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大饭店高楼层的挑高式明亮交谊厅中,岩永琴子与一名老人隔着桌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这间设计供客人们享用茶点轻食或是见面会谈的店家中,现在空荡荡地显得非常寂静。
隔着透亮的窗户可以俯瞰到屋外辽阔的街景,也能清楚挑望八月上旬的一片晴空。现在时刻下午三点多,既不是用餐时间,人潮移动也大致告一段落,因此客人难免会比较少。然而从店内只有岩永与老人两个人的状况判断,实际上应该是老人为了跟岩永见面而把这个时段包场下来了吧。
老人应该是想要跟岩永进行秘密会谈,可是又觉得如果约在小包厢见面恐怕会让岩永过度警戒或是感受到压迫感,因此他才会选在这样有开放感的店内靠窗的位子面谈的吧。不过他光是为了这样就能把店家包场下来,而且还能指示店员把冰红茶与花草茶端上桌后远离到视线之外。光是这些事实就已经足够带给对方一种压力了。
「琴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忽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说有事拜托而要求见面,想必让你感到很惊讶吧。」
这位身穿灰色西装,领带也打得很端整的老人态度温和地如此说道。他名叫音无刚一,根据岩永的调查现年八十一岁,是出名饭店集团———音无集团的董事长,目前基于健康上的理由已经退出经营工作。
相较于「刚一」这个听起来强健的名字,他本人确实看起来很消瘦,感觉就是身体有恙的样子。虽然腰腿还算正常,可以一个人自由走动,但是感受不出曾经带头指挥一个在国内外经营两百间以上的饭店,在其他不动产业以及观光业开发也发挥力量的大集团应有的热诚于欲望。反而莫名有种达观而仿佛卸下重担似的平静氛围。
岩永用吸管喝了一口冰红茶后,老实回答:
「何止是惊讶而已,简直是让人感到无比为难呀。而且还是透过我父母郑重委托,我也不得不前来赴约了。毕竟是在财政界都有巨大影响力的音无集团的董事长亲自拜托,我父母自然不能随便拒绝,而我也不想让父母伤脑筋呀。」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尽到礼数委托而已。但地位太高在这种时候就会让人感觉像在胁迫。可是我又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只能拜托琴子小姐才能解决啊。」
刚一对于岩永失礼的发言也只是感到愉快,表现出更加信赖岩永的态度。
对方究竟是想拜托什么事情呢?岩永不禁如此思考。虽然她接到刚一的联络之后前来赴约前有稍微调查过,但还是没能掌握对方的真意。
对方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地位,而且还是经由岩永的父母拜托,因此应该没有恶意,但不管怎么想都肯定是很麻烦的委托吧。岩永光是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就已经非常忙碌了,实在不想为了一个感觉余生不长的大人物提出的任性要求耗力费神。
「跟董事长比起来,我只是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小丫头。不但缺乏社会经验,也没有足够回应您期待的才器呀。」
岩永光是外观上就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中学生了。
「我倒是觉得你跟我一对一见面还能优雅地喝茶,光这点就很了不起了。」
「毕竟是难得的冰红茶,要是放着让它不冰了也很浪费呀。」
刚一目前还没有表现出高压的态度。而且岩永如果是想要讨好刚一或是向对方拜托什么事情可能就会感到紧张,但她也没有这类的念头。既然如此,心理上会觉得反正是对方给自己添麻烦,就尽情享受一下红茶顺便再多点个蛋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刚一表现出理解明白的样子说道:
「真是一如传闻的姑娘。而且我虽然被人称作是音无集团的董事长,但这身份其实只是形势使然。这点一直都让我感觉坐得很不安稳啊。」
他接着脸上露出苦笑。
「我原本并非音无家的人。我从前是姓工藤,在集团的饭店工作,年轻时向公司高层提议了一些管理方面的改善政策,结果被当时的董事长———音无传次郎看中,让我跟他的千金澄小姐结婚了。不过我并没有因此就立刻成为集团的中心人物。传次郎先生原本就很认同女儿澄小姐的经营才干,打算让她继承自己的位子。换言之澄小姐是下一届的董事长,我则是被认为适合担任她的辅佐而被选上的。虽然这代表我将来可以成为副董事长,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只是个负责协调上下部会的角色罢了。」
这部分的事情在财界也相当广为人知。刚一是以赘婿的身份加入音无家,被传次郎选上的理由终究只是为了辅佐女儿澄。而且对于这件事的讲法多半倾向揶揄,普遍对刚一的评价也显得很低。
「澄小姐在当时那个年代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经营者。她与我结婚十年后传次郎先生过世,于是她便正式成为董事长继承父亲的遗志,让集团扩大规模,甚至成长为世界性的组织。可谓势如破竹,无人可挡。不只如此还生了三个小孩,除了『女豪』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啊。」
这同样也是广为人知的事实。传次郎奠定了音无集团的基础,而澄继而使之飞跃成长。父女两代就让音无集团的名声响遍天下。在那两人之后继承地位的刚一会受人轻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相对地,岩永也知道世间另一种评价。
「但我听说澄小姐过世之后,是董事长您保住了这个集团。也有人说要是没有刚一先生,集团应该早已崩坏了。」
「嗯,确实是有那样的声音。另外你应该也听过这样的说法吧:要是音无澄再多活个一年,集团就会崩坏了。」
刚一这句话并不是自嘲,而是感觉像在试探岩永的反应。
「令夫人是二十三年前在路上遭到疑似强盗之类的人物刺杀的吧?而且犯人至今还没被抓到。」
这是岩永在面谈前调查到的情报中最让她感到在意的部分,但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把话题带到这件事情上了。
刚一表现得很舒坦地点头回应:
「没错,那个犯人其实就是我啊。」
交谊厅虽然一片寂静,但刚一的声音应该没有传到很远。至少在岩永看得到的范围内除了刚一没有其他人,而在这范围以外的人想必也听不到这句话吧。
岩永对于眼前的老人一副愉悦的这句自白虽然霎时感到惊讶,不过立刻又在心中暗骂「果然是很麻烦的委托嘛」并优雅带过:
「您真会开玩笑。哎呀,就算音无董事长真的是犯人其实也无所谓。事件是发生在二十三年前,后来虽然有修改过几次法律,但应该已经过了追诉期。如果事件稍微再新一点,或许就还在追诉期内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呃不,虽然也并不是我亲手杀害澄小姐的就是了。」
「那么是雇用人杀害了她?」
「如果是那样还比较好理解。就算过了追诉期,警方应该也会有所行动。然而会愿意帮忙杀人的人物可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啊。」
「说得也是,毕竟又不是什么小说或电影情节。」
「一点都没错。」
刚一缓缓端起茶杯,有点害臊地继续说道:
「杀害澄小姐的是个狐狸的妖怪,一般称为妖狐的存在。我是跟超越人知的存在进行了一场交易,请对方杀掉了澄小姐。」
妖怪,另外也被称为怪物、妖魔、怪异的存在。
妖狐算是比较有名的妖怪吧。在古老传说或民间故事中经常会提到狐狸的妖怪,内容上大多是跟人类结婚生子,或是吸取精气将人杀害,或者变化为各式各样的东西欺骗玩弄人们。
在日文中也有「被狐狸恶作剧」这样的惯用语。落语也有描述旅人反复被狐狸欺骗的故事剧本叫「七度狐」。另外像诓骗当时的掌权者,扰乱国事的九尾狐以及据说是出名阴阳师的母亲的葛叶狐等等传说也相当广为人知。
岩永也认识几只妖狐,曾经有提供过智慧。没想到那样的妖怪会在这种事情中扯上关系。
「这玩笑才真的有点过度了呢。世界知名的饭店集团董事长居然会讲出『妖狐』这种不科学的存在呀。」
岩永虽然直觉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但如此一来她就会变得更难拒绝刚一的委托了。因为这是她无法放着不管的领域。
「正因为是饭店集团的董事长,反而会更相信不科学的东西啊。饭店这种地方每天都有各式各样不特定的人物进出,也偶尔会成为杀人、自杀、意外事故或火灾等等关系到人命的舞台。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经常会听到客房出现幽灵或超自然现象等等的传闻。经营的饭店数量多,就算不愿意也会遇上这种靠人类已知的科学理论无法说明的事情。」
要是客房发生超自然现象,那房间可能就无法再使用,对于饭店来说也会影响到评价,成为经营上的问题。因此饭店经营者没有办法轻易用「想太多」或「迷信」之类的讲法草率带过吧。或许从事这类的工作越久,就会变得越相信灵异存在。
「你应该也听过装饰在饭店房间的画作背后会贴符咒之类的传闻吧?饭店这样的场所就是不缺这些怪谈啊。」
刚一很明显是在试探岩永的反应取乐。
「当然我们表面上不会承认这种事,但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而我在二十三年前就确实跟妖狐进行了一场交易。」
「董事长的主观上要把那种事情当成事实也无妨啦,但为什么要找我讲那种事呢?」
岩永极尽可能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然而对刚一似乎行不通的样子。
「在一部分的人之间不是很有名吗?说琴子小姐对于这类的怪异方面有一套独到之见。我们集团旗下的饭店也据说曾经有某间客房接连发生灵异现象,于是去找传闻中的你商量,结果你来到那个房间就立刻解决了问题。你拥有神奇的能力,这件事无从否认。」
「不不不,虽然我确实偶尔会经由父母收到那样的委托而在不得已之下接受商量,但那些内容其实都是用错觉、少见的物理现象或心理上的臆想就能合理解释的东西,而我也都是那样向委托人说明的喔?」
虽然实际上大半都是跟幽灵或妖怪扯上关系的案例,可是就算那样说明也只会听起来可疑,因此岩永总是随便捏造一段说明让周围的人接受后,再跟幽灵或妖怪商量请他们不要再引起问题。
「我可是科学之子喔。像这个义眼和义肢就是科学的成果呀。」
岩永说着,握起放在一旁的红色拐杖指向自己的右眼与左脚。
可是刚一却仿佛觉得那才是重点般,满意地眯起眼睛。
「造成那个义眼和义肢的原因正是一般称为『神隐』的现象,而我可以感受出你有受到怪异存在们的祝福。其他人就算了,但我就是因为觉得你肯定愿意相信我说的话,这次才会拜托你的。」
岩永放弃挣扎了。有些人就是拥有像是神灵感应或是第六感之类,能够感知到超自然存在的力量。或许刚一也是那样的人吧。然后他在现实中也有过跟妖狐见面的经验。既然如此,不论岩永再怎么装傻,刚一心中的确信也不会动摇吧。
虽然岩永还看不出对方究竟想要委托什么事情,但如今也只能听下去了。
「恕我失礼了。请继续说下去吧。」
刚一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开始描述过去:
「二十三年前,澄小姐的冲劲始终没有减缓。让集团爬上世界第一,这是传次郎先生的遗志,同时也是澄小姐的目标。因此她一路来不断地扩大集团。然而凡事都有极限,没有扎稳基础就往上爬只会摔得更惨。把手伸出能力范围之外就必定会勉强到其他部分,进而折断身子。当时的集团就逐渐接近于这样的状态,可是澄小姐却不顾那些风险,一点也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当人在状况好的就容易这样。令夫人应该也是相信自己能够克服那样的风险吧。」
「没错,澄小姐认为那种程度的问题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够处理,所以其他人应该也能处理。对于他人的制止也只会认为是对方不够努力。当时表示反对、做出抵抗的人都遭到她毫不留情地排除。集团干部中许多人都抱有同样的危机感,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澄小姐。包括我也是。到头来,我终究只是被传次郎先生选上的女婿罢了。」
虽然如今已经年老,不过刚一不但身材高挑,容貌也很端整。再加上他在工作方面应该也很能干,所以或许在基因方面也被传次郎判断适合当女儿的伴侣吧。
「另外,澄小姐连小孩们的人生也都想支配。不允许长男成为他想当的厨师,逼他要成为集团的继承人。长女带男朋友回来也说对方配不上你而试图让两人分手。次男积极想要继承集团的工作,她却认为应该让长男继承而不让次男做想做的工作。」
独裁经营公司的人物在家庭中也会采取同样的方针,这听起来就是很有可能性的事情。如果是家族经营的集团,家庭与公司经营就更加密不可分了。
「当时小孩们都已经成年,独立生活。他们各自有期望的人生,也都拥有实现那个人生的能力。可是澄小姐一点也不听他们的话,只想要控制他们照自己的意思做。我想她或许连自我怀疑那种行为的对错都办不到吧。」
刚一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责怪那样的澄。
「当时一切都到极限了。要是继续放着不管,小孩们都会崩溃,集团也会崩溃。但即使明白这点,我依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后在三月初,我独自窝到深山中的一栋别墅,思考对策。深夜来到庭院时,我不经意呢喃出『只要澄小姐消失,就一切都能顺利的说。』这样一句话。而且似乎不只一次。」
或许在集团或小孩之前,刚一自身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既然如此,也可以说明当时或许是刚一的精神状况衰弱到看见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岩永虽然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立刻又判断对方应该不会接受,于是只能继续听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只狐狸现身对我说:『要不要我帮你实现那个愿望?』」
刚一就像是看穿岩永正在思考要如何把这话题含糊带过似地露出微笑,并总算开始描述起自己与妖怪的相遇。
「一开始我还很疑惑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毕竟那附近没有其他住家,而且我是自己一个人到别墅去的。但声音就是从我旁边传来,怎么想都只能觉得是那只狐狸在讲话。狐狸接着正眼看向我,用人类的语言对我说:『告诉我详细的内容。我是妖狐,是历经漫长岁月的妖怪,可以办到你所居住的世界之法无法办到的事情。』」
既然是妖狐就能够变化伪装成人类,走在城镇村落中也不会被人看穿。当然也能自在地使用语言。
「我虽然感到惊讶害怕,但比起妖怪,现实中集团与小孩们的将来更让我感到恐惧。毕竟当时我连可以商量讨论的对象都没有。于是我就把自己的立场与苦恼全部都讲出来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觉得反正跟狐狸讲这些事情也不会被谁责备,心情上可以比较轻松。」
如果当时狐狸是变化成人类接近刚一,刚一或许还会感到犹豫,回到别墅中紧锁门户吧。不过正因为是一只会讲人话的狐狸,或许反而让人感觉像是在作梦,心境上比较容易为了逃避现实而依赖对方。妖狐大概也是故意这样趁虚而入的吧。狐狸一般会给人一种狡猾的印象,而就妖狐来说,这个印象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妖狐听完我的话之后,再次向我提议说:『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帮你杀掉你的夫人,而且不会让你或你的家族遭人怀疑。做为代价,你也要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居然跟妖怪进行交易,根本难以预料会被对方夺走什么东西呀。」
岩永忍不住如此插嘴。这个被夺走的东西有时候也会成为扰乱秩序的原因。
刚一大概是因为岩永的语气听起来真的非常厌烦的关系,反而开朗地笑了起来。
「说得没错,我当时也做好觉悟,认为对方可能会要求我用性命或灵魂做为代价。但即便如此,我应该也会二话不说地答应对方吧。然而没想到妖狐提出的愿望是非常现实的内容,要我将某一块山区土地开发成人类可以使用的场所。据说是跟那只妖狐敌对的同族将那块土地当成栖息地扩展着势力,因此妖狐想要压制对方的气势。只要将土地开发为人类的住处,对手就会被赶到别的地方,力量也会因此受到限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的交易内容。虽然如果是用类似「给我贡上一年份的炸油豆皮」之类和平的交换条件进行了一场杀人事件也会让人感到心境复杂,不过把人类利用在同族间的势力斗争上也感觉很俗气又狡猾就是了。
「我问对方那块土地在哪里,结果发现要取得那块土地并不算困难,而且开发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麻烦,用地区振兴或是员工设施之类的名义就能进行计划了。虽然如果有澄小姐在,我就没办法用个人意见下达指示,不过只要澄小姐不在就有可能了。对于本来甚至做好觉悟要交出自己性命的我来说,这代价实在很轻。」
刚一就是这样犯下了不该犯的过错吗?
「我向对方约定,只要澄小姐离开人世,我就实现你的愿望。结果妖狐说了一句『那么在一个月之内,我让那人离开人世吧。』之后,便消失在山中了。」
岩永默默喝了一口冰红茶。她虽然还想叫一份蛋糕,但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把店员叫来吧。
「大约十天后,澄小姐在路上遭到疑似强盗的人物刺杀了。接着就在丧礼跟集团中的混乱问题都告一段落的时候,一名男性在我准备进入公司时与我擦身而过同时说道『我已经帮你杀掉了夫人,你也别忘了当初的约定。要是你违约,下次我就杀了你。』这样一句话。原来那男性是妖狐化身而成的。于是我向对方点点头后,那男子便真的像狐狸一样眯起眼睛离去了。」
「然后你实现了那个约定?」
「对。虽然在取得土地和开发上稍微花了一点时间,让我担心妖狐会不会跑来抗议进度太慢,不过就在一年内,我把那块土地开发成狐狸之类的存在难以栖息的场所了。从那之后,妖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
「毕竟跟摧毁了敌对同族土地的人物有在进行接触的事情如果被发现,周围的存在们就会起疑。或许那妖狐之前跟你接触的时候也都很小心注意吧。」
这部分就跟实际上的犯罪行为是一样的。这样想起来,那只妖狐可说是进行了一场相当危险的交易。
「在这类的交易中首先要避免的就是遭人怀疑有共犯关系。我这边的状况是无论警方或周围的人都万万想不到我会委托妖怪帮忙杀人,所以还算安全。不过妖狐那边的状况应该需要更小心谨慎吧。」
对于在妖狐或妖怪方面都拥有知识和经验的岩永来说,她并不认为有那么多怪异存在有办法想象出和人类进行交易陷害同族的手法,不过应该还是比能够想象出人类会委托妖怪杀人的警察来得多吧。不管怎么说,总之刚一和妖狐双方最后都达成了完全犯罪就是了。
「后来,音无集团舍弃扩张策略而选择了符合能力范围之内的经营方针,甚至将一些部门缩小规模或贩售脱手了。毕竟当时景气还算好,所以当然也有出现反对意见,对于暂定让我成为董事长的事情上也发生过一段纠纷。不过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有察觉到集团的极限,因此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
这些都是发生在岩永出生以前的事情。或许妖怪们当时也因为找不到商量对象而伤透脑筋吧。
「没多久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状况急遽恶化,一方面也由于其他采取扩大策略的企业公司纷纷受到打击,使整个大环境证明了我及早做出对策的方针是正确的。要是当时照那样继续服从澄小姐的指挥,我们集团毫无疑问会遭受到莫大的损失。」
「受令夫人支配的小孩们又如何了呢?」
「我告诉他们可以选择各自想过的人生。于是长男在跟我们集团没有关系的地方成为了一名厨师,现在开了自己的餐厅。长女与当时的情人结婚,而那个人经营的事业也获得成功,现在过得很幸福。次男则是参与集团的经营,成为了常务董事。虽然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再往上爬,不过就结果来说已经无可挑剔了。」
时代证明了当初如果没有改变扩大策略,集团就会承受致命性的伤害。而小孩们都选择了跟母亲的期望不同的人生,二十三年后各自都获得了幸福。
岩永稍微感到佩服起来。
「也就是说由于令夫人的死,真的让一切都顺利发展了是吗?」
岩永虽然不至于主张「不应该透过杀人获得幸福」之类死板的理论,不过能够亲眼见识到成功案例还是很珍贵的经验。
刚一或许是感受到岩永那样的心境,于是露出苦笑承认:
「没错。透过犯下『杀人』这个禁忌所选择的路到后来让一切都顺利发展了。顺利到让人惊讶的程度。」
「那真是太好了。可以点个戚风蛋糕来庆祝吗?」
杯子中的冰块都已经融化消失,就算搅动吸管也听不到一点清脆的声音。
「稍微再听我说下去吧。其实根本就不好。如果有发生过什么问题,让多数人觉得『要是当时澄小姐没死就好了』反倒是好事,因为如此一来就能告诫大家『杀人』是不应当选择的手段。可以让人体验到要是选择了这样的手段就会遭到相对应的报应。」
刚一接着端正坐姿,用宛如刀刃般锐利的眼神看向岩永。
「你应该知道我基于健康上的理由,已经退出了集团经营的事情吧。其实有好几个恶性肿瘤在我全身各处转移,医生诊断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再过半年可能连走路都有困难,进入每天必须承受剧痛折磨的悲惨末期。看来就算靠现代医学也有难以避免的事情。这件事我还没有跟家人们讲,也希望琴子小姐能够暂时保密。」
刚一既然已经退出第一线,就算让周围的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不会影响到音无集团的股价才对。但如果可以,岩永还真不想知道这种带有危险性的情报。
岩永同样露出严肃的表情抬头看向刚一,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言归正传,当我得知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时,其实反而松了一口气,认为我杀人的报应总算来临了。就算当时不是我亲自动手,我也是抱着明确的杀意委托杀害妻子的。这毫无疑问是杀人行为,应该要接受处罚,否则就会违反秩序。我也拒绝了最后接受减缓疼痛的治疗或尊严死,决定要让自己好好承受那份痛苦。」
也许就根本上来讲,音无刚一这个人的心地是很善良的吧。正因为善良,所以无法对集团的危机或小孩们的苦境视而不见,最后被逼到绝境,才会忍不住依靠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妖狐,依靠超越常理之外的力量。
因此他无法打从心底庆幸一切发展顺利。他想必是无法逃避自己选择了错误方法的念头吧。对于岩永来说,也有一些部分让她感到同意。
「我认同这样确实会违反秩序。那么您究竟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人不应该主动期望与怪异存在们扯上关系,怪异存在们也同样不应该对人世造成过多的影响。因为那样做会扰乱双方的秩序,引发混乱,甚至导致世界变得让双方都难以居住下去。岩永身为智慧之神,有责任要守护那样的秩序。
或许是因为岩永的氛围忽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缘故,刚一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后,接着说道:
「我担心的是孩子们。看在他们眼中,可说是由于母亲的死让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这样的成功体验非常危险。万一将来他们同样遇到只要谁死了感觉就能让一切顺利的状况,搞不好脑中第一个就会浮现『杀人』这样的选项。」
「或许真的会那样。」
「因此我必须告诉孩子们,是我杀害了澄小姐。然后让他们清楚见识到我因为那个报应,最后死得如此痛苦。」
虽然刚一的死状与杀人之间不清楚有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不过如果犯下杀人行为的人物最后死状凄惨,就会让人感受到因果报应。可以成为一个警惕,也能成为一种教训。
「然而我是借助于妖狐的力量杀害澄小姐,因此我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不可能犯下罪行。就算把借助于妖狐力量的真相讲出来,孩子们应该也不会相信。说我是雇用人去杀害的应该也是一样。正因为实际犯行的是妖狐,所以没办法证明我本身的犯罪行为。」
「即使真相是妖怪,正常人也很难接受。就算说是雇用什么人,应该也很难被人相信吧。」
在这段对话的一开始岩永就有否定过雇用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此必须想想什么办法让孩子们相信是我杀掉澄小姐的。虽然我不可能犯行,但要说成我实际上有可能办到。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这件事。」
讲到这边,岩永才总算渐渐明白对方期望自己扮演的角色了。
「就算那个杀害手法是骗人的也没关系吗?」
「和狐狸进行杀人交易听起来还比较像在骗人吧?」
一点都没错。毕竟这可不是什么落语。
刚一大概是看出岩永应该会接受委托而感到安心的缘故,表情稍微变得柔和下来。
「而且孩子们也有权利知道究竟是谁杀害自己母亲的。要是一直都不知道,就会像有根刺一直插在心中。而我也希望可以消解孩子们那样的感受。」
「确实,毕竟那起事件至今依然是一桩悬案,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在意吧。」
关于这点岩永也表示认同。一方面正因为刚一是出自良心在行动,所以岩永也很难提出反驳。
刚一感到满意地扬起嘴角。
「我已经有想好如何让孩子们相信我犯行的详细流程,也有决定好希望你扮演的角色了。哦哦,在进行说明之前先来加点东西吧。戚风蛋糕就可以了吗?」
「还要起司蛋糕跟抹茶瑞士卷。」
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应该会更复杂,因此岩永希望好好补充糖分让脑袋充分活动。
刚一不知是对岩永的什么部分感到中意了,忽然摇着肩膀笑了起来。
「怪不得岩永家的千金会成为传闻啊。我真应该早点认识你的。」
到头来这果然是一件麻烦的委托,而且除了刚一提出的预定流程之外,岩永也有独自行动的必要。首先要找到当时进行交易的妖狐,证实事情的真相。虽然岩永不认为刚一是在捏造故事,但如果可以进行确认的事情就不应该马虎。
难得大学进入暑假的说,这下可真是麻烦呀。岩永不禁在心中如此抱怨,并看向走近桌边的店员。
「就在大约二十天前,有过这样一段对谈呀。」
八月底,天气依然炎热的季节中,岩永下午来到男友樱川九郎的公寓房间,第一次把自己被刚一委托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这天的预定计划是黄昏左右一起去看个电影,然后在外面吃个饭。不过因为岩永希望让九郎也参加这次的事情,所以才提早来到九郎房间向他说明状况。
就在岩永讲到途中的时候,跪坐在地上折衣服的九郎一副怜恤对方似地回应:
「你又被扯进这样复杂麻烦的案件了啊。」
「是呀。而且接下来董事长说明的流程又让事情更加复杂麻烦了。」
「听起来真辛苦,不过你加油吧。我送你一罐打工的店给我的牛肉大和煮罐头聊表心意。这个生姜的味道很浓很好吃喔。」
九郎说着,从他随便丢在一旁的塑胶袋中拿出一个应该是因为罐子有部分凹陷而无法陈列到架子上的罐头,放到岩永面前。不对,这体贴的方向性完全错了。如果是水果罐头就算了,谁会在慰劳女孩子的时候送对方大和煮的罐头?而且这还过了赏味期限。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九郎学长当然也要来帮我的忙呀!」
岩永抓起罐头掷向九郎的头,但九郎果不其然地用一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捡起罐头,感到奇怪地问道:
「你不是二十天前就接到那份委托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不需要我帮忙所以才没跟我讲的?」
「那是因为我在补充调查跟对应手段决定下来之前不方便跟你讲呀。」
向妖魔鬼怪们问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状况下九郎跟在身边会比较顺利,但也会有对方被九郎吓得逃跑或畏缩而难以讲话的状况。因此岩永这次才会暂时自己一个人行动的。
「然后呢?你有找到跟董事长进行交易的妖狐吗?」
九郎很清楚岩永的做事方式。
「有。因为符合『跟原本居住在那个开发土地的妖狐敌对的同族』这个条件的妖狐只有一只,因此很快就锁定出来了。于是我向认识的妖狐说明状况并请对方把那妖狐带来,结果对方很快就把一只五花大绑的妖狐交给我了。名字叫吹雪。」
那天深夜时,岩永接到传令说「抓到您在寻找的家伙了」于是立刻前往某座深山中,结果看到一只有如时代剧中被捆绑示众的罪人般遭到五花大绑的狐狸,被大约十只的同族团团包围着。岩永其实只是想要向对方询问当时的状况而已,并没有指示过要如此粗暴对待。不过她也觉得这狐狸会遭到这样对待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即使在同族之中,那样的行为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吗?」
九郎滚动着手中的罐头如此询问。
「虽然同族之间的斗争是很常有的事情,不过像这次利用人类破坏山林的手法似乎是属于难以原谅的暴行。据说是因为现在狐狸或狸猫们可以栖息的场所本来就已经在减少了,居然还刻意破坏那样的场所简直是可恶至极的样子。」
听说被那场交易害得失去家园的妖狐不只一只,而大家为了寻找新的住处都吃尽了苦头。也就是说吹雪犯下了会跟好几只妖狐结怨的行为,因此会遭到五花大绑也是难免的。
「妖狐吹雪向音无董事长提出交易的事情是真的,而且过程基本上也跟董事长描述的内容无异。吹雪还很不甘心地说『没想到会是从人类方面曝光』呢。毕竟妖怪基本上不会跟人类亲近交谈,而且这场交易对音无董事长来说也是心中有愧,所以吹雪才会觉得即使没有封住对方的口应该也不会让事迹败露的吧。」
然而事情发展至此,吹雪也只能死心,乖乖回答一切了。
「也就是说吹雪虽然狡猾,但最后败在音无董事长的良心了。」
「真正的致命伤应该是你在社交界的那些不良传闻吧?要是没有那些传闻,董事长也就不会找上你了。」
男友九郎讲得好像岩永才是各种坏事的根源一样。
「肯定是那些嫉妒我可爱的家伙们凭空捏造没有根据的谣言到处传播的。」
「有根据吧?」
确实,刚一也说过岩永是一如传闻描述的人物。
这话题感觉再讲下去会很不利,于是岩永赶紧告一段落:
「总之,虽然其中有几处不一致的地方,不过音无董事长所说的事情得到证实了。」
话虽如此,但岩永并不会向刚一报告说有找到当初跟他交易的妖狐。在社会上来讲比起岩永,刚一与亲族们比较有权有势。假设岩永自己将这次的委托泄漏出去想必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反而会遭人冷眼看待,还会害父母为难。毕竟这件事本身内容上就很不讲理又超乎现实,因此刚一应该也是有考虑到这些层面才把真相告诉岩永的。在这样的状况下,岩永没有必要把自己手上的牌全部都告诉对方。
「然后呢?妖狐吹雪今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九郎似乎很在意吹雪可能遭受同族们严厉惩罚的样子,岩永则是对他耸耸肩膀。
「谁晓得呢?毕竟妖狐不论欺骗或利用人类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也不会立刻就违反秩序。就算妖狐害人陷入不幸,也不是我需要马上责备的事情。反过来说,就算人类危害到妖怪,也不是我立刻要对应的事情。」
「说得也是。把人类世界的法律套用到妖怪身上也很任性,反过来强制用妖怪的规则惩罚人类也太蛮横了。」
九郎虽然表情看起来无法释怀,不过也没有反驳岩永的理论。
「同族内的纷争也是一样,我的立场并不会光因为发生纷争就介入裁决。处分内容应当由同族内自己决定才对。如果对方在决定的过程中有找我商量,我自然会做出某种判断,可是这次妖狐们只说了一句『后续的事情我们会自己决定』就把吹雪带走了。」
岩永姑且有表示过看在吹雪老实接受岩永问话的份上,希望同族们可以对吹雪罪减一等。要是没有这点酌情的余地,今后发生类似状况的时候搞不好就会有妖怪不愿意协助岩永问话了。因此吹雪应该不至于丢掉性命才对。虽然有可能遭受到不如被判死刑还比较好受的待遇,不过那就要看吹雪自己的表现了。
「那么对于借由妖怪的力量获得利益的音无董事长,你又要如何对待?这件事情有扭曲到你应该维护的秩序吗?」
岩永不禁抓了一下头。这是平衡关系的问题。把死板的规矩套用到所有状况也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像寄宿在饭店房间的幽灵或妖怪虽然会给房客或饭店人员添麻烦,但也不是马上就会违反秩序,岩永也不觉得有必要强硬做出类似驱邪的行动。
只是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导致人类方面对妖怪摆出强硬的态度或做出强硬的对策,反而让妖怪方面被逼到绝境。因此岩永的立场基本上是在问题扩大之前做出对双方都不会有损失的处置。
「如果只是借助于妖怪的力量让生意顺利或是与喜欢的对象在一起之类的程度倒还算可爱,但这次的状况是杀人。而且还是对社会有影响力的人物蓄意引发的行为。把这种事情不当一回事而放着不管,并不是一件好事。」
岩永慎选着词汇如此回答九郎。
「确实,如果放过那样的事情,就可能等于是认同有权有势的人物借助于怪异存在的力量操控人类社会了。」
九郎大概是感受到那样的危险性而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虽然回溯到从前也曾有过权力中枢承认妖怪的存在并且设置相关职位的时代,但现代就不同了。法律的制定上并没有把那些超自然的存在放在前提。
「目前音无董事长除了我之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其他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而且还希望给自己的孩子们一个警惕。可是如果他今后改变想法,搞不好会教导孩子们如果遇上困难的时候只要借助于妖怪的力量就能一切顺利。因此也必须防止那些孩子们今后蓄意借助妖怪力量的状况才行。」
刚一也有说过,所谓成功的经验是会让人上瘾的。
「另外,如果让妖怪方面认为人类会毫不犹豫地拜托妖怪,可以加以利用而积极与人类接触也不是好事。妖狐吹雪就是因为这样遭到同伴们制裁了,所以人类方面应该也需要付出同样程度的代价吧。这样才叫秩序。」
若刚一当年是自己亲手杀害妻子澄,岩永就不会想多说什么。而且如果吹雪不是因为交易而杀害澄或把敌对的同族驱离住处,就不算什么脱序的行为,岩永也没有必要特地高举秩序的镰刀了。
九郎疑惑地稍微歪了一下头。
「现在已经知道音无董事长因为恶性肿瘤而余生不长,应该姑且算是付出代价了吧?」
「如果是年纪尚轻时患病倒下就算代价了,但他已经八十一岁了喔?甚至可以说是长寿了。而且也不知道他到晚期真的会痛苦到什么程度。照他那个年龄甚至有可能因为肿瘤以外的原因更早、更轻松地离开人世呀。周围的人看到这样的状况,就会认为董事长的选择是正确的,董事长自己在断气的那一刻搞不好也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或许是正确的。要是我不稍微介入一下,就不合道理了。」
既然刚一由于肿瘤的转移得知了自己的余生而让心境得到平稳,就不叫付出代价了。因为那反过来可以说他在那之前心境都不平稳,所以岩永并不认为刚一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不对。也可以说是刚一对秩序抱有畏惧而已。
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你还真严厉啊。」
「我这样已经算很宽松了。」
对方可是日本居指可数的大财团的董事长,因此岩永在判断与行动上都很慎重。
「而且董事长为了纠正自己过去的行为竟选择来委托我,这在秩序的意义上也是很危险的行为。」
岩永认为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
「危险?」
九郎的反应看起来似乎无法理解的样子,于是岩永点点头回应:
「在正常的世界中,好好一个大人通常应该不会对我信任到这种程度吧?这就证明音无董事长的内心认为遇上困难的时候是可以拜托超乎常理的存在呀。」
「哦哦,毕竟如果对超乎常理的存在没有相当程度的信赖,就不会跟你扯上关系啊。」
就算是人间的法律无法制裁,而且搬到台面上也不会被人相信的内容,居然会把自己过去的杀人行为告诉一个外观上像个中学生,而且自己只有透过传闻知道的小姑娘,绝不是用一句「大胆」就能说明过去的。
「也就是说,董事长自己就是被过去借助于诡异力量而获得成功的体验所束缚。虽然说借由诡异的力量纠正那样的过去也不算是不合道理的想法就是了。」
光是思考起来就让人肩膀酸痛。要是不叫九郎一起来帮忙,根本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说,这是一件我必须尽到自己责任的案件呀。」
九郎大概是体恤岩永的职责而没有摆出拒绝帮忙的态度,一边露出在回想自己今后行程的眼神并开口问道:
「然后呢?具体的流程又是怎么样?听起来董事长似乎自己有一套计划是吧?」
刚一在那场会面之前感觉已经大致上完成了准备工作,只剩下让岩永答应委托而已。对刚一来说,岩永只是进行计划的零件,主导权终究是在他自己手中。不知该说是他完全没考虑岩永会拒绝委托的可能性,或者说如果岩永有表现出打算拒绝的迹象,他就会在保持不失礼节之下营造出让岩永难以拒绝的气氛与空间吧。
如果对方是把一切工作都丢给岩永,其实岩永反而还比较好做事。然而在这个阶段的策略攻防上,岩永无论如何都赢不过刚一。
「我本来以为董事长是要我捏造出一个把他当犯人的虚假真相,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单纯。」
毕竟刚一应该也不晓得岩永其实很精通这类的手段,因此他没有把工作全部放任给岩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董事长基于『就算强迫孩子们听别人说明我是犯人,他们也很难打从心底接受那种说法。因此要让他们自己去思考,然后在那过程中让他们产生并增强对我的怀疑。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得出一个能够说得通的说明,他们想必就会确信我是犯人了。』这样的意图,对孩子们提出了『试着说明二十三年前我杀害了太太澄小姐是事实』的课题。最巧妙达成这项课题的人,在继承董事长遗产的时候就能获得优先权的样子。」
「毕竟对方就算没有疾病也已经很高龄了,自然会出现继承方面的问题。可是优先权又是什么?」
九郎的声音听起来很傻眼。岩永当初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也同样觉得「这手法虽然有效,但这样做不是会让亲族间产生没有必要的问题吗?」而感到头痛过。
「虽然不至于到『把所有遗产全部给一名优秀小孩』的程度,不过意思就是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能够优先选择自己想要什么、要怎么分配遗产的权利。毕竟根据继承的东西,获得的利益就会有所不同,而且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有可能被其他继承人抢走,因此正常状况下小孩们应该无法忽视这项课题吧。」
只要扯上这样的利益得失,小孩们应该就会积极回想过去的事件中刚一让人感到可疑的言行举止。而透过这样一层滤镜观察下,即使是跟事件毫无关系的发言或行动都会变得可疑。如此一来就能让刚一的孩子们在心理上更容易相信自己父亲是犯人吧。
「然后我的工作是裁定并排序出谁的说明最优秀。」
刚一的策略虽然符合他的目的,可是岩永在那策略中被分配到的角色感觉是最容易遭受责备的立场。毕竟那事实上等于是让岩永决定遗产分配方法的意思。
九郎似乎也能想象出这个角色有多辛苦的样子。
「还真是麻烦。提出牵扯到遗产继承的课题,如果是推理小说根本就是会引发杀人事件的设定嘛。当那种评审也感觉很容易遭人怨恨啊。搞不好也会有人试图讨好你,想让你做出对那个人有利的判定吧?」
「应该也有人在对我进行个人调查吧。而且除了判定优劣的工作之外,董事长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提出适切的说明,甚至还期待我能对孩子们提供意见或确认他们提出的说明之中有没有明显的矛盾与错误。说是要借此引导出精准度更高的说明。」
岩永如果不是妖魔鬼怪们的智慧之神,早就考虑要全力拒绝这项工作了。但无奈她事实上就是智慧之神,因此想拒绝也无从拒绝。
「什么叫适切又精准度高的说明,真相不就是董事长让妖狐去杀人的吗?」
感觉那个说明本身就会被认为是矛盾与错误了。
「因此应该说是适切的虚假说明。董事长似乎非常相信孩子们的能力,认为他们各自可以得出某种解答的样子。但事实上如何还真难讲呢。」
「毕竟那董事长有不在场证明,孩子们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想出把父亲当犯人的解答吧。」
九郎跟着岩永参与解决过许多事件,因此想必也很清楚根据已知的情报与理论构筑出答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岩永接着叹了一口气。
「恐怕到时候需要我把大家引导向我预先准备好的『适切的虚假解答』吧。真是徒增麻烦的手续呀。」
「虽然最终利用我的能力决定出小孩们把董事长当犯人的未来应该就能确实达成目的了,但还是需要一个足以决定那种未来的解答啊。」
九郎由于吃过人鱼以及叫「件」的一种能够预知未来的妖怪,而拥有让可能性很高的未来必定发生的能力。虽然没办法在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下让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不过就算是很稀有的事情,只要能预先凑齐发生的条件,他就能让事情确实发生。
这能力根据使用方法就能在赌马中让自己确实中大奖,把人的行动或思考诱导向某个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拿这次的例子来说,只要准备好一个让刚一的孩子们有可能相信的解答,并营造出让他们会相信的状况,九郎就能决定出大家确实会相信那个解答的未来。
只不过如果能够营造出那样的状况,其实就算什么都不做应该也能达到那样的未来。九郎的能力可以说只是让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提高到百分之百而已。话虽如此,但如果有办法让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确实发生,就能安心放手一搏,心理上也能比较强势。毕竟就算失败的可能性不到一成,如果那个失败会导致致命性的结果,在成功率高达九成的赌局中依然还是会让人感到犹豫。因此这能力可以说很方便,也可以说不怎么好用。
岩永虽然不觉得这次会遇上必须依赖九郎那项能力的局面,不过如果他能做好这份觉悟,岩永也可以比较安心。至少可以知道他会陪自己一起到现场去。虽然这点程度的事情居然还需要其他根据来辅助才有办法安心的情人本身就让人感到很不安就是了。
九郎仿佛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似地皱起眉头。
「如果是那样的程序,其实担任评审的人就算不是你也没关系吧?董事长自己担任也可以啊。既然是要讨论家族内杀人之类的议题,有外来的人物加入不是反而会让大家提高戒心,更不容易引导出解答吗?」
「我也是有那样质问过董事长,可是对方回答我说『有局外人在场就能让小孩们不得不认知到这并不是什么家族内部的娱乐活动。而且相信怪异存在的你也相信是我杀害了澄小姐。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存在想必可以更进一步让孩子们感受到「我是犯人」的前提是一件事实吧。』这样。」
换句话说,在这点上岩永拒绝委托的选项同样被封杀了。实在是计划周详。
九郎也把手臂交抱到胸前,抬头仰望天花板。
「如果除了音无董事长本人以外还有其他人物确信董事长是犯人,光是那样的气氛就能让前提的可信度完全不同了是吧。」
「那个人就是打算把我的存在彻底利用呀。」
即便刚一是个心地再怎么善良的老好人,如果没有这点程度的机智想必也无法爬到现在的地位吧。
把原由状况都告诉九郎后,岩永接着开始说明起具体的日程计划:
「这个周末,九月三日星期六中午,董事长会将各方代表人集合到饭店,询问各自对这项课题的解答。不过询问最终解答是在隔天星期日的中午之后,在那之前会安排时间让聚集在场的人议论或交换情报,修正各自所想的解答。到时候可以更改成跟原先完全不同的解答,也可以向我提出暂定的解答并寻求意见。」
相关人士齐聚一堂也是在遗产继承故事中的固定模式,营造出「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的舞台设定。而刚一就是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期望「大家接受他是杀害妻子的犯人」这样一点都不温和的结果。
「也就是说让大家互相讨论与牵制,把对方的想法也融入自己的解答中提升说服力,制造出大家都会相信董事长是犯人的状况是吧。」
九朗也正确理解了这个用意。
「没错,让心理上倾向把董事长视为犯人的人们聚集在同一个场所,互相讨论一整天的时间,就能诱导大家的思考更加认为董事长是犯人了。」
就算在最坏的状况下没能得出适切而有说服力的解答就散会,大家想必还是会留下「是刚一杀掉澄」的强烈怀疑吧。
九郎不禁皱起眉头。
「感觉会是一场很糟糕的聚会啊。」
「九郎学长也要来参加那个聚会啦。」
对岩永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在那种场所待上两天也是无聊。最起码也要分配一间饭店的好房间给两个人放松休息之类的额外报酬才划算呀。
九郎一副很刻意地站起身子走到挂在墙上的月历前。
「这周末啊。我要打工。」
「所以我就是请你现在去推掉工作呀。难道你打算丢我自己一个人去参加那样糟糕的聚会吗?」
岩永很清楚就算自己这样讲,九郎也不会改变心意。因此岩永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提出应该会让九郎涌起干劲的交换条件:
「我也是觉得对学长很不好意思喔?所以我今天为了学长,特地穿了一套性感的内衣来呢。是佩斯利花纹的喔。你看。」
为了让对方亲眼见证究竟有多性感,岩永站起身子并掀开自己的裙摆,却被对方当场制止了。
「不要这样。你本来就没什么性感的要素。零不管乘上什么都是零。而且光是选择了那种花纹就已经完全不性感了啦。」
佩斯利花纹哪里不好了?有人说这花纹是模仿水果的断面,不是很淫靡吗?
九郎让岩永重新坐下来,自己也跪到她面前深深垂下肩膀。
「六日我会尽量安排啦。比起妖怪或怪物间的问题,感觉跟人类应对反而比较累人啊。」
岩永完全同意这个讲法。在夜晚的深山中与一只能够活吞赛马的巨蛇面对面还感觉比较轻松。
话虽如此,在岩永脑中其实已经有一套让这次的事情以适当的形式落幕的计划。但唯有一点稍微让她感到在意。
刚一在与岩永初次见面的阶段会不会就对岩永信任过头了?就算刚一由于过去的成功经验而在心理上对怪异存在容易产生信赖,他对于岩永的事情应该也只知道传闻程度的情报而已才对。即使是从岩永身上感受到不寻常的氛围,应该也不至于就表现出确信到那种程度的态度吧。而且当岩永询问是否可以带名叫樱川九郎的男朋友一同出席的时候,刚一也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难道说对于刚一那样拥有丰富的社会历练、一路来守护大企业度过重重难关的人物来说,见到岩永这样的存在时别说是氛围而已了,甚至可以看到明显与人类不同的部分吗?若真如此,在刚一眼中看起来的九郎又会是如何呢?要是他表现得过于惊讶失措,岩永搞不好也会感到不悦而想要当场掉头走人吧。
如果真的遇上那样的状况,也只能到时候再进行判断了。现在比较让岩永担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把衣服折好收拾完毕的九郎会不会已经忘记接下来要一起出门去看电影的约定了?
九月三日星期六,中午过后。岩永琴子与九郎来到一间高级饭店套房的客厅中。不只是岩永和九郎而已,现场还有刚一以及为了今天的事情召集而来的三名关系人。这个房间这一天就是为了刚一的课题而特地准备的。
这饭店是音无集团旗下最大的一间饭店,有时候也会被当成重要人物的住宿或会议场所。毕竟是那样一间饭店的套房客厅,空间自然不会小。房内摆设有几张沙发与桌椅,空间大到甚至可以举办个小派对,深处还有厨房与吧台。可说是相当适于让少量的人聚在一起休息或进行密谈的场所。
岩永与九郎并不是被分配到这间房间过夜。这里是让与会者们针对刚一提出的课题互相讨论、检证并提交解答的场所。饭店有另外准备房间给课题的参加者们住宿,有必要的时候会召集大家到这间套房来处理课题。这段期间中要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要出去饭店外面也可以,或是选择窝在自己房间也可以。
简单来说,这间套房是为了让关系人们不需要在意外人目光,可以放心讨论过去的杀人事件并指证刚一是犯人的空间。
岩永在课题期间中基本上都要待在这间套房接受参加者们的提问或回答,不过在别的楼层也有准备一间房间给她和九郎,她要到那房间休息也可以。
刚一在事前就已经将这些准备工作安排妥当,因此当岩永与九郎来到饭店的时候连登记入住手续都不需要办理,饭店人员就将套房与住宿用房间的钥匙卡交给他们,并且带他们到套房楼层了。饭店人员应该也没有被告知详细的内容,因此在看到岩永的样貌时内心肯定觉得很奇怪吧。
如此这般到了中午,岩永把贝雷帽挂到房间深处的挂帽架上,握着红色拐杖轻轻坐在套房客厅的椅子上。九郎则是用一副像个执事或秘书般的姿势站在岩永的椅子后面。他刚抵达饭店的时候虽然是一如往常地打扮得像个不起眼大学生的标准样本,但毕竟要考虑到场所与参加人物,因此现在换上了一套黑色西装,还打了个领带。配上他高挑的身材,看起来相当有型,让岩永都不禁赞叹。
接着,坐在岩永近处一张椅子上的刚一态度愉快地对身为课题参加者的三名男女说道:
「就像我事前所说的,我这次希望大家能提出一个指证是我杀害音无澄小姐的合理说明。提出的解答最优秀的人,在继承我的遗产时将能获得优先权。对解答的评价则是由坐在这里的岩永琴子小姐裁定。」
三名男女坐在桌子对面各自沉默,有人看起来坐立难安,有人看起来内心焦躁,有人则是露出苦笑的表情。
「最终解答是在明天中午,由我在这里听大家说明。在那之前大家要向琴子小姐提交多少次解答都没关系,要变更解答或请求修正也可以。结果将根据明天提交的最终解答进行决定。在这段期间中,琴子小姐对于各位提出的解答或询问都会给予适切的纠正与建议。」
三名男女微微将视线移向岩永,于是岩永面露微笑回应,但那三个人却都感到有点困惑地动了一下身子。那反应看起来似乎对于岩永会如此斯文回应感到很意外的样子。
刚一则是仿佛迫不及待被大家指证为杀人犯似地继续说道:
「本来应该让拥有继承权的孩子们直接来回答课题是最好的,但现在这些人以代表来说也无可挑剔。至少各位都应该有能力推理出真相这点不会错。虽然我事先已经向琴子小姐说过了,不过就让我再介绍一次吧。」
岩永配合刚一的声音,笔直看向眼前的三个人。
「坐在正前方的是我的次男晋。右边这位是我长女薰子的丈夫藤沼耕也。左边这位是我长男亮马的女儿,也就是我孙女莉音。」
刚一原本是希望由亮马、薰子与晋三位儿女来参加,然而亲自前来的人却只有晋,长男与长女则都是由代理人出席。
晋现年五十岁,是音无集团的常务董事。于在场的人物之中,社会地位仅次于刚一,在社交界也广为人知。体格健壮,相貌强烈,光是坐在眼前就能感受得到在大企业中身负要职的氛围。
晋从进到这间房间之后就一直板着脸,难掩焦躁的态度。而岩永的样貌似乎更加深了他那样的心情。
长女薰子的丈夫耕也虽然与刚一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立场上还是可以从遗产得到相当大的利益,因此被认为即使是以代理人的身份参加也应该会认真面对课题。而且只要耕也确信是刚一杀害了澄,薰子想必也会相信。另外刚一也表示过「耕也比起薰子脑袋较机灵也较有胆识,比较能够对课题得出最佳的解答,因此我本来就认为应该是他出席了」。
耕也现年五十六岁,不过外观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是个仿佛对任何事情都充满自信的男人。一套亮色的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理所当然,即使在高级饭店套房中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据说是一家全国连锁中古车贩卖公司的总经理,公司业绩也很安定。见到岩永时的眼神虽然同样带有惊讶与困惑的感觉,不过并没有感到意外之类的动摇心情。
长男亮马的女儿莉音对刚一来说是孙女,因此同样可以得到遗产的恩惠。岩永听说她现年二十一岁,是就读于某间国立大学的学生。在与会人物中年龄仅大于岩永,而且有别于在场的男性们,并没有因为要来到高级饭店就打扮得正经八百,而是穿着应该是她平常就在穿的牛仔裤配衬衫,坐在沙发上。虽然看起来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也没有表现得畏缩,感觉是抱着坚定的意志参加课题。
她的脸蛋属于美人的类型,身高约是女性的平均高度,容貌上可说是相当出众。刚一则是基于「毕竟亮马是个把料理摆第一的人,不可能为了出席而让自己的餐厅休息。而对于莉音来说,祖母的杀害事件是发生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她应该能够撇除先入之见看待事件,提供大家不同的观点。」的理由同意让她出席的。
三个人三种态度,不过可以清楚知道没有人是抱着玩笑或娱乐的心情。他们各自都为了得到某种最佳的结果,感觉聚精会神的样子。
岩永已经有在脑中描绘出最终的结果,但愿大家都能尽量少惹多余的麻烦事,乖乖依循岩永的计划就是了。
就在这时,晋无视于岩永而只盯着刚一,发出坚硬的声音:
「爸,我是因为不管怎么问你都不回答,所以才在忙碌之中拨空出席,乖乖坐在这里的。但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父亲余生不长的事情,或许态度上还会有所不同。但岩永也能理解他身为刚一的亲生儿子难忍抗议这场闹剧的心情。
刚一于是轻轻一笑。
「就如我所说。我只是希望让你们知道实际上是谁杀害了母亲的真相,并了解这个罪恶必定会遭受报应。」
「妈才不是爸杀害的,而且假设真是那样,事到如今制裁那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们得出真相的时候想必就能理解那个意义了。」
面对从容回应的刚一,晋实在显得不利。
晋接着伸手指向岩永。
「那么指定这个像人偶一样的小姑娘当评审的理由又是什么?她根本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假设真的是爸杀死妈的话,就更不应该让她在这里吧?」
「因为琴子小姐是最能够评价真相的人物。」
刚一完全没有提出任何根据,语气也非常温和,但却让人感到有说服力。岩永也只能钦佩,大企业之首果然等级就是不一样。
就在这时,刚一默默向岩永示意。于是岩永握着拐杖站起身子,朝三个人行礼后开口说道:
「恕我问候得晚了,我名叫岩永琴子。站在后面的这位则是樱川九郎。由于我的右眼是义眼,左脚是义肢,所以特别获得允许让樱川一同出席,好在万一的状况时能够照顾我。」
如果在这个时间点向大家介绍九郎是自己的男友,感觉会给人一种不正经的印象,因此岩永只有说明到这个程度。也因为这样九郎才没有坐到椅子或沙发上,而是像个随从般站在岩永身后。
「我和樱川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外传,明天踏出饭店的那一刻就会全部遗忘。因此这两天请各位放心讨论并将解答告诉我。」
岩永不在意那三个人的反应,平静淡泊地说着。
「我会依循音无董事长的期望,鉴于真相与秩序,公正评价各位提出的解答。」
她最后再度鞠躬行礼后,坐回椅子上。眼前的三个人虽然互相观望其他人要如何对应岩永这段话,不过刚一紧接着就站起了身子。
「就是这样,我期待各位明天提出的解答。那么就让我重申一次:二十三年前,是我杀害了澄小姐。我就是犯人。希望各位能详细推论出这个真相。」
如此说完后,刚一便踏着满足的脚步离开了房间。明明无论在年龄上、外观上或是健康上刚一都应该要比岩永更需要有人跟随照顾才对的,可是他却丝毫不让人感受到那样的担忧。怪不得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病况。
或许是因为自己长年来的期望与计划总算接近完成而使他情绪高扬,甚至超越了衰老与病痛吧。
不管怎么说,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岩永轻抚着拐杖的握把部分,望向眼前的三个人。
音无莉音从踏入这间饭店套房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是被扯进了什么样的计谋之中?然而就算来到了现场之后也依然连解开疑惑的线索都找不到。甚至可以说是让疑惑变得更深了。尤其是这个叫岩永琴子的女孩实在教人摸不清。
一切的开端是在上个月的月中,莉音的父亲亮马被祖父刚一叫去谈话,结果一回来就对莉音说道「爸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课题,你代替我去做。」这样一句话,把事情都推给了莉音。据说是刚一对三个孩子提出了一项课题,表示自己过去曾犯下过杀人行为,要孩子们推理出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刚一甚至还准备了奖赏,说会根据解答的优秀顺序给予继承遗产时的优先权。看起来那样温和的祖父为何会提出这种可能引发不和的课题?莉音心中比起惊讶更涌起了某种警戒心。
莉音与刚一之间仅有一年见到几次面而已的关系。祖父是世界规模的饭店集团董事长,而父亲虽然是长男却跟集团没有扯上关系,自己独立出来经营着一间小规模的和食料理店,自诩是个出生成长都很平凡的庶民。
父亲的店虽然形式上姑且算一间日本料亭,但实际上的经营构想是「可以吃到稍微奢侈一点的和食的店」。晚上会提供正式的全餐料理,不过中午则是把重点放在价格实惠的套餐料理或丼饭类。莉音也听说过,亮马的目标是让学生或上班族群也能轻松入店。
话虽如此,不过亮马过去是在一流的日本料亭修行,身为厨师的实力甚至足以在音无集团旗下的饭店里开餐厅的程度。然而他本人比起那种从材料上就讲究使用高级食材的料理更想做的是日常生活中可以轻松享受美味的料理,因此才刻意把餐厅的气氛营造得比较轻松。以这样的基准来看,亮马的餐厅评价很高,客人也源源不绝。
莉音也有听母亲说过,亮马虽然年轻时身为大财团家的长男过着一流的生活、享用一流的料理,为了继承集团而受过经营方面的特殊教育,然而却因此形成内心反弹,讨厌起高尚讲究的东西,对于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东西的职业产生憧憬了。
要是过去有哪个环节稍有不同,搞不好现在莉音也会身为音无集团的千金小姐,住在一栋豪宅里。当莉音这么想的时候,比起憧憬反而更觉得那样的生活应该很拘束。
毕竟亲戚间多少还是会有交流的缘故,遇上婚丧喜庆的时候莉音也会跟叔叔姑姑们见面,也会与堂兄弟姐妹们问好,但从来没有交谈过私人部分的话题。每次到访父亲那间从大门到宅邸不知有多少距离的老家,莉音总会觉得是跟自己不同的世界。
因此听到祖父的遗产什么的,莉音也一点概念都没有。父亲亮马似乎也是一样。现在餐厅经营得很顺利,也没有什么贷款,住在大楼公寓的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满。亮马反而担心上亿元的遗产进来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而母亲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对莉音来说则是觉得今后不晓得可能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能拿的东西还是拿了比较好。但与此同时也担心继承了那样巨额的财产,今后管理起来可能会很辛苦。
因此对于祖父提出的这项课题,莉音只有感到困惑。而且相当于自己祖母的人物是在自己出生之前就遭到杀害,莉音只有看过照片,也不记得父亲或其他亲戚针对祖母有说过什么。「杀人案件的受害者是自己家人」的感觉完全涌不上莉音的心头。亮马在事发当时是三十三岁,毕竟也有接受过警方问话,应该不会觉得跟自己无关。然而对莉音来说,那实在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就算要求她说明事件的犯人其实是祖父,莉音也只有感到莫名其妙的份。
可是亮马对于这项课题似乎并不觉得是刚一在开玩笑或一时心血来潮。
『照爸的个性,其中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也许是想让我们察觉某种如今才能摊开的事实吧。』
刚一在说明课题内容的同时,甚至还提供了当时警方详细的调查资料。已经不能算是恶作剧的程度了。
『如果是自己父亲杀害了自己母亲,对爸爸来说应该是相当有冲击性的事情吧?你怎么还能那么冷静?』
亮马比起课题内容更先把注意力放在对方意图的态度让莉音不禁感到怀疑。那反应简直就像父亲觉得即使是祖父杀害了祖母也不值得惊讶,比起那种事情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让他在意的感觉。
亮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用持续在思考的眼神回答:
『当时因为妈过世,让一切的事情都变得顺利了。就算爸是犯人,我也不会怨恨他。不过爸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应该不可能是犯人才对啊。』
接着或许是因为脑中整理不出一个结论的缘故,他发出苦涩的声音:
『爸是说想要让我们知道罪恶必定会遭受报应。我想爸应该是对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至少知道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亮马将调查资料塞给莉音后,清楚说道:
『我是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也有先入之见。你搞不好会比我更能看穿真相。关于遗产也是,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自己提出要求吧。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会认为是为了不要继承到自己不想要的东西而获得优先权会比较好就是了。』
亮马真的很清楚自己的女儿。莉音虽然还有其他想质问的事情,但亮马不让她有那样的机会,也不让她有拒绝的借口。
『而且晋遇到这种事情时绝不会假手他人,肯定会亲自出席吧。他跟我见面就只会起争执,所以还是你出席比较好。』
亮马与弟弟晋的感情相当差,莉音从来没有看过那两人正常交谈。据说他们是从十多岁的时候就合不来,而且那样的关系直到现在还持续着,可说是根深蒂固。两人甚至互相都不知道直接联络对方的方法。
至于莉音本身则是对身为叔叔的晋没有什么负面感情。虽然不到亲近的程度,不过晋有告诉莉音自己的电话号码与电邮地址,说如果遇上什么烦恼都可以找他商量,是个懂得体贴的人。因此一方面为了不要让现场混乱,莉音也只好出席了。
如此这般,莉音来到了指定的高级饭店,被带到住宿用的房间过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带到了这间高级套房。就在这里,莉音见到了这次奇怪的课题中被选为评审的岩永琴子。
刚一提供的资料上只有说明岩永是现年二十岁的大学生,同时是个古老豪门家的独生女等等资料。而亮马由于已经离开社交界,因此也不清楚那方面的传闻。既然会被刚一特地选上,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千金小姐。莉音虽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但岩永的存在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女孩看起来楚楚可怜、容貌工整,感受不到体温,让莉音一开始甚至以为是一尊真人大小的少女人偶摆在那里。虽然因为对上视线时对方会微笑回应,所以莉音知道那不是人偶,但对方充满稚气的脸蛋与娇小的身材实在让莉音难以相信只跟自己相差一岁而已。另外,岩永的举止和言谈都感觉毫不怯场,对于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不当一回事,散发出宛如强者的从容气魄。
据岩永说她分别有一边是义眼与义肢,所以还带了一位负责照顾她的青年一起来。那位青年虽然身材高挑、姿势端正,但容貌上却让人不容易留下印象,站在岩永身后更让他显得没有存在感。然而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搞不好那样比较能够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迅速行动吧。
这人不可小看,不能被外观蒙骗。岩永琴子绝不是被带到这里来当花瓶的千金小姐。莉音不禁提升了自己的专注力。究竟这女孩对评审结果上有多大的影响力?刚一究竟放给她多大的权限?
刚一离开房间后好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保持着沉默。虽然刚一要大家到明天中午之前针对事件互相讨论并修正解答,但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讲出口的。
晋与耕也或许都由于年龄以及社会立场等因素,反而更无法轻举妄动。因此莉音打算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沉重的气氛,却没想到岩永先用一副彻底去除紧张、放松力气的态度开口说道:
「呃~各位辛苦了。哎呀~有钱有权又有智慧的老人家想出的坏主意实在让人为难呢。」
何止是放松力气而已,她甚至摆明感到厌烦似地对莉音他们甩了甩手。到刚才还像个陶瓷人偶般冰冷的存在忽然就变得像个人类,或者说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我想各位或许都在怀疑我『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在帮忙做什么坏事?』而对我抱持警戒吧。」
岩永环视莉音他们后,表情不悦地继续说道:
「但是请各位仔细思考看看,其实感到最麻烦的人应该是我呀。各位毕竟是董事长的关系人,因此被叫到这里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我完全是个局外人喔?可是却被任命这样莫名其妙的工作,今天还特地空出时间远道而来。或许有人会说既然不想做,当初拒绝不就好了。但是那个音无董事长提出的请求,我有办法拒绝吗?」
「你这样讲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对于岩永如此不加掩饰的说词,晋顿时一副惊讶失措地表示同意了。
「而且还要我对各位进行评价、列出排名,这样无论如何都会被评价较低的人埋怨呀。今后根本不晓得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报复。」
虽然莉音跟父亲亮马并没有能力对古老豪门家的千金小姐做出什么事,不过晋和耕也或许就有可能了。
结果耕也立刻慌张地摇摇头。
「不不不,我们再怎么说气度也不会那么小啦。」
「而且爸也不会容许的。」
晋也从旁附和,然而岩永却咋了一下舌头。
「但董事长也不可能永远活着,要是在他过世之后有人对我动手我也很伤脑筋。可是现在董事长还健在,所以要是我不好好尽到责任又会惹他不高兴。这样下去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对我来说都只有坏结果呀。」
这么说来也对。莉音从没想过岩永可能是个受害者。不过在资产家一族的遗产继承中被选为评审,想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然而莉音并没有因此就完全卸除对岩永的疑心。
「那么岩永小姐是为什么会被祖父大人选上的呢?祖父大人总不可能选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人吧?」
对于莉音这个询问,岩永看向晋与耕也。
「两位没有对我进行过个人调查吗?」
「我有试过,但是能够信任的调查公司全都拒绝我了。从那个理由我就可以知道你是很特殊的人物。大家一致的意见都是『绝不要对岩永家的千金出手』啊。」
晋立刻承认后,耕也同样不予隐瞒地说道:
「我是刚好外甥在高中时代跟岩永小姐是同个社团的。叫天知学,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忠告我说绝对不要与你为敌啊。」
「哦?原来您是天知社长的亲戚呀。如果是那个社长,应该要把我的事情传达得更带有好意才对的说。」
「呃不,学也没有恶意,拜托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怨恨他。」
耕也马上对这点提出了纠正。看来只是莉音不晓得而已,这个岩永琴子果然在某个阶级的社会中是个出名人物。而且评价上似乎比较接近于恶名的样子。
岩永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总之就是有些谣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擅自传开,结果让董事长看上的吧。董事长的目的就是让带有可怕的谣言,而且从容貌上让人难以捉摸真面目的我在现场,借此给予各位紧张感,让各位认真面对课题。」
她接着搔一搔看起来很柔软的秀发,仿佛在哀叹自己的不幸般继续说道:
「哎呀,另外也是因为我过去跟几桩事件扯上过关系,在解决问题上帮过一些忙,所以比在场的各位稍微习惯于推理和构筑假说就是了。」
看来这位千金小姐有过不少不寻常的逸闻。
岩永深深叹一口气后,露出严肃的表情。
「言归正传,我一点都不希望因为这个工作遭受任何人怨恨。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早早完成任务。站在这里的九郎学长其实也不是我的看护,而是我从高中时代就在交往的男朋友。」
这人一脸严肃地在讲什么话?耕也虽然对她这段「男朋友」发言稍微做出反应,不过岩永不予理会地继续说道:
「这次难得可以跟男朋友一起在高级饭店过夜,谁不想好好享受一番!房间的浴室也那么宽敞,我还打算一起洗澡,从壶洗开始玩玩各种玩法呢!」
站在岩永后面的九郎忽然对她的脑袋狠狠揍了一拳。如果只是普通的看护绝对不可能这样殴打楚楚可怜的千金,但就算是男朋友应该也不会揍得这么狠吧。晋和耕也也都当场愕然,现场的紧张感也烟消云散了。
莉音虽然也当场愣住,不过因为出现了自己不知道的词汇,于是询问晋:
「叔叔大人,『壶洗』是什么?」
「呃,那种事情应该是耕也先生比较清楚吧。」
「晋先生,那种逃避方式太狡猾啦。」
两个大人都态度尴尬地互相推卸着。看来那是不应该当着面询问意思的词汇。
被揍的岩永抓起拐杖反击九郎,但接着又清了一下喉咙,重新面对莉音他们。
「不好意思,我让私欲外泄过度了。毕竟上次去泡温泉的时候,我没能跟学长一起入浴呀。不过我想各位应该也不希望勾心斗角打心理战,疑神疑鬼地过到明天吧?」
这个千金小姐的言行究竟哪些是认真的?哪些是故意的?哪些又是胡闹的?晋和耕也在出席这场聚会时想必也有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才对,但岩永却用恐怕超越了他们预想的强烈个性扰乱了整个现场的气氛。主导权是握在她的手上。晋和耕也大概也有感受到这点,因此没办法冒然回应的样子。
至于莉音在这点上,立场比那两人轻松。于是为了多少摸清岩永的目的,而试着率直认同对方的讲法: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亲戚,把气氛弄糟也很无趣呀。」
晋和耕也也都没有表示反对。
岩永微微一笑后,接着提议:
「所以说,就来场串通协商吧。」
套房中现在只剩下晋、耕也与莉音三个人。岩永刚才从挂帽架拿下贝雷帽,留下一句「我大约一个小时后会回来,在那之前请各位针对我的提议讨论看看吧。」之后,便拄着拐杖与九郎一起离开了房间。
莉音来到这间套房坐下来后才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而已,但是对于这样粗暴的事态发展,心境上简直就像是耗费了一天份的能量。晋与耕也也同样难掩疲惫。
透过客房服务叫来三人份的咖啡放到桌上后,大家决定来讨论一场了。不管是否要接受岩永的提议,都有必要好好讨论一下。
晋坐在沙发上,没有特定对象地开口呢喃:
「那个提议,是爸的计划吗?还是岩永小姐的独断?」
左手端着杯碟,右手端着咖啡杯站在窗边的耕也接着皱起眉头。
「正常来想,应该不会做出无视于董事长想法的行动才对。」
「可是那个大小姐感觉随便都能做出那种事情吧?」
对于莉音这样的印象,其他两人似乎也没有反对意见。
耕也喝了一口咖啡后,将杯子端离嘴边。
「那个提议本身并不算怀。姑且不论董事长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他要求的内容是要我们说明二十三年前杀害音无澄小姐的人是董事长。只要能办到这点,就可以算是达成了一定程度的义务。因此『三个人合力讨论出一个能够让董事长满意的解答』确实是很合理又有效率的方法。」
莉音用双手捧起咖啡杯。
「『根据对那个解答贡献的多寡排名顺序』的提议也有一定程度的说服力。」
岩永刚才甚至表示「分别听三个人的解答太麻烦了」。那样夸张的发言让莉音都不禁为她感到紧张了。就算那是真心话也不该讲出口吧?虽然岩永接着就被九郎揍了一拳就是了。
「遗产的分配方法也可以由我们事先讨论之后,岩永小姐再根据能够实现各自期望的形式向爸报告排名的方法同样也很合理。虽然这样真的完全就是串通协议了啦。」
晋一副感到无趣地总结了岩永的提议。刚一原本是希望让三个人互相较劲,但岩永却是提议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最佳方式解决问题。如此一来三个人就不需要互相仇视打心理战,岩永也不会因为决定排名而招惹到谁了。
晋抬头仰望天花板。
「爸也是个一流的经营者,虽然说会给予优先权,不过对于关系到整个集团的资产或权利想必也不会允许不合理的继承或让渡吧。然而我和爸的经营方针也不相同,我有我个人希望确保的资产和权利。另外我太太和小孩们对于遗产继承也有提出要求,我同样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对于这次的课题,我无法忽视。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够保证我这些要求,在这次的课题中要把我排到第几名我都无所谓。」
如此说完后,他接着把话题抛给耕也:
「耕也先生,请问薰子姐的想法又是如何?」
毕竟对于晋来说耕也是自己姐姐的丈夫,年龄上也是耕也较大,因此当他直接对耕也讲话的时候就会使用适宜的遣词用字。至于耕也对晋讲话的态度同样也很客气。或许是因为在社会上晋的地位比较有权有势,让耕也怎么也无法用姐夫的态度对待他吧。顺道一提,莉音是分别称呼两人为「晋叔叔大人」与「耕也姑丈」(注2)。
耕也一脸感到抱歉似地望向远方。
「薰子是说她不想让亮马先生或晋先生单方面得利。毕竟晋先生对音无集团的贡献很得到董事长看重,亮马先生则是刚好相反,完全脱离家族集团走自己的路,那样的骨气想必也受到董事长很高的评价。在这点上,薰子似乎有种自己不太受到父亲喜爱的感觉,因此要是在遗产继承上又是两位获得优待,她应该会感到更加难受吧。」
晋针对这点用有点责备的语气向耕也说道:
「如果耕也先生在自己的事业上利用音无集团,爸就会与薰子姐有更多互动的说。」
「毕竟我也有我的自尊心,不想被人觉得是利用音无家的力量获得成功的。而且薰子对于金钱其实没有执着。虽然我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地位的事业家,不过薰子跟我结婚的时候我的前途决不算是光明啊。」
「也就是说姐单纯只是想获得赢过我跟大哥的满足感是吗。在这次的状况中,大概是想炫耀自己选上的丈夫比我们还要优秀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亮马先生和晋先生都很优秀,所以薰子在这点上也有自卑情结啊。」
莉音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同时回想起姑姑薰子的样子。虽然没有讲过几次话,不过在莉音的印象中薰子是个娇小纤细而漂亮的人。
耕也这时对莉音询问道:
「亮马先生对于遗产的想法又是如何?」
就在莉音准备回答之前,晋就一脸苦涩地回应:
「大哥根本不用问啦。他的意见肯定是觉得继承高额遗产只会带来麻烦,如果莉音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随便她拿吧。」
由于实在太精准了,莉音也就没有多做补充。明明是几十年来没有好好交谈过的哥哥,能够说得如此精准还真是了得。
「叔叔大人,你明明那么了解爸爸,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跟他感情不好呢?」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他啦。大哥总是做让我讨厌的事情。要是长男放弃继承或是拿到的份少得不自然,周围的人就会开始乱猜测,甚至有人会说是我在背后搞鬼。为了对应那些问题或是在事务处理上给人方便,都不知道会耗掉我多少心力。大哥倒是可以贯彻自己的想法,肯定很满足吧。」
「总觉得真是对不起呢。」
「哦不,这不是莉音的错。是大哥不好啦。」
晋因为莉音道歉而露出反省自己失言的表情。看来莉音道歉反而不太好的样子,于是她赶紧言归正传:
「既然这样,最佳的解决方式就是排名上让耕也姑丈排第一,给薰子姑姑有个面子,至于要继承什么就由晋叔叔大人和耕也姑丈商量调整了吗?我要是继承了管理或处分上很复杂的不动产或是艺术品也会伤脑筋,因此只要能顾虑到这点,要把我排第几名都可以的。」
耕也虽然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不过他应该也明白这是妥当的结论吧。
「对我来说这样薰子应该也会满足,所以我是无所谓啦。晋先生呢?」
「只要耕也先生或薰子姐希望继承的东西跟我没有重复,也就没有必要相争了。与其竞争谁的解答比较优秀,这样的应变方式应该会比较简单。」
晋虽然对一部分抱持保留态度,不过似乎也认为只要那方面可以互相妥协,这个方式就是最佳手法的样子。
耕也接着皱起眉头。
「事情还变得真奇怪呢。这原本是一场巨额遗产的竞争,如果是推理小说应该会让气氛变得更紧张才对的,可是现在却一下子就圆满收场啦。」
「既然评审提议要大家讨论协商,自然就会朝圆满收场的方向发展了。毕竟我们本来就没有在互相竞争遗产。就算有所不满,只要是爸的决定,家族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只不过『因为是我最巧妙让董事长成为了犯人所以获得优先权』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感觉会很难听,因此在这点上我倒是有点犹豫就是了。」
耕也似乎觉得「就算成为第一名也有这方面的弊害」而露出了苦笑,然而莉音倒是觉得刚好相反而提出纠正:
「如果是我们各自提出不同的解答竞争优劣或许就会变成那样,但如果是共同得出一个解答,根据贡献程度决定排名,给人的印象上就不一样啰。至少责任是互相分摊,而且大家都赞成那个解答的话也可以说是同罪了。」
耕也顿时感到有点惊讶。
「哦哦,原来也有那样的思考角度。」
「就这点来看,岩永小姐的提议也很有魅力啊。」
看来晋似乎也没有思考到这点的样子。或许这两人都是比起如何指证刚一是犯人,更先考虑到的是自己要如何撑过这次的课题吧。
莉音为了听听两人的意见,提出了这项课题中最根本的疑问:
「说到底,这真的是有答案的课题吗?要是祖母大人的事件一如警方的见解是一场突发性的强盗杀人案,就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挖掘的真相了。再说,如果祖父大人是犯人而希望公开自己的罪行并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他自己说明是怎么杀害的不是比较快吗?为什么他要让我们来想?这个课题会不会其实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呢?」
莉音说着,并寻求晋与耕也的意见。
「我爸爸是说,或许祖父大人知道什么如今才能公开的特殊隐情,所以希望我们可以察觉那件事情。」
沉默一段时间后,晋开口呢喃:
「看来就算要接受岩永小姐的提议,也有必要先询问几个问题啊。」
一个小时后,与九郎一同回到套房的岩永琴子听了晋提出的质问,当场大笑地挥了挥手。
「哎呀,各位想太多了啦。音无董事长确实杀害了他的夫人,只是因为那个杀害手法就算他亲口说明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他希望孩子们靠自己的力量得出真相,彻底接受那个事实罢了。」
由于岩永如此保证的态度太过开朗,反而让莉音变得更加不安了。
「你这些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莉音忍不住讲得有点像在责备对方,然而岩永却愉快地眨了一下右眼。
「将董事长当成犯人的答案是确实存在的。只要各位探询真相,自然就能得出那个答案。」
明明现在讲的是遗产继承和过去的杀人事件等等严肃的事情,可是只要从岩永的口中说出来,沉重的感觉就会霎时烟消云散。
晋一副忍耐着不要让自己松懈似地反驳道:
「可是爸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大家现在都不清楚刚一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又不知道可以相信岩永到什么程度。晋或许是想借由些许高压的态度试探动摇岩永吧。
但是岩永却若无其事般轻松带过:
「真的是那样吗?例如事件发生的那时候,音无董事长不希望被人怀疑是犯人的关系人物———亮马先生、薰子小姐、晋先生甚至耕也先生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不是很可疑吗?简直就像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刻意安排的一样。当时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应该也只有音无董事长而已吧?」
这主张虽然也可能被批评是牵强附会,但晋与耕也都选择了沉默。莉音其实也有注意到这点,因此不禁觉得这位大小姐果然不可小看而变得认真起来。
「为了让各位可以推理出董事长是犯人,事前应该有把事件的详细资料交给各位了。有办法得到二十三年前警方的调查资料并加以统整,真不愧是音无董事长呢。」
岩永对站在身后的九郎叫了一声,要他把那份资料拿出来交给岩永。莉音虽然在事前已经仔细读过调查资料,把内容记在脑中,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从包包中也拿出了那份资料。
至于晋和耕也则是没有动作。晋坐在沙发上,耕也在房间内各处走动,随便找到地方就把身体靠上去或坐下来。这两人应该最起码都有把资料记在脑中,而且虽然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但好歹也是事件的当事者,或许根本没有重新记忆的必要吧。
莉音整理了一下关于音无澄杀害事件的相关情报。
事件发生在二十三年前,三月十六日星期三的晚上七点左右。
当时澄五十八岁,身为音无集团的董事长表现精明强悍,不过每个月都有固定一天会到某间个人经营的按摩店光顾。按摩店位于一处恬静的住宅区,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在个人住家挂了一块小招牌而已,经营方式也是只接受熟人预约。据说按摩师傅的功夫了得,因此光是这样的经营方式就足以维持生计了。
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把工作摆在最优先,致力于扩大集团规模的澄原本就很少有私下来往的对象,周围的人总是带有紧张的气氛,想必澄本人也经常全身紧绷吧。而且对于自己的技术抱有自信又会挑客人的按摩师傅即使面对澄也不会紧张或是特别客套,对澄来说似乎能够更加感到放松的样子。或许也是由于这样的因素,去按摩店可说是澄唯一的休闲,完全的私人时间。
因此澄前往按摩店的时候也不会使用车子,而是自己一个人搭电车到最靠近的车站再徒步走到那间店。虽然身为董事长的她有专用的接送车辆与司机,但据说她是为了切换工作与私人时间而故意这么做的。而且她认为偶尔搭电车看看周围的样子对于一个经营者来说也是必要的事情,因此她似乎从平常就偶尔会忽然独自行动的样子。
另外,由于澄有向父亲传次郎学过合气道也有取得段位,因此独自一个人走夜路似乎也不以为意的样子。而她的腕力实际上也很强。虽然基于工作上的关系经常会遭人怨恨,因此周围的人好几次都劝告她保险起见还是尽量避免单独行动比较好,然而澄总是听不进去,甚至把反复劝戒的人远离自己身边,坚持自由行动。
而就在从那间按摩店回家的途中,大约晚上七点左右,于通往车站的住宅区路上,澄不知被什么人袭击,胸口被利刃刺伤两处,身上的现金也被夺走了。
虽然现场周围有几间民房,在家的人也很多,但由于是天气依然微寒的三月半昏暗的晚上七点左右,没有什么居民外出走动,所以并没有人目击到澄遭人袭击的现场。当时监视摄影机也还没有普及装设,因此也没有捕捉到犯人身影的影像。
不过紧接在澄遭人袭击之后,周围的住家有多位居民听到一名女性痛苦大叫「小偷!那个男的!谁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车站的方向去了!」的声音。
居民们因为那个叫声而注意到路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来到家门前或道路上,这才发现了胸口深深刺着一把短刀,流着血倒在民房围墙旁边的澄。当居民们赶到她身边时,她虽然已经丧命但仍有体温,因此知道事件是刚刚才发生的。也有人认为澄虽然奋力发出刚才的叫声,但搞不好就是因为挤出那最后的一份力气,让她加速死亡的。
也许是勉强大叫的缘故,澄的嘴角流着鲜血,也或许是摸过伤口的关系,她没有戴手套的手上同样沾有血迹。
居民们立刻环顾周围,但只有在稍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发现一个打开的手提包与皮制的钱包被丢弃在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逃跑远离的可疑人影。钱包中连一张纸钞都没有,因此认为犯人应该是只把纸钞抽走逃跑的。澄周围的人也提供证词说澄有随身携带一笔现金的习惯,钱包里总是会装有厚厚的一叠高额纸钞。
澄的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心脏附近被刀身长十二公分的野外求生刀刺了两刀。根据状态推测被刺伤后应该撑没有多久。留在受害者胸口的刀查不出来源,从握把上也没有采检出指纹。
这是很单纯的事件。首先,这是一桩强盗杀人案件。犯人一开始是先亮出短刀威胁澄交出钱财,然而却遭到对于实力有自信的澄意外强力的抵抗,结果顺势刺伤了对方,慌张之下只夺走现金并逃跑了。
从事件现场也能推断出几乎正确的死亡时刻。状况上可以判断居民们听到的叫声应该就是澄发出来的没错,也知道了几项犯人的特征。假设就算澄当时没有大叫,路上遗体应该也会在当天晚上之内被回家的附近居民发现,死亡时刻也能锁定到相当限定的范围内吧。
然而正因为单纯,警方查不到除此之外更多的线索,让搜查行动迟迟没有进展。
「警方当时将强盗杀人列为最大可能,不过一方面也由于调查行动很快就碰上瓶颈的缘故,所以同时也摸索起那是有人伪装成强盗杀人并计划性杀害澄小姐的可能性。因为澄小姐在工作上也遭到过很多人的怨恨。」
岩永翻着调查资料并语气平静地如此描述着。
晋虽然表示同意,但也用对于那样的意见不认同的态度说道:
「毕竟妈对于反对或反抗她的人都会毫不留情地切割舍弃。不过虽然是有做过头的部分,但也有很多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在事业经营上也有很多场合是平白无故遭人怨恨的。」
然而岩永并不加以理会地继续描述:
「另外,各位澄小姐的家人们以及耕也先生也同样有动机。澄小姐每个月会在固定的日子前往按摩店的事情各位都知道,自然能够拟定出在她回家路上埋伏偷袭的计划。当然,关于按摩店的事情是集团高层众所皆知的情报,因此只要有心调查,其实无论是什么人应该都能办到这种事情就是了。」
岩永低头读着资料继续说道:
「亮马先生与晋先生当时因为对将来的选择而与澄小姐意见冲突,饱受控制而处于痛苦的状态。薰子小姐则是和耕也先生的结婚受到反对,几乎要被迫分手。当然,耕也先生也有理由因为这件事认为澄小姐是碍事的存在。」
讲到这边,岩永抬头看向晋与耕也。
「另外也有很多人感受到澄小姐的经营方针与独裁手段可能导致集团面临危机。音无董事长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身为父亲也尤其知道各位的苦境。因此他会遭到警方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晋这时苦笑回应:
「当时无论大哥还是我都经常在想,要是妈不在就好了。那时候大哥在妈的命令下被迫远离料理之路而留在集团工作,所以明白妈的经营方针是很危险的。我也是一样。我们都有充分的动机。」
耕也同样像是自己过去丢脸的事情被挖出来似地露出尴尬的表情点点头。
「我和薰子也是被强硬反对结婚,而且当时薰子已经住到我的公寓生活,在这点上也老是被讲。那个人认为女儿的结婚对象必须是家境优秀又能为集团带来贡献的人才行,因此对于独立心强又是白手起家的我一点都看不上眼,甚至还表示如果我们没有在一个月内分手,她就会毁掉我当时起步的事业。但如果我愿意分手,她就会对我提供援助,也会付给我相当金额的分手费。这教人怎么不对她涌起杀意嘛。」
他最后用有点像在开玩笑的讲法如此作结。
岩永接着微微一笑。
「然而由于各位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很早就从嫌疑名单中被排除了。」
「毕竟是平日的晚上七点,认真工作的人在那段时间会有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啊。」
晋对于这点似乎觉得很无所谓,不过岩永还是不为所动地继续翻阅资料。
「音无董事长为了视察新开幕的饭店而前往其他县,晚上七点左右正与十名以上的业者与公司人员们进行会议。亮马先生与晋先生都在即使开车前往案发现场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集团总部,晚上七点前后都有在公司内被人看到身影。尤其是六点半过后,两人被目击到互殴打架的场面是吧?」
「当时我们两人都还太年轻了。我才二十多岁,大哥也才过三十。尤其大哥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主张今后饭店经营上饮食方面也很重要,而用进修学习为借口蒙骗妈,到知名餐厅进行料理修行。可是后来这招变得不通用,让他被迫在总公司工作了三年以上,累积了相当大的心理压力。而我也是因为只能担任辅佐大哥之类的工作,心理上也很焦躁。」
晋仿佛是认为岩永在胡乱猜想似地举起手掌如此打断她的话。
「大哥被迫从事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而我则是巴不得可以做他那些工作。这样的两个人在一点契机之下发生口角争执甚至互殴打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的,周围很多人都知道两位的感情从以前就很差,但据说从来没有见过两位在公司内那样明目张胆地打架。也正因为这样,让两位的不在场证明变得非常清楚。虽说是偶然也真的很巧合呢。」
对于晋严厉带刺的声音,岩永始终用优雅又同时宛如在暗示什么事情般的态度回应。晋则是对她那样的态度浮现出踌躇的表情,没有再进一步反驳。
莉音对于当时的情况知道得并不详细,不过也觉得父亲亮马和晋会在公司里大打出手是有可能的事情。在这点上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可是岩永和晋之间的互动却让莉音感到有点奇怪。
岩永接着把话题带到耕也身上:
「耕也先生在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也正在到处拜访客户进行交涉,似乎没有时间抽身的样子。当时因为您的公司还没什么实际成果,所以据说有时候也会死缠着客户的样子。」
「我当时才三十三岁,没有什么人脉,会吃闭门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跟客户死缠到底也是家常便饭啊。」
「是的,多亏如此,让你的不在场证明相当明确。要是你吃了闭门羹就乖乖离开,搞不好就会有时间前往案发现场了。果然人从平常就要努力工作呢。」
耕也对于岩永那样仿佛在暗示有什么内幕似的讲法同样没有生气,只是像在表示「没必要赏这个脸蛋还带有稚气的大小姐一番见识」般耸耸肩膀。
岩永接着又继续指出:
「薰子小姐当时因为弄伤左脚,独自一个人留在耕也先生的公寓。据说她那天本来预定跟朋友出去吃晚餐,还预约了晚上六点半的餐厅。」
对于这点,耕也同样笑笑回应:
「没错,薰子听说是白天时在公寓大厅的阶梯重重摔了一跤。当时在她附近的邻居也帮了她一把,而她一开始只是在脚上贴药布而已,然而到了傍晚却越肿越严重,只好取消了跟朋友的约定。等我深夜回到公寓带她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左脚胫骨骨折,就直接住院了。」
「是的,因为那样一场意外让薰子小姐明明有预定计划却差点失去不在场证明,不过最后她还是勉强得以从嫌疑名单中排除了。毕竟那样的脚伤实在不可能袭击杀害澄小姐,而且犯人推测是一名男性。这还真是幸运呢。」
要是没有发生意外,薰子也应该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样看起来,事件确实是发生在很巧的时间。如果是刚一或许就能够事先掌握大家的预定计划与行动,推估出那样的时间吧。
莉音不禁感到有点不高兴,于是毫不客气地对岩永直言说道:
「岩永小姐,你到底想表示什么?就算你是想出示祖父大人故意算准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杀害了祖母大人的根据,你的话语未免也太含有恶意了吧?」
岩永刚才提出的论点根本就像在强调其中的刻意性。
「你的讲法听起来简直像在暗示除了薰子姑姑以外的人都知道祖父大人的犯罪计划,而故意在那段时间制造让人容易留下印象的不在场证明呀。」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呢。」
结果九郎忽然从背后用力拍了一下岩永的脑袋。
「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讲品格。」
「我的行动一直都很有品格好吗!」
「光是你提出串通协议的提议就很没品了啦。」
九郎对挥舞着拐杖抗议的岩永如此冷淡说道。莉音虽然认为九郎讲得没错,但总觉得使用暴力并不是件好事而打算出面仲裁,可是岩永的拐杖也同样有揍到九郎,让莉音觉得他们两人或许是半斤八两吧。
晋与耕也都张着嘴巴当场愣住,而莉音也因为气势被打断而不知该如何继续接话了。不过岩永很快又重振起来,用她那依旧像个精巧西洋人偶般的小嘴言归正传:
「不好意思,我的同行人实在不知礼数。确实,我是向各位提出了串通协议的提议,不过就算各位再怎么没有欲望,我也没想到各位会这么快就得出共识。毕竟事关巨额的遗产,也关系到集团经营,因此我本来以为各位会暂时观察情况的。更何况身为继承当事人的薰子小姐与亮马先生都不在场,可是却这么快就决定出结论了。」
岩永冷不防地又朝莉音他们抛出了跟刚才不同的恶意。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希望在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被挖掘出来之前息事宁人,仿佛是比起遗产还有其他更需要担心的事情不是吗?毕竟串通协议是违背音无董事长意向的行为,如果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应该会更认真诚实面对课题才对吧。」
这未免太臆测过度了。莉音对于岩永如此恶质的手法感到傻眼的同时,脑中不经意回想起刚才自己讲过的话。
刚一搞不好是想要让大家察觉某种如今才能摊开的事实。
岩永对保持沉默的晋与耕也探出上半身。
「或许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是偶然。不过事件当时亮马先生、晋先生、耕也先生与音无董事长是共犯关系,事先就计划好了不在场证明,至于薰子小姐因为没有被告知这件事,而差点就失去了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解读不是会比较有趣吗?耕也先生今天会代替薰子小姐前来出席,不也是因为有必要对这件事实进行处理吗?」
莉音感到自己的手掌渗出了汗水。照岩永的这个讲法,代表莉音的父亲亮马在这次的课题,也就是过去的事件中也有应该被挖掘出来的事实了。
即便如此,莉音还是为了主张岩永的矛头是对着错误的方向站到她面前。
「我对遗产根本没有兴趣。叔叔们也是判断祖父大人应该不会在遗产继承上分配得不合理,所以认为与其要亲人间互相斗争,不如接受你的提案比较好而已。可是你却因为觉得有趣而嘲讽我们的决定吗?真的是很没品呢。」
站在岩永背后的九郎不知道为什么一副「说得好」似地对莉音竖起了大拇指。莉音顿时觉得「就算被你夸奖也不值得高兴啦」而差点乱了步调,但还是深呼吸一口后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包含祖父大人在内的四个人是共犯,这次的会谈和课题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因为那样事到如今根本没必要互相探索什么方法,叔叔们都知道祖父大人就是犯人了呀。」
结果岩永就像是对于莉音的追究毫不在意似地张开双臂。
「没错,我并没有相信各位是共犯,而音无董事长也有否定过这点。只是董事长也有表示过,犯下的罪就应该接受报应。」
面对丝毫没有动摇的岩永,莉音霎时感到某种恐惧与不安。
对于这位娇小的千金如此失礼的手法,晋与耕也依然保持着沉默,仿佛是对于自己应该发言的话语选择上感到犹豫似地一动也不动。
他们果然有什么被挖掘出来会伤脑筋的内幕吗?难道父亲亮马也是因为有什么内情,所以害怕前来出席的吗?
在空调的声音都甚至感到吵杂的一片寂静中,从莉音背后传来晋不知是呢喃自语还是进行确认,有如在黑暗的箱子中摸索似的声音:
「难道爸是想要让我坦白自己的罪吗?这就是这个课题的目的吗?」
「谁晓得呢?虽然杀人行为即使只是进行准备工作也算一种罪啦。」
岩永装傻似地如此回应并重新坐下后,接着换成晋从沙发上站起身子走到前方,坦荡荡地对她说道:
「那好,我就承认吧。二十三年前,我和大哥一起拟定了杀害妈的计划。虽然还在准备阶段时妈就不知被什么人杀害,所以最后并没有实行就是了。」
耕也对于晋的自白表现出惊讶的态度。相对地,莉音倒是对于叔叔拟定过杀害母亲的计划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有动机,刚才甚至被岩永当成是祖父的共犯,因此就算真的有拟订计划也还在莉音的想象范围之内。
比较让莉音想象不到的是,他居然是跟亮马一起拟定计划的。
「叔叔大人,你说是跟我爸爸一起,但你们不是有三十年以上感情都很差吗?事件当天还打过架!」
岩永这时竖起一根手指。
「正因为两个人感情很差,所以不容易被怀疑是共犯呀。因此即使两人是兄弟关系,互相提出的证词还是会给人很高的可信度。然而这两人其实在根本的利害关系上是一致的,自然也会有合作的余地。」
「果然一切都早已被你看穿了啊。」
晋愤慨地瞪向岩永。但岩永却是一副「不敢不敢」地用眼神回应后,继续说道:
「事件当天,这两人激烈打架到周围的人都会发现的程度,也因此得到了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如果这两人其实是共犯,只是假装打架而已呢?例如说只有两个人在会议室中打架,其他人只是从房间外面听到声音的话呢?只要将其中一方的声音预先录音并播放出来,然后明明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却假装在激烈打架,就能让其他人误以为两个人都在房间里。这段期间另一个人就能去实行杀人行动了。」
晋并没有否定。
「没错,就是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伪造计划。虽然另外也有想到几个避开嫌疑的小伎俩,不过你讲的就是最主要的部分了。但事件当天我们打架并不是只有声音,周围的人也有目击到那个场面。我们原本预定是在隔月妈去按摩店的时候才实行杀人计划,而那次的打架是为了营造出即使我和大哥在公司里争执或打架也不会显得不自然,而且就算有人发现我们两人在房间里打架也会觉得不要出面制止会比较安全的环境所做的事前准备工作。」
说到这边,晋态度尴尬地转向莉音。
「别误会了,我和大哥的感情是真的很差。然后当初提议这项计划的人是大哥。他说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将来跟集团的将来都会完蛋,所以要杀死妈。而且他还断然表示过,我只要协助他伪造不在场证明就好,必须弄脏双手的工作由他自己负责。」
晋应该不会撒那种只要事后进行确认就会被搓破的谎言,而且也不会撒谎说计划是由他讨厌的哥哥主导的吧。因此莉音只能相信这件事情了。
「我知道就算我拒绝,大哥也会自己去做。而我当然也非常清楚妈的存在会让周围陷入危机。大哥当时打算靠自己的手争取自己的将来并解决问题,要是我在那时候胆小畏缩,就等于是承认我一辈子都比不上大哥。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
晋重新坐回沙发上,擦拭汗水。
「另外也是因为大哥把我视为可以信任的共犯,愿意拜托我的事情刺激到了我的自尊心。不过光是从我没有主动表示要负责弄脏自己双手的部分,果然还是代表我输给了大哥吧。」
晋的态度就像是把积在自己肚子里的石头全部吐出来一样。
「然后就在我们进行着计划,还在为不在场证明的伪造工作进行布局的时候,妈就不知道被什么人杀害了。我还记得自己当时非常气愤,觉得明明好不容易做好觉悟要杀害妈的,却不知被谁抢先了,害我甚至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我根本不期望那种像是被运气拯救的结果啊。」
岩永翻阅着调查资料并促使晋继续讲下去。
「你没有怀疑过可能是音无董事长下手的吗?」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我当时觉得搞不好是爸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为了不要让我们弄脏双手而抢先动手的。可是爸有不在场证明,感觉也不像是雇用了什么人去杀害的。我好歹也有调查过家里的现金或财产以及公司资金的流向,确认爸有没有动过什么可疑的钱。但是爸原本无论是在家或是在公司,能够自由运用的经费都很少,所以我实在不觉得他有办法雇用到什么人。」
在警方的调查资料中也有提到警方调查过委托杀人的可能性,但是都没有查到任何一点线索。
「虽然妈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件奇怪的山区开发案动工让我感到有点可疑,但那个开发案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利益,而且土石流防范工程以及公园保养等等内容对于集团的地区对策来说也不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应该不可能有人会以这种事情为交换条件接下杀害妈的工作。」
「确实不会有那样的『人』呢。」
岩永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强调了「人」的部分表示同意。晋则是点点头。
「所以关于妈的死,最后是当成一桩强盗杀人案收拾了。就算最后没有抓到犯人,大家还是当成那样一回事。可是爸现在却提出了这次的课题。爸不可能是犯人,那么自然就会让人想到他可能是为了让我跟大哥坦白曾经计划杀人的过去,要我们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了。」
原来晋在参加这次会谈的时候表现得那么焦躁是因为那样的罪恶感与秘密。比起如何证明刚一是犯人,他更感到烦恼的是自己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要如何处理才好?
晋叹了一口气,对莉音说道:
「大哥应该也有察觉到这点吧。即使没有真正实行,曾经计划杀人的过去还是很沉重的一件事。要是没有被谁好好制裁并原谅,甚至会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压垮啊。」
莉音心中也有个底,毕竟她到这里来之后,脑中浮现过好几次父亲派她过来时的各种言行。
「他让莉音来参加课题想必也是基于那样的心理。他应该是想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罪过,透过某种形式赎罪吧。或许是因为自己说不出口,所以希望让女儿在这里察觉出那个真相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后,莉音想到了一个教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叔叔大人该不会是为了确保两人的共犯关系绝对不会遭人怀疑,所以这二十三年来一直都假装跟我爸感情很差的吧!」
即使是以未遂落幕的杀人计划还是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难道这两人是担心有任何一点曝光的可能性,而刻意维持感情很差的状态吗?
然而晋挥了挥手。
「所以我就叫你不要误会了。我讨厌大哥。他可是把我认为最有价值的集团经营工作随便舍弃,擅自走上自己的路自我满足的家伙。可是他还在集团工作的时候却又偏偏表现得比我优秀。就连那样的才华,大哥都认为毫无价值而舍弃了。明明我是那么样的渴望啊。这种事情可以原谅吗?」
这心情莉音也能理解。如果见到别人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重视的东西不屑一顾地舍弃,就算那个人说要把那东西给自己,自己心中还是会怀抱某种难以释怀的感情吧。
「要是大哥继续留在集团里,搞不好早就成为董事长了。我一直以来都无法逃脱这样的自卑感,又怎么可能跟大哥良好相处?」
岩永一副深有感触地表示同意:
「真是个讨厌的人呢。」
「至少比你好多了啦。」
晋不知是为了表现最起码的反抗,还是出自真心地如此回应。莉音也深有同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连站在岩永身后九郎都点了点头。那两人的情侣关系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接着,晋虽然带着不愉快的态度,但还是对岩永道谢:
「不过这下我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一些了。我就感谢你准备了这个让我自白的机会吧。不对,我该感谢的对象应该是爸。你终究只是这次的评审啊。」
岩永一副自己根本丝毫没有期望对方感谢似地鞠躬低头后,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站在窗边仿佛事不关己地望着窗外的耕也。她虽然说自己的右边是义眼,但她的左眼也同样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那么耕也先生和薰子小姐又是如何呢?当时你们有计划要杀害音无澄小姐吗?」
她又在擅自妄想了。莉音心中虽然这么想,可是耕也的反应却很迟钝,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似地保持着沉默。于是岩永又继续说道:
「薰子小姐的脚骨折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因此我试着怀疑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薰子小姐在事件当天的白天故意在周围有人的地方跌倒,假装出脚很痛的样子。然而在那个时间点,其实她的脚根本没有骨折。然后到了傍晚偷偷溜出公寓,伪装成强盗杀害澄小姐。毕竟当时她的脚没事,因此这种事情事有可能办到的。接着她回到公寓之后,才真的自己折伤自己的脚。」
莉音听出岩永想表达的意思,不禁感到傻眼了。居然会怀疑别人如此乱来的行为,这位大小姐的人格究竟是扭曲到什么程度?
「要自己折伤自己的脚或许要相当大的觉悟,但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毕竟是女性的脚,只要有那个意思还是可以折伤吧。也搞不好是耕也先生回到家后帮忙她的。她就是这样假装自己是从白天就折伤了脚,让人认为她不可能犯案的。」
耕也依然望着窗外笑了一下。
「真亏你可以想出这种光是听了脚就很痛的手法。当时从澄小姐最后大叫的那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就能知道,犯人是一名男性。就算假设蒙着脸,也不可能把亲生女儿误认为是男性吧。」
「那个最后的大叫声,真的是澄小姐叫的吗?当时听到声音的周边居民们应该不知道澄小姐的声音是怎么样吧。如果是薰子小姐为了让大家误以为犯人是男性而假装成澄小姐,从尸体旁边大叫让周围听到的话呢?」
或许是有可能性,但莉音立刻注意到这个假说有破绽了。
耕也也一边走向岩永一边轻松反驳:
「那种伪装计划的风险太大了。要是听到声音的居民立刻来到路上呢?要是有人打开窗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呢?薰子在那里很快就会被发现了,逃跑的身影被人目击的可能性也会提高,甚至搞不好会被周边居民当场逮住。就算知道那段时间不会有人走在路上,还是可以确定附近居民很多。正由于这样,有很多人听到了澄小姐的叫声。就因为澄小姐是犯人逃跑之后发出叫声,居民们才没看到犯人的身影啊。」
莉音以为这下岩永应该会闭嘴了,没想到她的舌头还是没有停下来。
「也对。说到底,如果是计划在住宅区杀人,应该会在行刺之前或行刺的当下捂住受害者的嘴巴,防止受害者发出声音被周围的人发现才对。而且万一澄小姐留下犯人的线索或是周边居民立刻发现澄小姐而让她救回一命就完蛋了,所以最起码应该会确认死亡,确定真的杀害之后才离开受害者身边吧。正因为是突发性而毫无计划,而且是澄小姐不认识的人物犯下的强盗杀人,澄小姐才会在犯人离开之后还有余力大叫的吧。」
岩永虽然自己提出了自己假说的问题点,可是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走到她近处的耕也的态度依然一点都不畏缩,还是老样子带着仿佛在夸耀胜利似的笑脸。
「不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何不学学晋先生,稍微让自己轻松一点呢?」
耕也顿时陷入沉默。
接着他嘴角一扭,垂下了肩膀。
「好啦,我就招认吧。事实跟你说的刚好相反。并不是薰子骨折而进行了杀人,而是因为她骨折所以让杀人计划受挫了。」
莉音不禁抽了一口气。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相关人物们竟然大家都曾计划要杀害音无澄。
耕也大概也是在很早的阶段就在思考要如何说明的缘故,语气流畅地描述起过去的事情:
「我和薰子也曾计划要杀害那个人。毕竟要是那样继续下去,不但我们两人会被迫分手,我的事业也会被搞垮。『盯上澄小姐从按摩店回家的时候』这部分跟晋先生他们的计划是一样的。这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能够事先确定那个人会独自一个人走在没什么人的路上也只有那段时间,所以大家的计划才会一样的吧。然后就在那天,我们原本预定要实行我们的计划。」
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跟亮马与晋不一样,是刚好决定在事发当天付诸行动的。也许是因为他们被澄逼迫立刻分手,所以在时间上比较急吧。
「让人误认骨折时间的伪装计划就如你所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打算那么做的。尤其薰子娇小细瘦又好歹是个千金小姐,应该不会有人想到她会自己折伤自己的脚。薰子就是瞄准这样的盲点,自己向我提出了那样的计划。然而很蠢的是,薰子白天在阶梯跌倒的时候,竟然真的把骨头折伤了。」
耕也忍不住发出笑声。虽然这听起来真的很搞笑,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应该一点都笑不出来吧。
不过岩永到是哈哈大笑起来:
「要在周围的人不会起疑的状况下故意跌倒,而且又要让人觉得即使骨折也不奇怪,想必是很难的事情吧。就算失败而真的骨折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呀。」
耕也虽然看起来有点被惹得不高兴,但还是继续说道:
「薰子到傍晚之前也判断那伤势即使是撞伤也很严重,就算能走路也没办法跑步,因此便放弃实行杀人计划了。就算能埋伏偷袭那个人,杀害之后也没办法逃跑,搞不好还会遭到反击吧。而我是回到公寓之后才得知这件事,在那之前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到处奔波。」
「毕竟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而且要是冒然联络反而有可能引人怀疑嘛。」
「没错。而且薰子明明既然已经放弃杀人就马上去医院检查就好了,可是她却认为自己还没有向我解释状况之前不能离开家里。结果我回到公寓的时候虽然还不清楚她的脚确切的状况,但至少看得出来肿胀得很不寻常,所以我就立刻把她带到医院去了。等到在医院确定是骨折之后,我们得知了那个人的死讯。」
莉音试着想象耕也与薰子当时的心境,果然还是觉得简直有如一场闹剧,不过自己一点都不想要成为当事人。
「我和薰子都当场愣住了。比起庆幸这下问题获得解决,我们更是疑惑这究竟是什么玩笑。不知是谁杀掉了那个人,而且还是在我们遇上出乎预料的意外而放弃计划的那一天。就算是上天的安排也未免太教人毛骨悚然了。」
耕也似乎也是比起欣喜更感到恐惧的样子。大概是当时的感情又涌上心头的缘故,他顿时发冷似地搓揉起双手。
「我们也有怀疑过会不会是音无董事长察觉了我们的计划,而透过什么手段抢在我们之前动手的。但总之我们因此得救,于是就把这份怀疑封印起来,一路活到了今天。」
他接着露出一脸像要埋怨什么似的表情,低头看向从容坐在椅子上的岩永。
「然后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课题。就算董事长真的是犯人,这个流程也让人觉得他并不只是打算坦白自己的罪过而已。这很自然会觉得他是间接想要让我们也坦白自己过去的罪恶。这让薰子一直感到很害怕,所以最后只好由我出席了。而我也一直很担心事情究竟会便得如何,肚子痛得要命啊。」
莉音完全没有看出耕也原来内心也抱着那样沉重的危机感,忍不住觉得有历练过的大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而对这个姑丈更加感到尊敬了。
耕也接着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看向晋。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亮马先生跟晋先生也有计划要杀害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我就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真的是很自私呢。我想薰子听说后应该也会镇定下来吧。董事长或许也是觉得自己来日不多了,所以想要挺身出来对过去的事情做个清算。并且为了让我们从负担中获得解脱,而打算让我们也在这里把自己过去的罪恶都吐露出来吧。」
晋听到耕也的自白也同样表现出惊讶失措的表情。毕竟连自己的姐姐都曾企图杀人,这种事情想必很难马上接受并消化吧。而且因为晋自己也有过同样的企图所以没资格责备对方,但反过来要萌生同伴意识又由于关系到犯罪行为而有违良知。不过至少这下彼此可说是对等了,心境上也不用互相感到自卑了吧。
晋深感疲惫地对岩永说道:
「好啦,岩永小姐,继承人们的罪过都如你所愿被摊开来了。这下闹剧可以结束了吧?」
岩永则是相对于晋,用开朗、可爱而轻松的态度拍了一下手。
「还没有结束喔。当时各位究竟做过什么事,我都没有要问罪或倾听忏悔的意思。反正早就已经过了追诉期,而且那些也不是问题的本质呀。」
这位大小姐真的是有够旁若无人。面对当场讲不出话的莉音他们,岩永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音无董事长是如何杀害音无澄小姐的?现在要求各位的答案终究是这点。各位的罪过根本只是小事。」
把在场的人们逼到绝境,被迫坦白自己的罪过之后,居然还没有结束。课题依然跟刚开始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让我们承认自己的杀人计划啊!」
晋站起身子,发出激动的声音。一个大集团的常务董事毫不隐藏怒气的大吼,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会当场发抖,缩起脖子吧。
然而岩永却泰然自若地翘起腿,柔软的动作让人完全感受不出那是义肢。
「晋先生和耕也先生来到这里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思考要如何隐瞒自己的罪过,或是要如何为自己辩解,想必根本没有为课题的解答做过什么准备。莉音小姐虽然应该有准备什么想法过来,但是在现场这种仿佛有隐瞒什么秘密的气氛下肯定也无法集中精神吧。所以我才想说必须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才行。」
站在岩永身后的九郎面对这样的事态也同样不为所动,对晋也毫不恐惧。感觉只要跟在岩永琴子身边,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足为奇的样子。虽然表情上看起来对于那样的岩永有点哑口无言就是了。
「既然被指派为评审,我就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音无董事长希望纠正过去由于人死而让事情变得顺利的成功经验。那样的成功体验在有些时候反而会害到人,也可能导致自我毁灭。因此必须要纠正过去才行。」
岩永挥了一下拐杖后,语气轻松地宣告:
「好了,音无董事长究竟是怎么杀害他太太的?这个问题有确实的答案,请各位好好思考吧。」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的三点多一些。
注2:日文中「叔叔」与「姑丈」都称「叔父」,因此原文中在此特别说明莉音对两人如何区别称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