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哭不了的理由

  铅笔在速画本上疾驰。顺滑的曲线化作了眼睛,红色的瞳孔中流下了泪水。无边无际的宽广沙漠中,有个穿着单薄的少女站在那里,浮在空中,抬眼望着呆站在那里。

  “……不是这样的。”

  停下为画在纸上的世界涂上色彩的彩色铅笔后,真一郎大叹了口气。他拿起现在在画的画,重新端详起来。

  “我心中的你——一直在,哭泣……我想为你拭去眼泪。”

  朝伫立于沙漠中的长发少女的脸颊伸出指尖的真一郎,嘀咕着想要绘出的图形。

  “但是,被擦拭的脸颊那柔软的感觉,我并不了解——”

  用指尖模拟着画中少女的感觉,真一郎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应有柔软触感的脸颊画了出来。睁开眼后,真一郎绷着脸指尖用力。

  “……唔。”

  他把刚画出来的画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我想画的是更加……”

  明明脑海中有相应的印象,这种印象和自己的化作却相差甚远。越画差的越多的形象,追着抓不住的东西般的烦闷。真一郎的脸趴到了变成纯白的速画本上,看着桌边数字时钟。

  “差不多了吧……”

  公开应征的连环画本的评选结果应该很快就要出来了。

  尽管真一郎在进入高中的时候迈步打算让成为连环画作家的梦想化作现实,不过最初一次的公开应征因为自己总不能画的满意,结果在截稿日之前顺着气势画了作品交上去。截稿日后,真一郎因为无法接受多次重画,但是现在依旧没有头绪。

  “好,再来一张——”

  “小真,该吃饭了,请你下来。”

  在真一郎支起身体端正姿势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对此,真一郎大叹了口气,把手头的铅笔放到速画本上后出了房间。

  “我想画出更加优美的画。更加……”

  真一郎一边嘀咕一边下楼,沿着通往起居室的走廊前进着。这时,他注意到了从账房的方向露出来的昏暗灯光。

  光源,是房间一角的小桌子上的电脑。输入账本的,是在他家生活着的青梅竹马,汤浅比吕美。

  她纤细的指尖在键盘上细致的敲打着。被比吕美的侧颜所吸引的真一郎的视线从她纤薄的嘴唇移到了端正的鼻梁上。

  深蓝色的瞳孔因为电脑的光亮显得虚浮。看到她的侧颜带着一种寂寥感,真一郎抿住嘴。

  从小学时其就是同班的汤浅比吕美一直是个开朗的女孩,真一郎被她的笑容迷住了。那是光彩夺目的,只是从远处观望就能让人的内心变得温暖的笑容。但是,如今真一郎所看到的她的表情并非是笑容。

  自从住进这个家之后,比吕美就失去了笑容。契机,是她双亲的死。她的双亲因为意外事故身亡,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的她被与比吕美的双亲有故交的真一郎的父亲接回家是在去年。

  “啊……”

  打字的声音停了下来。比吕美的视线移动了。注意到了真一郎的比吕美的表情变得更为晦暗。

  “……你在做什么啊?”

  比吕美以表面上的笑容回答装作平静询问的真一郎。

  “因为人手好像不够……”

  “啊,是吗……你不吃饭吗?”

  “做完这个。”

  比吕美的视线回到了电脑上。慢慢敲打小键盘的声音响起。因为设在低处的账房很冷,所以她或许是想在夜深前做完。总之,对话已经结束,真一郎也没有别的话题可以提。他就这么去往了起居室。

  打开隔扇进入起居室后,母亲刊正以冰冷的表情摆着晚餐。

  “爸爸呢?”

  “还在工作……那孩子呢?”

  那孩子,指的是比吕美。

  “她在做账。”

  “不一起吃残局怎么收拾啊……真是的。”

  刊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坐着回答的真一郎。

  “不该这么说的吧。她在帮家里忙啊。”

  “……你也是她的同伴呢。”

  看到母亲带刺的锐利视线,真一郎咬紧牙。

  “才不是这回事——”

  “我不想听。”

  用一点不成熟的态度单方面终止了对话后,刊就这么前往了厨房。

  “……干什么啊,真是的。”

  刊对比吕美的态度自从她来到这个家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样子。

  “才不是同伴啊敌人什么的吧。我们是家人啊……”

  开始同居的时候,真一郎以为比吕美的晦暗表情是因为双亲遭遇意外死去。每次注意到她躲在人后哭完后哭肿的眼睛,真一郎对自己说这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事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注意到比吕美重新有了笑容,是在比吕美双亲驱使半年过后的时候。然而,真一郎对比吕美能就此恢复如初就好的淡淡期待立刻就被打破了。

  她在家里绝不会露出笑容。

  这是因为刊对比吕美的冷遇吗,还是因为对仲上家保持着距离呢,真一郎并不知道,真一郎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了和她的内心间存在隔阂。

  本以为能让她再次露出笑容的只有自己。开始认为这件事或许是自己搞错了,是在不久之后。

  事实上,比吕美在家外经常露出笑容。

  “我出门了!”

  手提书包从玄关外出的比吕美迈着轻盈的脚步往中庭走去。她恢复原本的开朗的时候一直是在这个家之外。透过二楼窗户看到这个瞬间的真一郎呆呆地张着嘴目送着比吕美,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跑下楼梯。

  在学校里,比吕美的表情更为开朗,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辉。

  特别是体育课的时候,比吕美活跃异常。在高位把一头长长的茶色头发绑成马尾的比吕美飒爽的跑过跑道后,许多学生的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呜哇,比吕美,真不敢相信!”

  在同班同学惊愕的叫声中,比吕美轻松从后追上了跑在跑道上的集团。

  “太慢了——慢了一圈咯!”

  带着笑容超过集团的比吕美看上去仍旧从容。要是她全力奔跑还能更快吧。为了长距离奔跑而节省着体力的感觉。其他同班同学抬起头,尽管呼吸紊乱还是追着比吕美,不过距离却被单方面拉开。

  “为什么你有这种体力啊?”

  “锻炼方式不同——”

  在家里绝听不到的明朗声音和口吻。家外的比吕美和双亲去世前的比吕美比起来几乎没有改变。

  “哈,哈……怪物啊!”

  “啊哈哈,那,我先走了!”

  把同班同学的悲鸣跑在身后,比吕美清爽地沿着跑道跑了出去,双马尾随风飘动,从白色短袖里身处的纤细手臂大幅前后摆动着。穿着水色运动裤的长腿逐渐提高着速度,她和慢了一圈的同班同学们间的距离拉得更大了。

  “……不愧是篮球部的王牌啊……”

  真一郎对着以优美的姿态疾驰的比吕美看呆了的时候。

  “唔诶!”

  突然被从后面腕住脖子令真一郎不禁叫了出来。

  “真一郎,你真色呢——”

  会对他做这种事的,估计也就只有挚友野伏三代吉了,果然如此。

  “住,住手啊野伏。”

  为了压住挣扎的真一郎把身体靠上来的野伏看着真一郎的脸。

  “嘛,就跟大叔的视线一样呢。”

  “什么啊。”

  真一郎生气的嘟起嘴。野伏就这么缠着真一郎的脖子用夸张的口吻继续道。

  “黏黏糊糊的视线紧贴着少女的腿……”

  “……什么。”

  “……咿呀!”

  真一郎打算反驳野伏而叫了起来和跑道的方向传来悲鸣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比吕美,你没事吧?”

  同班同学们跑向了摔倒的比吕美。跑在最前头的,是比吕美的挚友,黑部朋与。

  “啊——啊,都怪你哦。黏糊糊的视线把人绊倒了。”

  “这什么鬼啊!”

  挣脱这野伏的手臂的真一郎发出了慌乱的声音,视线放回到了比吕美身上。看起来被朋与搀起的比吕美并没有受什么大伤。

  “这么一看,汤浅同学真棒啊……”

  给安心的松了口气的真一郎靠的野伏感慨地嘀咕道。从高中开始认识的野伏并不了解比吕美。尽管人在一个班级,真一郎自己在学校里也基本没和她说过话。

  “这种完完全全优等生的感觉。”

  实际上,比吕美成绩优秀运动万能。在女子篮球部里尽管是一年级却被给了6号的号码,是一名主力选手。

  “……话虽如此又不骄傲自大,太完美了吧?”

  从体育课开始的对比吕美的称赞在休息时间仍在继续。

  没能无视野伏的念叨,是在进入了更衣室之后

  “你白痴吗,住在一起居然不出手!”

  “…………”

  适当应和后,话题进一步升级。真一郎并没有打算回答不了解家中的比吕美的野伏,但光是听也觉得发闷。真一郎就这么沉默着迅速换好了一副,开始往衣柜里收拾东西。

  “我的话,一起上学,偷看她换衣服,被她骂咿呀色狼,这种——……”

  换着带名牌的绿色风衣的野伏的妄想就一部扩大。真一郎在心中对挚友的妄想无奈叹气后低声说道。

  “我告诉小爱咯。”

  “呜哇。”

  刚开始交往的女友的名字让野伏明显慌了。

  “那,我先走了。”

  带着发脾气的态度关上衣柜的门后,真一郎发出了尽可能显得不高兴的声音。

  “什么嘛真无聊……诶,你等等我啊。”

  看到往更衣室出口走的真一郎,觉得不妙的野伏低下原本兴奋的声音叫道。但是,真一郎决定无视他。

  “真是的……”

  真一郎迈着大步穿过后庭。是因为心中的焦躁吗,步子比平时更为粗鲁。

  “什么嘛,野伏那家伙。突然说那种话……”

  说到底,觉得一起生活就能做到什么才有问题。那是想要开个玩笑都没法做的领域。

  “连别人的心情都不知道——”

  注意到自己因此而焦躁的真一郎停下了脚步。虽然和野伏认识还不久,他却一副知道怎么插嘴自己和比吕美之间的事情的感觉。

  “……他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啊……”

  学校里,野伏和比吕美没有交集,在她回避真一郎的基础上,两人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

  “那家伙……”

  尽管如此,在认识了半年之后,他也注意到自己总是在看着比吕美了吧。这或许是他的关心表现。这么重新一想,躁动的内心稍微缓和了一些。

  “……啊啊。一般来说,会跟他那么想吧……”

  真一郎和比吕美的关系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青梅竹马少男少女。

  站在不知内里的野伏的立场上,想拿这件事开开玩笑也是正常。如果那妄想是自己笨拙的挚友的关心,那么注意到真一郎的态度变化之后他或许在为自己弄错了而反省着。

  “……算了。原谅他吧。”

  带着释然抬起头后,真一郎露出苦笑。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个澄澈的声音。

  “是什么。歌……?”

  虽然声音细小,但是确实是唱歌的声音。真一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但没有看到有人。后庭只有一个不显眼的小鸡屋。

  “…………”

  并没觉得现在还听得见的旋律是自己的错觉的真一郎往鸡屋的方向走去。

  铁丝网里只有一只白色羽毛的鸡和一只赤褐色与黑色羽毛的鸡,两只鸡都蹲在那里静静呆着。

  “啊……”

  觉得到底还是自己的错觉吗而叹气的真一郎的耳边有传来了那个声音。是从树上和射过树阴的阳光一起落下的。受此影响,真一郎抬起头,随后注意到了人在大树树枝上的女生的身影,屏住了呼吸。

  一个没见过的女生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她是怎么上去的?到底在做什么?比起这个,真一郎显示被她的美丽吸引住了目光。

  从树叶间穿过的阳光映照着树上的她。她的手脚纤细娇嫩,往枝头伸去的指尖摘了什么东西后把东西放到了手心上。

  “那边那位。”

  呆住了的真一郎因为严厉的带着责难的声音清醒了过来。

  “能请你不要乱看吗。”

  女生发出了不高兴的声音俯视着真一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眨着眼的真一郎慌忙把视线从进入视野的某物上面挪开。

  “我,我没有……!”

  视线彷徨。身体受到想要跑走的冲动驱使。尖锐的声音从转过身打算离开的真一郎头上传来。

  “你!”

  “还有什么事吗!”

  带着害羞大声回问后,背着光红着脸的女生困扰似地歪着小脑袋露出了苦笑。

  “……我下不来了。”

  “…………”

  听到这句话,真一郎也没法放着她不管,便走到了她所在的树枝下方。

  虽然真一郎打算考虑一下要怎么帮她下来,不过在真一郎考虑之前,女生就迅速从真一郎上方跳了下来。

  “……呜哇!”

  真一郎接住了突然张开手下来的女生的身体。力道太大让他甩了一屁股。

  “你,你白痴啊!”

  保持着垫子的状态的真一郎骂道。女生没有道歉的样子,喘着气的同时举起左手自豪地看着手上握着的东西。

  真一郎周围裸着很多从她手上落下的果实,不过女生并没有把它们重新捡起,而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她只是我这手头的红色果实往鸡屋的方向走去。产生了兴趣的真一郎跟在她的身后。

  “来吧,这是天空的失误。多吃点,雷轰丸。”

  两只鸡朝女生所在的方向靠了过来,发出了咯咯咯的叫声。把采集的红色果实扔进鸡屋后,从头部到胸口是赤褐色,从胸口到尾巴是黑色的公鸡悠然走了过去,迅速开始啄食起来。

  真一郎因为突然摔了一屁股尾巴骨很疼。揉着的同时,他从女生身后搭话。

  “你这是采鸡食吗……”

  “是天空的食物。”

  女生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真一郎的低语。

  “天空的?”

  以为自己听从了而呆呆眨眼的真一郎望向天空。

  “这孩子,明明想飞到天上,却被关在了这种地方……很可怜。我把在高处的食物给它吃。”

  盯着啄食饲料的有着两种羽色的攻击的女生回答。

  “哈?想飞到天上。鸡是——”

  “嘘,嘘——!”

  被打断后,真一郎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女生的身上。注意到不是说自己后,真一郎静静地吐了口气。女生拼命威吓着想要靠近饲料的另一只白羽鸡。但是,尽管白羽鸡离的女生远了点却依然在吃着红色的果实。

  “嘘,嘘!”

  对女生拼命驱赶这件事感到在意的真一郎蹲到了她的身边。

  “不给它吗?”

  “恩,因为那孩子是不想飞的鸡。”

  女生带着险峻的表情盯着白羽鸡的同时清楚断言道。

  “为什么你知道这种事?”

  “我知道的……”

  闭眼回答问题的女生瞥了一眼真一郎之后以视线示意白羽鸡。

  “而你,是这边的。”

  “什么……!”

  突然的宣言让真一郎不禁盯住了白羽鸡。

  “不想飞。”

  仿佛是要盖住这声惊叫,女生淡淡地继续道。真一郎生气地喊道。

  “等一下!才第一次说话你又知道我什么!”

  “唾沫倒是会飞呢。”

  面对真一郎的责难女生的面色毫无改变。想着这样下去就完全进了她的节奏了真一郎咳嗽了一下露出了从容的表情。

  “啊啊……确实,我也有点明白了。你确实能飞的样子。”

  “恩。”

  果不其然女生自信点头。为预想中的话暗自偷笑的真一郎在她脑袋边上甩着手。

  “因为脑袋空空啊。”

  是知道自己在戏弄她吗,女生红着脸身体颤抖起来。

  “……唔!”

  她抿着嘴猛地站起,往下绷紧手盯着真一郎,甩下了最恶毒的一句话后离开了。

  “祝你不幸!”

  真一郎急忙赶回教室,最先是和野伏说的这件事的。因为休息时间将尽,往教室去的学生们在走廊里穿梭着。

  “……那,到底是谁呢,你在书上看到的那个。”

  “所以说是我没见过的——”

  在说着的时候,真一郎看到一个女生哼着歌从走廊穿过。

  “是她……”

  “啊,那个女生啊。A班的石动乃绘吗。”

  顺着低声嘀咕的真一郎的视线看过去的野伏看着走廊低语道。

  “虽然是没见到过。”

  “去年搬家过来的。转进我们学校的。”

  “啊,所以才没见到过吗……”

  就跟进了高中之前不认识野伏一样,真一郎附和道。

  “那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真一郎托着腮询问后,野伏突然低下声调。

  “虽然可爱——……不过有许多不好的传言——”

  “不好的传言?”

  “和地底人发信息,还有一吹口哨就能召唤出粉色的大象之类的。”

  坐到桌子上的野伏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蠢不蠢啊……”

  真一郎停下了否定的话语,低声念叨道。

  “……不,那家伙的话,感觉我能理解。”

  “发生了什么吗?”

  从桌子上下来的野伏兴致盎然的把脸靠了上来。真一郎继续托着腮一脸险恶地低声说道。

  “……我被诅咒了。”

  “那可不妙啊。”

  真一郎的回答让野伏后退了几步,声音颤抖了起来。

  “啥?”

  “石动乃绘必杀奥义……呼唤悲剧的咒语!”

  满眼放光的野伏对于他人的不幸完全就是觉得有趣的样子。

  “我回来了……”

  虽然开过信箱,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呼,叹了口气的真一郎打算走出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主屋后部的作业场的拉门正打开着。

  酿酒的作业场昏暗无光,傍晚几乎没有人在。

  “…………”

  从入口走入往里进了一点的真一郎看到酒厂里面有父亲的身影后停下了脚步。

  “啊,少爷!”

  从二楼下来的光头少年注意到了真一郎之后跑了过来。他是为了继承祖父的事业而住进家里工作的松下纯三。他似乎决心成为代代作为仲上家的酿酒人的松下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尽管年纪尚轻,但他工作认真,很有礼貌。因为对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沉默的父亲对母亲提过这件事有强烈的印象,所以真一郎记得很清楚。

  “您找父亲有什么事吗?”

  “啊……唔,没,没事……”

  虽然自己并没事,不过为了管理好品质而在测温的父亲宗弘对于真一郎到来并没有回头看他。

  “少爷。今天也有麦端舞的练习,请你好好加油。”

  “啊,好……”

  突然被松下小哥打气的真一郎点了点头,重新看了一眼正带着认真的表情工作的父亲的侧脸后离开了作业场。

  从作业场出来后,真一郎正好遇到了回家的比吕美。

  “……欢迎回来。”

  尽管生硬,真一郎还是打算用笑容迎接比吕美,但眼前的比吕美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在逞强。

  “我回来了……”

  硬是露出笑容的比吕美快步走向了主屋。呆呆看着她飘起的柔顺长发的真一郎无力地叹了口气。

  今天,评选结果也没有送到。与比吕美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

  “祝你不幸……吗。”

  如果石动乃绘下的诅咒是真的,那这样已经足够不幸了。

  * * *

  真一郎居住的城市,麦端町是由六个村落构成的。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的麦端,沿海的野津和城浜,还有分散在山里的辰池,山尻,田端。祭祀这这些村落的氏族神的麦端神社每年二月会举行冬例大祭。

  麦端舞,便是在这例大祭上演出的舞蹈。

  白天的祭典上,舞者们会以曳山为先导在城市里游行,晚上的祭典里他们会在神社的舞殿里跳奉纳舞。从年轻人中挑选出的舞者中会有一人被选为村落代表——花形,但今年的花形因为周围人的强烈推荐而决定由年轻人中年龄尚不达标的真一郎担任。(译注:曳山是节庆活动中使用的“花车”。)

  进入秋天后,真一郎就开始认真练习麦端舞。有着多种形式的麦端舞的舞者们在能担任舞者前就开始练习。虽然懂事起就作为将来的舞者被灌输麦端舞,但这和自己真的成为舞者差别还是很大的。

  路灯不多,民居灯火也不多的城市里,文化馆的灯火尤其显眼。麦端舞的太鼓和笛声从外面都清晰可闻,告知着大家祭典将近。

  二楼的多功能室里聚集着麦端舞的舞者们,接受着以前做过舞者的老年男性的指导。今年已经六十五岁的能登达三郎是从真一郎年纪尚幼的时候便作为麦端舞老师教学的老手。

  真诚听取着他的指导的青年们,是短发穿着运动服的林,穿着粗狂T恤的东海,以头上绑着毛巾为特征的有泽和高个子永森四人,不过大家是平均比真一郎大上十岁多的年长者。

  今天,新手有泽,永森,真一郎接受能登的指导,林和东海一脸严肃地看着。

  “好,那么从一开始跳。”

  CD收录机里传出的祭典音乐的伴奏停了下来,但没等从最后一个动作中解放多久,能登就拍了拍手发出信号。真一郎处在舞者前辈的正中间,弯着膝盖垂着腰摆出了起手的动作,以腰前放着斗笠的姿势调整着呼吸。

  麦端舞亿上下左右摆动斗笠为特征,不过基础练习并不使用斗笠,现在是在不断让身体记住动作。

  祭典音乐再次响起,站着不动的能登猛地踏出右脚发出信号。有泽和永森同时往上持起“看不见的斗笠”,顺势往右侧拉去。接下来是用手腕从前面把斗笠往左肩上抬起同时转九十度,身体往右回位。两臂高高举起的同时往上抬起左脚,咚的踏步后低下腰。

  “哈!”

  能登就像那里有着斗笠一样动着两只手,顺畅地做着动作。模仿能登的动作,两名前辈也把看不见的斗笠放到了头上。真一郎的动作慢了一拍,错过了踏步出声的时机。

  有泽和永森配合着乐曲顺畅的舞动着。看着能登的动作的同时,真一郎也摆出了时雨的动作。众人的舞蹈从看起来宛如下着雨般的时雨转向把斗笠当作武器攻出去般的激烈的轰。

  真一郎也努力模仿他们驱动着身体,但是和音乐的节拍脱离比大家的动作慢了一大截。

  “喂,好好干啊,酒厂少爷。”

  看着舞蹈的林看不下去了说道。来看热闹的附近的人也起哄起来。虽然真一郎咬紧牙关坚持这,但焦躁让身体迟钝了起来。无法按想象中的跳舞带来的焦躁让真一郎头上冒出了斗大的汗珠,有几滴落到了榻榻米上。

  接近两小时的练习结束的时候,真一郎的疲劳已经到了顶点。麦端舞的练习场里虽然有送来的晚饭,但这些完全不够吃让真一郎动的力气都没有。

  “好,和平时一样,立刻准备,请稍等。”

  “啊,麻烦了……”

  到访负责往居委会送饭的比真一郎大一岁的青梅竹马安藤爱子和她的店,今川烧店“小爱”的真一郎趴在柜台上接过可乐瓶把它拉到嘴边。(译注:今川烧,日本传统食物)

  “真是的,你振作点啊。”

  看不过眼的爱子从柜台里探出身子,往瓶口插入吸管。

  “因为啊……”

  真一郎支起身子咬住吸管。一口气喝完约三分之一的可乐后,真一郎觉得润了润嗓子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才秋天嘛,离麦端祭还远着呢。”

  熟练的往印着“あ”的烤制模具里倒油的爱子以明朗的声音说道。

  “哈……”

  听到这句鼓励,真一郎再次趴到了柜台上大大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老是叹气会变得不幸哦。”

  对这句话厌烦了似的,真一郎直起身背对柜台里的爱子。

  “……连小爱都,你打算诅咒我吗。”

  “诶?”

  爱子很快回以了不明所以的声音。

  “啊——啊。跳舞这事儿,又不是我喜欢才做的。”

  “你被期待着哦。”

  “有什么好期待的。”

  真一郎嘟起嘴闭着眼。

  “一点都没有提高,要做麦端舞的花形什么的……”

  不满和内心中的不安夹杂在一起,让真一郎的脸上蒙上阴云。

  “根本不行……”

  本来自己应该在更之后做舞者的,但是因为居委会“仲上家的长男的话经历这些比较好”的意向,这件事才被决定。被探口风的刊擅自许诺,被人用父亲宗弘在同世代里也是最早被选为花形的理由劝说都更加深了真一郎的反感。

  “真是的,真不想生在那种家里——”

  刚开了个头,爱子的手就越过柜台抚摸起了真一郎的脑袋。

  “你啊,想太多了啦,各种方面。”

  被从上方传来的话语吓得不轻的真一郎抬起头上的爱子的手,放到了柜台上。

  “说的很了不起似的,才比我大一岁。”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真一郎用挑衅的表情盯着爱子。爱子一瞬间露出了吃惊似的表情,但是她很快就换成了平时的清爽表情点了点头带着自信继续说道。

  “一年很长哦。只会哼声的小婴儿都能说话了哦。”

  “……这话你还是先把脚下的啤酒箱拿掉再说吧?”

  被嘲讽身高矮的爱子脸红了起来,踮起站在啤酒箱上的脚朝真一郎的脑袋来了一记。

  “痛!”

  “人家明明在担心你,你真是……!”

  满脸通红的爱子大声说道,与此同时,入口处的拉门被打开,野伏出现了。

  “喂,小爱。关门了吗……噢,这不是真一郎嘛,你在啊。”

  “三代吉,家里的事儿忙完了?”

  “恩。”

  三代吉是野伏的名字。真一郎喝着剩下的可乐的同时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开始直呼对方的名字的两人

  “你要什么?”

  “烧喉咙的那种,双份。”

  是受到了电影的影响吗,野伏带着演技说出了美男演员会说的那种台词点单道。

  “好好好,可乐是吧。”

  “干嘛啊,给我酒啊。”

  爱子适当地无视了他,不过野伏一直一副让人发麻的表情。听着两人如此的对话,真一郎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我吃饱了。”

  “怎么了?”

  爱子惊讶地眨着眼看着突然站起的真一郎。

  “我回去了,不能一直打扰你。”

  “等一下,这种事儿没关系……”

  对挽留自己的爱子回以苦笑后,真一郎把结账的钱放在了柜台上。

  “抱歉啦。”

  “那,明天见。”

  对轻轻合手作揖的野伏摆了摆手的真一郎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烧烤店。

  “欢迎回来。”

  真一郎从开着灯的外玄关进到家门里后,虽然时间已经很晚,刊仍然赶到玄关口迎接真一郎。

  “小真,上衣。”

  “我自己会脱的。”

  阻止了打算帮忙的刊的真一郎脱了鞋子和上衣后踏入房中。

  “怎么样了?”

  “没事……”

  刊对真一郎的麦端舞有很大的期待。被刊询问之后了解了她等到这么晚的原因的真一郎逃也似地背对着她。不想被问的真一郎快步沿着走廊前进,直到感受不到视线一直走个不停。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拂上了真一郎的鼻尖。虽然打算就此回房,但真一郎注意到了身上的汗臭。停下脚步的他拉近衣襟闻了闻后,一股恶臭让他皱起了脸。

  “好臭。”

  虽然觉得麻烦想就此睡觉,但不能这么做。

  “洗个澡吧……”

  低语后打开了更衣间的门的真一郎因为眼前的场面瞪大了眼睛。

  与同样瞪大了眼睛的比吕美四目相对。

  “唔……呜哇!”

  真一郎慌忙关上了更衣间的门,感受着心脏急剧跳动的感觉的同时嘴巴一张一合道。

  “对,对不……”

  “对不起!”

  先一步道歉的,是人在更衣间里的比吕美。

  “你……你为什么道歉啊……是我擅自进来的……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可为什么你……!”

  真一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起来。心头被无处可去的类似于愤怒的感情压着揪的紧紧的。

  “对不起。”

  但是,在比吕美那几乎要消失般的道歉前,这非常的无力。

  “……对不起!”

  逃也似地冲回房的真一郎打开了房里的灯直奔桌子而去。

  拉开椅子坐上去后望着天花板的真一郎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在更衣间目击到的那副场面虽然无法被轻易赶出脑海,但在一瞬之间泛起的冲动被罪恶感所打消了。唯独这点算是自己的幸运吧。

  “……咿呀,色狼……”

  如果被这么说了的话,自己该如何反应是好呢。尽管真一郎想要尝试着说说看,不过却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我不是野伏,但一般来说应该是那种反应吧。”

  脑海中再次响起了比吕美那让人觉得心痛的道歉。

  “咿呀……色狼……”

  真一郎又一次嘀咕了一声野伏的话。但是,里面不带任何感情。比吕美说这种话的场面自己似乎都无法想象出来。

  “比吕美住进了我家……但是,她一直都谨小慎微……”

  如果是野伏妄想中的那种生活的话,该有多好啊。对现状无能为力的不甘和窝囊感让真一郎皱紧眉头。

  “啊啊,真是的。”

  不管怎么想,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或许只会让自己更清楚自己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如果这是石动乃绘的诅咒的话——”

  真一郎站起身咬着牙伸出手,把纸巾盒后拿到手边后,真一郎拿起削笔刀。

  “就只能去解开了啊。”

  笑了一下后,有了大致估算的真一郎动起削笔刀,接着拿起了剪刀。真一郎围着纸巾盒小心地剪着。一动手,创造力就油然而生。剪下红色的画纸,用浆糊贴在纸巾盒上,把纸巾从切开的盒子里抽出。

  一边重复试错一边动手。宛如孩童一般专心致志制作着的真一郎的眼神无比认真。

  * * *

  把直到要天亮前才完成的纸巾盒配上画纸的作品命名为“不能飞的鸡”的真一郎小心的把它装进了纸袋。从切口处抽出的纸巾像羽毛一般展开,这是自己格外精心制作的地方。

  “早上好……”

  睡眠不足的真一郎进入起居室时,宗弘和比吕美已经在里面了。

  “早上好。”

  慢了读着报纸的宗弘一拍,比吕美开口问安。

  “……早上好。”

  她用纤细的手指递来饭碗催促着。真一郎接过饭碗后,比吕美开始往里面添饭。看着报纸的宗弘似乎还没开始吃饭。此时,拉门被打开,刊出现了。

  “小真,这是什么?”

  “诶?”

  眼前出现了开封的信封的真一郎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

  “东京的出版社寄来的。”

  “你拆开看了吗?”,听到那句话的真一郎立刻站了起来夺过刊手中的东西盯着她说道。

  “你先回答我。你瞒着爸爸做什么呢?”

  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让比吕美的眼神里出现了不安。宗弘依旧看着报纸。

  “小真,你是——”

  “……你擅自拆了吗?”

  “诶?”

  突然的问话,让刊的视线转到了宗弘身上。宗弘放下报纸直直地凝视着刊。

  “因为……”

  “擅自拆开看可不好……”

  以肃然的声音嘀咕了这么一句后,宗弘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了报纸上。

  “你怎么这么说……小真是仲上家的——”

  没把刊的话听到最后,真一郎就提起包和纸袋冲出了起居室。

  “小真!!”

  无视身后传来的责难般的声音,真一郎出了家门跑在上学路上。

  “……什么啊,仲上家仲上家……延续了二百年的家族,酿酒世家什么的,我就是我。我和仲上家没有关系……”

  当面没有说出口的不满冒了出来。把一通牢骚整个倒出来的真一郎回想起塞在纸袋里的信封后把它取了出来。

  从被擅自拆封的信封中,真一郎取出信,用颤抖的手把叠起来的信纸展了开来。

  “敬启,关于您本次提交的资料、作品,我们进行了慎重的审查,非常遗憾本次的作品不被采用。没能回应您的期待,我们非常抱歉,望您谅解。因此,您提交的作品和本信一同寄回,请您查收。我们由衷期望您能在今后活跃取得成功。此致……吗”

  读完信上的内容,真一郎盯着最后印刷着的显眼的大字“很遗憾,您的作品本次不被采用”。

  连环画本没有被采用。退回的原稿也到了母亲的手上。简直就是致命一击。真一郎仰面朝天。

  “祝你不幸,吗……”

  真一郎找到石动乃绘是在放学后。乃绘爬上了后庭的树,采集着那些红色的果实。抬头看着乃绘大步走近大树的真一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

  “喂。”

  “我不叫喂。”

  很快,树上传来了回答声。

  “石动乃绘。”

  石动乃绘惊讶地眨着眼看着得意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的真一郎。

  “我做了个好东西。”

  “好东西?”

  真一郎把手头的纸袋伸到面前给乃绘看。

  “没错,非常棒的东西——所以,把那个取消掉。”

  “那个?”

  “变得不幸的诅咒!”

  听到真一郎大声说的话,乃绘稍微想了一想然后两手张开成V字摆出了求抱抱的姿势。

  “恩。”

  “…………”

  这是自己能平安无事的接住乃绘就同意上述条件的意思吧。如此理解的真一郎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后把右手上的纸袋和左手上的包放到了地上。

  用力吸了口气后,他张开双手。

  “放马过来!”

  真一郎低下腰,摆出了要抱着接住乃绘的架势。乃绘朝着真一郎落了下去。

  “……啊!”

  屏力接住了乃绘的真一郎在心中摆了个振臂欢呼的pose。

  “哇……!”

  做到草地上打开纸袋的乃绘双眼放光。看到从纸袋中取出的不能飞的鸡的“羽毛”随风摇动后,乃绘的双眼更添一份光彩。

  “好棒,好棒!太棒了!”

  兴奋地乃绘抬眼盯着不能飞的鸡。被这么夸奖着实有些害羞的真一郎躲开了视线。

  “……你这么夸我——”

  尽管如此,因为在意她的反应,真一郎挠着后脑勺重新看向了她。带着笑容的乃绘的眼睛正一眨一眨的。

  “你不是能飞的吗!”

  被不见丝毫晦暗,惹人怜爱的深绿色眼瞳盯着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如此说了之后,真一郎觉得自己似乎中了魔法一般。

  “我能……飞?”

  眨着眼回问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是啊,能飞哦,你!”

  珍惜地抱着不能飞的鸡的乃绘站了起来。她伸出手触碰起了真一郎的头发。

  “诶……?”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挺直后背的乃绘温柔地抚摸着真一郎的脑袋。

  “对了!也要给雷轰丸看看。”

  突然想到了似的,乃绘点了点头开始往鸡屋走去。

  “……雷轰丸……是?”

  追上去并排走着的真一郎问了之后,乃绘摸着不能飞的鸡回答道。

  “是那只鸡的名字。”

  是说的那只乃绘相信它能飞而给了它天空的食物的,有着赤褐色和黑色两种颜色的羽毛的鸡。在意另一只白鸡的真一郎试着问了问。

  “不飞的那只的名字是?”

  “地面。”

  “……还真是直接啊。”

  对乃绘独特的命名品味感慨着的真一郎嘀咕道。真一郎的话似乎提醒到了乃绘,她抬起头紧紧盯着真一郎的眼睛。

  “你叫什么?”

  “仲上,真一郎。”

  “仲上……真一郎。”

  似乎在呼唤着重要之物似的,乃绘用柔和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一郎说出的名字。看到鸡屋的时候,走在前头的乃绘的步子蹒跚了起来。

  “……!”

  停下了摇摇晃晃的步子,乃绘呆站在了那里。过于强烈的冲击让乃绘一言不发微微颤抖着。

  铁丝网被强行扯烂的鸡屋一团杂乱。应该有两只的鸡只剩下了一只。剩下的是白毛鸡。鸡屋的地上沾着血,雷轰丸的羽毛被风吹起。其它地方也有新鲜的血迹。

  “狸猫吗……?”

  “地面!”

  真一郎呆然轻语后,乃绘清醒了过来似地出声道。她跑向鸡屋,伸手抓着破烂的铁丝网。她用力咬着铁丝网,虽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地面也只是稍微表现出了一点被吓到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吧,地面!”

  地面当然不会回答乃绘的问题。

  “喂……”

  真一郎觉得自己必须点什么,但是却未能说出别的,只是挠着头。

  “……它飞走了。”

  抓着破烂铁丝网的乃绘嘀咕了一句。

  “雷轰丸,飞走了……是吧,是这样吧,地面。”

  她抓着铁丝网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似乎是要强迫自己如此认为似的,乃绘那么说道。

  “……祝你,不幸……”

  “啊……”

  听到乃绘的低语,真一郎不禁哼了一声。

  “诅咒别人害人害己……对不起,雷轰丸……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诅咒了人……对不起……”

  头抵铁丝网的乃绘那纤细的后背颤抖着。听到她悲伤的声音,真一郎皱着眉,在面目全非的鸡屋面前紧紧攥着双拳。

  低着头的乃绘一动不动了一段时间后忽然站起转过了身。

  “诶……?”

  回过身的乃绘的眼睛里,还有她的脸颊上都没有眼泪的痕迹。她完全没哭,抬起了带着凛然表情的头

  “我们走吧。”

  海堤上,乃绘哼着歌走着。

  提着装着不能飞的鸡的纸袋,手如同翅膀般展开应和着歌曲的节奏往前走着。

  要不是一同目击了她所疼爱的鸡,雷轰丸的死,是不会变成一起回家这样的事态的吧。

  乃绘非常疼爱雷轰丸,到了特地到后庭最高的大树枝头采被起名为天空的失误的树果给它吃的程度。尽管它刚死,乃绘却连眼泪都没流。

  乃绘哼唱的歌声顺着海风传入了真一郎的耳朵。被鲜艳的夕阳染红的世界把直着后背往前走着的乃绘的身影映照的美丽非凡。真一郎停下脚步,抬眼看着她纤细的后背。

  “……你很坚强呢。”

  听到真一郎的低语,乃绘停下了脚步。

  “你很疼它吧?结果却……”

  “……我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

  尽管她的声音听来淡然,但里面却充满了深深的悲伤。

  “石动乃绘……”

  然而,回过头的乃绘的眼睛里,果然没有泪水——

  “因为……我把眼泪,送走了。”

  只是,露着哀伤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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