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一

  古杉高耸参天,仿佛笔直地刺向空中燃烧的太阳。那是即使在品川的河面上也能看见的东海寺的千年古杉。

  夏日的凉风拂过古杉的树梢,也送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铃声从远处呤呤地响着,划了一个大弧又再次扬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了下来。铃声--不,是带着铃声的人影。

  人影在空中一个翻身,如猫一样敏捷地落在地上。只见她身穿黑色小衫,黑色紧身裤,俨然一位黑发美少女。

  她从对面的小山坡上,抓住千年古杉枝条上垂下的绳子,在空中如钟摆一样飞了过来。

  绳子上挂着沉重的铜块,一松手,绳子就荡了回去--又一名黑衣女子划着半圆飞了过来。她松开手,落向大地。

  这次失败了。女子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发出惨叫的是崛主水的女儿千绘的婢女小笛,她疼得皱紧了眉头。在她头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后面的跟上!跳!”

  小笛使尽力气才翻过身,躲到一边。这时,第三道人影又飞了过来。这是崛主水的弟弟多贺井又八郎的妻子沙和。

  “好!就是这样呼吸!”

  坐在旁边的大石上,柳生十兵卫挥开扇子,对沙和说道。十兵卫身后坐着已经结束训练的千绘、圭子、品子和阿鸟等人。后面的大树上栓着两匹马,正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小笛,再来一次!”

  小笛用手强撑着地,但腰好像受伤了,动弹不得。春天在镰仓的东庆寺剃光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出小女孩似的垂发。

  “就你们这样,还想找会津七枪报仇吗?!”

  十兵卫厉声训斥,闻言小笛蹭地跳了起来,腰也一下子挺了起来。小笛满脸通红,强忍着疼痛咬着牙齿过去,十兵卫也只是摇着扇子凉凉地看着。

  怪不得会津七枪急红了眼,也没能找到从镰仓的尼庵里出来的七女,原来,她们躲在“荤酒不得入山门”的禅寺里。

  品川的万松寺。

  宽永十五年,将军家光为泽安和尚修建此寺,占地四万七千余坪,仅附属的小寺就达十七座之多。

  “好极了!”十兵卫迎上前去。这次小笛漂亮地完成了动作,稳稳地落在地上。他解开身后两匹马的缰绳。

  “接下来,骑术!”

  他将缰绳交给圭子和阿鸟。

  圭子是崛主水的家臣稻叶十三郎的妻子,长着一张温柔端庄的瓜子脸。阿鸟也是崛氏一族的家臣板仓不传的女儿,胖乎乎的,一看就招人喜欢。十三朗和不传都是被加藤家杀害的。

  她们对骑马都不陌生。在加藤家,身为武家的女儿,骑马是必备的基本技能之一。但在这里,她们的骑术磨练得更加精湛了。

  二人在烈日下开始练习“圈骑”。

  “圈骑”又名“蜘蛛绳”,用绳子结成五角形,五角形的每条边延伸出来,又构成三角形,她们通过操纵三角形顶点的绳结来控制中间五角形的大小。五角形越小,骑术就越精湛。这主要用来训练骑马时的急转弯。

  刚开始时中间的五角形很大。两人训练时拼命的样子简直不似女子。两人被卷入沙尘的漩涡中,马每次转弯时,飘扬的黑发也随之旋转。她们满脸的汗珠闪闪发亮,即使不看汗水,光看苍白的脸色也知道她们是多么辛苦了。

  “注意呼吸!宫……商……角……”

  十兵卫指导她们如何将自己的呼吸与马的呼吸保持一致。

  两骑快要交错时,十兵卫叫道:“卐字交叉!”

  刹那间两人同时离鞍,人在空中,马在地上,同时交错成卐字型,煞是好看。其中一人稳稳地落在对方马上,另一人却从两马之间摔了下来,滚落在沙尘中,马蹄从她脸上掠过。

  成功的是圭子,阿鸟摔了下来。

  “阿鸟,起来!这次和品子一组!”十兵卫冷冷说道。

  骑术的训练结束时,七人都已气喘吁吁。在酷暑下,仿佛连汗水都已流尽。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好像枯萎了的鲜花。

  尽管如此,十兵卫还是一点也不放松。

  “只要一息尚存,你们就要拼命训练!明白吗?拼命!一起上吧!”

  十兵卫挥着扇子,向围着他的女子们大喊。这也算是每天训练的内容吧。七名女子齐刷刷地拔出刀来。

  虽然婀娜的身姿被黑衣包裹着,脸上连胭脂也没有,但七女举着明晃晃的刀挥向十兵卫的情形,宛若七朵黒百合在风中摇曳。

  事实上,十兵卫也从她们眼中燃烧着的必死的决心与意志、如珍珠般滑落的汗水上,感到了百合花的气息。尽管如此,一把扇子却毫不容情,指东打西,在乱刃丛中轻巧地闪避,连一根头发都未被伤到。但令人吃惊的是,她们七人之间也在彼此微妙地防卫着。

  这连她们自己都没能注意到。她们现在仅是为复仇而存在的行尸走肉罢了。

  她们刚到寺院时,十兵卫仅用一把扇子就能轻松打败七人拼命的攻击。不安、恐惧,甚至被轻视的感觉,让她们心灰意冷。但这种不安和恐惧在她们发现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后就迅速消失了。现在的她们,正如十兵卫所期望的,为战胜会津七枪而全力以赴。但让十兵卫担心的不是她们对自己的全力攻击,而是她们甚至在互相练习时也毫不留情。

  但也可以说正是由于经过了这种严格的训练,她们才成功地在亲父桥畔打败了铁锁鬼大道寺铁斋。

  黑色的旋风闪过,快到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

  然而,甚至不是铁扇,仅仅一把普通的扇子,七女或被击中腹部,或被打中足底,或手中的刀被卷走,或被击落大刀,转瞬间七人已全倒在十兵卫的周围,仿佛七朵被抛弃的鲜花。

  “起来!”十兵卫如铜像般屹立,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对她们喊道。

  “现在可是将军家的教头十兵卫手把手地亲自教你们武功!你们该感到荣幸!”

  十兵卫端着架子昂首说道。他的眼睛从一张张喘着粗气的脸上扫过,最后,目光停留在小笛上。

  “小笛,你是怎么回事?!”

  “经常……我经常……”

  小笛断断续续地说道:“在尼姑庵时,她们经常打我的脸……”

  “这样啊,起来!”十兵卫吼道。

  “我还在少年的时候,接受父亲非常严格的训练,这只眼睛就是那时被刺瞎的。连我都那样,对于要报血海深仇的你们,现在训练时被打两下算得了什么!能打败大道寺铁斋只是偶然,就凭你们,无论对付会津七枪中的哪一个,都只有被杀的份!”

  与其说是严格不如说是残酷,与其说是鞭挞不如说是无情。

  七人把刀当做拐杖,拄着站了起来。虽然在盛夏,可被那只凛冽如秋霜的眼睛盯着,也感到了阵阵寒意。这时十兵卫却忽然笑了。

  “好像花儿都枯了。该浇点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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