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岩永琴子的现身 第四话 断头台三四郎

  宫井川甲次郎因杀人嫌疑遭到逮捕了。看到这则新闻时,森野小夜子不禁在想:

  (明明把尸体处理得那么彻底的说。)

  接著当她听说甲次郎是自己联络警方而遭到逮捕,顿时从脚底感受到一股凉意。

  (这下警方应该不久后也会调查到我身上吧。)

  这天小夜子清晨时才疲惫地回到公寓自家,一觉熟睡到黄昏左右,醒来完成了几件自己身为插画家的工作,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吃著已经很晚的晚餐并打开电视,结果就看到了这则新闻。

  她接著透过电视与网路得知了比较详细的内容后,稍微冷静下来想著:

  (看来甲次郎先生并没有把我的事情讲出来,也明白要是讲出来只会让自己的罪变得更重。)

  然而遭到逮捕的甲次郎有几项言行让小夜子怎么也想不透。虽然因此让她心中留下不安要素,但又不可能去当面质问本人。

  根据报导指出,这次的事件是七十三岁的宫井川甲次郎与小舅子发生争执时不小心杀死了对方,于是打电话告诉警方并主动接受逮捕。感觉其中并没有什么像谜团的部分。

  然而犯人宫井川甲次郎在打电话给警察之前,竟用自己宅邸中的断头台刻意砍下了受害者尸体的脑袋。

  这点使得事件成为大新闻。说到底,光是日本国内居然有人自己拥有一座断头台,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成为话题了。

  后来好一段期间,小夜子都过著每天忍受社会上讨论这起事件而难以平静的日子。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桩犯人已经自首的事件,就连用断头台砍下受害者脑袋的理由都已经得到犯人自供,因此很快就没有新的话题了。经过一个礼拜后,网路上也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情,也没有警方的调查员来找过小夜子。

  当遭到逮捕的甲次郎被问到为何要刻意把尸体砍头的时候,他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从以前就很想试试看,这座在日本制造出来而从来没有对人使用过的断头台,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把人类的脖子砍断。」

  那座摆在宫井川家宅邸的断头台据说是于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出来,唯一可以确认现存的纯国产断头台。

  断头台,是十八世纪末于法国发明的处刑装置。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两根直立柱子之间吊起一把横幅较宽而呈现斜型的刀子,藉由让刀子落下,将固定在下方的受刑人砍头。是原理很单纯的装置。

  在那以前,斩首多半是由处刑人用手挥动斧头或刀剑。然而这样做经常无法一次就把颈部砍断,在反覆两、三次的失败之后才总算可以把脑袋完全砍下来,会给予受刑人相当大的痛苦。

  相对地,断头台藉由吊在上方的刀子重量以及柱子高度产生的落下速度,可以迅速确实地砍断对象的颈部。对象不分贵族或平民,也不会让对象感到痛苦。因此在断头台刚出现的时候,甚至被人评价为平等人道而单调乏味的机械。

  这些都是小夜子听甲次郎说的。

  宫井川家的断头台高约两百三十公分,横幅约一百五十公分。高高吊在上方的银色巨刀长约一公尺,没有任何一处生锈,日本刀匠精心打造出来的刀纹也相当漂亮。

  体积大归大,但也不至于无法摆在屋内。在大门雄伟、四周都有围墙围绕,宛如武士宅邸的宫井川家里,那座断头台就摆在一间六坪大的和室中。

  六月二十日,星期一。小夜子得知宫井川甲次郎遭到逮捕后过了一个月。警方依旧没有来找过她,让她彻底安心地恢复了一如从前的心境。

  即便是内容奇异的事件,只要已经抓到犯人也得到自供,而且其中没有明显的矛盾点,警方的处理流程跑起来应该也会很快吧。小夜子虽然没有看到起诉后法院如何裁决的新闻,不过应该也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这天,小夜子从早就搭上B县的地方路线列车,沿线下车到各处的遗迹、旧巴士站、无人车站、废墟等等地方拍摄照片。晴朗的天气可说是相当适合让她收集工作用的题材资料。

  将装有照相机、素描本与几项画具的托特包背在肩上的小夜子,身穿牛仔裤搭配颜色朴素的上衣,打扮轻松好活动。

  她今年二十八岁,如果平日从早上就搭著乘客稀少的乡下列车,手拿相机与素描本单独行动,无论如何都容易让人起疑。不过她透过既没化妆也不多加装饰的外观,希望让别人觉得她是为了工作而在进行这样的行动。

  然后到了下午一点多,小夜子从只有她一个人的无人车站月台搭上进入车站的列车。这班列车只有前后两节车厢,座位是两人坐的椅子两两相对的横列式座椅。两节车厢的乘客加起来也不到十人,车上到处都是空位,无论靠窗还是靠走道的车位都任君选择,坐起来也宽敞舒适。不过小夜子还是为了找一个比较能放松的位子而在车厢中边走边张望。

  然而她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见到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名头戴贝雷帽、闭著眼睛的少女,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少女似乎是靠在窗户上睡觉的样子。颜色淡薄而飘柔的秀发,宛如瓷器的白皙肌肤。小巧的嘴巴与纤细的脖子。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订制品,明亮而毫无多余之处的设计充分衬托出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西洋人偶会穿的衣裳。可以说是个存在感非常近似于人偶的少女。

  沉睡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拐杖,上面雕有一只缩成一团的小猫,同样加深了超脱日常的氛围。毕竟一个普通的少女是不可能握著那样的拐杖外出走动的。

  小夜子光看一眼就被少女吸引了。少女实在是楚楚可怜,这点想必任谁都会认同吧。然而小夜子更进一步从少女身上感受到某种不祥的东西。如果说「不祥」不太适切,也可以说是不稳妥、不寻常,彷佛会让日常的平衡朝不好的方向倾倒的气息。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小夜子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请问怎么了吗?」

  不知究竟注视著那名少女过了多久,小夜子忽然被人如此搭话才总算回过神来。于是她把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少女身边还坐著一名青年。

  青年的年纪约二十出头,大概是一名大学生吧。大腿上放著一台打开的笔记型电脑,似乎在制作什么文件的样子。毕竟一名从无人车站上车的女性忽然停下脚步并盯著自己身旁的少女瞧,想必他也没办法保持沉默吧。对小夜子来说唯一得救的是,至少青年看起来并没有感到畏惧的样子。

  青年的容貌上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个性,服装与少女相比起来也逊色许多,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不起眼大学生。然而他个性似乎很温和,即使面对可疑的女性也只是露出苦笑,并没有要谴责的样子。

  小夜子赶紧弯腰低头。

  「啊,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接著从口袋中拿出为了像这种时候而准备的名片,递给青年。

  「我是插画家的上月。请原谅我唐突的行为。」

  名片上印有笔名的「上月」、手机号码、电邮住址、SNS帐号以及成为她插画作品代名词的招财猫图案。本名并没有公开,基本上她都会隐瞒自己的名字。

  青年顿时惊讶地盯著收下的名片,再重新看向小夜子之后,又看著电脑萤幕敲打起键盘。大概是连上网路在搜寻名片上的名字,或是想确认SNS的帐号吧。

  小夜子瞄著沉睡的少女并询问青年:

  「呃,请问这孩子跟你认识吗?」

  毕竟在空位这么多的车厢中两人坐在一起,总不可能毫无关系才对。如果彼此没有关系,青年应该也没有保护少女的必要。

  青年从萤幕前抬起头,又再度露出苦笑。

  「是的。她本人自称是我的情人就是了。」

  「情人?」

  在现在这个年代,岁数差这么多应该会有问题吧?小夜子虽然如此感到讶异,不过青年瞄著少女补充说道:

  「别看这样,她───岩永是个大学生,最近才刚成为二十岁。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偶尔会受人怀疑,实在让我很伤脑筋啊。」

  这名少女居然已经二十岁,让小夜子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观察,少女睡觉的姿势的确比较成熟,五官也多少可以感受到沉稳的感觉。

  「原来如此,情人呀。」

  「虽然终究只是她自称的就是了。」

  青年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很复杂的样子。

  「一直站著也不好讲话。请坐吧。」

  青年好意地比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毕竟小夜子也开始感到电车摇晃,于是她看著被称为岩永的少女,并且与青年面对面坐了下来。

  没有被对方起疑驱赶算是一场侥幸。从岩永的外观看起来,她就算走在路上被模特儿或演艺经纪公司的星探看上应该也不奇怪。或许他们经常会遇到类似这样的状况吧。

  「我叫樱川九郎,现在是个研究生。」

  青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身分。大概是因为小夜子有递出名片,所以他认为礼貌上应该有所回应吧。

  「虽然插画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好像负责过相当有名的工作呢。像是热门音乐团体的CD封面之类的。」

  九郎应该是根据自己刚才从网路上得到的情报如此提到,小夜子则是并非基于谦虚地摇摇头否定:

  「那只是我个人发表在SNS上的作品偶然被对方看上眼而已,其实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只靠插画工作吃饱饭,另外也接了几个打工。再说,那个CD封面也是那个团体走红出名之前的东西,只不过是如今被翻出旧作而已。」

  为了宣传自己的技术与世界观,小夜子有在SNS上发表几件自创的作品,有时候也会因此让她接到工作。虽然小夜子也希望自己可以出名到出版个人作品集的程度,不过就算真的有那样的机会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请问会在作品中画入招财猫是你个人的讲究吗?」

  九郎或许是透过电脑萤幕看著小夜子发表在SNS上的几件作品而如此询问。

  确实,小夜子发表的自创作品无论是风景画或者以物品为中心的画作,每一幅都呈现让人容易注意到招财猫的构图。虽然接到委托工作时就不能擅自在作品中加入招财猫,不过有时候委托人也会主动要求务必要把招财猫画进去。

  「正确来讲,我讲究的是招财猫与放置的场所,或一起画在作品中的物体之间的关系。」

  因此小夜子并非对招财猫本身有什么很深的执著。

  九郎听到小夜子如此说明而重新看一下插画作品,似乎也注意到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些画的场景确实都是正常来讲不会摆招财猫的地方。废墟中、陡峭的悬崖上、变形的车道护栏前,这张是绞刑台,而这张是电椅吗?」

  居然能够立刻看出绞刑台与电椅,真是了不起的观察力。明明绞刑台如果没有吊脖子用的绳索就只是两根柱子支撑一根长长的横棒,看起来要说是晒衣架也可以。电椅也只是一张木椅子上加了束缚带与装有电极的电线而已,搞不好也会被看成是某种按摩椅吧。

  虽然两种都是处刑用的装置,但如果在绞刑台侧面的棒子上或者电椅的座位部分有只撑起身子两脚坐下,两头身比例而整体呈现圆滚滚的形状,右前脚或左前脚弯在脸颊边一副很幸福的白色猫咪,就算没能立刻发现是处刑装置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九郎看著电脑的萤幕,感到敬佩似地说道:

  「每一幅画描绘的都不知该说是让人难以平静,或者说是心境无法沉稳的空间或物品。然而在那之中放一只全新的招财猫又莫名让人感觉明亮,或者说营造出了一种悠哉的气氛。」

  无论绞刑台或电椅,小夜子都尽量画得洁净、清爽,使人感受不到阴影。招财猫的部分也在脖子挂上金色的铃铛,脚抱大块的小判金币或鲷鱼,更进一步强调出福气的感觉。其他像悬崖或变形护栏的画,也都采用了这样的手法。

  然而废墟会让人联想到毁灭,陡峭悬崖会联想到坠落,变形护栏会联想到车祸事故。一如九郎所说,都是让人越看心情越难以平静的景象。

  光是在那样的画面中加入招财猫,就有人会在心中涌生奇妙的柔和感,觉得受到净化。相反地也有人会感觉这样更强调出画中风景或物体给人的焦虑感。不管怎么说,这样不自然、不平衡的搭配会产生出另一种不同的魅力。

  虽然有很多人觉得小夜子这样的插画很有趣,但也会听到有人觉得这是低级趣味或感到不舒服之类的意见。

  而九郎的反应中并没有抗拒感,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正确看出了小夜子这些画作的用意。

  小夜子于是一口气说明起来:

  「常有人说举右脚的招财猫会招来金钱,举起左脚的则会招来人潮,不过其实招财猫也被使用在招来福气、招来安全、招来好缘分等等各式各样的意义上。被认为是招财猫由来的传说之中,也有像猫咪导致生意兴隆、治疗了疾病或是因为被猫诱导结果避开了一场豪雨等等各种故事。而且自古以来猫就因为会赶跑老鼠而受到人类重用,所以也能说招财猫以带来幸福的象徵来说,有很古老的一段历史吧。」

  诸如豪德寺、浅草寺、住吉大社等等有名的寺院神社,也都有根深柢固的招财猫信仰,若讲到民间信仰就种类更丰富了。

  「藉由将那样的招财猫跟与之不协调的场所或物体摆放在一起,就能让那个场所或物体看起来的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而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丽、很有趣。今天我也是为了寻找通常不会有人摆放招财猫的不平静场所,而沿著这条铁路线到处照相或写生的。」

  小夜子从托特包中拿出照相机、素描本以及一只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小招财猫像。

  「我自己本身也绝不认为这样的画作是高尚的趣味。毕竟包含绞刑台在内,都是将多少会让人联想到死亡的东西当成题材。不过这就是我的作品的个性,或者说世界观。」

  九郎有点感到意外似地看著讲话热情的小夜子,然后歪了一下头。

  「就算是接委托并按照委托人要求的内容作画,要是没有画家本身的个性,就会变得不管委托谁画出来都是同样的东西了。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去批评别人的趣味是低级或高尚啦。不过……」

  他就像是对于小夜子的工作可以感到理解,但对于现在这个状况难以明白似地问道:

  「那为什么你会对岩永产生兴趣呢?」

  对于小夜子来说,这才是主题。

  「因为从这位岩永小姐的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一种印象,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与招财猫不协调』的感觉。」

  就某种意义上,小夜子从岩永身上感受到了与堪称是她原点的东西相同的印象。

  「她的外观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散发出亮丽的氛围,但同时又让我看起来觉得莫名不祥,彷佛深藏有一种不寻常而不平稳的感觉。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有如全身包覆著死亡的预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女孩就是让人感到不平静。

  「我从来没有从一个人物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印象,因此我的招财猫系列作品中都没有描绘人物的画作。但如果能够将给人的印象与她相同的人物跟招财猫画在一起,我的作品表现幅度肯定可以一口气扩大的。所以我为了搞懂她给我那种印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才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小夜子说到这边才总算注意到,自己讲的话是多么乱七八糟而让人感到不舒服。一个初次见面的三十出头插画家忽然说出「我觉得你的同伴就跟处刑工具或废墟一样带有死亡的影子,而我想知道那个原因。」这种话,也只会让听到的人提高戒心吧。

  然而九郎却一副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似地露出笑容。

  「原来是这样。原来画这种作品的人看到岩永会有那样的感觉。这么讲起来其实也有道理吧。」

  「难道你心中有什么底吗?」

  「有的,自从我认识她之后就遭遇过许多有如死亡般的经历,次数数也数不清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却莫名带有现实感,让小夜子更加被这位叫岩永的女孩吸引了。

  为了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小夜子赶紧接著说道:

  「哦哦对了,如果不介意,请问可以让我拍一张她的照片,或者至少画一张她的素描吗?当然,我不会在发表的作品中让人知道是她,也不会放到网路上的。」

  「那种事情应该不是问我,而是要徵求本人的同意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九郎保持著笑容,回应中带有「我是不会介意啦」的意思。

  「岩永她本来就喜欢像这样打盹睡觉,不过这次是因为她连日来为了工作进行调查,又碰上大学方面有三份报告要交,导致她一直到今天中午前都在忙。大学的报告甚至有一份还必须要我像这样帮忙她呢。」

  九郎说著,把手放到笔记型电脑上。也就是说岩永最近很累,因此现在在车上听著车轮与铁轨的声音在睡觉的意思。虽然其中也有让小夜子听不太明白的部分,但总之对方应该是在委婉表示不要为了徵求岩永同意而特地把她叫醒吧。

  小夜子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所以要她等到岩永醒来也是没问题的。

  「话说两位接下来是打算去哪里呢?」

  「如果时间足够,我们是预定到终点站的温泉地好好放松一下。毕竟她总是很难好好休息,所以我是很希望快点把这次的工作办完啦。」

  虽然九郎的回应中避开说明关键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内容,听起来他们好像也没有太多时间,不过似乎并不介意小夜子继续坐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九郎应该也有好好在关心岩永。他虽然刚才强调情人关系是岩永的自称,但那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罢了。

  就在这时,九郎唐突提到:

  「话说回来,你的作品之中好像没有断头台的画。」

  「咦?」

  九郎把视线放到电脑萤幕上继续说道:

  「绞刑台、电椅,甚至连钉刑台都有,可是却没有处刑工具中最出名、给人印象最强烈的断头台与招财猫画在一起的作品。总觉得那应该是画起来最有感觉的题材吧?」

  其实这样的问题小夜子已经好几次被工作上的委托人问过,也早就有一套固定的回答。然而这次小夜子却不禁很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

  「以处刑工具来说,断头台实在太过出名了,反而很难画呀。虽然我调查过很多资料,也试著画过很多次就是了。」

  小夜子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把话题带过了,可是九郎却同样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大约一个月前,好像发生过一起犯人用断头台砍断尸体脖子的事件吧?」

  小夜子虽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一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回应:

  「哦哦,确实发生过呢。虽然犯人好像自首了,而且最后事件也没查到什么问题便获得解决就是了。」

  就是宫井川甲次郎被逮捕的那起事件。小夜子当然会记得,而且这也跟她至今没有发表过断头台搭配招财猫作品的理由有关系。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旁边就真的摆有一尊招财猫像。小夜子就是看到那样的景象而发掘出了自己作品的方向性。

  九郎或许是透过网路查到了那起事件的整理文章,语气平淡地开始描述起来: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左右,住在D县Y村的宫井川甲次郎联络警方,表示自己在自家杀了人。警方于是赶到他宅邸一看,便发现甲次郎的小舅子───五十五岁的浅间贞雄在宅邸的一间房间中呈现遭到斩首的状态。房间内摆有一座断头台,而甲次郎说明他就是用那东西砍断了尸体的脖子。」

  宫井川家的宅邸中有一间和室专门陈列甲次郎中意的美术品或工艺品,而那座断头台也摆放在那间和室中。在一间有凹间又有榻榻米的房间中摆放一座西洋发明的斩首处刑工具实在格格不入到让人觉得有趣的程度,而且甲次郎还在那座断头台旁边摆了一尊高三十公分左右的白色招财猫。

  九郎针对事件继续描述:

  「根据甲次郎的供词,在五月二十日晚上,浅间贞雄来到宅邸拜托甲次郎借钱给他。贞雄从十多年前开始就经常来向甲次郎借钱,而因为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到最近已经演变成问题。这天两人之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结果就在甲次郎激动推开贞雄的时候,贞雄的后脑杓撞到桌角,当场死亡了。」

  甲次郎的妻子在十七年前因病过世,夫妻间也没有小孩,因此甲次郎从那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宅邸中。而贞雄是那位妻子的弟弟,原本跟甲次郎的关系疏远,但因为经营的公司在资金周转上陷入困难,才变得会来找甲次郎借钱了。

  虽然看在小夜子眼中,总觉得即使对方是已故妻子的弟弟,甲次郎也根本没有必要借钱给一个关系疏远的男人才对。不过宫井川家在当地是个旧豪族,透过不动产买卖构筑起资产,甲次郎也靠股票交易每年可以赚到好几亿元,因此多少回应了借钱的请求。

  然而这样的状况如果持续了十年以上就未免太超过了。而且据说贞雄从一开始借钱就说著「我姊姊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吗?」这样近似威胁的话语,表现出对方出钱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从高中时代就经常出入甲次郎家的小夜子,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些内情。

  「甲次郎对于贞雄的死虽然感到惊讶,不过毕竟自己已是高龄又没有家人,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因此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而且据说他最近对健康方面也抱有不安,觉得与其孤独死在宅邸中不如进监狱还比较好的样子。同时,甲次郎从以前就很好奇自己拥有的断头台是不是真的可以砍下人头,热切希望能有机会可以尝试看看。而这次眼前难得有一具尸体,觉得既然已经要自首,多少再加个罪名也没什么差别,于是他就把尸体搬到断头台的房间,实际尝试使用了。」

  甲次郎虽是高龄但体格不差,就连警察听说他是自己一个人搬动尸体并固定到断头台上,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太费力而没有感到怀疑的样子。

  九郎接著看向小夜子。

  「那座断头台据说是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的,但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后来虽然中间过程不明,不过在昭和初期成为了宫井川家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日本也有制作过断头台呢。」

  这部分的情报也有记载在新闻报导上。

  小夜子虽然一时感到犹豫,但既然自己刚才说过有为了当成作品题材而调查过资料,如果对断头台以及那起事件完全不知情也会让人起疑,于是她有点畏缩地回应九郎:

  「日本在江户时代也有执行过斩首刑,不过形式上是由人拿刀砍下受刑人的脑袋,并没有想过像西洋那样靠机械砍头的点子。日本人对于刀有很强烈的感情,也有代代以斩首为生计的家族,而且还会用砍头后的尸体试刀或磨练技术,因此或许很少会有斩首失败的例子吧。然而进入明治时代之后日本便一口气西洋化、近代化,连刑罚也转为配合西洋的做法。据说当时像火刑、钉刑或枭首示众等等残酷的刑罚都陆续被废除了。」

  「你懂得还真多呢。」

  其实这些都是甲次郎告诉小夜子的知识,但小夜子当然不能这么说了。

  「毕竟我针对断头台多少有调查过,也难免会读到那起事件的相关报导。而据说当时日本对于斩首刑也为了导入西洋式的机械性刑罚而考虑过要使用断头台,但或许是要进口实际的断头台有其难度,因此最后是参考断头台的形状、功能以及设计图,由日本自己制作了。而就在那样纯国产的断头台完成的时候,社会上开始觉得斩首本身就太过残酷,结果斩首刑也遭到废除了。我记得那好像是明治十五年吧。于是那座断头台一次都没有被使用在刑罚上、没有砍过人头,就被封存起来了。」

  虽然有种说法是明治初期曾有一座法国制的断头台秘密运送到日本,在弹正台(明治时代的监察机关)的主导下实验性地使用过。然而当时并没有留下正式的纪录,那座断头台的存在也没有被确认过。因为是相当特殊的异说,所以小夜子并没有提出来讲,不过日本制作的断头台当时没有机会派上用场的事情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九郎大概是找到了别的文章,感到佩服的同时说出了补充情报:

  「原来那就是宫井川家那座纯国产断头台的由来。哦哦,二十年前左右还曾经讨论过要将它从宫井川家捐赠给博物馆,也做过了一番调查呢。当时从学术层面上也证实了那是制作于明治时代的断头台,而且完全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毕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具有历史价值的稀有物品,交给大学之类的机关保管或许是最好的吧。」

  「不过当时捐赠的事情并没有谈成,只是说好当甲次郎先生死后或是他想要捐出来的时候才会交给博物馆的样子。」

  由于甲次郎很中意那座断头台,所以他当时欢迎针对断头台进行调查,但对于要立刻送让出去的事情则似乎感到抗拒的样子。小夜子记得后来当美术馆或博物馆要举办跟刑罚或明治历史相关的展览时,甲次郎也会把断头台借出去展示。

  九郎停顿下来呼吸了一口气。

  「为了刑罚而制作出来,却一次都没有被使用过的断头台是吗?而甲次郎对于那座断头台似乎有很深的感情。也有报导说那断头台被保养得很好,还跟甲次郎拥有的其他美术品装饰在一起。」

  那大概是为了加深「甲次郎会基于好奇心而使用断头台」这种印象的报导吧。

  「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很想试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究竟有没有到实用的程度,会好奇日本工匠制作出来的东西究竟会不会有缺陷吧。而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具尸体,自己又已经做好了自首的觉悟,那么会付诸实行或许也是难免的。」

  虽然小夜子觉得九郎会说这种事情是「难免」的感觉不太寻常,但九郎却一副能够明白似地点了点头。

  不过小夜子很清楚,甲次郎的供词是在说谎。甲次郎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砍下浅间贞雄的头。

  「甲次郎在供述的时候似乎还满意地表示,那断头台很漂亮地一次就把脖子砍断了,还说自己这下就了无遗憾的样子。除此之外,因为断头台的实验成功时已经是深夜,甲次郎觉得这时候报警也只会让住家四周变得骚动,给邻居们添麻烦,而且警察职员们要应对起来也会很辛苦,所以等到隔天早上才告知警方的。」

  九郎用眼睛追著电脑萤幕上的文章继续说道:

  「警方刚开始好像也有怀疑过甲次郎的供词。毕竟刻意用断头台砍下尸体脑袋的行为实在过于脱离常轨,而且甲次郎感觉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然而遗体的验尸结果中,死因与死亡时刻都与甲次郎的供词内容相符,受害者生前的行动也与甲次郎的描述一致,找不出什么更多的疑点。因此警方最后是朝著告发甲次郎过失致死或伤害致死,以及毁损尸体的方向进行调查的样子。虽然判决还没有出炉,不过罪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关于甲次郎的事情到底要继续讲到什么时候?

  小夜子不禁感到些许焦躁,为了尽可能自然地结束这个话题,而用视线示意了一下戴著贝雷帽睡觉的岩永。

  「呃,我们这样讲话没关系吗?她既然是累到在休息,讲话吵到她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的表面话通常来讲应该是无法不予理会的,然而九郎大概是完全无法察觉小夜子的心情,或者真的缺乏对岩永的感情,竟笑著挥了挥手。

  「这点程度没问题啦。以前有一次下雨天我们进到一间速食店,结果她也睡著了。我那时候试著把薯条插进她的鼻孔,结果她就那样睡了三分钟都没有醒来啊。」

  意思是说三分钟后她就醒来了,这实在很难拿来当参考。

  「就是因为你对她做那种事情,她才会让你遭遇到有如死亡般的经历不是吗?」

  「但总比插山药来得好吧?」

  「速食店没有卖山药呀。」

  搞不好最近的速食店其实有在卖,只是小夜子太久没有光顾过那种店,忍不住感到不安起来。不过九郎立刻补充说明:

  「哦哦,我是在讲别的时候。有一次岩永说她『拿到了好东西』,然后高高举著一根五十公分以上的山药来到我房间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感到沉重地皱起了眉头。小夜子也在脑中试著想像那个情景,不禁感到些许同情。

  「女朋友拿著山药跑来房间,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呢。」

  山药据说有增强精力的功效。虽然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带著滋补身体、增进活力的意义在食用,但看到女朋友带到自己家来总感觉会引起什么误会。

  「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只有深意啊。」

  九郎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如此断言。

  看来在他旁边有如睡美人的这个叫岩永的女孩,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也证实小夜子的眼光一点都没错,让她多少有点自信了。但这种建立自信的方式真的好吗?

  不知不觉间,车上乘客只剩下小夜子他们三个人了。大概是原本就很少的其他乘客在中途的车站陆续下车了吧。小夜子不禁也有种车内温度忽然下降的感觉。

  就在她重新振作精神,思考要如何巧妙地获得对话主导权的时候,九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话说回来,请问你知道什么是『付丧神』吗?」

  「副桑神?」

  怎么又跑出个奇怪的词汇了?小夜子虽然好像有听过,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那是什么。

  于是九郎露出微笑,仔细为她说明:

  「说是器具的妖怪或许比较好理解吧。经过上百年漫长岁月的古老道具会寄宿灵魂,使它成为具有自我意志并自由活动的怪物。在百鬼夜行绘卷之类的作品中就有描绘琵琶、古琴或锅釜长出手脚和脸部行走的模样吧?」

  小夜子听到这段说明才总算浮现印象,也想起了汉字究竟怎么写。她记得自己也看过那幅绘卷,简单来讲就是拟人化的道具。

  「虽然并不是古老的东西就一定会成为付丧神,不过有一种说法是漫长的岁月中特别受到珍惜,或是反过来完全不被重视的道具会比较容易化身为付丧神的样子。」

  所以又怎么样呢?

  正当小夜子感到疑惑的时候,九郎语气轻松地说道:

  「从明治元年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年了,那么你不觉得在明治时代废除斩首刑的那段期间制作出来的东西,有可能早已成为付丧神了吗?」

  九郎阖上笔记型电脑,双眼笔直看向小夜子。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付丧神了。因此宫井川家发生的那起事件其实不只是犯人与受害者而已,那个付丧神同样也是在场的当事者。」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付丧神?这青年到底突然在讲什么?

  然而小夜子却顿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明明车厢内空荡荡,车窗外可以看到山野与田地被太阳照耀得一片鲜绿,也依旧可以听到车轮与铁轨的声响。

  九郎微微瞄向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自称情人。

  「其实这个岩永负责的是接受妖怪或怪物等等的怪异存在商量问题并予以解决的工作。而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最近来找她商量,表示他对于被警方逮捕的甲次郎的言行举止感到难以理解,尤其无法明白甲次郎把小舅子的尸体斩首的理由,因此希望岩永帮忙解开真相。」

  说到这边,九郎轻轻笑了一下。

  「顺道一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自称名叫三四郎。据说是因为刀刃长度为三尺四寸,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三尺四寸,也就是约一公尺。与那座断头台的刀刃长度相符。

  这应该只是偶然吧?可是这位青年并不停下这些脱离现实的发言。

  「甲次郎用断头台砍下了小舅子的头是事实。毕竟这是断头台本身的证词,不会有错。然而据说甲次郎在那之后呢喃了一句话:『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九郎的语气平稳,脸上也浮现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真是莫名其妙啊」的害臊表情,但是却依然不停下嘴巴。

  「三四郎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没问题』,不过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感到特别在意。后来断头台被警方视为事件的证据而遭到扣押,三四郎于是在保管场所从职员间的对话得知了甲次郎向警方表示的斩首理由,也就是『自己从以前就想用那座断头台实际砍一次人头看看』那段话。」

  究竟还要多久才会抵达下一个车站?小夜子不禁怀疑列车是不是放慢了速度,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听到这段话的断头台三四郎马上就知道那是在撒谎了,同时他也对甲次郎那一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呢喃开始感到奇怪。究竟甲次郎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到底是什么事情没问题?得不出答案而感到伤脑筋的三四郎似乎就在深夜从保管场所悄悄溜出来,跑去找岩永商量了。」

  小夜子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又是付丧神又是斩首理由什么的,我才想问你有没有问题呢。再说,你为什么要讲得好像那些事情跟我有关系一样?」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小夜子不可能会没有关系的。

  高中毕业之前,小夜子都居住在距离Y村的宫井川家宅邸徒步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她的父亲是一位园艺师,经常受甲次郎委托修剪宅邸的庭院以及其他杂事。这时候小夜子的母亲还没有外遇离家,父亲也还多少认真在工作。虽然如今小夜子早已将那两人的长相都遗忘了。

  就在小夜子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接到父亲打电话来表示自己忘了带东西,要小夜子帮他拿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在那之前小夜子虽然从外面看过宅邸,但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对于甲次郎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

  当她把父亲忘记的东西送到宅邸后,因为人手不足而被父亲吩咐去打扫房间。然而她搞错房间,进到了摆饰有各种艺术品的特别和室。

  小夜子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那座明治时代制作的纯国产断头台,在断头台的旁边还摆了一尊白色的招财猫。

  断头台的威容与锐利感,招财猫的圆润与恬静感,两者的组合让小夜子大受感动。她从小就喜欢画图,经常拿各种题材写生或尝试绘制独创的插画,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从事这样的工作而到处寻找可以当成自己题材的东西。然而她从来没有见过吸引自己到这种地步的美丽景象。

  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她入迷地观赏著那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她的个性从以前开始就容易对吸引自己的对象看到入迷,甚至遗忘周围的状况。

  而当时六十岁的甲次郎就发现了那样的小夜子。

  一个初次来到别人家宅邸的高中女生若呆呆站在房间中被人发现,就算挨骂应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那是摆饰有高价艺术品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甲次郎大概是对小夜子热衷注视著断头台的模样感到有趣,笑著对她说道:

  『只有断头台的话,或许会被人说是恐怖又不吉祥而已。但如果旁边有尊招财猫又会如何?这座处刑装置是不是也看起来变得温和而美丽了呢?』

  小夜子还没确认究竟是谁在对她讲话,就首先激动地点头并快嘴表示同意:

  『是的!因为旁边有个圆滚滚的招财猫,更加衬托出断头台美丽的笔直线条,也更加让人可以明白它做为一台装置的讲究设计呢!』

  紧接著她也不理会甲次郎的反应,便拜托对方让她拍张照片,或者不方便的话至少也让她画张素描。在这点上她也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甲次郎对于那样的小夜子感到很中意,于是告诉她随时都可以到宅邸来拍照或写生。这或许是因为小夜子希望将绘画当成工作而对宅邸中其他的美术品和工艺品也都感到兴趣的缘故,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立刻就理解了甲次郎最为中意的断头台所散发出的魅力,这点似乎让甲次郎相当高兴的样子。小夜子事后也听甲次郎说过,他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有个对象可以跟他谈论这些事情。

  后来小夜子便经常出入宫井川家的宅邸。虽然因为两人岁数相差四十岁以上,一方面要顾虑到世人的眼光,所以小夜子都偷偷摸摸的就是了,甚至连她父亲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甲次郎和小夜子非常谈得来,让她看了许多宅邸收藏的美术品,也让她画素描。能够就近看著货真价实的美术品绘画素描的机会尤其让小夜子受益良多,甲次郎的审美观也对她造成了影响。两人经常在断头台与招财猫前面聊得忘记时间,小夜子偶尔也会听听甲次郎的抱怨。从这时候甲次郎的小舅子浅间贞雄就会来向他要钱,而这件事也成了两人之间的话题。

  甲次郎是小夜子最能依靠的对象,也是她居住在那座村子的时期最亲近的人物。

  「因为你就是事件的关系人。」

  九郎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而是露出「把你扯进麻烦事中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

  「森野小夜子小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也记得你的事情。你可以说是这一连串谜团的中心人物。」

  如果所谓的付丧神真的存在,当然会记得小夜子了。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若不存在,眼前这位青年又为什么能够讲出这样荒唐无稽却又符合事实的发言?

  坐在九郎旁边睡觉的女孩大概是快醒来的关系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头上的贝雷帽掉了下来,落到九郎大腿附近。

  九郎拿起那顶贝雷帽的同时,面露僵硬的笑容对小夜子继续表示:

  「岩永早已解开了谜团,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岩永感觉好像随时都会醒来。当这女孩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是不是整个现实都会遭到改写?

  小夜子不禁抱著想要尖叫出来的心情,紧紧握起自己的托特包。

  在距离一座不知究竟是还在使用或是已经长年废弃的无人车站一公里以上的地方,小夜子瘫坐在四周连一间民房都没有的神社后面擦拭著汗水,调整呼吸。

  这是什么陷阱吗?还是恶梦?

  就在九郎准备进入正题的时候,小夜子注意到列车已经停下来打开车门,于是立刻从座位起身,奔到了月台上。而九郎大概是因为太过突然而没能站起来,或是因为没办法丢下还没醒来的岩永,结果没有随后追上,列车便出发了。

  小夜子看到列车出站之后便马上离开车站,在山野间的坡道上不断奔跑,看见一座鸟居就冲了过去,两阶并作一阶地爬上阶梯,穿过鸟居见到神社,于是绕到神社后方瘫坐到地上。神社背后有一排高度及腰的木制栅栏,栅栏的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一块河岸。如果要从那里爬上来应该会很辛苦,而且那高度与距离也应该会让人不想攀爬才对。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云也很少,天气非常晴朗。周围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只要躲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被找到了。而且神圣的场所也可以让小夜子稍微放松一点。

  她在脑中思考著。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两个叫九郎跟岩永的人物是警方关系人吗?还是更加糟糕的人物?或者反过来其实是好人吗?

  不,对于才刚认识的对象忽然讲什么妖怪实际存在的人,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人。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不可能是好人的两人之一───九郎道歉似地举著一只手,从神社的转角处现身了。

  「你、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小夜子没有站起身子的余力,甚至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到愕然。就算九郎是在下一个车站下车追上来,若没有预先知道她在这个地方……不,就算他预先知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才对。而且九郎几乎没有流什么汗,也脸不红气不喘。

  大概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九郎保持著一段距离缓缓走到她正面,站在脚已经可以碰到栅栏的位置。

  「断头台三四郎来商量之后,我们就在找你了。即使是在人很多的街上,其实也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我们在浮游灵之类的存在协助下,前几天终于找到了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随时在监视著你。而且在这附近一带也到处有无害的妖怪们,告诉了我们你在这个地方。」

  看到九郎像这样站在眼前,小夜子才发现他身材意外地高。可是他身段却放得很低,表现得彷佛立场比小夜子还要弱。

  「不过要追上你还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因为岩永不善于运动,我想她等一下晚点才会过来吧。」

  虽然九郎无论态度或语调都像个善良的青年,但这点反而让小夜子感到更加毛骨悚然。有著好青年的样貌却表现出异常的言行,这样的不均衡感扰乱著小夜子的心。

  九郎接著反省似地垂下肩膀。

  「因为今天你要沿著那条地方列车路线到处走的缘故,所以我们猜想只要配合时间搭上列车应该就能在什么地方遇上你。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主动跟我们接触呢。那状况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因此让我非常犹豫该如何向你提起我方想说的事情才好。一直以来这种事情都是岩永在做的,但毕竟今天要把她叫醒也太可怜了。」

  小夜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从那女孩身上感到不祥也是当然的,因为她就是让我的罪行曝光的预兆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像『预感』之类不可思议的直觉呢。」

  在这点上,小夜子姑且相信了超自然的力量。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为了吓唬我而撒谎说什么妖怪吧!那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在那点上我也没有撒谎。我发誓,我们不是警察,也没有要告发或指责你罪行的意思。你之所以会对岩永感到不祥,应该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的存在。我们只是受到断头台的付丧神三四郎的委托而来的。」

  对于小夜子的抗议,九郎一副「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还请你镇静下来」模样似地搔著头。

  小夜子不禁感到气愤,尝试靠理论反驳:

  「那个『三四郎』的名字就是你在撒谎的证据!Guillotine(断头台)的名称来源是将倡导者约瑟夫•伊尼亚斯•吉约丹(Joseph-Ignace Guillotin)医生的姓氏改为女性名字的吉约帝纳(Guillotine)!所以Guillotine应该是女性,不可能是『三四郎』这种男性的名字呀!」

  对于这点,九郎当场沉思了一段时间后回答道:

  「这个嘛,毕竟那东西在日本也称作『断头台』,而三四郎是纯国产的,所以就算性别不一样应该也没关系吧?」

  「别那么轻易就改变性别呀!」

  小夜子一方面为了压抑涌上心头的恐惧而准备继续大吼,不过九郎缓缓往后退开,并且把手掌伸向前方摆出安抚情绪的动作。

  「请你冷静下来,我们并没有要加害于你的意思。」

  但这句话说到途中,九郎的身子就忽然往后一仰,从小夜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恐怕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而把身体靠到栅栏上想要再拉开一点距离,结果那栅栏不知是基部还是整体已经相当脆弱,承受不住人类的体重而当场断裂,跟著九郎一起摔落陡峭的斜坡了。

  小夜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展开当场愣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站起身子,探头望向陡峭斜坡。要是从这里摔下去,绝不会只是翻滚几圈而已,肯定会狠狠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

  九郎趴著身子倒在那块河岸边,头部附近的地面可以看到深红色的液状物体渐渐扩散。感觉应该已经丧命,就算还活著也迟早会死吧。

  「到底怎么回事?意外事故吗?啊啊!必须叫救护车才行!」

  小夜子赶紧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可是一把红色拐杖的前端忽然举到她的眼前。

  「没有必要。他很快就会起身回到这里来的。」

  拿著拐杖的是那位名叫岩永、头戴贝雷帽的女孩。

  面露彷佛没什么烦恼的微笑,容貌有如人偶而身材娇小的这位女孩,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小夜子身边。

  面对讲不出话的小夜子,岩永摘下贝雷帽低头致意。

  「恕我自我介绍得迟了,我叫岩永琴子。愚鲁的学长对你做了相当失礼的行为,且让我代他向你深深致歉。」

  在拿著手机愣在原地的小夜子面前,岩永优雅地说出「愚鲁」这样不常听到的词汇并重新戴上贝雷帽后,用相当平常的态度注视著小夜子说道:

  「那么,这次让我们真的进入正题吧。为什么宫井川甲次郎会用断头台砍下浅间贞雄尸体的头呢?」

  小夜子再次浑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结果让视线高度变得跟岩永一样了。接著用基于常识的主张想要抵抗眼前的岩永。

  「不,现在不是讲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她这句话应该很有道理才对,可是岩永却不予理会,擅自开始讲起「正题」:

  「甲次郎向警方供述自己不小心杀死了贞雄,便想说乾脆趁这个机会使用自己从以前就想试用看看的断头台,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岩永的声音冷淡而清晰响亮。搞不好是她认为像这样自顾自地讲起话比较可以让小夜子镇定下来,才会故意这么做的。

  「断头台的三四郎对我说,他听到这段转述时便立刻发现甲次郎在撒谎,并开始疑惑甲次郎在砍下贞雄的头时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岩永彷佛对什么事情感到有趣似地继续说道:

  「听到这边就有一点让我感到在意。为什么三四郎会立刻发现甲次郎告诉警方砍头的理由是在撒谎?这并不是因为甲次郎的那句呢喃与他所说的理由不相吻合,而是因为三四郎是察觉谎言之后才对甲次郎那句呢喃的意思感到疑惑。于是我针对这点询问了三四郎,结果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小夜子只能够默默听著岩永逐渐带入事件的核心。

  「因为在十年前左右,甲次郎已经有过利用断头台对尸体砍头的经验。三四郎说他当时是被制造出来之后第一次可以从事自己身为断头台的工作而奋力表现,漂亮地将尸体的脖子砍断了。一百年以前的断头台就算状态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砍下人头的。是因为它成为了付丧神,才有办法发挥出正常以上的能力呀。」

  没错,十年前甲次郎就因为断头台的锋利程度实在太过出色,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大为感动,认为日本的工匠从明治时代就非常优秀了。

  「甲次郎早在十年前就用断头台砍过人头了,那么这次说『从以前就想试一次看看』的理由自然是在撒谎了。」

  说到这边,岩永重新看向小夜子的眼睛。

  「然后十年前左右下手的那一次,据说在场的人不是只有甲次郎,还有另外一名女性在帮忙。而且这两个人不只是砍下尸体的头而已,也有把手脚甚至躯干都用断头台砍断,把全身都分尸的样子。」

  岩永挥动一下拐杖,指向小夜子。

  「森野小夜子小姐,当时和甲次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你和甲次郎是用断头台将你父亲的尸体分尸了对吧?」

  这女孩果然是要让小夜子的罪行曝光的存在。

  杀害浅间贞雄的事件和小夜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那起事件有可能连带地把小夜子的罪都摊到阳光下,所以她才会感到恐惧的。

  既然断头台可以轻易砍下人头,那么应该也可以砍断手脚吧。要砍断躯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断头台的设计上并不适于把颈部以外的部分固定在吊高的刀刃下方,不过只要调整尸体的位置让想要切割的部分放在刀刃下面,一样能够轻易砍断。

  「如果想要处分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不要让人发现,若保持原型就太过笨重,而且搬运起来太醒目,要埋起来也必须挖个很深的坑洞。然而只要将尸体拆散就能够将各部位分别处理,不但可以减轻搬运上的负担,无论要埋到山中或是沉入海底也都比较方便。即使需要多一道麻烦的手续,但可以更安全地处理掉一具尸体。如果将各部位分别丢弃到不同地方就更加不显眼,也能降低被人发现的风险。」

  没错。小夜子与甲次郎当时就是认为这样处理比较好。

  「而且就算到处分散掩埋或沉入水中的部位被人发现,只靠手臂或躯体之类的一部分想要查出尸体的身分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已经化为白骨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头部,如果破损过于严重想必也很难找到线索。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要处理尸体的时候经常都会选择分尸的手段。」

  容貌年幼的岩永却语气流畅地说著带有现实感的犯罪手法。这点同样让小夜子感到不均衡而毛骨悚然。

  「然而要拆解尸体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不但骨头很硬,肌肉与脂肪也不是靠一般的刀刃就能轻易切开的东西。毕竟就算是使用斧头或刀剑的斩首刑罚时,都经常会发生切砍失败的状况。就是为了减少那样的失败,才会开发出断头台。既然如此,断头台应该也可以说是最适于用来分尸的装置了吧。」

  那是为了迅速确实地砍断人体而设计出来的装置,甚至因为砍得太迅速,据说曾经有过一天砍下上百个人头的纪录。也因此断头台明明是基于人道理由而制作出来的装置,却成为了一种恐怖的象徵。

  小夜子放弃隐瞒,决定自发性地开口了。就算对方态度并非得意洋洋,但小夜子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看起来像少女也像魔女的人物继续恣意地描述关于自己的过去。

  「十年前,三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在家中杀害了父亲,于是跑去向甲次郎先生求助了。我不愿意为了那样的父亲而被人问上任何一点点的罪,甚至连向别人解释原由都感到讨厌。甲次郎先生当时对我感到同情,表示愿意协助我处理尸体并隐瞒杀人的事情。就是在那时候,甲次郎先生提议要利用那座断头台的。」

  「那部分的事情三四郎似乎也有听到。而且他也说甲次郎先生从以前就想试试看用断头台砍人体的事情是真的。所以甲次郎先生才会立刻想到用断头台处理尸体的点子,而且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虽然小夜子确实曾在那座断头台前跟甲次郎商量过关于父亲的事情,但这女孩难道还想继续讲什么付丧神之类的胡言乱语吗?小夜子不禁感到很不愉快。

  可是岩永说明的内容又符合事实,因此小夜子也无从否定。

  「当天深夜,我们用甲次郎先生的车子将父亲的尸体搬送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并且用断头台分尸了。毕竟我家跟宫井川家周围都没什么民房,到了深夜也没有室外灯光,因此无论搬送还是分尸都没有被人发现。后来我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拆成二十多个部位的尸体运到山中掩埋或是运到更远的地方沉入海中,尽可能分散场所。而且我们进一步处理,让尸体绝对不会被看出身分。甲次郎先生也保留了一部分的尸体,说要埋在宅邸的庭院中等到化为白骨之后再行处理。」

  宫井川家宅邸的领地很广,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埋了尸体。虽然再怎么说也没办法一直埋著,但等到在地中化为白骨之后再运到远处舍弃会比较轻松。

  「我在三月结束时,从高中毕业之后就马上离开了村子。虽然当时连要就职还是上大学都还没决定,但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要那么做了。毕竟我父亲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酗酒而不工作,只要我离开村子,大家应该只会觉得是我们家为了避债而趁夜潜逃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跟甲次郎先生也已经十年以上没有联络了。」

  「是甲次郎指示你那么做的对吧?」

  难道这部分只是岩永的推测,她并没有向甲次郎取得过确认吗?那么她又是怎么得知当时应该只有小夜子跟甲次郎会知道的状况?谜团越来越深。若不是那座断头台真的成了什么付丧神,实在难以说明。

  小夜子沉下眼皮回应:

  「对。甲次郎先生说我有绘画的才能,因此要我忘记过去、重新来过。而且为了让我离开村子后可以生活,他还给了我一笔钱,并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他就好。另外为了预防万一,他也交代我要跟宫井川家以及整座村子都断绝关系,然后就送我离开了。」

  多亏甲次郎的那笔钱,让小夜子离开村子后没有陷入走投无路的状况,很快就找到居住的地方以及暂时维生的工作,也从事了约五年左右的插画工作。

  「只要我舍弃过去,就算我父亲消失也不会有人找他,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毕竟父亲当时在村中是不论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状态,因此我想应该连骚动都没有引起吧。只要尸体没有被发现,就绝对安全。」

  或许甲次郎在这部分也帮忙处理得很好吧。因为他是在村中有权有势的人物,只要他若无其事地向人提到自己介绍了其他地方的工作给森野家,想必就完全不会有问题了。

  「然而在一个月前,我做完深夜的打工回到家睡觉,醒来再做了一下插画的工作后,就看到新闻报导说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了。当下我还以为是父亲的尸体被人找到而且查出身分,让甲次郎先生因为那个罪名被逮捕的。我顿时觉得我们那时候虽然把尸体处理得很彻底,但会不会是什么地方遗漏了?我会不会也很快就要被抓了?让我吓得全身发冷。但后来知道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理由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可是他对于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理由又撒了那种谎,让我感到脑袋很混乱呀。」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就可以想出很多合理的解释,然而小夜子却选择避开深入思考。她认为只要警察别来找她就可以了。

  岩永这时彷佛第一次注意到某件事情似地把手放到额头上。

  「哦哦,原来小夜子小姐也是跟三四郎抱有相同疑问的立场呀。关于浅间贞雄的那起杀人事件,甲次郎的供述内容几乎都是真的。他在发生口角时出手,结果不小心杀害了小舅子。然而甲次郎在年龄上要逃跑也很辛苦,在健康上也有问题。就算把尸体藏起来,贞雄也不像小夜子小姐的父亲那样在社会上呈现孤立,要是贞雄失踪就会引起骚动,那么一来甲次郎迟早会遭到逮捕,因此他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虽然只有部分片段,不过三四郎也有目睹或听闻到这些状况。」

  「那个断头台是付丧神的论点,你到底要主张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这个主张,让小夜子心中的不安与混乱不断加深的。

  「虽然你这样说,但如果没有三四郎,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实呀?」

  岩永对于对方的态度感到遗憾似地挥一挥拐杖,又继续说了下去。

  「决定去自首的甲次郎接著就用断头台砍下了贞雄的头。为什么呢?」

  小夜子虽然也隐隐约约知道答案,不过她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件事。

  可是岩永毫不迟疑地说出了那个解答: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甲次郎这次也是为了隐藏你的罪行而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

  小夜子只能在口中深处紧咬著牙齿。

  「甲次郎虽然决定自首了,但问题就在于他的财产处分。照他的年龄来说如果遭到判刑,应该就会在牢中过世,搞不好亲族们在他服刑的期间就会擅自将他的财产处分掉了。尤其那座断头台本来就讲好要捐赠给博物馆,只要亲族中没有人对它有特别的兴趣,应该就会很乾脆地捐出去了吧。少说也会被明白其价值的人物或组织买走。甲次郎恐怕是认为到时候那座断头台有可能会让你的罪行曝光吧,认为那断头台上搞不好还残留有砍断过人体的痕迹。」

  据说有砍过人的刀就算再怎么研磨过,厉害的行家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沾染到柱子上的人血就算再怎么擦拭,也没办法完全消失。而且近代的科学分析技术似乎也能知道血液是不是人类的东西、有多古老。如果有采集到DNA,甚至连是谁的血都能够检验出来。

  「十年前,断头台在砍过小夜子小姐的父亲之后肯定有彻底清洁过,把显眼的血迹以及你的指纹都擦得一乾二净了吧。毕竟后来那座断头台还是继续摆饰在房间中嘛。然而一旦面临要交到别人手中的状况,就难免会开始担心了。会不会有血液或肉片残留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类的油脂沾染在上面?刀身会不会留下污渍或什么缺损?」

  虽然小夜子当时也有帮忙清洗断头台,让它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但也依然会感到不安。

  「那座断头台在二十年前有接受学术性的调查,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它没有任何对人使用过的痕迹。也有被当成珍贵的资料展示过,想必也被拍过许多照片。甲次郎无法知道断头台捐赠出去后,博物馆或大学会不会对它重新进行调查,但万一在调查时发现似乎有砍过人体的痕迹又会如何呢?自然就会怀疑在过去那次调查之后,那座断头台曾被人使用在犯罪上了。」

  大家自然就会推测是甲次郎使用在犯罪行为上了吧。

  「如果接著又发现被锐利的刀类砍断骨头的尸体,然后又查出甲次郎的周围曾经有某个人物失踪,搞不好就会连锁性地把过去那场杀人以及小夜子小姐的事情都挖出来了。因此甲次郎为了完全消除那样的可能性,而决定制造出即使断头台有留下砍过人体的痕迹也不奇怪的状况。即使那样必须让自己多背负一项毁损尸体的罪名,他还是用断头台砍断了贞雄的尸体。」

  如果要隐藏痕迹,只要用新的痕迹盖过去就可以了。这点小夜子也能理解。

  「如此一来,也能明白甲次郎在砍断尸体后,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意思。如此一来,就算断头台有砍过人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不会遭人怀疑,也就不会受到更进一步的详细调查了。这样一来小夜子小姐的罪行就不会曝光,应该也就没问题了。那句呢喃就是这个意思。或者就算对象是一具尸体,博物馆或大学可能也不会想收下一座实际砍过人头的断头台。即使因为是珍贵资料而决定收下,可能也只会封藏起来、什么也不调查吧。如果是那样的状况,同样也符合甲次郎的期望。」

  虽然把断头台直接破坏烧掉或许是最安全的,但对于它有特别感情的甲次郎应该做不出这样的行为,而且如果在自首前破坏烧掉了那么巨大的东西,搞不好反而会让人起疑。因此把贞雄的头砍下来恐怕是次佳的选择了。

  岩永稍微往前走几步,来到被破坏的栅栏边探头看向下面,并且对无法动弹的小夜子说道:

  「对于警方,甲次郎也只需要供述一段会使用断头台似乎还算合理的理由就没问题了。虽然就社会观点来看不太符合常识,不过甲次郎从以前就想试用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也是事实,只不过那不是这次而是十年前的想法,也不算是撒谎。应该不用害怕警方看出他的真意。」

  小夜子一直避开面对的假说都被岩永实际化为言语了。

  而那个岩永接著露出微笑,重新看向小夜子。

  「三四郎虽然掌握了足以察觉出这些事情的情报,但毕竟他是个妖怪,似乎没能完全理解人类心理与社会关系的微妙之处。毕竟甲次郎在进行砍头作业的时候也没有把理由讲出口的样子。而在听完我这些推理之后,三四郎便释怀地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呢。」

  断头台的哪里有可以露出表情的脸部?简直是胡说八道。事件的凶器竟然会为了自己被使用的理由感到困惑也未免太缺乏现实感了。

  小夜子压抑著想要大吼的感情,双眼凝视岩永。

  「你的推理都是假的。不可能会是真相。」

  她无法克制如此主张的冲动。她必须这么主张才行。

  「哦?你这么说的根据是?」

  但岩永不为所动,只是深感兴趣地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于小夜子来说,事到如今付丧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无法接受那样的假说会是真相。即便同样的结论,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浮现在她脑袋的某个角落。

  「我在新闻上看到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全与否。我好担心这次的事件会不会让甲次郎先生想要对十年前的事情一起赎罪,而把一切都告诉警方。但我完全没有关心过甲次郎先生的状况。」

  甲次郎如果把十年前的行为也讲出来也只会让罪名更重,所以他应该不会讲出来才对。小夜子的脑中只是不断打著这样的算盘。

  「可是你却说甲次郎先生在杀了人之后,比起自己反而先担心我的安危,决定自己一个人把罪扛起。那我又算什么?只想著要保护自己的我到底算什么?」

  这表示小夜子对于最关心她、最为她付出的人完全不顾虑的意思。

  「如果你的推理不是假的,我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个无耻的人,我就是个根本没资格让甲次郎先生挂心的人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砍掉尸体的头,不就显得甲次郎先生很愚蠢了吗?所以那推理必须是假的才行呀。」

  这个名叫岩永、像个人偶一样的女孩,就是为了逼小夜子面对这种事情而来到这里的吗?是身为一个不祥的使者而来到面前的吗?小夜子是掉入了她设下的陷阱吗?

  岩永吐了一口气后,不太在乎地回应:

  「要说那是假的也没关系,不过甲次郎应该也不会介意你那样的想法吧?」

  这句话说得好像小夜子为了这种事情苦恼是很奇怪的行为一样。

  「甲次郎曾经劝告你要舍弃过去。因此他应该不会期望你为了这次的事情关心他,也不会要求你要有所回报吧。」

  岩永有如一个历经过悲喜辛酸的人生前辈般说著。

  「对于甲次郎来说,你也许就像他的孩子或是忘年之交的朋友。会同样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产生感动的对象,应该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对于这样唯一的知心人物,应该只会想要付出些什么但不会有希望得到回报的念头吧。至少三四郎认为甲次郎就是那样的人。」

  毕竟它是长年来被甲次郎珍惜的断头台,或许在那栋只有甲次郎独居的宅邸中是最理解他的存在吧。

  岩永接著又觉得自己身为年轻人好像讲话太过高高在上似地对小夜子低下头。

  「哎呀,要说我的推理是假的也比较符合现实。付丧神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就算把我的话讲给别人听,应该谁也不会相信吧。当然,我想你也不会主动把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告诉别人就是了。」

  没错。如此奇妙的事情,小夜子也不可能会讲给谁听。

  这时候,小夜子注意到一个根本的问题。

  「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就算是假的内容,只要让断头台的付丧神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不就结束了吗?有什么必要把那些话也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三四郎在接受了我的推理之后,又向我拜托了另一件事情。」

  岩永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

  「在你的招财猫插画系列中,并没有断头台的画。对你来说,在甲次郎的宅邸看到的断头台与招财猫是一切的原点,本来应该会很想发表那样的作品才对。然而要是发表了那样的作品,就会跟你舍弃的过去产生过度的关联性。所以你才会一直回避那样的作品吧?」

  小夜子虽然听不出岩永究竟打算把话题带往什么方向,但也只能承认了。

  「没错。就算觉得即使把作品发表出去也不会有人联想到还住在那座村子时的我,我还是会感到害怕。所以我尽可能回避了那样的作品。可是那又如何呢?」

  岩永彷佛在责怪小夜子太过迟钝似地回答:

  「甲次郎曾经看过许多你的作品。即使没有公开本名,他还是从你公开在网路上的东西以及你接过的工作,看出了名叫『上月』的插画家真正的身分。他似乎尤其喜欢你把招财猫与不吉祥的东西组合在一起的系列作品。据说他曾经在那间摆饰了断头台与招财猫的房间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著这样的话呢。」

  小夜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离开村子之后,小夜子就彻底断绝了与甲次郎的联络。甲次郎想必也不会在网路上留下什么不必要的留言吧。

  「至于你的画作中没有成为原点的断头台这件事,甲次郎也明白是因为那可能使你和他之间产生关联性,所以只能感到遗憾。而三四郎对于自己没能被画进作品中公开给全世界看到的事情同样感到很难过。他也非常喜欢你的画作呢。」

  小夜子不禁疑惑,对于成为画作题材的道具本身送上的赞美,究竟该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才好?

  「因此三四郎拜托我来说服你,希望你务必发表一幅断头台与招财猫的作品。他也说他会尽最大的可能提供协助。」

  岩永一副「这是至今接过最麻烦的委托了」模样似地摇摇头。

  「关于你父亲的尸体,只要是能够找到的部分,妖怪们都会帮忙移动到更加隐密的场所。假设万一被谁发现,妖怪们也会在正式被调查之前把尸体偷出来重新处理。三四郎也会稍微改变刀刃的形状,让刀与尸体骨头的切割面变得无法吻合。」

  这是多么荒唐夸张的提议啊。

  岩永接著又说出了让小夜子能够更加放心的材料:

  「甲次郎这次也在警察来到宅邸之前就把招财猫搬离断头台旁边,收到置物间去了。这是为了避免让那两者的组合被大众看到,尽可能防止让人联想到你的画作。」

  好奇心强烈的电视或杂志媒体,虽然也报导过甲次郎收藏的其他美术品或工艺品,但是都没有提到那尊招财猫。毕竟甲次郎从以前就不太会让人进到那间摆饰用的和室,因此知道那尊招财猫的人肯定也非常少数。

  「而且最近才刚发生让断头台成为话题的事件,所以社会上应该也会相信你是从那事件中获得灵感而发表了新的招财猫系列作品吧。」

  你到底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夜子虽然很想如此责备对方,然而岩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不会强迫你的。三四郎也说过它不希望你是在勉强之下画出不佳的作品发表出去。他终究只是希望你能正面考虑看看这项提议而已。」

  小夜子因为焦躁的心境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那我犯下的罪呢?我可是杀了人喔?你明明知道了这点却保持那样的态度没问题吗?」

  结果岩永开朗地挺起胸膛。

  「我并不是法律的守护者。我的立场上只要能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就足够了。反正我对于你那位被杀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三四郎也没有期望你接受制裁。要如何面对罪行,那是你的问题。」

  她接著举起拐杖,指向斜坡。

  「而且你即使觉得已经来不及得救,还是为了从这里摔下去的九郎学长想过要叫救护车,因此我并不认为你是那么坏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小夜子才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那个叫九郎的青年刚才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要不是当场死亡也应该是濒死的状态才对。现在又经过了一段时间,肯定已经断气了吧。

  「可、可是他死了呀。」

  虽然那是意外事故,但小夜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结果就在这时,九郎忽然从神社的转角处冒出来,用一副没有什么事情好在乎模样似的悠哉态度对岩永说道:

  「啊,岩永,事情结束了吗?」

  「是的,刚结束。」

  而岩永对于九郎的出现也彷佛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似地点头回应。

  小夜子则是继续瘫坐在地上双脚发软。九郎的衣服上可以明显看到大概是滚落斜坡时沾到的杂草与泥土,然而无论是他的头部或肌肤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受伤的痕迹。明明刚才小夜子亲眼目睹他在下面的河岸边流出鲜血的景象,可是现在的他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对于盯著九郎的小夜子,岩永耸耸肩膀。

  「如你所见,九郎学长还活得好好的。请不用担心。」

  真是一点现实感都没有。这果然是一种恶梦吧。然而小夜子也很清楚,这场梦并不会醒来。

  岩永有如最后要道别般,彬彬有礼地弯下腰。

  「那么,祝你工作顺利。如果断头台的三四郎被什么地方接手并公开展示,就请你去见他一面吧。只要是为了你,他或许也可以提供什么协助。当然,对你来说这些话可能也全都是胡言乱语就是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女孩如此说道后,便带著不知究竟是不是人类的青年,悠然自在地离去了。

  九郎在离开前也有对小夜子低下头致意,然而那样像个正常人的行为反而也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人类。刚才只是因为那名少女给人不祥的印象太过强烈而没有注意到,其实像空气一样悠悠哉哉跟在她身边的那位青年同样是很异常的存在。

  一个人被留在神社后面的小夜子想著,今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这样可以说是得救了吗?

  就在她抱著迷茫的心情准备站起身子而把手撑在地面上时,一只狸猫缓缓走了过来。毕竟这里是自然环境丰富的乡下神社,会有那样的生物也不奇怪。

  可是那狸猫却停下脚步后,轻轻举起一只前脚,用人类的语言对小夜子说道:

  「嗨,相信公主大人说的话没什么不好的哟。嘿咻、嘿咻。」

  只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狸猫便缓缓离去了。

  自古以来就常说狸猫会耍人,也常被描述为一种妖怪,因此会讲人话也算是吻合传统吧。

  小夜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把手撑在神社墙上调整呼吸。

  这些全都是假的。现实世界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还是发表个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画吧。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孩了。以前也已经画过几张草稿,毕竟断头台是小夜子从高中时代就一直想画的题材。如果甲次郎能够看到发表的作品,想必会感到高兴吧。

  天空还是老样子,一片晴朗。

  岩永琴子与九郎一起走在山间的下坡路。

  刚才为了要追上小夜子,岩永是让附近的妖怪沿著不会被人看到的路径搬送她过来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没有急事,就尽可能不要麻烦妖怪们比较好。毕竟还是白天,而且要是过度随便使唤也可能会让妖怪们不高兴,进而导致对岩永负面的评价。

  岩永的左脚虽然是义肢,但走起路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再走一段路就会到比较宽的车道了,到那边再叫计程车也可以。

  跟岩永走在一起的九郎把注意力朝著神社的方向并疑惑歪头。

  「十年前,为什么小夜子小姐会杀掉自己的父亲呢?」

  这可以说是至今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然而岩永并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询问小夜子。因为只要知道小夜子当时不得不杀掉父亲,而关系人物也能够理解她这项行为就足够了。

  但九郎对于不过问以前那场杀人的事情似乎还有点无法释怀的样子,于是岩永向他说道:

  「毕竟她不是计画性地杀掉父亲,而且连当时的状况都不愿意提起,可见理由非常不单纯吧。既然她能那么简单就舍弃过去,代表她当时不论在村子里还是学校中应该都是孤立的状态。事到如今还去剥开那个人的内心伤疤也没有意义,所以我才故意不深入询问的。从目前知道的几项情报看起来,恐怕是她当时差点被父亲做了什么欠缺品行到让我实在讲不出口的行为吧?」

  这不仅限于亲子之间,被家族里的人做出过分行为的例子自古早以来就相当多。被杀也不足以同情的父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对于岩永的解说,九朗顿时表现出惊讶的态度。难道他对于小夜子遭遇的状况连这点程度都没有想像到吗?这点反倒让岩永感到惊讶,然而九郎惊讶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情的样子。

  「原来你的嘴巴还有对品行的限制吗?」

  「为什么你的思考前提是我没有限制?」

  这个男人是不是一点都没有去理解自己的情人呀?就算已经成年,岩永依然是个女孩子,对品行当然有所限制了。

  不禁感到有点火大的岩永带著挖苦对方的意思接著说道:

  「这次的状况真的变得有够费事的。本来的预定应该是做好准备之后再跟小夜子小姐接触并提出主题的说,可是学长却擅自处理又在途中让对方逃掉,而且自己还摔下斜坡。虽然小夜子小姐主动对我们产生了兴趣是有点出乎原先的预料啦。」

  九郎大概也有自觉的关系,而有点抱歉地回应:

  「在这点上是我不好啦。我也没想到栅栏会那么容易就坏掉啊。」

  万一处理得不好,可能就让状况变得更费事了。虽然就结果来说收场得还可以,而且九郎也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但还是要让他好好反省一番才行。

  「当小夜子小姐坐到位子上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马上把我叫醒?那样就能一切顺利的说。」

  「话虽这样讲,可是上次你在睡觉时我把你叫醒,你不是就大发雷霆吗?」

  「在睡觉的时候如果鼻子被塞了薯条,不管是谁都会生气好吗!」

  就算列举出上千种叫醒情人的适切方式,也绝对不会包括这种方法的。

  「学长也应该向宫井川甲次郎学习所谓不求回报的情爱才对。身为年长男性的无限包容力,为了喜欢的人就算做蠢事也无所谓。这不是很美妙吗?」

  「但宫井川先生可是将砍过人的断头台摆饰在房间中,鉴赏了十年以上的怪人喔?以模范对象来说适切吗?」

  「光是会把断头台跟招财猫摆在一起就已经是十足的怪人了。就算没有小夜子小姐的事情,他应该也会在什么机会之下实现用断头台砍人的愿望吧。」

  即便如此,他还是个懂得何谓情爱的人。比起根本不懂得关爱岩永的九郎要好得太多了。

  九郎接著又疑惑歪头。

  「那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就像你所说的类似亲子吗?」

  「这世上也是有难以用一句话解释清楚的关系呀。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毕竟当时甲次郎似乎已经无法勃起了。」

  就在岩永如此回答的同时,两人刚好来到了宽敞的国道,附近也能看到设置有屋顶与长椅的公车站。如果顺利有公车来当然最好,不过坐在长椅上叫计程车来搞不好还比较快吧。反正小夜子应该暂时都不会从神社走下来,就算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岩永如此想著并拿出手机,可是不禁疑惑九郎对于她的回答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抬头一看,结果九郎一脸无奈地对她问道:

  「虽然你讲得很自然,但你对品行的判断基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非常普通呀。」

  岩永可不觉得自己有讲什么奇怪的话。肯定是九郎的判断基准有问题不会错。毕竟这男人就是不懂女人心。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下今天有了空闲的时间,因此岩永已经切换脑袋,开始思考去泡温泉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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