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战 虎死留皮

  妒良◆『想要行正道』

  本名始良香奈江。一月一日出生。身高一五四公分,体重四十二公斤。虽然她自称用的醉拳,可是真正的醉拳只是模仿酒醉动作的拳法,不需要真的喝酒。所以应该说她是为了找藉口喝酒,才会成为使用醉拳的拳法家。不过不只醉拳,实际上她对各种格斗技巧的造诣都极为深厚。始良家原本就是武士门第,世世代代都以肉体格斗为宗旨。不过即使在家族当中,她也算是稍微极端的。常常有人说她『看起来不怎么厉害』,一部分问题出在她的战斗方式就像是醉鬼一样,另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认为『表现出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这件事本身就不怎么厉害』,所以她自然而然学到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下意识地避免发出类似压迫感一般的气势──真要说的话,『让自己看起来很弱』就是她的特质。其实这也算是极为高深的境界,本人却没有这种自觉。她的杀人方法以利爪为武器,被伤到之后的疼痛比伤势本身还更严重。因此虽然她很少上战场,但要是做问卷调查问『你最不想在战场上遇到的战士是谁』,她肯定会名列前茅。虽然平常习惯装饰指甲,不过上战场的时候一定会把假指甲摘掉才去。即便杀敌,她也实在不忍心用装饰得漂漂亮亮的指甲杀。放假的时候常常和女性朋友们一起去逛街血拚,可是到最后总是会变成一群人去大喝特喝。

  1

  如白兔般令人目眩神驰、如三月兔般令人捉摸不清──实际体现出这句标语的兔子,『卯』战士忧城先前声势所向披靡,却在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最后战局就这样淘汰出局,绝不是因为他不把胜负当一回事。虽然忧是一个怪上加怪、搞不清楚脑袋里装什么的人,但至少他参加十二大战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像他这样的战士这么认真面对战斗,对于必须与他敌对的战士来说根本就是一场麻烦的灾难。可是至少他没有像『未』那样明显触犯规则,也不像『子』或『辰』那样不积极参战,只是偷偷摸摸地到处逃窜──考量到十二大战开战的意义,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像他这么优秀,这么认真面对战斗。正因为忧对战斗如此认真,所以他当然不是为了在这时候轻易送掉自己的性命,才在『丑』与『寅』的面前现身。

  如果事后评论整场战局的话,大多数的人看了大概都会以为『卯』是粗心大意,导致棋差一著──他判断有必要助『辰』与『巳』一臂之力,就结果来看固然没错。但既然要帮,只要派自己阵营中最强的伙伴『申』来对付丑寅双人组,他自己去追杀另一个还活著的战士『子』就好了。可是他却派『申』去找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实力的小孩『子』。而他虽然身怀『造尸者』这惊人的技艺,实战能力却很差劲,结果竟然自己跑去对付丑寅双人组。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样安排根本就是颠倒了。事实上要是他送『申』的尸体去助战,虽然还是来不及阻止断罪兄弟的尸体被冻结,但丑寅双人组之后恐怕得面对更加艰辛的苦战──『申』的战士素养就是这样不同凡响。要是把目标只放在十二大战最后的胜利,这样安排确实没错。但如果不要只看这么近期,把眼光放到中长期的未来,站在『卯』的立场──『造尸者』的立场来看的话,就能看清他的意图。对一般的良民来说,要站在那只脑袋有问题的兔子角度来思考也是强人所难,可是『造尸者』的战斗并不是打赢十二大战就结束了──因为不管再怎么异常、再怎么不知所谓,他仍是一名战士。打赢十二大战之后立刻就有别的战斗等著他,下一场战斗结束之后又有下下场战斗要打──只要战胜就得不断打下去,这就是战士的宿命。那么依照『造尸者』本能,他当然想要尽量收集优秀的『尸体』好迎接下一场战斗。『赶尽杀绝的天才』丑──如果要说真心话,连打醉拳的『寅』也一样。丑寅双人组当中只要有一个人成为『好朋友』的话,之后的战场不晓得会多轻松。虽然尸体总有一天会腐败,可是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瘦死的牛比兔子大。

  对他来说,战斗就是找伙伴、造尸体就是交朋友。所以『卯』去找丑寅双人组不是因为有必要去协助断罪兄弟──而是为了给两人最后致命一击。虽说忧信任伙伴,唯独这件事必须由他亲自动手。他不能把杀死丑寅双人组的工作交给断罪兄弟去做──要是让尸体去杀尸体的话,有可能下手过重。因为尸体已经不懂得调整轻重,下手过重也是当然,可是最后就导致拥有防卫术『镫』的『午』没办法和忧成为『好朋友』──因为『巳』把『午』烧掉了。被『亥』用机关枪扫射打死的鸟群尸体因为爪喙残缺,还有其用途。但要是把事情交给下手不知轻重的尸体去办,有可能会让『丑』与『寅』的尸体受到过多不必要的伤害而报废──所以『卯』原本打算至少要让两人死在自己手上。大战也已经快要进入尾声,他考虑到未来而把眼光放到大战结束之后的想法是否正确,虽然未有定见,可这种想法也是其中一种身为战士该有的心态,所以也不能说『卯』在这时候犯错。如果真要说他有什么瑕疵的话──恐怕是他完全想不到急就章合作的丑寅双人组竟然能那么轻易打赢断罪兄弟,而且没受什么伤。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因为断罪兄弟是共同作战已久的双人搭档,或是双胞胎兄弟才特别看好他们──而是因为在『造尸者』的脑海里,没有想过有意识的活人搭档会战胜没有意志的死伙伴。就结果来看,因为没有意识所以绝对不会背叛的伙伴竟然惨败给有意识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会互不对盘的『丑』与『寅』──这样看起来,彷佛像是活人之间也能建立信赖关系似的。当『卯』战士亲眼看见这个事实的时候,他肯定再也无心于十二大战,然后自己选择了死亡。可是──

  可是他选择死亡并非因为绝望。

  『造尸者』的十二大战还没结束──

  2

  从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或许很令人难以相信,『寅』战士妒良在第一次上战场那段时间其实原本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女孩子。她处事非常认真,甚至认真过了火──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出身于武士家族,过去都在家里的道场把『战斗』这种既野蛮又暴力的行为当作一种『道』来学习,所以她也不禁认真思考、认真看待现实的战场究竟有什么意义。即便夹在天秤的两端,她也从不停止思考,在内心消化上司指派的每一道命令。

  反覆思索『为什么人类非得互相征战不可』、『一条人命究竟有多少分量』。到最后她变得在枪林弹雨之下,仍为了『要是人类灭绝的话,是不是就能让地球解脱』之类的问题而烦恼不已。她原本可以说是非常单纯的一个人──也可以说非常纯净无瑕。她不够阴险,面对这样的矛盾、世界污秽的一面、内心的罪恶感与歉疚,没办法把这一切轻轻带过;也不够狠毒,没办法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随著在战场上杀戮愈多,人们对这样的行为赞誉有加,她内心的迷惑就愈来愈深,甚至延伸到战场之外。在她单纯的眼中,这个世界看起来处处矛盾、样样虚伪──原本以为是正义的物事结果只是一句口号,原本以为有害的物事竟支撑著这个世界的运作。她原以为自己是为了世界和平而战,但光凭一己之力贡献有限、为了救一个人又得伤害另一个人,而且好不容易拯救的国家之后却因为新政府的贪污舞弊而亡国。愈是战斗,战争的规模就愈大。过没多久之后,她还发现自己其实是为了让战争更激烈才被派上前线。但要是没有战场的话,确实有一些人会无法生活。还有相当多的人是因为战斗而获得幸福,另外也有一样多的人只能从战斗中找到幸福。她过去相信自己走在正道只不过是一种陈腔滥调,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物顶多只能用来给儿童绘本当成剧情大纲。自己过去相信的『道』只不过是一条经过铺装的马路而已。不对,什么『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水清则无鱼──她宛如走在一片泥泞上,像这样湿滑绊脚的地面上怎么可能铺装得了什么『道』。湿答答、黏糊糊,可能走没两步就会滑倒。明明是一团糟,但大家还是提倡理想──既然世界这么污秽,老实说出来又有何妨。但大家还是故意口口声声把伦理良知挂在嘴上,让那些自称是正义的多数派横行无阻。个性认真的她对这样异常的世界甚至感到作呕。如果她不顾一切仍要贯彻自己的『道』,届时肯定会有人出手想来扭曲她的信念。这个世界不会允许一个人笔直地往前走、耿直地活下去。不管是哪条『道』都在施工中,禁止通行。

  所以良才会偏离『道』而行。

  在他人干涉扭曲之前,她主动偏离了『道』──在沉溺、沉醉于杯中物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过去那些她觉得矛盾不解的物事也只不过是眼前左摇右晃的影像而已。既然脚下不稳,只要趴著走不就好了──摆出这样的姿势之后,才终于不再感到作呕反胃……而且无论好坏,良都没办法像『申』那样崇尚和平主义──原因不是因为她不够强,也不是因为她心存歹念,完全只是因为她个性太单纯了。她既没有像『申』那种良善面的坚强,也没有像『酉』那种阴暗面的坚强。

  很讽刺的是良沉溺于酒水之后,反而使得她的战士素质开花结果。甚至可以说是觉醒。但这当然不是真的因为『喝得愈醉就愈强』──用酒精灌满整个脑袋之后,使得她不用再多想些不必要的事,心中累积已久的迷惑也因此消失。或许那些不必要的事、迷惑就是一些称为伦理观或是良知的物事也说不定,但良全都一股脑拋到九霄云外去──每当快要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她就会不分三七二十一拿起酒就灌,管他是什么种类的酒、管他酒精浓度高低。曾经有人告诫她这样酗酒对身体有害,但这样至少比一直想些对脑袋有害的事情更好。她变得自暴自弃,既然原本信任的世界这么腐败,自己乾脆和世界来比烂。她打从心底希望乾脆自己体内的鲜血全都发酵变成酒精算了。原本认真又健康的少女就这样变成放荡又颓靡的大人──或者单纯可以称之为『她长大了』。也许可以把她这样的变化称作是『成长』吧。连良自己都认为她这种遭遇只不过是非常平常一般、根本不值一提的挫折。世界各地到处都有、随处可见,完全不值一哂的挫折。现在她只有自己想去的时候才会上战场,战斗方式也愈来愈随便。即使如此良还是打出了成果,所以反而使得众人对她的评价更加水涨船高。而大家对她的高评价正是让她烦恼的矛盾。因为和过去认认真真面对每一场战场的时候比起来,现在随便应付反而还获得更多的赞美。这叫她怎么能不借酒浇愁?努力到底算什么?勤奋到底算什么?拚命到底算什么──不久之后,她就变得因血而醉。只有灌酒与浴血的时候才能让她忘记一切──良原本对书本上的学问也还算精通,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的智力每况愈下。不过智力就算再低也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再也想不出什么战略,所以愈打愈随便,没有任何影响;因为记不住同伴的名字,所以现在独自战斗,没有任何影响;因为看不出来对手的表情代表什么意义,所以也不理会对方的长相了,没有任何影响;因为现在完全分不清哪些人需要重视哪些人不用,所以所有人都变得无关紧要,没有任何影响;现在看不太懂地图,没有任何影响;现在不认得笔画超过七笔的汉字,没有任何影响:虽然会算乘法,却忘记怎么算除法,没有任何影响;别说想不出来今天的日期,就连回想自己的生日都要花一番工夫,没有任何影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走路没办法走直线,没有什么影响。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也完全、一点都没有影响。

  就在这段毫无任何不便的日子当中,良遇见了一名天才。

  在一个和过去比起来更是残酷,有如泥淖中泥淖的战场上,她邂逅了某位战士。

  ──不,良认为那不算是邂逅,而是她被人家救了。当她明知有陷阱,但还是嫌麻烦,和往常一样趁著酒兴豁出去一股脑冲进战阵的时候,那名战士潇洒现身,凭著一柄军刀瞬间就把敌军打倒。那人的剑技率真无瑕,完全就像良过去认为最正当也最渴望成就的境界。那种剑法已达到理想的境界,已经完全超越理论,甚至就连美丽这种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那名战士的剑法没有一点迷惘,彷佛完全相信自己正在用正确的手段做正确的事情──那人依照正确的顺序,用最适当、最短的途径,用最有效率、最有效能的方式进行战斗行为,消灭原本数都数不清的敌人。看到那名战士的战斗,良觉得好像被浇了一桶冷水,原本应该醉到神智不清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不晓得她已经几年没有回神、没有恢复清醒了。那时良就好像被那名战士超绝出凡的剑法刺进心坎里一般,浑身动弹不得。「你受伤了吗,小妹妹?是不是被人强灌酒?那群人真是狠毒,根本没资格当战士。你放心吧,不用再担心了。已经没有人会欺负你,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良在心里呼噜了一声。小妹妹。不,那时候的良外表看起来确实幼稚,难怪人家会把她当成小妹妹──精神年龄降低……不,应该说是劣化,已经连带影响她的言行举止。可是撇开这点不谈,对方也只以为自己「救了一个平民百姓」──他这样想或许也不算搞错。良那时早已丧失身为战士的自觉──到头来,当时的良彷佛随时随地都在哭嚎、向人求助一般。「请问──」良语气生硬地说道。她没有大肆声称自己也是战士,而是怯生生地开口询问。为什么你能行得那么正?要怎么样才能行得正?怎么样才能行得正,而且不会感觉迷惘与不安,也不会走入歧途──良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问道。「嗯?」结果对方露出讶异的表情。良知道自己出其不意地问了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觉得脸好像都红了──不过说她清醒过来只是指感觉清醒过来,她的脸原本就很红,所以对方应该也看不出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可是对方之所以露出讶异的表情,原因是──「嗯,这种问题我倒是从没想过──小妹妹,你想行正道吗?」良点头回应。这阵子她好像从不曾像现在这么老实点头。就这一点来说,她还真的是个『小妹妹』。「那我们就试著来想一想吧……偶而把自己的行动原则化为语言说出来倒也不错。」那人一边收刀入鞘,一边露出思索的表情。下一秒钟他就「嗯」了一声,好像已经想出答案了。良长久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他一瞬间就想出来了。「首先,你不是想要行正道吗?」那人说著,伸手握住入鞘的军刀刀柄。「接下来你就去做正确的事」说著,他抽刀出鞘,顺势一砍。「就是这样。」步骤①有心想要做正确的事。步骤②付诸行动。

  老实说,良当时感觉自己好像从云端跌落一般,非常失望──对方的理论完全就是天才那一套言论,根本什么都没有说。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讲话,所以或许还特意用比较简单易懂的表现方式来解释,要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简略了。我的意思是说,就是因为办不到才会这么难过──我很难过吗?那种难过的感觉不是老早就不知道扔去哪里了吗?「听懂了吗?也就是说要是没有那份心的话是行不了正道的。」天才继续对失望万分的良说道。「人就是会不知不觉犯错,随波逐流而沉沦在罪恶当中。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主张、没有任何决心,等到惊觉的时候已经误入歧途,而且完全不以为意。可是比方说『不知不觉做起好事来』或是『曾几何时我一直在行善』,又或是『一个不小心就当起好人』之类的,像这种相反的案例从来不曾发生──绝对没有。无心就没有正道。正当的行动绝对需要有一副正当的心灵。如果没有心去做的话,就绝对行不了正道──如果你因为自己没办法行正道而感到痛苦的话,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那份心。」

  他不但没有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向小孩子说明,反而讲得疾言厉色──虽然到头来仍然只是天才所说的一段天才式理论,但过去从没有一段话如此深深刺入良的内心。彷佛像是伤口受到酒精洗涤消毒一般,剧烈刺痛了她。「你可以找到上百个理由不行正道。能让你踌躇不前的事情满坑满谷,让你不安的原因同样俯拾即是。你要怪罪他人也行,归咎社会也罢──甚至还可以怨天怨地、怨时代怨命运。但是你应该认清一件事,不行正道的人不是办不到,只是不愿意去做而已。你也一样,不用勉强自己去行正道。但别忘了,这不是因为你办不到,而是你选择放弃。那些坐得正、行得正的人都是决定要先做步骤①,然后去做步骤②的。一定要按部就班来──都还在步骤①的阶段,就去烦恼步骤②的事情,这种人最是愚蠢不过。」天才战士说到这里,好像已经下了结论似的。但这时候的良还是有听没有懂──虽然两人彼此同样都是战士,但双方之间的差距当真有如大人与小孩一般。良虽然听不懂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心想──我要多了解一点。想让自己有能力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良是打从心里这么想。之后她真的被当成小孩子一般,虽然身体好得很,仍是让那个人背著送到附近的城镇,而且她根本无力反抗。「就这样吧,以后要更小心一点。」把良送到安全地区之后,那个天才立刻又要回到战场上去。良很想再和他多说说话,还厚著脸皮假装身体不舒服,想要挽留那人。「我不能留下来。」可是天才完全不假辞色。「我的工作就是要再去多救几个像妹妹你这样的小孩子。记得以后再也不要靠近战场。希望未来你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的杀人凶手──杀到一个不留的杀人凶手。」他自始至终都正大光明──以正确的方式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双眼直视著战场上的矛盾,和那些矛盾正面对抗。良深刻感受到,自己对那人而言只不过是人群中的其中一个而已。虽然他们都是战士,为人处事却大相径庭──良认为只有像他那种人才能真正称为战士、有资格称为战士。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懊悔,反而觉得直到今天才终于找到人生的目标。和她过去什么都没想,只是懵懵然走在『正道』或是刻意偏离『正道』的时候迥然不同。(俺要改变……总有一天再遇见那名战士的时候,要获得他的认同。)虽然那人说希望未来不要再见面──谁管他呢。

  有心想要做步骤①,然后去做步骤②。

  良肯定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何谓正理、战斗又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她决定先从这件事开始著手,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探讨原本已经拋诸脑后的诸多事情。从这一天开始,良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遇上一堵高墙,那就是她想当作目标追逐的师父。

  3

  那个说起话来莫名其妙的天才、那个人称『强到莫名其妙』的『丑』战士──不久之后,良就查出他的名字叫做失井。可是偌大世界,战场多到数也数不清。这段时间还不够让她真正了解『丑』这个人。原本她还以为只要继续待在战场上,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再见到自己暗暗崇拜的天才,可是后来又觉得他们会不会这辈子无缘再见。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正好遇上这次的十二大战。她回到根本已经没有联络的老家,不只是四肢著地,就连五体投地的功夫都用上,低头拜托老家想办法让她成为十二大战的参战者──从十二大战的周期来看,这次大战几乎是她最后的一丝指望。所以当良在那个观景室看见那张丝毫没有受到岁月摧残的脸庞时,明明没有喝酒的她却高兴到忍不住想要跳起舞来,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面,结果那个笨蛋──那头笨牛竟然把俺忘得一乾二净!啊~~真教人火大!)良一边怀著一肚子火气,用力把『丑』给推开。事情就发生在『丑』才刚说完要和她决斗之后──这种不报上名号就先偷袭动手的行为违反战士的礼仪,当真是『没资格当个战士』。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

  应该已经丧命的『卯』的两柄凶刀已经直逼『丑』的背后,良想要保护他,却已经来不及出声警告。

  不消说,既然良把『丑』给推了开,此时她自己当然就占住了『丑』原本的位置──就是那个『卯』的双刀直杀过来的位置。(真是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心灵上的师父好不容易才要和俺决斗──到头来俺的人生还是这么倒楣啊)良根本不需要保护『丑』。就算没有她的保护,那个天才肯定也自己应付得来。『卯』应该是用『造尸者』的能力让自己变成傀儡──要是这样的话,姑且不论力量是强还是弱,它的速度应该不会多敏捷才对。可是像自己这样的菜鸟却硬要强出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傻事──(俺决定要这么做,只是付诸实行了而已。)

  白兔与三月兔刺进良腹部柔软的部位。

  『卯』被大卸八块之后,他的手臂凭著肌肉的力量从地上弹起来,砍了过来。光靠手臂无法精准锁定猎物的位置,所以这一刺没有刺中要害。可是虽然没有一刀致死,伤势仍然很严重,十分严重──不是喊声痛就能了事。良心想,要是这时候『卯』进一步攻击的话,自己根本防不胜防。当她做好心理准备,闭上双眼的时候──『寅!』随著良从未耳闻的慌乱怒吼,『丑』也举刀劈来。眼见『卯』总计八具尸块就和左右手臂一样,如兔子般跳起,就要全部攻击过来,仍是被他的军刀一一斩落在地。『丑』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刀砍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卯』的尸块砍得更碎。明知这些尸块剁得愈碎,也只是徒增之后得对付的敌人数量而已,总之现在先得脱身才行。「呜……」他好不容易才把握刀刺伤良腹部的手臂片片剁碎,连同大刀一同斩落在地上。如今『卯』的尸体已经变成大量碎块,『丑』把良的脖子用力一拉,拔腿尽量拉开距离──他背负著良,闷著头就冲出去。(又让他……背起来了……)「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丑』完全不像平常的他,不断大声叫喊,好像在呼唤良振作起精神来一般。「我失井是第一次被人救了性命──救命之恩说什么我一定要还!」(大呼小叫的,吵死人了……有恩报恩的人可是俺啊……)「……放俺下来」。「!」「放俺下来……被你这样摇来摇去,根本没办法止血。」自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后,这是良第一次给『丑』背在背上,她有一股冲动想要一直给他背著,但还是凭著坚强的意志这么说道──『丑』也回答:「也是,那就先帮你止血吧。我们也跑很远了──他一时半刻应该不会马上追来吧。」想到『卯』追上来之后会是一幅什么可怕的残忍景象,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时间慢慢来,但确实应该先帮良止血才好,所以『丑』依言暂时停下脚步,轻轻让良在地上躺下。可是即使天才如他,要让腹部的出血止住也并非易事。受伤的部位如果是躯干的话,就不能把伤口绑住。只能在这座鬼城内找到医院,然后取来治疗器材使用……但时间够吗?(想也知道没有吧,绝对没有。)良心想道。「不可以放弃,如果你死在这里,我刚才说的决斗要找谁打!」(看来天才先生可能没受过这样的重伤,所以还能耍任性……就算发生奇迹,急救缝合真能救得了俺的性命……俺的身体也不可能再战斗了,根本甭提什么决斗……与其这样……)「喂,『丑』战士。」躺在地上的良开口说道。「决斗的事情就算了……俺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拜托我?」「或许应该说是祈求比较好。有一件事要求你。」良感受鲜血止不住地从腹部汩汩流出,呼噜噜低鸣几声。(如果是一般的可爱女孩,这时候或许会索吻吧。可惜俺不是那种女孩。)

  「你亲手杀了俺吧。」

  「…………!」「要是俺继续这样流血,因为血不够而死了的话,就变成俺……死在那只混帐兔子手中对吧?这样的话,俺也会变成『行尸走肉』对不对?虽然不太了解『造尸者』是怎么一回事……但俺宁死也不要变成那样,俺不想死了之后还和你战斗。」当你提出要和俺决斗的时候,俺过去的战斗总算获得回报、没白打了。「所以俺才说,变成那样之前,要你杀了俺。杀了俺,别让俺变成那种惨不忍睹的僵尸。『赶尽杀绝的天才』,就用你那种莫名其妙的厉害剑法杀了俺,不要留下一点余恨。」「…………」『丑』低头看著一心求死的良好一阵子之后说道:「我答应。可是我们还是要来一场决斗,你是败给我而死的。依照规矩报上名来吧。」(俺都已经连话都说不太出来了,他对一个快死掉的女性都这么严厉──不,应该说他循规蹈矩吧。)真是的,这份回报未免太豪华了。像自己这样没用的人,最后竟然是和天才决斗而死,这种结局对良来说真是承受不起。(俺的人生过去也不知道是哪里走错了路,中途真的是一塌糊涂……不过至少最后这时候收得还挺漂亮的嘛──俺都快要被自己给醺醉了。)「话说回来──」『丑』手中的军刀对著躺在地上的良,一边说道:「结果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和你在哪里的战场上遇见过吗?」「…………」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向自己的师父举起两只手爪,说道:「俺根本不恨你──咱们两个也是这次大战才初次见面。俺单纯只是讨厌像你这样死气沉沉的男人而已。」

  「我是『丑』战士──『为杀而杀』失井。」

  「俺是『寅』战士──『趁醉而杀』妒良。」

  胜负一瞬间就揭晓了。天才战士只是依照正当的手法把一个濒死的人杀了。酒量过人又会打醉拳的『寅』战士妒良成为了十二大战史上唯一一个虽然落败,但仍旧得以实现愿望的战士。

  (○丑──●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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