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店的电子锁轻易地就被解除了。轻转把手,门静静地开了。声音从浴室传了出来。房间的主人正在沐浴。
2011/8/4
“——呼……好不容易来了趟日本,真想在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上一泡啊”
虽然红莉栖在美国是以淋浴为主,但骨子里还是日本人。没什么精神放松的方法能比在浴池中泡一泡来的更有效了。
堵上了浴缸的排水口,在正准备放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门外好像有人在。拨开浴帘探出头来。
“哪位……?”
用足以传到外面的声音问道。
但是并没人答复。
难道是已经过了退房的时间吗。脚步声不是从走廊传来的,而是来自于室内。
“客房服务……?我应该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吧……”
昨晚BBQ聚餐之后,实在是太累了,办好入住便直接睡下了。不过挂个「请勿打扰」的牌子的这点理性应该还是有的。我有印象。虽说还有些醉意,但也没到宿醉的程度。
确实我的房间里有人。
红莉栖现在光着身子,毫无防备。进来的要是宾馆贼的话,冒失地跟他打照面,反而会更危险。
而且那么做也太大胆了。
那个人应该已经听到淋浴音了,明知道屋内有人确还是进来了。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红莉栖作为女性还算是很勇敢的。
拽起浴巾裹住身子,握住了浴室的门把手。首先出浴室后,看一下那人是谁——觉得有危险的话就直接从浴室逃出去。还记着非常出口在哪。之后就沿楼梯跑下去,到前台去报警。预计是很完美了。
“…………?怪了?怎么回事?”
然而,下定决心准备开门时却发现门打不开了。
并不是门出毛病了。而是有人在屋外握紧了门把手。
红莉栖陷入了混乱。
用力扭把手的时候,裹在身体上的浴巾掉了下来。这样一来,红莉栖反而害怕起门会突然被打开了,于是拼死地将把手向反方向拧去。
——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
从门外传来了声音。
是女人的……不,这个尖锐的声音是经过加工后的。用的是变声器吧。
“你是谁?”
“「手机、微波炉、SERN」……别忘了这些词“
那个人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诶、……?”
“只要没忘,就一定会有办法。只要进行观测,就一定会”
“…………?等一下……!”
把手终于能拧动了,红莉栖用力向门撞去。
门一下子就那么开了。由于用力过猛,红莉栖一个踉跄撞到了墙上。
房间里——
已空无一人。说话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虽然很想打开房门去追那名入侵者,但想起了自己还光着身子,生理上的反应拖住了脚步。
那个人,究竟是谁。
到底有什么目的。对这场意外真是毫无头绪。
“手机、微波炉……SERN?”
只要没忘,就一定会有办法。
红莉栖急忙翻出了客房配的记事本,拿起了圆珠笔。
2
嘈杂的蝉鸣从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洒了下来。
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
上有灼热的炎阳,下有晒得热气熏天的板油路,肌肤就这么被夹在两者之间炙烤着。
红莉栖从酒店出来,抱着洗衣袋在这样的环境里走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东西倒是一件都没有丢……”
房间里进了可疑的人。
心里有些发毛的红莉栖,澡没泡就从浴室里面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地吹干了头发,把昨晚在BBQ聚餐时沾了一股烧烤味儿的衣服归拢了起来,拎起包走出了酒店。
虽然想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一下入侵者的事,但警察来了事态会升级,很麻烦,最终也没有开口。
房门用的是自动锁,钥匙也是有密保的。按理来说是撬不开的。话虽如此,有入侵者进来了也是事实,红莉栖对此感到有些混乱。
——手机、微波炉、SERN。
完全不知所云。
不,字面意思当然知道。手机、微波炉是明摆着的,但说到SERN——只能想到欧洲原子核联合研究组织。
SERN是基本粒子物理学研究组织。本部位于瑞士的日内瓦,除了用那长达数十公里的巨型粒子加速器来进行基础科研外,在「http」「HTMI」等网络(Web)的构筑领域也意外地很有名气。
但是,猜不出那三个词之间有什么关系。
说起手机和微波炉,马上就能想到未来道具8号机「电话烤箱(暂定)」。那么,“只要没忘”是什么意思?没忘什么?这些又与国际研究组织SERN有什么关系呢?
入侵者又是谁。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知道电话烤箱(暂定)。
又为什么会对牧濑红莉栖提那几个词。
红莉栖边走边想着,回过神时发现已走到了未来道具研究所的附近。
拐进妻恋坂交叉路口附近的小道。
这里有家自助洗衣房,去年在此滞留的时候就发现了。在美国虽说有很多家庭的家务活都是交给家政妇来干,但身为日本人的红妈妈从下厨到洗衣都是自己一手包办,红莉栖也不愿意自己的内衣被家里之外的人碰。
“唉”
红莉栖一边思考着,一边走进投币式洗衣房,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嗯……?是克里斯蒂娜啊”
冈部伦太郎就在那里。
红莉栖想起了昨晚——自己的酒后言行,不禁岔开了视线。
知道是自己喝高了才做了那些事,未免有些尴尬。
“你,怎么在这呀”
“这是我想问的。我在一边清除日复一日的科研所积攒给我的名为污垢的勋章,一边回味着迄今所斩获的战果。不想被人打扰”
“可惜这里既不是Lab也不是你家呀。用一下喽……虽然不想跟你一起洗衣服”
说后,红莉栖便从冈部前面穿过,打开了最里面那台自动洗衣机的盖子。
不过,那台洗衣机虽然没在转,但显示的还是在使用中。里面塞满了衣服。
“别随便乱开”
“洗完了,就快点拿出来呀!真是的——”
说起来,为了省钱塞得那么满的话,污垢根本就洗不掉。红莉栖一边埋怨地提醒道,一边拽出了一块白布。
“这件白大褂可真够旧的,真是的——”
“那个是桶子的内裤”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莉栖将展开的白色内裤摔在了地上,从提包里翻出了消毒用的酒精啫喱。
将那双碰过皮筋都崩了的特大内裤的手,连指缝都不放过,仔细地消着毒。
“随身带着真是太好了”
“桶子看见了会哭的……”
“这还不都怨你,整天穿着那种旧了吧唧的白大褂!要不我怎么能搞错!”
红莉栖的狡辩可以说是在无理取闹。
“不觉得旧了吧唧的白大褂才帅吗!“
“那也得有个度吧。看呐,袖口都破了……拿来。我帮你缝缝”
“什么?”
冈部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怎么了”
由于冈部的反应有些微妙,拐的连红莉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脸都红了,天才少女低下了头。
“没怎么……”
为了不让气氛再这么尴尬下去,冈部,看起来很不情愿地脱下了白大褂。
红莉栖接过冈部的白大褂后,从包里取一个包装袋,递了过去。
“给你的”
冈部接过后打开了袋子,取出了里面衣物。
是件全新的白大褂。
“…………?”
“手边有件换洗的比没有强吧?毕竟是美国的,你的个子穿起来也能正好”
冈部身高是177cm,四肢修长,日本的L码穿起来会袖子会短,但XL码穿起来会双肩会耷拉一块。
“特地给我买的吗?”
看着冈部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红莉栖的脸越来越红了。
“想得美……!只不过是从大学研究所里,拿了件没人用的!况且……我都收了你的勺子和叉子”
红莉栖一边想着昨晚冈部送的礼物,一边取出针线坐在了凳子上。
冈部,也坐在了她的面前。
“…………”
冈部面露微笑,神色安详地看向红莉栖的手边。
好像,很开心。
“得事先说好,缝的不好也不许抱怨。还有,我手边没有白线,所以……”
“呼……”
“怎么了?”
红莉栖刚穿好红线,向冈部瞄了一眼。
“没什么”
看到冈部犹豫的反应,红莉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边缝着白大褂一边说道。
“又想起别的世界线上的事了吗?”
昨晚已经聊过了很多了。
冈部对红莉栖非常了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红莉栖本人更了解。因为冈部在不同的世界线上,接触过不同的红莉栖,知道她所经历的“人生”及“生死考验”——赌上了自己的存在、她的选择、她的回答。
此刻,这里的红莉栖——借用冈部的话说就是Steins;Gate世界线上的红莉栖,并没被逼到那种绝境。并没被世界所弹劾,被自身所谴责,自己那如光如暗扑所迷离的存在,不会展示在世人面前,不会突破平衡的格局。
至少在冈部所知范围内是这样的。
“啊……确实是这样。但又不对”
“在那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什么呢”
冈部经常自说自话。
从认识他的时候起,就有这种倾向。冈部有时聊着聊着就利用凤凰院凶真的登场,对着电话自言自语,强行结束对话。
但是,现在的冈部并不是凤凰院凶真。
冈部,是在冈部模式下自说自话的。这或许是受了其他世界线的记忆的影响。
现在想一想,冈部伦太郎并不是总能保持以客观的视角来看问题。
主观的冈部,客观的冈部。
冈部有时会像看待他人似的看待自己。时而表现出的那种阔达的态度,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应该是受了他那一连串体验——由「ReadingSteiner」继承来的记忆的影响。
“——原来如此”红莉栖说后,冈部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厉害,「ReadingSteiner」观测过别的世界线,还保留着那边的记忆”
世界线收束。世界线。
姑且不论是真是假,红莉栖理解了冈部所说的理论的内容,暂且算是理论吧。
世界线是无穷的。
将一束世界线搓成绳,那绳便是世界线收束。为了方便,冈部将其用希腊字母α、β来代称,不过世界线收束同样是无穷的。
如果向过去发送D-Mail的话,就会较频繁地发生世界线收束内的世界线移动。要是用时间机器的话,就可以轻松地由人为来引发世界线收束内的世界线移动。
与此相对,世界线收束之间的跃迁会极为困难。因为一定会存在被世界线所收束的事情,比如α世界线中的椎名真由理,β世界线中的牧濑红莉栖,她们的死是被收束的。
收束,是指在同一世界线收束内,无论哪条世界线都无法避免的命运。要想回避掉收束只能通过跃迁到其他的世界线收束来实现,但这需要远超宇宙所容原子总数的演算量。
而这里便是冈部所说理论的关键。
当世界线移动时,所有人的记忆会根据干涉过去的程度被自动重筑。
符合因果。
人们根本察觉不到在客观的时系列上的世界线移动,会瞬间失去以前所在的世界线的记忆。而对于自动再度生成的新的过去,人们会以主观记忆的形式接受它。
“——在反复收束与扩散的无数条世界线中,我在那里徘徊着……并奇迹般的抵达了我所期盼的唯一的世界线”
但是只有冈部伦太郎保留着其他世界线的记忆。
那就是「ReadingSteiner」的能力。
“就是现在的这条,Steins;Gate世界线吧。不过,名字起的……也太怪了”
Steins是德语,Gate是英语,世界线是日语,乱七八糟。
“嗯……”
“…………”
看着冈部那淡淡的苦笑,红莉栖意识到了什么。其他世界线的红莉栖应该也说过同样的话。
“现在,你能像这样坐在我的对面,真由理也在度着暑假。这些就够了……我没有更多的奢求了“
2010年7月28日。
冈部在秋叶原的广播馆,救下了遭到亲生父亲袭击的红莉栖。
之后,两人交往了将近一年。在红莉栖眼中,冈部伦太郎这个男人总是很迷茫。
冈部因那个异能而孤独。
也正因那个异能,冈部的存在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至于冈部的理论是对、是错……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没有人能理解冈部。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被理解,却也努力地去接受这一现实。
达观——应该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面前的是,集自弃与迷恋于一身的看似客观的冈部。
在奇迹般的,理想的世界线上,却没有他自己的立足之地,被世界否定的男人。
(不要走……)
红莉栖想起了什么。
既视感——不对。因为确实感觉和记忆重合了
——真由理!
6年前。
在杂司谷陵园,还是中学生的冈部挽留住了深受失去祖母之痛的真由理。
——那场雨之后,真由氏就是冈伦的人质了呢。
红莉栖读过信后,知道了两人间宝贵的过去。
真由理是冈部的人质。
那么,冈部——又是红莉栖的,什么人呢。
——我绝对不会让你被带走的……!
还是初中生的冈部,冲向阴霾的天空、冲向世界呐喊着。
突然,伸出手。
“冈部……”
“我”冈部继续说道。“为了让不了解我的你……能理解我,可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
对不住了。
冈部道了歉。
“突然道什么歉呀……”
红莉栖脸颊泛起了红晕。
冈部说得很直接。
大多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喜欢耍帅摆酷。而那个男人却对女人的自己坦诚相对。并没有隐藏软弱之处。这使红莉栖感到了娇羞。
“我的话说完了”但冈部立刻又披上了凤凰院凶真的外衣。“你的手停住喽,助手呦”
“不用你提醒”
红莉栖继续缝起了白大褂。
“不过,事实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
并没有怀疑。
不如说是想相信。
但科学家不谈玄学。也不期待奇迹。想要信服,必须要拿出证据来。
牧濑红莉栖所质疑的,并不是世界线收束的理论本身和它具体的构成。
具体的说不大好,有疑问的地方是冈部的自我定位,以及有没有必要对自己这么苛刻。看起来有种感觉,因为这条世界线是他造的,所有的责任都该由冈部自己来扛。
真想对他说“你有这么拽么?”
话虽如此,跟戴上了凤凰院凶真假面的冈部理论这些,就如对牛弹琴。
“不信是当然的。世界线不止一条的这种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
“?”
“就算有世界线真存在……我也不觉得只有冈部能记住其他世界线的事。只有你有「ReadingSteiner」,这种事……”
“不甘心吗?”
冈部——凤凰院凶真挑衅地问道。
红莉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没……只不过。就好比,我现在正这样帮你缝着白大褂……明明之前就没缝过,但总觉得有印象”
“那是……!”
冈部此刻满脸既震惊又困惑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你是想说这是既视感吧……?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再怎么说也要有个度”
频率高过油了。
即便没有矛盾,也会产生违和。
“…………”
“问一下,在别的世界线上,我……也这么缝过吗?”
红莉栖把红线缝过的袖子让他看了下。
“…………”
一阵尴尬的沉默,那就是肯定了。
和冈部聊天的时候,要多观察,不能只听他说的话。
“果然,缝过啊”
“你想说什么?”
冈部的语气便强硬了。
“Déjà-vu……也就是既视感,通常说是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相互重叠而引起的记忆异常”
红莉栖开始说起她的看法。
脑,掌管着记忆。
严格上来说,在现在的脑科学领域,通常认为人的记忆主要积蓄在颞叶上。
而负责记录和读取这些记忆的器官是海马体。因为外形酷似海马,所以就这么叫了。
记忆的Reader/Writer。
简单地说,脑内情报的传递是靠神经元细胞之间的电位变化来完成的。记忆本身也是一种电子信号之间相互作用。
“控制记忆本身的就是,海马体呦”
在杂志《Science》上刊登的红莉栖的论文《关于颞叶上所积蓄的记忆及其神经脉冲信号的解析》,就是论证颞叶上积蓄的记忆与海马体之间的对应关系的。论文有庞大的实验数据支持,红莉栖以此为论据,发表了将记忆转换为电信号所需的步骤、装置及其基础理论。
短期记忆大体是指,由视觉、听觉等感觉器官通过神经传导,向海马体输送的情报。
海马体将这些刺激情报进行统筹整理而形成短期记忆。
短期记忆的储存量是有限的,保存的时间,除特例外,通常也只有数十秒到数十分。
经海马体内的整理和筛选,送往颞叶的情报会成为长期记忆。而且海马体接到指令后,还能检索颞叶上的长期记忆,并能读取情报。回忆起来。比方说,备考时反复背诵的内容会成为长期记忆,隔几十年后也不会忘。
“管理颞叶上记忆数据库的,就是海马体。要是海马体上的短期记忆与颞叶上的长期记忆出现了错位,那个造成错位的原因,我会称为大脑的错误……特别是海马体,容易出现问题。比如看到某物后,海马没检索到本来应该有反应的长期记忆”
可能是来至于外界的干扰。可能是作为生物计算机的脑,它的神经细胞,也就是回路,出现了老化。不过说回来,人脑的性能不止这些。原因还有很多种可能。
“——说起来,记忆就是,客观事实经‘我’主观地观测而得出来的。脑会为了让我这个观测者接受而去自动对照记忆的前后关系,只不过是这一过程出现了错误。所以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对眼前的事物感到亲近。对头一次碰到的事物产生亲近感,这种错误便是既视感,也就是Déjà-vu。也存在相反的现象,未视感,也就是Jamais vu。比方说,自己的家看起来会像别人的家一样眼生,亲密的家人看起来会像身份不明的杀人犯……。
无论怎么说,既视感,是短期与长期两类记忆发生错位时产生的。另一方面,冈部……你的「ReadingSteiner」是指,过去发生改变时,能保留复数世界线记忆的能力,没错吧?由于时间上的错位导致了大脑的记忆异常——至于这个该叫异常还是该叫异能先放一边,两者是有共同点的啊。你的海马体会把普通人用既视感来处理的事,当做别的世界线上所发生过的事来处理。那要是别的世界线上的记忆的话,前后当然会联系不上。而我现在已经凭着既视感里的记忆,推出了……猜出了别的世界线上发生过的事”
红莉栖对帮冈部缝白大褂的场景产生了既视感。
既视感是大脑的错误。
红莉栖是这么考虑的。眼前的事物——在核对短期记忆与长期记忆时,因海马体的关系使得前后联系搭不上,导致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产生亲近感。
但是,这个要不是大脑的错误的话呢。
按世界线收束理论的说法,别的世界线的记忆会被自动覆盖掉,会消失。此时,海马体一定也会在颞叶上构筑新的记忆情报。
不过,打个比方,硬盘上的数据即便是使用彻底删除丢进垃圾箱,也不能删得不留一丝痕迹。只不过不是以可视文件的形式存在,要是用专业软件的话,有时甚至还可以恢复。
那些想不起来,却没有消失的记忆。
它会以某种契机复原。被回忆起来。何况,那些别的世界线上的记忆,与移动到这条世界线时所重筑的过去,是不能用因果关系套的。会相互矛盾。所以人在恢复了其他世界线的记忆片段时,只会觉得困惑。
无论再怎么思索,再怎么想回忆起来,也都是无用功,再怎么想把别的世界线上的记忆安到这条世界线上,记忆拼图的拼板也是对不上的。
拼图。
假设人的记忆是由500块拼板构成的拼图。红莉栖持有的拼板远比500块要多。而多出的记忆图版,和这条世界线的景色是不配套的。
而冈部的500块拼板,由他经历的世界线数量凑成的。拼出来的是张景色各异的不完整的拼图,带着这张不完整的拼图,又跳到了别的世界线,并一跳再跳。
“也就是说,既视感算是 「ReadingSteiner」的一种……?”
冈部向红莉栖问道。
语气中夹杂着微妙的感情,或者说可能是感到了恐惧。
“要想说明白点的话就得先下个定义。「ReadingSteiner」是什么。能保留所有世界线记忆的能力……换个说法,就是忘不了。脑欠缺了本该具备的功能”
欠缺。
人的脑,在世界线移动时本该忘了原来世界线的记忆。然后会再次构筑新的记忆。简单说,冈部的脑就是欠缺这种自动调节机能。
“欠缺……吗”
冈部摸了摸侧头部分。
“在脑医学上,说不定,你还是重症患者呢”红莉栖吓了吓冈部。“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就不清楚了。想起来点什么了吗?世界线移动的时候,你会感到那种特有的眩晕吧”
“…………”
冈部低下了头。
沉默胜于雄辩。也可能心里已经有数了。
“要是说既视感是不完全的「ReadingSteiner」的话……虽然证明有点难,但也有可能。回美国后我打算整理成一篇论文”
“你呀,走到哪而都是老样子啊。你个实验痴”
无论在哪条世界线。
冈部用那带着挥之不去的寂寥和亲切的目光回看向红莉栖。
红莉栖岔开了目光,视线落回了手边。
“这句就当当做是夸奖吧。所以啊……记住啦?遇到了什么麻烦的话,要来找我商量啊。这样会比较——”
啪、————
就像是有什么人当场倒了下去。
视线被飘舞的白色物体遮住了。
是白大褂。
袖子空空荡荡,一块崭新的白布落在了自助洗衣房的地上。
“…………?”
红莉栖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
就这样,世界将冈部伦太郎丢进了不可视的垃圾箱。
此时牧濑红莉栖手中那件旧了吧唧的白大褂也不见了。
缝补的白大褂的事也好,想说的话也好,想倾诉的对象也好,她的海马体仿佛被塞进了记忆的碎纸机。
冈部伦太郎再次消失了。
对穿越时空的观测者,阿万音铃羽来说,目击了这个男人在自己出生前便被世界抹去了的过程。
(冈部伦太郎还是消失了,这是收束……?)
虽然因铃羽之前的介入而使发展的经过稍有不同,但冈部还是在今天,2011年8月4日消失了。恐怕,无论穿越时空多少次,结果也不会改变。
像这回,连暗杀、交通事故、心脏麻痹都不需要。
(不对……这不是死的收束!更何况他还没有死)
通过目击了这一切,铃羽对“消失”这一特异问题,再次整理了思路。
冈部伦太郎他的存在,会从Steins;Gate世界线上消失。
消失的人终究是会消失的。
那么,由于冈部伦太郎的消失,世界线变动了吧。
现在,还是Steins;Gate世界线吧。世界线的变动率还是1.048596%吧……。
铃羽手上没有世界线探测仪。
探测仪是设某条世界线为0.000000%,以此为基准,用来表示世界线的相对数值,而那条世界线也只是听说过。
每当世界线迁移,小数点后六位的数字便会发生变化。而世界线收束的变动会使个位发生变化。
未来的天才少女以2036年的科学技术或许能做出同样的装置。
但很遗憾,这个道具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即便是背下了小数点后六位的数,当世界线变动的瞬间,脑中所暗记的内容也会重置。就算世界线探测仪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也无法意识到,会认为一开始便是那个数字。也有例外,那便是拥有强力「ReadingSteiner」的冈部伦太郎。
(但是……这条世界线上赖牧红莉栖和椎名真由理在2010年还都活着,对冈部伦太郎来说,这条世界线应该还是理想的)
奇迹的WORLD LINE。
借用未来取回记忆的天才少女那嘲讽的话语就是正好的世界线。
在他眼中,是梦幻般的世界线。
依据世界线收束的理论,她们二人能同时存活的世界线只此一条。
冈部伦太郎消失了——被消除了,或者说只是变得不可视了,这只是他个人存在状态的问题,世界依旧,照样存在着。
……本应该是这样。
但因时空的穿越和过去的干涉,使小数点六位后那无法观测的数字可能发生了变化。不过从广义上讲现在还是他口中的「命运石之门」,至少现在还是。
铃羽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世界线收束理论的那片未知的领域。切实地、强烈地感受到了。
从此刻起,除了未来的赖牧红莉栖的假说之外,已经无所依靠了。
虽说不容有失,但也只能鼓足勇气去验证了。为了达成目的……。
——手机、微波炉、SERN。
适才潜入牧濑红莉栖留宿的酒店,并留下信息的正是铃羽本人。
对未来人来说25年前的电子锁如形同虚设。古典的物理锁和门链都比那麻烦。监控摄像头做了手脚。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用了变声器。
自己在2011年8月4日都做了什么,铃羽知道的只非常有限,只有从取回记忆的赖牧红莉栖她们口中所听到的那些。所以自己对过去的干涉给历史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只能仔细地对比着,毕竟无法亲眼观测。通过冈部伦太郎在自助洗衣房里,从红莉栖的眼前消失掉了这一情况来看,应该还没发生什么变化。
(有钥匙孔……)
但是没有钥匙。事实上这种程度的改变还不足以回避掉冈部伦太郎的消失。
他大脑的状态——病状,既缓和不了也无法治疗。
即便是铃羽向19岁的牧濑红莉栖表明正身,视情况进行相应的说明。不过仅仅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种“唰”地一下擅自消失了的人,到底要怎么帮才行啊?
一切顺势而成。
从未来造访的少女,默默地注视着还有点懵的红莉栖,捡起了掉落在地的白大褂,抱着洗衣袋跑了出去。
冈部伦太郎消失了。
此时,未来道具研究所的创始人变成了桥田至,Labmem No.001成为了空席。
只有铃羽还没有忘记冈部伦太郎。
心情很奇妙。
真是越想越是觉得神奇。
(不过未来的牧濑红莉栖做了假说,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况了……)
铃羽作为观测者曾经来过。
冈部伦太郎曾经存在过。
通过观察他这个样本,铃羽对世界线收束理论有了更深的理解。拥有「ReadingSteiner」的冈部的证词,比在2036年所存在的任何的论文都要更刺激,更具体。
铃羽,无法忘记冈部伦太郎。
因此,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冈部伦太郎,到底哪儿去了呢。
去哪里了呢。
在哪里呢。
或者说,还在那只是无法看见。
比宇宙中所存在的原子数还要多的演算量。
向神明的拼图挑战的人,并不是铃羽。
(我是穿越了时空的人,向这2周目挑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选择挑战也好,选择阻止也罢。
决定的人,是19岁的牧濑红莉栖,是25年后的牧濑红莉栖。
3
——好像缺了点什么。
离开自助洗衣房后,牧濑红莉栖立刻便产生了违和感。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口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奔上大桧山的楼梯。
“——那个人呢?”
红莉栖冲进Lab,迫不及待地向真由理和桶子问道。
“那个人?”
“就是那个人啊……刚才,还在那个自助洗衣房里,一下子就……没影了”
“所以说啊,那谁呀?”
“都说了……就是,那个人啊!总是,待在这……创建这间Lab的那个人……”
——创立未来道具研究所的是桥田至。
“不是啦……就是,那个……!对了,Labmem No.001的……!”
——001是空号。
“但是……那么,这件白大褂呢……”
——这件不是红莉栖酱的么?
什么都不缺。
这明明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说不好是为什么。
就像,这个世界并非是现实,而是创造出来的产物。
“对呀……我是为了什么,这么急三火四的呀……”
红莉栖的声音明显地消沉下去了。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没有把握。也没有根据。
——真由氏,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牧濑氏也收到毒电波了?
心里有种不安,记忆是不是被谁篡改了?
这是未视感?
海马体错乱了?
一想到这种东西说不定只是妄想,是不是自己的脑出问题了,便感到了阵阵恐惧。
又有种必须要回忆起来的焦躁感。
同时,还有股诱惑在倾诉着,把这一切都忘了吧。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在红莉栖的脑中冲突着。但是…………。
*
不可开交的红莉栖似乎比高声鸣叫着的蝉儿还要忙。
在日本停留期间的时间表被工作被排得满满的。这一星期的白天几乎没有空着的时候。红莉栖筹备着演讲的同时还必须要应对酷暑,保持好身体状态。
“人的记忆是,主观地记录下客观的时系列时的数据”
站在大学讲堂的讲台上。
红莉栖的专攻是脑科学。现在的研究课题是,记忆的构造及其数据处理的可能性。说白了就是,能否将扫描颞叶中所积蓄的记忆转化为电子信号,备份到脑的外部——硬盘等外部储存器中。
“脑,在面对客观的时系列时,不自觉地便会追寻因果关系,从而构成主观的时系列。即便事实只有一个,真实却是因人而异……总能听见这类的话吧?明明看得是同一件事,见解却因人而异,我觉得这是因为脑,说起脑,特别是颞叶的海马体,在情报的分类、筛选、再构成时是很随意的器官。当然,脑有时也会出现处理错误……Error。
比如说,称为既视感——Déjà-vu的现象,应该是第一次碰到的场景,却觉得在哪里见过,产生强烈的亲近感。这并不是忘了,而是海马体产生的错误引起的,说不定结果只是对照记忆的前后关联时失败了。其实……我越往深研究越觉得自己的脑,有些不大可信”
看着面露苦笑的天才少女,听众们也浮现出了微妙的笑容。
历史在重复。
牧濑红莉栖理性地,将渐感强烈的丧失感,通过理论归纳为既视感来处理。
既视感是Error。
毕竟是大脑的缺陷,当作Error处理掉就好了。
4
红莉栖办着公开演讲,有序地消化着在日期间的日程。
因连日的工作感到身心疲惫,不过明天是休息日。
片刻的休息。
红莉栖只穿了一件T恤,不成体统地蜷腿坐在床上吸着从便利店买的泡面。
开着电视看着综艺节目,懒懒散散地放松着,一点戒备也没有。
电视上播着,连名都没听过的搞笑组合在做着美食点评。去那家店的途中遇到了点小纠纷,在苦等来的美食面前,负责逗哏的那位一边大声地叫到“好像挺香”,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裹着餐巾纸的什么东西。
“啥,还自带叉子来嘞”
“勺子我也带喽”
说着,双手拿着叉子和勺子开始吃了起来。按剧本来的吧,太没规矩了。
“呵呵,真笨”
跟电视说了两句话,红莉栖便站了起来。
把喝干了汤的泡面杯放到桌子上。呼,去冲个凉吧。在正往浴室走的时候。
“…………”
突然回过头来,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泡面。
红莉栖是用叉子吃的面。叉子也还留在空了的泡面杯里。
“ 我 的 、叉 子 ……”
不是便利店配的那种塑料叉子,而是自家用的那种。
就在这个瞬间, 那 个 向红莉栖强烈的袭来。
既视感。
突然红莉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翻。
“…………!”
听到电视里搞笑艺人提到了“我的叉子”,又看到了泡面杯里的叉子,瞬间红莉栖感觉到了颞叶里像有电流穿过。
海马体接收到了刺激性的情报。在脑海里马上联想到的就是掉在地板上的礼物盒。
是在……未来道具研究所的研究室。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充满了快要溢出来了的不安。
“后续内容会在下次讲义中为大家呈现”
讲义结束后,红莉栖插着黑板,关于他的记忆本应已被干干净净地抹去。
但无法连违和感也一并忘掉。
即便如此,她身为科学家,又如同理性的怪兽,这种事是能够应付得了的。
红莉栖有印象。
还记着。理所当然。用红莉栖的话来讲就是,那个场景的记忆下贴有Lab、礼物、以及我的勺子、我的叉子等检索标签。
红莉栖知道礼物盒里装的是勺子和叉子。
顺藤摸瓜地回忆起来了。
明明就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回过神来的红莉栖,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都掏了出来,接着又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啪啦啪啦地翻起了酒店的黄页,又拿起便签本,瞬间,目光定住了。
上面记着的是。
“手机、微波炉、SERN……”
为什么会忘了。
签上的字毫无疑问是自己写的,红莉栖看着笔记,脑中整理好了前后联系不上的记忆。
那是…………。
发生在抵达日本后的第二天,8月4日的事。3日晚上,在大桧山天台开的BBQ欢迎会上,红莉栖喝了点平常不怎么碰的啤酒,身体不大舒服,睡过油了。醒来后在浴室冲水的时候,房间里有可疑人士进来了。
——手机、微波炉、SERN。
突然。
不知是有意还是不经意下,隐隐约约间。
经变声器加工过的那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只要没忘,就一定会有办法……”
SERN。
SERN……!
侧头部再次有电流穿过。
红莉栖的海马体,从沉积在颞叶的记忆里,读取出了决定性的数据。
那些是本应被丢进了不可视的垃圾箱里的数据。在不知不觉间被消除了的记忆。
波涛汹涌的记忆洪流,冲击着亢奋的红莉栖,驱策着她那炙热的身体。
红莉栖抓起了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你好’
“桥田?”知道了电话那边的人是谁后,强硬地说道“我赖牧……现在能占你点时间吗?”
‘正好现在是超级贤者模式,什么事都行’
超级贤者模式……红莉栖对知道这个@ch用语是什么意思的自己感到悲哀,语气急躁了起来。
“用不着什么都说!桥田……你知道SERN吧”
语气很坚定。
‘呃……!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偷看过我电脑’
“……什么意思”
‘就是我入侵过SERN’
“入侵过?”红莉栖吓了一跳。“而且还是对SERN?为什么?”
SERN和桥田。
到底有什么关系。虽然是自己提的,但红莉栖还是觉得很奇怪。
‘非问为啥的话……为啥来着?’
听桥田的口气就像是“因为有锁所以就想撬”的感觉。
不过,听了桥田的话,虽然还没有什么依据,但红莉栖已经有了想法。
灵感。
知识的源泉在红莉栖的意识中涌了出来。
伴随着那个总是出现的既视感。但是,红莉栖非常确信这个既视感的可靠性。
相信需要勇气。
应该去挑战一下。不能错失机会。这份来历不明的违和感到底是……!
“在Lab等着,我马上过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已经等不急了。红莉栖没等桥田回复便挂断了电话,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关于颞叶上所积蓄的记忆及其神经脉冲信号的解析》。
去年在杂志《Science》上刊登的论文。随身带着的讲义资料。
“手机、微波炉、SERN……”
5
欧洲原子核联合研究组织。简称SERN,是它的母体——研究所设立准备会(Societe Europeen pour laRecherche Nucleaire)的缩写。
要是在@ch上蹲的比较久了,应该听到过这样的谣传。
SERN在阿尔卑斯的地下建了一个长达十几公里的巨型粒子加速器(LHC),用它进行实验时,会生成一个微型的黑洞。地球危险了。
地球危险了。
SERN官方否认会生成微型黑洞。就算这样,也有人向当地法院起诉SERN,让他们停止实验,这个话引子当时气势汹汹地流传开了。现如今,谣传的人都已经消停了。即便是用LHC做了实验,地球也照样好好的,并没被黑洞吸进去。
“任务完完完完完完成!”
桥田一边发出了胜利的咆哮。
一边用力地高举着他的那对儿油了吧唧的肥拳——上面沾满了小吃、点心面包和垃圾食品所含的各种油脂。
通宵爆肝,时间已至第二天正午。
在开发室,桶子驱使着他的爱机X68k,终于入侵成功了。
成功入侵进了SERN中枢部的服务器。
因为桶子以前就试着入侵过SERN。那时就已经搞到了一个相关人员的ID,而且还伪装成功了。读了他收件箱里的邮件后,下了个套,最后锁定上了一名管理人员的ID,并拿到了相关权限。
“真的假的呀……!”
红莉栖可能小瞧桶子了。
入侵的对象是集结了欧洲顶级大脑的科研组织。而且那个组织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因特网之父。
“牧濑氏来翻下英文,小瞧它了。把邮件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翻译软件里太麻烦了”
明明有那么高超的黑客技术,却离了字典连英文都看不懂。但红莉栖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被称作天才的人里,有不少人在知识面上偏得离谱。
SERN的LHC这就能用了吗?”
红莉栖向桶子问道。
在秋叶原的Lab操控瑞士的LHC。
这就是红莉栖的目的——不,是为实现目的所必要的手段。
“还没好,急急。不过服务器已经拿下了,剩下的也就是时间问题。呼,LHC的负责人是……”
桶子继续拍起键盘准备攻克中枢。
红莉栖把入侵SERN的事拜托给了桶子,便离开了Lab。
手里还拿着需要用到的材料单子,向从桶子那听来的位于秋叶原的零件店走去。
回忆起来了。
之前做过这个装置。就算那个是脑所生成的Error,即便是本不该存在的记忆。
红莉栖也理解其构造的原理。
“理论上是可能的……!”
知识的源泉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2011/8/13
在清晰的记忆里,这段时间过得算是最浓的。
我的人生中。
这几日,一直都和桶子窝在未来道具研究所的开发室里。真由理此刻也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嘿,这条丝带好可爱呀”
适才还在忙着的红莉栖,忽地看向真由理的手边。
“是吧?啊,红莉栖酱要穿穿看吗?这回Comiket用的cos服还有哦”
说的是夏Comi。
“Cosplay吗……”
“不会是感兴趣吧?”
调着X68k的桶子侧眼看了下红莉栖。
“……怎么可能。穿得那么花哨,还要让别人拍照,想想就……”
“做好喽—!”
真由理举起了cos服。
“啊”
胜者,和败者。
“真由氏更快呢”
“啊—,输了呢”
两个人在进行着没关紧要的比赛。看谁先干完手里的活。
“——不过,我这边也差不多了……这就完成了”
红莉栖连上了耳机的插口后,用袖子擦了下汗。
好热。
都这个年代了,这间位于混凝土丛林底部和在热带没什么两样的小屋子却连空调都没有。
真由理做的是缝衣服,而红莉栖做的是,挑战在2000余年的人类史中,那出类拔萃、璀璨夺目的发明。也就是。
“这就是时间跳跃机?咕蛹咕蛹咕蛹……”
桶子给自己的肢体动作配着音,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相信。
时间跳跃机。
“我自已也是不太相信”红莉栖否定到。“不过,用这个装置,可以把扫描的脑神经脉冲转化成计数型数据,发送到SERN,再经入侵好的LHC生成的微型黑洞超压缩,最后再由你修好的未来道具8号机「电话烤箱(暂定)」发送到过去……理论上是可能的”
算是吧。
说不好红莉栖是自信满满,还是没有依据,看起来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可是拿起了笔,在白板上凛然有序地写了起来。
(1)扫描。记忆的扫描。记忆=将神经脉冲信号编码成电信号,数据化。
(2)压缩。将约为3.24T的记忆数据压缩至36Byte以下。
(3)发送。经「电话烤箱(暂定)」向过去自己的手机发送。
(4)展开。解码。电信号恢复回神经脉冲的记忆数据,转化为手机所散发的微弱电波,过去的本人接到电话后会烧印在脑上。
“可是……还真亏你想得出来哦”
桶子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了。
——我了个乖乖,感觉要不得了了?
顿觉胯下一紧。毕竟提案的人可是那个天才少女——牧濑红莉栖啊。
“与其说是想出来,不如说是想起来”
“?牧濑氏,之前就做过这个吗?”
桶子歪了下埋在肉堆里的脖子。
“没做过……没印象。我的海马体现在不太正常。不过,它确实像碎片似的还留在我的颞叶上……”
红莉栖连自己的脑都会怀疑,视它为有问题的观察对象。
“那个……”真由理插口道。“说起来,红莉栖酱是怎么知道「电话烤箱(暂定)」的呢?”
“听你这么一说,对噢……?牧濑氏去年第一次来Lab的时候「电话烤箱(暂定)」就已经处理完了”
桶子摸索着暧昧的记忆,红莉栖是在去年九月下旬来到未来道具研究所的,那时应该已经换成这台 新 的 二 手 微 波 炉 了才对。说是为了方便,想用电话来进行远距离遥控,可是那个8号机「电话烤箱(暂定)」的操作实在是太麻烦了,桶子为了满足自己想拆着玩的心态,把它弄报废了,最后是按大型垃圾处理的。
现在8号机的位置还空着。
所以红莉栖应该没见过8号机的实物才对。虽说向红莉栖介绍过全套未来道具,不过也只是提了名字而已,但是红莉栖连操作的具体原理都知道,并且还给桶子准确地下达了能恢复原样的指示。
“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既视感?”
“我不知道。但是,比方说,桥田……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去入侵SERN的?”
红莉栖反问道。
“诶?这个么……有点蠢蠢欲动,感觉好像挺好玩的”
“就这点儿?”红莉栖对暧昧的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就没有那种,非要去做的使命感吗?”
“…………”
“我说……真由理,那个”红莉栖也向着拉开了冰箱门的真由理搭话道。“那瓶胡椒博士—……为什么总是买呢”
一直都是。
“诶?我想……会不会有人想喝呀”
“我和桥田都不算特别中意胡椒博士。真由理不也是吗?但是,你为了不让胡椒博士断货,每天都会买”
“是这样吗……”
“有什么,不对劲儿啊。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红莉栖描述着内心的欠缺。
就算会感到迷茫、困苦。
甚至是痛楚。即便是像扒开伤口,血液和体液一点点地渗出来,这股违和感也必须要除掉。治疗伤口不能只涂些消毒液。必须还要用无菌的药布裹上,不然是没意义的。
要治疗,记忆的伤口的话——
“少了点什么,指的是啥呀?”
“我不知道。所以……”
红莉栖看向自制的耳机型时间跳跃机。
“骗人的吧?”
“红莉栖酱,要……用这个吗?”
桶子和真由理的反应中充满了疑虑、困惑、担心和不安。
这种事是办不到的。
“是呀”红莉栖看透了她们的内心所想,回答道。“时间跳跃这种事不可能办得到。像什么,用LHC生成的微型黑洞把3.24T的记忆数据压缩到36B以下。又像什么,用改造的微波炉把邮件发送到过去之类的”
红莉栖指了指白板上的(2)和(3)。
“——但是,假设说。用这个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我,就有可能会改变过去,给世界带来巨大的影响。可是……”
眼下的情况也不能放着不管。
这份欠缺感,这份违和感,和频繁出现的既视感。
大脑的Error……是真实的Sign。
“那你打算怎么做?”
桶子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要回到,我来日本的那天……8月3号。那天的话,每小时都干了什么,我还有印象”
尽可能地还原8月3日那天,并做好观察和观测——准备好迎接违和感最强的8月4日。
红莉栖拿起了那件放在Lab的白大褂。
仔细地确认着那件掉在自助洗衣房的地面上的,码数合不上的,崭新的白大褂。
“诶、十天前?能回到48小时之前吗?”
“…………?桥田,有人说过时间跳跃机的极限是48小时吗?”
“诶?”
桶子说的话把自己给搞蒙了。
“桶子君……?”
“为啥我会有这想法呃?”
相反,红莉栖听了桶子说的话后更加确信了。
——以前,也做过这个时间跳跃机。
“我想回过去确认一下,这份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为达此目的,就必须要冒着风险回到8月3日不可。
“能顺当地回去么……”
真由理担心起了红莉栖来。
“不行的话也不会强求。而且再也不会做时间跳跃机了”
红莉栖微笑着戴上了耳机。
「电话烤箱(暂定)」是将邮件——计数型数据发送到过去的装置。
8号机可称为时间机器中的一种,它的构成要素——电子光束,也就是位于楼下「布朗管工房」里起提升机作用的42寸布朗管电视。已经确认好电视是开着的了。
「电话烤箱(暂定)」开始出现了放电现象。
红莉栖向桶子点了下头。
收到指示后,桶子的手指放到了X68k的回车键上。
回溯一小时相当于微波炉所设定的一分钟。通过在电脑上设定时间,可以将数据成功地发送到十天前。
红莉栖那经扫描后的3.24T记忆数据送达的终点是,8月3日…………。
“红莉栖酱……”
“我出发啦”
戴着耳机的红莉栖竖起了大拇指,同时,桶子按下了回车键。
时间跳跃。
红莉栖的脑神经脉冲,经时间跳跃机转化成计数型数据。此数据又发送到SERN,通过已入侵的LHC所生成的微型黑洞压缩至「电话烤箱(暂定)」承受范围内的36b——
忽然。
不知是有意还是不经意下,隐隐约约间浮现出的场景是……维克多·孔多利亚大学脑科学研究所,红莉栖的桌面。
此刻未来道具9号机「宇宙标准时钟」也在红莉栖的心里测着时间。即便是在将要穿梭到过去的现在。1667万7215粒的沙漏,只要思考实验不停,便应该不会回流,会一粒接着一粒地落下。
(——你的名字是牧濑红莉栖。
你接下来要回溯时间……!)
超压缩。
发送。牧濑红莉栖的记忆数据通过了微型特异点。
跨越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