变得有些得意忘形。
「我这就去拿手杖。」
为了去拿让我成为「魔女」的道具，我动身前往自己的房间。
「那么，为什么我们要到一楼来？」
帆乃夏对拿着手杖的我这么问道。
我跟帆乃夏正穿着体育服站在一楼的走廊。这里不同于三楼，平常有在使用，所以虽然还没打扫到这里，但也没有太多灰尘。
「我有试着想过这栋屋子的格局，老实说我实在不认为有能藏秘密房间的空间。屋顶底下也太窄了，所以如果说真有秘密房间，大概就是在『下面』了。」
我在给出答覆的同时，用手杖敲了敲脚下的地面。
「我懂了，就是地下室吧？」
帆乃夏也用脚轻轻在地上踏了两下，点头这么说道。
「所以──这就是魔术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我举起那根父亲留给我，在顶端嵌有红宝石的木制手杖。
靠着这根手杖，我就能施展出真正的魔术。
我不懂其中的原理。我也没有学过任何关于魔术的理论。我知道的只有父亲信上写的使用法。
我拿着手杖，靠着心中的思绪，就能对地水火风──固体、液体、热量、气体加以操作。
这次我要用的是操控风──也就是控制气体的魔术。
「聚集。」
我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热」透过手杖流逝。
那是源自我自身的某种能量。说不定那就是某种会被称为「魔力」的东西。
我借由将自己的热混入周围的空气，让空气按照我的意思动作。
虽然气体是难有明确感受，难以掌握的东西，但只要集中精神，还是能勉强传达我的想法。
飕。
「啊，起风了。」
帆乃夏喃喃说道。
「我把周围的空气凝聚在杖头上了。现在我们身边的空气会稍微比其他地方稀薄一点。我想是因为产生了气压差，所以空气才会流动……你能感觉有风从奇怪的方向吹过来吗？」
由于这个魔术难以透过视觉瞭解效果，所以我用言语解释之后，对帆乃夏这么问道。
「我懂了！你是要利用空气流动来找出秘密房间吧！由贵，你好聪明喔！我这就来确认看看！」
帆乃夏说完这些话，在手指上沾了些口水来确认风向。
而我则是感受着因为得到称赞而有些发烫的脸颊，看着确认风向的帆乃夏。
「嗯……从楼梯那里吹来的风应该是从三楼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其他还有从玄关吹过来的……另外一些来自窗缝的风声也不算奇怪……嗯……由贵，你可以维持这种状态移动吗？」
「嗯，可以。」
我点头回应之后，便维持凝聚周围空气的状态，迈开步伐。
帆乃夏则跟在我身后。
我往洗手间跟浴室方向移动，在来到要转弯的地方时，帆乃夏出声将我叫住。
「等等！这里怪怪的！」
我立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帆乃夏。
「是这附近吗？」
我们正位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底下的狭小收纳区前面。
「嗯，我感觉从这里头有一点点风吹过来。」
帆乃夏毫不犹豫地打开收纳区的门。里头重重堆叠着许多纸箱。
「──这些纸箱都是空的。越来越可疑了。」
帆乃夏轻松抬起纸箱，把纸箱清出收纳区，接着弯腰趴到地上，让耳朵贴近地面。
「就是这里！虽然很小声，但从这里可以听到风声。」
「真、真的吗？」
我维持着手中的魔术，跟着弯下身子。
「…………真的有风耶。」
「我就说吧？可是，接着该怎么办？就算有暗门，看起来也不像有门把或钥匙孔的样子。」
听到帆乃夏提出这个疑问，我立刻想到一个办法。
「我想这部分也是要靠魔术来解决才对。」
我先让凝聚的空气散掉，接着将手杖杖头抵在收纳区的地板上。
我能施展的魔术，父亲应该也都能施展。
在上次旅行时，我学会了一些魔术的应用技术。其中之一就是解开门锁的技术。
「──打开。」
我开口说出这个在心中默念的词句。
这次我使用的是掌握地元素──也就是掌握固体的魔术。
我像之前一样将我体内的「热」透过手杖传出，将地板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这块地板。我解开位在地板底下的锁，接着让地板升起。
地板应声敞开出一块缺口──底下是通往地下的阶梯。
「哇……真的有秘密房间耶。」
帆乃夏用感叹的语气这么说道。
「对啊。底下看起来很暗，我们先去拿手电筒再下去吧。」
「好。」
在这么决定之后，我便先快步回到自己房间。
由于电池相当珍贵，我平常很少使用，但要去地下室，如果没有准备照明，应该会一片漆黑吧。
我迅速回到收纳区外头，这才发现帆乃夏已经下了阶梯。
「由贵，这里有一扇门呢。」
帆乃夏这么对我喊道。
「你怎么……小心点！下头可能会有什么奇怪的机关喔！」
我连忙跟着走下阶梯，赶到帆乃夏身边。
那里确实能看到一扇外观感觉颇为坚固的门。
「放心啦，在这种由贵可能会接触到的地方，没理由会准备什么危险的陷阱吧？你看──就算我乱转门把也没有什么异状，这扇门似乎还没上锁呢。」
相较于我的担心，帆乃夏倒是笑得颇为豪迈。
「这样说是没错，但是……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我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战战兢兢地将门打开。
这扇门确实没有上锁。由于阶梯入口已经从里头上了锁，所以这扇门才没有特地上锁吧。
不出所料，门后是一片漆黑的地下室。
闻到带有些许霉味的空气，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里头空间似乎挺大的……由贵，用手电筒往里头照看看。」
「嗯。」
我在点头之后打开手电筒的开关。
「咦……这里该不会……就只是仓库吧？」
帆乃夏语带困惑地这么说。
里头是个约四坪大的空间，其中摆有许多罩着白布的家具。这间地下室的设计似乎也有把换气问题考虑进去，在天花板附近可以看到通风孔。
在这间地下室内格外显眼的东西，应该就是那面放在深处的大镜子。
那尺寸足以将我跟帆乃夏全身都映照出来的镜子，由于手电筒光线的反射，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镜子旁边有一座壁钟，样式跟一楼玄关正面的壁钟一模一样。不过那座壁钟似乎已经损坏，上头的指针没在移动。壁钟的指针停在六点整的位置。
「哔！」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都没有做出特别反应，只是摆着身子跟在我后头的佩拉突然发出叫声。
「──帆乃夏，这里似乎真有什么东西。」
看了佩拉的反应，我这么说。
「我想也是……可是，它究竟是对什么东西产生反应呢？这里头或许是有什么魔术道具，但是……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家具啊。」
帆乃夏虽然认同我的看法，但在掀起白布确认底下的东西后，也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佩拉从我双腿间穿过，笔直往那面大镜子走去。
「哔哔！」
只见佩拉用它那短小的翅膀拍着镜面。
「是那面镜子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靠过去仔细打量那面镜子。
或许是因为闲置许久的关系，镜面有些模糊。我试着用手指触摸镜面，发现上头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镜子确实很有魔术道具的感觉。像是镜子里会照出某种东西，也是怪谈会用的老戏码；穿过镜子就能到其他世界的故事，也多到数不清呢。」
帆乃夏观察镜子边缘这么说道。
「嗯……可是我看不出这面镜子有什么──」
我话才说到一半，便察觉到这面镜子不寻常的地方。在镜子的台座部分有条像是电线的东西，电线一路连向旁边的壁钟。
「这面镜子当然不会需要用电，而这座壁钟如果跟一楼的壁钟一样，那应该是发条式的，也不会用到电。那么，这条电线是用来做什么的？」
「啊，真的有电线呢。可是搞不清是用来干嘛的。如果只是把镜子跟钟连在一起，那是代表这两个东西是一起运作的吗？」
帆乃夏把想到的事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口。
「一起运作……」
钟……时间……
当我思考到这里，猛然想起之前在父亲记事本上看到的记述。
「对了，在记事本上有写到──」
对此感到怀疑的我，立刻拿出放在体育服口袋里的记事本，重新确认上头的内容。
东京，三点四十分。京都，十一点十分。香港，十点三十分。伦敦，十二点。洛杉矶，七点二十分……
「地点跟时间……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跟这面镜子有关，但是……」
我打开壁钟的盖子，拨动停止的指针。我将停在六点的时间往前推进。
「你知道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当我这样答覆帆乃夏时，指针来到记事本上的一个时间──七点二十分的位置。
尽管我提防着会有什么状况，然而并没有任何变化。
「……好像跟这个无关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试着转动指针。
转到十点三十分也没有变化。我想，就算转到下一个时间，十一点十分的位置，应该也是──
就在我已经不抱希望，只是随手转到下一个时刻的时候，眼前突然被强光笼罩。
「咦！？」
我用手护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咦？这、这是什么状况！？」
帆乃夏也慌张地抓住我的肩膀。
有光线从镜面射入地下室。
彷佛就像是镜面突然变成一扇窗户，在镜子另一头可以看到外头的景色。
那应该是某户人家的庭院。
在明亮的阳光底下，能看到老旧的木造房屋，还有经过修剪的树木。
「说不定……是真的连起来了。」
我说完这句话，战战兢兢地靠近镜面──我试着伸出手。
我将手贴上镜面。
镜面确实还在。可是我只要稍微多用点力──我的手指便沉入了镜中的景色内。
「哇！？」
我连忙收回手臂。
「由、由贵，你刚刚说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刚才你不也说了吗？有很多穿过镜子到其他地方的故事。就跟那些故事一样，我想这面镜子可能也是一扇门。」
虽然正常来说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说法，但对已经知道世界上真有魔术的我来说，这也是一个「有可能」的推测。
「你说门……是通往哪里的？」
帆乃夏也同样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基于这种认知向我询问。
我再次拿出父亲的记事本，确认上头的讯息。
跟十一点十分写在一起的「地点」是……
「──京都。」
3
在大扫除的隔天。
我跟帆乃夏换上制服，再次站到那面大镜子前。
「真的要……试着『进去』吗？」
我肩上挂着装有携带食物、水壶，以及从魔佩拉的学校肩包，犹豫不决地确认帆乃夏的意见。
「这还用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管不管用呢？进去搞不好可以找到跟你父亲有关的线索，再怎样都没有不去尝试的选项吧？」
背着大背包的帆乃夏以已经下定决心的表情，点头对我这么说道。
帆乃夏将八九式步枪挂在肩上，充分做足了迎接战斗的准备。
──好吧，我其实也早想到会是这样了。
在找到线索的那一刻，帆乃夏就会立刻采取行动。我没想到的，就只是目的地会是京都而已。
我住的地方是位在中部地区的乡村。
跟之前去过的神奈川相比，位在关西地区的京都又要远上许多。
「……也对。我们也是抱着这种想法，充分准备过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进去会是什么状况，所以还是要谨慎一点比较好。」
「我知道。我还有一件事想尝试，等我一下。」
帆乃夏点头同意我的看法之后，接着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这支手机之前才充过电，虽然现在打电话不管用，但我想GPS应该还有作用。」
「GPS？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东西……」
没有智慧型手机，对机械也一窍不通的我，只能做出这种不着边际的回应。
「那是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定位系统的缩写，简单地说，就是能知道自己位置的玩意。」
只见帆乃夏在手机萤幕上叫出地图，接着将拿着手机的手往镜子伸去。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这让我不禁暗自佩服她竟然一点都不怕。
「嗯……我看看──哇，你看，现在地变了！GPS卫星真的还能用。这是离线地图，所以不怎么能缩放，但还是会显示路名跟著名景点的名字──」
帆乃夏看着镜子另一头的手机画面，语气显得相当惊讶。
在帆乃夏后头窥看手机的我，开口念出了地图上显示的一些文字。
「在现在地标志附近的路名是姊小路街……在那附近的是本能寺？啊，上面那里能看到京都市公所耶！」
「镜子对面真的是京都……真不敢相信。」
帆乃夏用走调的声音这么说。
「咦？你现在还会为这种事惊讶吗？」
「……我是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果不是反而麻烦，可是──看到『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会让人惊讶。原来魔术可以这么神奇……」
帆乃夏吐了一口气，对我这么解释。
「就是说啊。真的很厉害呢……」
不知背后原理的我，再次看了看眼前的镜子与壁钟。
「你这个真正的魔女别这么佩服啦。」
我的反应让帆乃夏用傻眼的语气这么说。
「因为我自己也完全不懂是怎么办到的啊。魔术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真希望有人可以来为我们解释这方面的事。如果能找到你父亲，就试着跟他请教一下吧。」
听到帆乃夏这句话，让我不禁苦笑。
在父亲留给我的信里，写着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关于魔术的问题，我还有很多事情想知道。
「……也对。那我们这就动身吧。」
我将内心渺小的希望转化为动力，让自己决心向前迈进。
「嗯。啊，先等一下──」
帆乃夏点头回应我之后，将手机切成相机模式，在镜子另一头到处看了一遍。
她应该是在利用萤幕确认我们从镜面这里看不到的死角。
「好，附近看起来没有尸人的样子。虽然前面那栋屋子里头还很难说，但现在毕竟是白天，应该没有尸人会在外头才对。」
「好，那我们就尽可能安静点。」
「没问题，我先进去看看。进去之后，先确认能否回得来再说。」
帆乃夏点了个头，握着步枪，慎重望向镜子另一头，迈出脚步。
我紧张到忘了呼吸。
我能听到帆乃夏的脚在镜面那头落地的声响。
帆乃夏缓缓将重心移到踏出去的脚上，接着将另一条腿也往前移动。
站在镜面另一头的帆乃夏先迅速确认周围的状况，接着转头回望这里。
不知她从那里往这边看，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只见帆乃夏竖起拇指示意没问题后，便又穿过镜面回来。
「呼──太好了，看来可以正常回来的样子。」
帆乃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报自己的结论。
「往这里的入口是什么样子？那边也是镜子吗？」
「不是，在那边是──你还是自己看比较快。那边没有尸人，这次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好。那、那就走吧。」
这次帆乃夏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人一起走向镜子另一头。
在穿过镜面的瞬间，我有一股彷佛身体泡进水中的感觉。
当我的脸部穿过镜面的那一刻，立刻感觉空气的气味产生转变。
一阵微风吹来，带有花香的空气抚过鼻腔。
我的脚隔着鞋子感受到石头的触感。
前方是在镜子那头也能看到的木造建筑。
这是一种彷佛闯入影片当中的感觉。
「由贵，你看看后面。」
我顺着帆乃夏的话语转头回望。
「哇！」
我不禁发出惊呼。
我身后是一座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小尺寸鸟居。
一般来说，在那样的鸟居后头应该会有祭祀某个神只的社殿，然而鸟区内侧却是有别于周围的景色──那是我家昏暗的地下室景色。
「原来这里是这个样子……」
我绕到鸟居旁边确认后头的模样，看到鸟居后面是个只比灯笼要大上一点的小巧神社。
如果从鸟居另一边看过去，就不会看到地下室的景色。而是会看到木造房屋跟站在那里的帆乃夏。
「只有从前面看过去的时候才会连到地下室……所以说，这座鸟居也是魔术道具吗？」
「有可能。如果是这样，那相当于壁钟的东西，大概就是这座神社吧……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别乱碰比较好。一个弄不好，我们说不定就回不去了。」
跟着我来到鸟居后头确认状况的帆乃夏，用严肃的语气这么说。
「我知道。这里就先维持现状。如果有什么状况，就立刻逃回去吧。」
帆乃夏见我点头同意她的意见后，便重新握紧步枪，小心翼翼观察四周。
「就这么办。可是──目前附近看来没有尸人的样子。会不会这里也跟由贵的家一样，是在结界当中的安全地带？」
帆乃夏在慎重确认周围状况的同时，脱口说出这样的疑问。
「有可能……会有这种东西，这里搞不好还是跟父亲有往来的魔术师住处……」
听到我说出的推测，让帆乃夏的表情亮了起来。
「那么说，只要先搜索这栋屋子，就有可能找到线索啰？」
帆乃夏边说边蹲下身子，远远确认木屋地板下方的状况后，便抓着枪缓缓往木屋走去。
「看佩拉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跟在帆乃夏身后的我看了一眼整个身子都收在肩包内的佩拉。
会对尸人产生反应的从魔现在正安静地闭着眼睛。
「我知道啦。那么──这里能打开吗？」
帆乃夏点头回应我的提醒，接着指向面朝我们所在庭院的缘廊，这么问道。
缘廊后头的木板门是关上的，我们无法从外头看到屋内。
「不确定……如果打不开，我还可以试着用魔术看看能不能解锁。」
「啊，打开了。」
结果根本轮不到我用魔术，帆乃夏就先把木板门往旁边拉开。
阳光照进了昏暗的室内。
在木门拉开的同时，屋内也涌出我们在这个世界已经十分熟悉的恶臭。
「唔！？」
我们一起用手捂住鼻子，连连往后退开数步。
映入眼帘的是到处沾染红黑污痕的和室。
无论是纸门还是榻榻米都有遭受破坏的痕迹，在倒塌的家具上也能看到明显被破坏的缺口。
这让我脑中闪过以前在旅行途中经过的那栋屋子。想起当时在充满尸臭的屋内有尸人被关在其中的状况，让我立刻紧张地握紧手杖。
帆乃夏也将枪口对准室内，不过──经过好一段时间，都不见有尸人从里头现身。
「好像没有的样子？」
「好像没有。」
我点头回应帆乃夏的疑问。佩拉也依旧安静。
「……可是，不管怎么看都是已经被攻击过的样子。所以这里是安全地带的猜测，应该算落空了。」
帆乃夏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有尸人从外头进来。在搜索屋内之前，先确认外头的状况可能比较好……」
「是啊。如果能把门关好，在有尸人跑来时也能多少争取一点时间──玄关应该是这里吧？」
帆乃夏点头同意我的意见后，便开始沿着屋子外头移动。
我也尽可能用避免发出脚步声的方式跟在后头。
在这栋屋子周围有顶部用瓦片装饰的白色石灰围墙，在围墙角落种有杜鹃。杜鹃正开着艳红色花朵，在经过时能闻到些微的香气。
在刚来到这里时闻到的气味，似乎就是这些杜鹃花的气味。
在屋子前院铺有偏大的圆石，从玄关到屋门之间能看到等间隔设置的踏脚石。
「咦？门是关上的。玄关也是。」
帆乃夏感到意外地这么说。
正如帆乃夏所说，通往墙外的木门与木屋玄关都是紧闭的。
「门关着有什么不对吗？」
不懂帆乃夏为何感到意外的我提出疑问。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是这样很奇怪吧？难道说攻击这里的尸人，在离开时还会关门吗？」
「啊。」
听到帆乃夏这么说，我也察觉到了异状。
如果屋里没有尸人，那确实该想成尸人已经离开。可是这里的大门跟玄关，还有庭院阳台的木门都是关上的。
「正常去推想，大概是尸人离开之后，另外有人把门关上……应该是这样吧。算了，我们先到外头四处看看吧。」
帆乃夏从内侧打开围墙大门后，先探出半个身子确认状况。
「……外头是窄巷。对面是一道高墙，看不太到什么东西──在门旁边有门牌。住在这里的人是姓九条的样子。啊──不妙。」
帆乃夏连忙将身子缩回门内，接着迅速把门关上。
「帆乃夏？」
「我看到了。在电线杆阴影里头有一只。」
帆乃夏压低音量回报外头的状况。
我没有多问帆乃夏究竟看到什么。在这个时间会在阴影中躲避日光的东西，自然是那些就算丧命后仍持续活动的人。那是在父亲信中称呼为「尸人」，类似僵尸的怪物。
「……有朝这里过来吗？」
「不确定。感觉应该是正常会被发现的距离。可是我想那玩意应该没法越过围墙，所以暂时应该还没问题。」
「那我们先搜索屋内好了。如果看到有可能是线索的东西，我想先早早带回我家去比较好。」
听到我的提议，帆乃夏也点头同意。
「也好。呃……正门是关上的，我们就从刚才庭院那里进去好了。」
帆乃夏拉了拉玄关门，确认没法将门打开之后，便沿原路折回庭院。
我也同样跟在帆乃夏身后，可是──在来到有杜鹃树的转角时，帆乃夏突然停下脚步。
「咦？」
帆乃夏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怎么了？」
我接着来到帆乃夏身旁。
从这里可以一眼望尽这栋屋子的庭院。也能看到让我们来到这里的鸟居。
「怎么会……？」
可是，在鸟居那里只能看到小尺寸的神社。
原本那边应该是会连到我家的门，可以看到昏暗的地下室才对……
──等等，这是说我们回不去了？
「不准动。」
就在我们差点陷入恐慌的时候，一个彷佛利刃般的声音从后方刺进我们的听觉。
这出乎意料的他人说话的声音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身子也打了一个冷颤。
帆乃夏也满脸惊讶地浑身僵硬。
──是女性的声音？
首先令我惊讶的部分，就是那是「人的声音」。
在世界变成现在这样之后，我就没有见过帆乃夏以外的人了。在我们动身前往神奈川的路上，也没有看过其他活人。
虽然我们有找到有人搭自卫队船只去海上避难的情报，但我们并不清楚那些人是否成功脱险，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是否平安。
「呃……请问──」
我紧张地想转头回望，却被那强硬且冰冷的声音制止。
「我警告过你们不准动了。我会开枪喔。」
对方在开口的同时，我也感觉到对方用某种冰冷坚硬的物体轻撞我的背部。
这让我顿时感到一股恶寒。
「唔──你的意思是……你手上有枪吗？」
我克制住差点反射性发出的尖叫，用走调的声音这么问道。
「……要是你在这里开枪，尸人会聚集过来的。」
不同于整个人吓傻的我，帆乃夏用强硬的态度做出回应。
「没错。不过如果是在这一区还不成问题，这点数量我还应付得来。」
然而面对帆乃夏的警告，在我们身后的人只是冷静地给出如此答覆。
「总之我先让你们瞭解状况。我现在正用枪指着你们。如果想活命，就站在那里别动。要是你们有人回头，或是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我就会不客气地扣下扳机。」
那强硬冰冷的声调让人联想到冰冷的钢铁。
──扣下扳机……？
我的脑袋一下无法理解那名女子话语的意思。
「还有，你们用以前来的『回廊』我已经关上了。能从这里打开『回廊』的人就只有我而已。所以假设你们不惜挨枪尝试反抗，就算最后你们能解决我，也没有路可以回去。」
「咦……回、回廊──是、是说跟我们家相连的那个鸟居吗？」
尽管我能察觉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但我还是努力提出疑问。
「对，所以你们想回去的唯一办法，就是乖乖听我的话。」
──回不了家。
面对这样的事实，让我产生彷佛脚下地面突然消失的错觉。
我好害怕。我现在才知道那个安全地带在我心中是多么重要的支柱。
「听你刚才的说法，代表你有让我们回去的意思吗？」
在我内心正陷入动摇的时候，帆乃夏这么问道。
「我得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再做决定。如果你们坚守沉默或反抗，那我就会将你们视为敌人。」
在我们身后的女性简洁地这么说道。
──我不能把事情全推给帆乃夏。
即便我实在害怕到不行，但如果不说话，就会害我们送命。
「我、我叫南户由贵。」
「榊帆乃夏。我是由贵的朋友。」
在我自报姓名之后，帆乃夏也跟着报上名字。
「南户──我就知道。你跟南户数多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是父女……你认识我父亲吗？」
我忍着转头回望的冲动，这么反问。
「我当然认识。索斯盖特的后裔，隐遁的贤者──那个人虽然有许多绰号，但对习练魔术的人来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魔术──那你也是……？」
我虽然想过这栋屋子的主人可能是魔术师，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
尽管她提到索斯盖特跟贤者之类让我毫无头绪的词句，不过感觉父亲似乎颇为出名。
「没错，我跟你一样──也是继承因果血统的『魔女』之一。那么，南户数多人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他。」
在我们身后的女子再次提出疑问。
「…………我不知道。我也一样是为了找我父亲，所以……才跑来这里的。」
「跟我解释你的状况。」
在对方催促下，我忍受喉咙干渴的感觉，开始说明状况。
「家父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前就离开家──之后就跟我没有联络……我在自己家里寻找线索……结果昨天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一面能通往这里的镜子。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下，就到这里来找线索……」
我的声调因为紧张而拉高许多。
「南户数多真的──不在『那里』吗？」
我能从女子的语气中感受到失望。
她所说的那里，应该是指鸟居的另一头──也就是我家里。
「如、如果你怀疑我，可以亲自确认看看。」
我抱着她会再次开启回廊的期待，试着做出这样的提议。
帆乃夏也顺着我的话语帮腔。
「对啊，你要一直用枪指着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带路。」
「…………我心领了。」
女子用沉重的语气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为什么？你担心是陷阱吗？你胆子未免太小了吧？。」
帆乃夏有些着急地向对方挑衅。我想帆乃夏应该是想设法让对方把门打开。
「我担心是陷阱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不过我自己也有片刻都不能离开这座城镇的苦衷。我其实昨天就有注意到回廊被人打开，但我之所以没有立刻闯进去──而是选择等在这里，也基于相同理由。」
女子用苦涩的语气这么说道。确实从昨天起，那面镜子就跟这里相连了。所以那个时候，其他人也可以从京都这边过来。只是这名女子似乎有什么无法那么做的苦衷……
「那、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说的全是真话。」
我激动地说。
「我想想……继续追问下去，感觉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为了让你们能理解状况，我也向你们报上名字吧。我叫九条夜未。这里是九条家的本宅。而你们是突然闯入这栋屋子所属范围的入侵者。所以我会尽可能抱持戒心跟你们接触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你们能理解吗？」
──这样一说，我记得帆乃夏提过，围墙外挂有写着九条的门牌……原来她是住在这里的人。
看到屋内的惨状，我原本还以为这里没有幸存者。
虽然在这样的世界，法律已经失去作用，但在她──在九条夜未眼中，我们肯定就像是违法入侵她住处的人。
「嗯，我明白……如果是你跑到我家里来……我想我们也一样会充满戒心。」
我僵硬地点头回应。
「也是啦，只是我没想到在日本会被人二话不说用枪威胁就是了。」
帆乃夏也语带讽刺地附和我。
「要说手上的东西有多危险，你们跟我也差不了多少。不过──这样就代表你们可以理解我的正当性了。我现在会把枪放下，但劝你们还是慢慢把身子转过来，别轻举妄动。」
在对方说完话的同时，我能听见硬物互相轻碰的声响。虽然我看不到身后的状况，但她应该已经把枪口从我们身上移开。
我先是紧张地吞咽口水，这才缓缓转身。
──眼前的这个人跟我一样……是魔女。
她有着一头醒目的灰金色长发。大约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在一身衬衫搭配牛仔裤的轻便装扮外头，还穿着一件黑色大衣。
在她手里有一把黑色的长枪。虽然整体尺寸跟帆乃夏手里的步枪差不多，但粗上许多的枪身带有强烈的压迫感。
「那玩意……是霰弹枪吧？你刚才是想用那种东西在近距离对我们开枪吗？」
看到那把枪的帆乃夏露骨地皱起眉头。
「因为我平常行动都是带着这个。要对付尸人，霰弹比较快。」
她带着苦笑这么说。
看她的表情感觉要比想像中来得随和，这让我鼓起勇气开口。
「请、请问……九条……小姐──」
「叫我夜未就好了。」
（插图009）
「那……夜未、小姐……您刚才有提到尸人吧？那个称呼……在我父亲的信上也有提到。关于世界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还有跟我父亲有关的事情……您知道些什么吗？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跟帆乃夏再会的时候，帆乃夏是把那些「会动的尸体」称为僵尸。那是正常的联想。没有任何头绪的人，理应不会使用尸人这种说法。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南户的后继者吗？」
「后、后继者？那个……如果那是继承魔术师技术的意思，那根本轮不到我，应该说……我之前甚至不知道家父是魔术师这件事。我虽然可以靠着这根手杖施展魔术，但也就只是这样──」
说到这里，我稍稍举起那根我一直握在手里的木杖。
「南户数多什么都没有教给女儿吗……这下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所、所以，有什么情报都好，我都想知道！」
我激动地对透露出失望之情的夜未小姐这么说道。
「也对──我想我应该是有你不知道的情报。可是我知道的东西也不算多，而且如果你真有那样的需求，我也不打算轻易告诉你。」
看到夜未小姐锐利的眼神，我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这个时候，帆乃夏代我发出疑问。
「为什么？就告诉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想跟你们做个交易。如果有机会跟南户数多见面，我有事想找他帮忙，可是──考虑到现在的状况，我就干脆找你们吧。」
听到夜未小姐耸肩说出这些话，帆乃夏皱起眉头。
「交易？」
「如果你们愿意帮忙，包含跟南户数多有关的情报在内，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们。事成之后，我也会帮你们把回家的回廊打开。」
听到这里，帆乃夏摆出一张臭脸。
「前半的部分就算了，后半根本是威胁嘛。」
「──你要这么解读也没关系。因为要是我现在就让你们回去，那我就找不到人帮忙了。」
夜未小姐干脆地如此断言。
「由贵……你怎么看？」
帆乃夏将脸凑到我耳边，询问我的意见。
我可以从她的表情感受到不耐与焦躁。那是在死命思考对策，好让我们能摆脱困境的侧脸。
不巧的是，因为我们手里也有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所以有所犹豫。帆乃夏手里有枪，而我有魔术。
如果我们能设法从夜未小姐手里把枪夺走，说不定就不需要接受这种近乎胁迫的交易。可是──
「──就答应她吧。」
我决定在帆乃夏采取行动之前，明确地这么说。
因为对方手中也有枪。只要让她开出一枪，一切就完蛋了。在医院失去作用的现在，根本无法治疗枪伤。
如果帆乃夏不慎受伤……光是想像那种情况，我就感觉自己几乎没法呼吸。
「既然由贵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帆乃夏就像是把自己的顾虑全吞下去般，点头同意我的意见，同时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谢谢，我很感谢你们愿意合作。」
夜未小姐的表情也转趋和缓。
──眼前的这个人，说不定真的正处于困境。
看到她脸上那总算看到希望的表情，让我不禁产生这股想法。
「那么，你希望我们帮忙做什么？」
我心中抱着希望不要太过强人所难的期待，这么提出疑问。
「我想想──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可能的话，这原本是我想找南户数多处理的『大麻烦』。老实说，对现在的你们来说，这个担子可能重了点。」
「咦？如、如果是我们应付不来的要求，我们会很伤脑筋的。」
见我慌张地拉起预防线，夜未小姐笑了起来。
「我知道。所以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我会先让你们帮忙我的工作，让你们能顺便培养最基本的实力。」
「培养实力是什么意思……？」
帆乃夏带着戒心确认。
只见夜未小姐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们，对我们这么说。
「就是我要你们──从现在开始当我徒弟的意思。」
4
砰！
伴随沉重的枪响，围墙外的尸人脑袋应声碎裂。
四散的血液跟脑浆大片洒在尸人后方的墙壁上。
「好，已经搞定了。」
夜未小姐放下霰弹枪的枪口，转头对我们说。
我跟帆乃夏一起从门缝中探头确认状况后，互相点了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来到围墙外。
「好厉害喔……可是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会有问题吗？」
初次目睹霰弹枪威力的我在感到惊讶之余，也担心枪响可能会引来更多尸人。
「放心，就算尸人聚集过来，最多也就几只而已。我反而还希望尸人自己跑来呢。因为那样比较不容易发生意外。」
听到夜未小姐这么说，帆乃夏皱起眉头。
「听你的说法，好像确定这附近并没有多少尸人的样子？」
「是啊，是没多少。虽然在世界各处同时爆发尸人现身的状况，但在这里──在京都这边，发生得特别早。由于这里率先遭到摧毁的关系，绝大多数的尸人都跑到大阪跟兵库那里去了。」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迈开步伐。
我跟了上去，提出疑问。
「请问──你现在离开这座屋子，是要去哪里？」
「去我现在的据点。刚才那栋屋子虽然是我的老家，但我并不是住在那里。我自己在十年前就搬到外头住，况且就现在那栋屋子里的状态，也没法住人。」
在队伍最后面对后方状况、保持警戒的帆乃夏这时跟着开口。
「那里的气味实在很难闻……那样确实是没法住人。那你打算带我们这两个『徒弟』去那个据点做什么？」
帆乃夏用略显讽刺的语气这么问道。
从同意交易的那一刻，我们就只能接受成为夜未小姐徒弟的这个条件。可是我们具体该做什么，我跟帆乃夏现在都还不清楚。
「那得先到据点再说。虽然这里尸人不多，还是不能大意。就算手里有枪，会用魔术，如果让尸人近身，那基本上就没救了。」
夜未小姐表情严肃地这么说道。
「──我知道。我们也很清楚尸人有多么可怕。」
帆乃夏点头回应之后，持续保持警戒，继续前进。
这条宽度大约能让一辆汽车通行的窄巷，路边停有许多自行车。而在路边……在排水沟的位置，能看到几具交叠的尸体。从那些尸体都没有头部来看，应该都是被夜未小姐给解决的尸人。
我们穿过窄巷，来到大街。
这条大街的步道上方设有屋檐，沿路林立着各种商店与商业设施。只是那些店家几乎都拉下了铁门，没有铁门的店面玻璃也都被打破，能看到里头凌乱不堪的景象。公车与轿车以壅塞的状态被弃置在车道上，在许多地方还能看见曾发生过火灾的痕迹。
在有屋檐的步道上，原本应该是尸人躲避日光时会聚集的地方。可是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尸人的影子。而且……
「──原来京都是这种感觉啊。跟我想像中有点不大一样呢。」
我脱口这么说道。
由于我擅自对京都抱着有许多古老建筑与神社佛阁林立的印象，所以如果光是看到眼前的街景，我应该没法看出这里是京都。
「咦？由贵是第一次来京都吗？你没有在校外教学时来过吗？」
持续留意周围状况的帆乃夏这么问道。
「因为那类活动我基本上都不会参加。虽然我坚持要去学校上课，但其他时候，我不想让自己继续勉强忍受。」
对我这种从小学就是「边缘人」的人来说，远足跟校外教学岂止会让人难受，甚至可能是让我难以坚持「自我」的危险活动。
光是平常上课请假，就有可能让我跟不上课业，让我的未来失去选择。所以我才会坚守一定要跟上课业的底线，然而如果是不会影响到课业的活动，我并不打算让自己白受折腾。
「啊……这样说也对。我在转学到你学校的时候，你就已经过着类似走钢索般的学校生活了。不过仔细想想，这样说不定也能解释一些事情呢。」
明白我状况的帆乃夏带着苦笑这么说道。
「解释什么事？」
「就是由贵能够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当然主要是有魔术帮忙，不过──我想更重要的是，你之前就一直在攸关生死的教室里，经历着求生生活的关系。」
「求生生活……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没错。」
听到帆乃夏这有些滑稽的说法，让我低声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帆乃夏自己呢？你有在校外教学到过京都吗？」
「没有。因为我一直在搬家，所以很不巧地都没参加过校外教学。可是我小学的时候，有跟家人来过一次。」
帆乃夏说到这里，拿出手机确认地图。
「我想这里以前应该是京都最热闹的闹区。只是现在是这种模样就是了。」
帆乃夏像是在寻找过去的景色般，转头看了看四周。
「我看看，这里是河原町通……那边是三条通……以前我好像有搭公车到过这里。好想在京都变成这样以前跟由贵一起来逛逛。要是我在由贵学校的时候有校外教学就好了。」
帆乃夏用手机地图确认我们现在的位置，满怀感慨地这么说。
「真的──如果跟帆乃夏在一起，我说不定也会愿意参加我第一次的校外教学呢。」
我们在这样交谈的时候，也一路跟在夜未小姐后头。
她翻过步道的栏杆，穿过静止的车阵，横越车道。
我跟帆乃夏一边小心翼翼留意是否有尸人还在车里，一边快步穿过大街。
「走这里。」
夜未小姐熟悉地转进路旁的一条小巷。
当我们跟着进入巷子，眼前的景色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
这里明明是一条小巷，但巷子里却有好几栋气派的老式木造建筑连绵建在一起。乍看之下，那些建筑让人一下难以分辨究竟是旅店还是商店。
这里跟大街相比虽然受损较不严重，房屋壁面上还是留有飞溅的黑色血迹。
巷子过去是条死路，在这里能隐约听到流水声。
就在我猜想附近可能有河的时候，夜未在巷子最里头的屋子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我现在的据点。」
看了夜未小姐所指的屋子，帆乃夏露出不安的表情。
「虽然这栋屋子看起来有点旧，但挺漂亮的。可是跟刚才的宅院相比，规模小上许多，外头也没有围墙……」
之前我跟帆乃夏旅行的时候，会刻意挑选周围有高耸围栏，尸人没法侵入的屋子。所以看到这种构造的房子，我也同样会感到担心。
「这栋屋子周围有简易的结界，用不着担心。只要待在这栋屋子里头，尸人就不会发现我们。」
夜未小姐简短解释之后，便打开玄关大门。
「──结界。我父亲似乎也有在我们家准备那个……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老实说，光是用看的，我实在看不出差别。
「就这栋屋子来说，是对整栋建筑赋予能遮蔽人类气息的性质。这样区分内外的魔术，就统称为结界。我想在你住处那个由南户数多准备的结界，应该又是另外一种魔术。」
夜未小姐边说边走进屋内。
「打、打扰了……」
我带着些许紧张，跟着跨进屋内。
进到屋里一看，眼前是木头吧台与几张圆椅子。吧台右侧有几张复数人用的桌子，在更里头面向河川的空间，则能看到榻榻米上铺有座垫。
「咦──这里……是店家吗？」
我困惑地这么问道。
「没错，这里原本是间老餐厅。由于地段不错，里头的状态也不坏，所以我就拿来充当据点了。」
夜未小姐把枪放到吧台上，坐到椅子上休息。
「外面的河……那是鸭川吗？我好像有看过这个景色呢。」
帆乃夏仔细端详店内深处和式座位窗外的景色。
「对，只要拿条绳子从栏杆那里垂下去，遇到紧急状况时就可以沿绳索下到河原上。为防万一，你们大概知道一下。」
正当夜未小姐说到这里，从吧台左侧后头的阶梯那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正从二楼跑下来。
「你总算回来了！夜未，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啊──」
对夜未小姐喊叫的人，是一个年纪约小学低学年的女孩。
那个女孩有欠缺色素且带有些许红色的发色，用双手抱着大型的熊猫布偶。
（插图010）
女孩一察觉到我跟帆乃夏的存在，便立刻闭上了嘴，显得有些畏缩。
「我不是说要叫我师父吗？」
夜未小姐对呆站在原地的女孩这么说道。
「啊……对、对不起。可是……她们是什么人？」
女孩虽然老实道歉，但脸上仍带着警戒与困惑的表情，将半个身子藏在柱子后面。
「我想想──感觉你们好像需要先自我介绍一下。」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用眼神催促我们。
「啊──好的。我叫南户由贵……请多指教。」
「我叫榊帆乃夏。你呢？」
被帆乃夏这么一问，女孩略显犹豫地给出答覆。
「九条……羽衣。」
女孩跟夜未小姐都姓九条。那么或许该用名字来称呼比较好。
「所以你是羽衣小妹妹吗？」
可是一听到我这么说，女孩便皱起眉头。
「不要加小妹妹。」
「对、对不起……」
虽然对方年纪小我很多，但锐利的语气让我吓了一跳。
在一旁的夜未小姐看在眼里，便对女孩──对羽衣开口。
「羽衣，我要请她们在工作上帮忙我一阵子。换句话说，她们算是你的师妹。如果你看她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照顾人家一下。」
夜未小姐边说边用手比向我们这里。
──咦！？我们是她的师妹？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跟帆乃夏困惑地对望一眼。羽衣也吃惊地连连眨眼。
「我、我之前没听过有这种事！」
「因为我也没说过。可是，这都已经安排好了。」
「唔……夜未……师父总是这样──」
羽衣一脸不甘愿地瞪着夜未。
「比起那些，今天份的物资已经送到『央域』去了吗？」
「还没有……」
「那就先把那件事给完成。明天开始，你就是有师妹要带的人了。要学会对工作抱有责任感。」
「──人家一直在为师父担心的说。算了！我去就是了！！」
女孩大声嚷嚷了几句，随即便抱着熊猫布偶出门去了。
「呃……让她一个人出去没问题吗？」
直到听见女孩大力关门的声音，我这才慌忙对夜未小姐这么问道。
「放心，别看她那个样子，她可是九条家的正统继承人──她是从懂事开始就在与『魔』接触的孩子。我刚才提到你们是她的师妹，那不是随口说说，她确实是你们的前辈。」
「羽衣小……羽衣也是魔女吗……？」
面对这令人意外的事实，我惊讶得屏住呼吸。
虽然我应该要在知道两人同姓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但我实在没想到会一下子遇到除了我自己之外的两名魔女。
「没错。老实说，就你的状况，从羽衣身上应该要比从我身上能学到的要多。不过──今天就由我先来教你们一点东西吧。」
夜未小姐点头说完，便拿起吧台上的一张传单。
那看起来像是常在车站等地方会看到的观光地图，传单上有简易的地图与景点的简介。
「这里是京都市的市中心。我们目前在这里。」
夜未小姐抓起附近的一枝笔，在地图上粗略地圈起一个范围。圆圈画在位于地图右侧的河道旁。
「然后──北边是到今出川通，往南是到九条通……沿东边的线分别有平安神宫、八坂神社、清水寺……西边是天神川……大概就是这样。」
夜未小姐边说，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把圆圈也一并围进去巨大的方块。
「那个方块是什么意思？」
帆乃夏指着地图提出疑问。
「我打算先让你们知道这座城市的现状。这个方块是会保护我们，名为『边域』的结界。另外在这里还有一个保护御所，名为『央域』的结界。」
夜未小姐在方块内侧──偏右上的部分又画出一个较小的方块。
「咦……？这是结界？」
我反射性地脱口发出有些滑稽的声音。
好大──实在太大了。虽然我家也有父亲的结界在保护，但原来结界可以展开到这种规模？
「等、等一下！这整座城市真的有那么厉害的东西？这是魔术师可以凭个人力量造出来的吗？」
帆乃夏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这么问道。
「当然不行。所以这是国家事业。这是从一千年以前起就开始打造的东西。」
夜未小姐带着苦笑给出如此答覆。
「这是国家事业吗？」
我重复了她的说法。
「据说似乎是平安京时期打造的。原本是为了阻挡企图进入洛中的鬼所打造的『驱魔』结界。之后在南北朝时代跟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经过改修，才变成现在这样。九条家是俗称阴阳师的家系。」
「阴阳师……我是有听过那种称呼，那跟魔术师不一样吗？还有，刚才提到的鬼又是什么东西？」
帆乃夏在听了夜未小姐的说明之后提出更多疑问。
「只是叫法不同，本质上阴阳师跟魔术师是一样的东西。九条家在战后被纳入西洋魔术师麾下，也混有那些人的血统，所以可以说现在的正式称呼都是魔术师。至于鬼是跟尸人差不多的东西。」
「差不多……所以尸人是从一千年前就有了吗？」
帆乃夏显得相当困惑。我自己也是听得满头问号。
「该怎么说──你们应该也听过不少故事里头有『类似尸人的东西』吧？死尸复生跟人类变成怪物的传说，无论是日本还是世界各地都有，全村人都突然死光的故事也不算罕见。」
夜未小姐虽然举了一些例子，但我总觉得那些不算答案。
「那些东西不都是创作或寓言之类的东西吗？我记得那种全村人都突然死光的传说，基本上都是传染病之类的……」
我记得教世界史的老师是这么说的。
「嗯，那种状况也是不少。可是我想其中也是有『真的』。毕竟『现在这里』就有尸人嘛。」
「…………」
这充满说服力的一句话，让我只能闭嘴。
「过去仅限于某个村子或城镇规模的尸人泛滥──现在以世界规模在发生。我认为这次的状况就是这样的灾害。」
夜未小姐边说边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包香菸，不过她随即说了一句「有人要我别在屋里抽……」之后，便又把菸收回口袋。
「世界规模……所以尸人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像僵尸片那样借由病毒之类的东西到处传播吗？」
帆乃夏激动地问道。
「虽然僵尸是从巫毒教为起源，大众最为熟悉的『活死人』，不过原本的僵尸并没有传染性。会有人被僵尸咬到也会变成僵尸的说法，是跟吸血鬼手下的食尸鬼概念混淆的结果。」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
「那、那么尸人是食尸鬼吗？」
「可以那么说。魔术师将『有传染性的尸体驱动现象』统称为尸人或食尸鬼。只是现代的吸血鬼样貌主要是由创作物所塑造。世界上并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种吸血鬼。虽然食尸鬼原本也是另一种魔物的名称，不过……这算是时代变迁的结果吧。」
「原、原来如此……」
感觉还有些令人难以释怀的部分，但没法明白说出是什么部分的我这么开口附和。然而帆乃夏又再次提出疑问。
「等一下，你刚才说世界上没有我们想像中的吸血鬼，那么说……是另外有我们所不知道，『类似吸血鬼的东西』吗？」
夜未小姐点了点头。
「既然尸人化是一种会持续传染的东西，那么一定在某个地方有身为源头的感染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的『源头』是什么东西，但魔术师会将那样的感染源称为──」
夜未小姐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帆乃夏间不容发地打断。
「真祖──是这个名称吗？」
这让我猛然想了起来。
那是帆乃夏的姊姊──榊春香在讯息中提到的称呼。
我并不知道真祖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可是，兽头尸人是真祖的从者……从这样的叙述来看，感觉真祖是比尸人更为高阶的存在。我之前只是感觉难以释怀，却想不明白的东西，大概就是帆乃夏听到关于尸人感染源的说法，所联想到的真祖吧。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啦？是南户数多有写在信上吗？」
「嗯，算是吧。」
帆乃夏没有提起她姊姊传来的讯息，只是点头肯定夜未小姐的猜测。
这时帆乃夏望向我这里，快速对我使了个眼色。
──那应该是要我配合她的意思。
考虑到夜未小姐打算跟我们交易，所以帆乃夏应该是想要保留我们拥有的情报。我在理解帆乃夏的意图之后微微点头。
「要阻止尸人扩大，一定得要找出真祖加以排除。话虽这么说……闹到这种地步，怎么做都已经晚了。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让自己多活一天而已。」
夜未小姐面露有些自嘲的笑容，用手指敲了敲放在吧台上的地图。
「先回归正题吧。这就是让我们得以保命的结界。因为有这个结界，在尸人离开后变成空城的京都中心地带成为相对安全的地方。有时就算整天在外面活动都不会遇到任何尸人。毕竟不会有新的尸人从结界外头进来。」
夜未小姐边说边让手指在方块边缘游移。
帆乃夏在这个时候再次提出疑问。
「我说啊，如果有那种结界，为什么京都还会变成现在这种惨状？」
「因为负责管理结界的九条家一开始就被毁掉了。我正巧是个离家在外，四处流浪的人。当我发现有状况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全部都结束之后的事了。」
夜未小姐用僵硬的语气给出这个答覆。
「被毁掉……？听起来怎么好像是有人『刻意』那么做的？」
帆乃夏在提出疑问的同时也观察夜未小姐的反应。这是我也十分在意的部分，所以专心地等待她给出答案。
「抱歉，刚才我的说法容易让人误会。我并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那样，没理由会『失败』到这种地步。」
夜未小姐带着隐约显露疲惫的笑容继续说道。
「在结界启动之后，我试着透过收音机告知这里是安全地带，但聚集到这里来的人仅有不到二十个。我想这可能是除了我们之外，关西地区的全部人口了。」
我想这应该算是相当悲剧的数字。但是──
「咦……还有二十个人活下来吗！？」
对我来说，那已经是非常大的数字。
「对，刚才我让羽衣去的『央域』──也就是御所里头，就是他们避难的地方。『边域』算是类似高墙般的结界，而『央域』的结界则是将那个空间完全包覆，更为稳固的东西。由于要出入并不容易，因此需要有人负责送物资进去。」
夜未小姐指着大方块里头的小方块，这么说道。
「我要你们做的工作，基本上跟羽衣做的一样。就是把在街上找到的物资送到『央域』去。这样关于现状的说明大概就结束了。其他部分你们就自己去亲眼确认吧。」
夜未小姐说完这些话，从吧台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被我这么一问，夜未小姐点了个头，给出答覆。
「我要带你们──去看看这个小世界的『尽头』。」
5
轰────！
伴随剧烈的引擎声响，夜未小姐的车子沿着鸭川旁的道路高速行驶。
虽然我对车种不是很清楚，但从方向盘在左侧来看，应该是外国车。
在闹区街上虽然塞满许多主人已经往生的车子，不过这里的道路却畅行无阻。
「开、开慢一点！安全驾驶啦！」
跟我一起坐在后座的帆乃夏这样大声喊道。
我们从据点离开后，渡过鸭川的某座桥，坐上停在路旁的红色汽车。
夜未小姐似乎打算开车载我们去某个地方，可是──速度实在吓人。
「所谓的安全，就是速度越快越好。虽然说这里尸人很少，但引擎声还是会把尸人引来。在尸人聚集之前离开才是聪明的作法。」
夜未小姐说完，又更用力踩下油门。
「唔……」
我紧紧抓着安全带，忍受那吓人的加速。
如此这般，我们花不到五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
在看到夜未小姐下车之后，我跟帆乃夏也跟着逃到车外。
「呼……我还以为要没命了。咦……这里是……」
帆乃夏在喘了一口气之后，转头看了看四周。
周围林立着要比闹区更加高耸的建筑，在不远处还有一座形状类似蜡烛的高塔。
而夜未小姐带我前往的地方，是一座设计颇为现代的大楼。一个位置显眼的招牌让我们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京都车站？」
我念出招牌上的文字。
「嗯，从这里看是最清楚的。里头可能会有尸人，所以别大意。」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快步进入车站。
我们爬上停止的电扶梯，走过二楼的宽敞通道，接着从员工专用的阶梯继续往上爬。
一段时间过后，我们来到杀风景的户外走廊。我们顶着风，沿着逃生梯往上又爬了一阵子，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我们下方是车站月台与铁道。从车站往远方望去，是没有高耸建筑，由大片低矮房屋组成的街景。
「这是相当于京都车站大楼后方的位置。你们看──在那里应该可以看到东寺的五重塔。那边是九条通……是『边域』的南端。」
夜未指着能在右侧看到的五重塔这么说道。
──我感觉自己彷佛终于看到了像是京都的地方。
我抱着这番想法，顺着夜未小姐手指的方向看着九条通。
她说有类似高墙的结界，但我完全看不到类似的东西。
「虽然我家的结界也是一样，结界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呢。」
「没错，但仔细看应该可以看出分界。这也是因为有聚集在下头的那群东西的关系。」
夜未小姐用厌恶的语气这么说。
「下头……？」
我仔细观察，这才察觉到异状。
在夜未小姐说是结界南端的九条通──在那里有一团奇妙的「黑影」。而且那团黑影似乎正在蠢动……
就在这个时候，我身旁的帆乃夏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唔──那些是……大量的尸人？」
「没错。京都的尸人大半都是往南方──往大阪那里移动。所以会『回来』的，也几乎都是从南方过来。那样的尸人持续累积，就变成了现在那样。」
我脑中闪过在神奈川厚木那里看到的光景。
群聚的尸人就像海啸般将城镇吞没。
「墙、墙壁的高度没问题吗？」
我忍不住这么问道。
「目前还撑得过去。因为南侧的墙壁高度有调整过。可是……如果有人刻意要毁掉九条家，那个『犯人』对现在这种明确有人幸存的状况，应该不会坐视不理。所以这座城市会在什么时候迎接末日都不奇怪。」
夜未小姐语气平淡地说完这些话，转身面对我们。
「所以──就五天。」
「五天？」
我不解地发出疑问。
「你们在这里和我跟羽衣工作过五天之后……我会请你们帮忙处理一件『麻烦事』，代价就是我会帮你们打开『回廊』。因为到时候你们应该也会拥有能够承接我委托的实力。」
夜未小姐所告知的期限，是一个说不上长，但也谈不上短的时间。
可是总是比看不到尽头要好得多。
「好吧。那时候还请你务必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事。」
我在点头同意的同时，也不忘这样提醒对方。
如此这般，我跟帆乃夏开始了这段在京都的生活。
＊
──我真是个任性的女人。
九条夜未站在作为据点的老铺料理店门外，吐出带有香菸烟雾的叹息。
从狭窄道路仰望的天空已经染成暮色。
从这里能隐约听到屋内两名少女的话语声。她们应该正在享用刚才做好的炒饭。
虽然只是用加热过的微波白饭搭鲔鱼罐头炒的东西，却获得两人的好评。尽管用店里的设备应该可以做出更好的东西，然而现在除了自来水之外的生活供给都已经停止，所以也只能用欠缺火力的卡式瓦斯炉。
──明天在准备食材的时候多下点功夫好了。毕竟要利用人家，至少也该让她们吃点好吃的东西。
听到两个少女纵使置身在这种状况下，却依然能够找到话题谈笑的声音，让夜未将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菸深深吸到肺里。
在特定期间成为自己徒弟的两名少女，南户由贵与榊帆乃夏。她们是在这无论如何挣扎也只会逐渐转坏的状况下，突然出现的渺小希望。
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就算得用断绝退路去要胁她们，也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话虽这么说，今天太阳已经下山了。要教育大概也是明天的事了。
夜未低头看着脚边伸长的影子，缓缓吐烟。
在去过京都车站后，为了让她们掌握地理环境，还到处去汽车能到的范围逛了一下。
所以在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在这个文明灯光已经熄灭的世界，入夜之后真的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在屋里还是屋外，能做的事情都不多。
随日落就寝，随日出起床，是现在这个世界的生活风格。
就在这个时候，从巷子入口传来脚步声。
夜未将嘴里的香菸丢到地上，用鞋跟将火踩熄。
「欢迎回来，羽衣。」
在夜未这样出声之后，抱着熊猫布偶的羽衣便小跑步靠了过来。
「我回来了，夜未──不对，师父！怎样？人家有把工作完成喔。这样就没话说了吧？」
羽衣得意地挺起胸膛。
「嗯，辛苦你了。我有准备羽衣的晚餐，趁天黑之前去吃吧。」
夜未以师父的身份称赞徒弟，并催促徒弟进屋。
「真的吗！？太好了！」
羽衣露出天真的笑容。
从那个笑容中看到「那孩子」的身影，让夜未再次自觉到一个事实。
我真是个任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