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7话 月见里那月

  在四月中旬的迎新时期,两大户外活动同好会的人气很高这件事,已经在大一学生之间广为流传了。

  在众多同好会里被誉为最大规模的,就是「Green」跟「大洋」。

  彷佛只要加入其中一个,就等同于保证能过上光鲜亮丽校园生活。

  既然这么受欢迎,说不定我也能借机矫正自己本质上阴沉的个性。在这个想法的推动下,我决定向其中一个同好会缴交出志愿表。

  ──从名称的由来推测,应该是山跟海吧?

  在许多人面前穿泳装感觉满害羞的,就选「Green」好了。

  就是在这么未经深思熟虑的状况下,我约礼奈一起来参加「Green」的迎新。因为我没有自己一个人行动的勇气。

  「同好会竟然还要审核,真厉害耶。会不会有面试之类的啊?」

  礼奈的语气难得这么雀跃。

  成为大学生之后过了两周,我们第一次来到位于校内的咖啡厅。高中的时候都是以连锁店为主,但上了大学就能开发许多会出现在IG上的那种时尚咖啡厅。不过没想到大学校内的咖啡厅都这么漂亮。

  尽管没有像是会在IG看到的那种内部装潢,但拿出来的菜单全是跟其他地方有着一线之隔的品项。

  受到礼奈心情影响,我也很难得地兴奋起来。

  「这些菜单也是,真不愧是大学呢。我们都撑过大考了,面试绝对比较简单啦!」

  「呵呵,也是。听那月这么说,我也比较有自信了~如果可以一起加入同好会,想必会很开心吧。」

  高三那时,当我发现想考的学校不一样,其实感到满失落的。

  即使只有同好会也好,如果可以再像这样待在一起,也满开心的。而且我对女子大学很感兴趣,有礼奈在的话也比较容易进去参观。

  「礼奈觉得女子大学怎么样?还开心吗?」

  我语带雀跃地这么一问,礼奈的表情今天第一次沉了下来。

  「嗯……感觉是满自在的吧?不过学校没有男生,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

  我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喷笑出声。

  若是旁人听到她这么说,或许会以为她是个特别喜欢男生的人。

  但高中时跟她当了三年挚友的我,可以听出礼奈的真心话。

  「讨厌啦,你为什么要笑我!」

  「抱歉抱歉,没有啦,我能理解啊。」

  礼奈喜欢具备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人。

  当然无论是谁多少都有这样的倾向,然而我觉得礼奈的这一点特别显著。我不知道她对此有没有自觉,听到她对于男生私底下做了一个女生外貌排行榜这件事,感想竟然是「好可爱」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所以说你在女子大学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这么一问,礼奈面露苦笑。

  「也不能这么说。感觉好像会有不好的发现,有点可怕。」

  「是阴险的勾心斗角事件吗?就算学校没有男生,还是会有那种事情喔?」

  「我也不太清楚。但那些直升上来的人,都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样子。有种会观察大家一举一动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啊……换作是我可待不下去。」

  「等等,你安慰我一下好吗。但我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啦。」

  礼奈一边写着申请书,用带着一点担忧,也有些期待的语气这么说。我想无论是谁,面对新生活时都是抱着不安,却也心怀期待。

  如果可以确保同好会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就好的意思来说,也能区隔开来。我也觉得能为礼奈的校园生活带来加乘效果,所以我想顺利加入这个同好会。

  「那月,你在发呆。」

  「啊,没有啦……我只是在担心佳代子啦。主要是在担心她身边的人。礼奈,你可要握紧佳代子的牵绳喔。」

  「对我来说太难了啦……」

  「跟那个时候一样就好了啊。」

  我随口这么说。

  佳代子虽然不带恶意,却会放肆地大闹一场。

  完全是个标准的外向个性,她的内在兼具了我所没有的胆识及对朋友的爱。

  但也因为爱得太深沉,曾一度惹火过礼奈。

  自从礼奈在那时扬言:「不跟你当朋友了。」之后,礼奈就成了佳代子心目中最不能惹毛的对象。她那副认真的表情就连不是当事者的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感慨着要是惹火平常个性温和的人才是最恐怖的,让我留下深刻印象。

  礼奈大概也是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只见她微微噘起了嘴。

  「那是佳代子不对啊。竟然在校庆逼我穿上奇怪的衣服,而且还是在我请假没去上课的时候擅自决定的耶。」

  「嗯嗯嗯,但你说不当朋友,对她来讲很有效喔。就算我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当真,那可是专属礼奈的武器呢。」

  「我才没有打算拿这个当武器呢。何况佳代子也跟我约好,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

  「是你逼她约好才对吧?你意外地有着可怕的一面呢~」

  礼奈鼓起双颊,捏了我的上臂。我知道自己最近变得满肉感的,因此喊着:「哇啊!」并闪开她的动作。

  「我现在很胖,所以禁止捏我!」

  「咦?才不会呢。手很细,很令人羡慕啊。」

  听她这么说,我也鼓起了双颊。高中时,我们做了一个约定。

  「唉,不是约好了,在我面前不要说场面话。」

  女生之间聊天的时候,难免会说些场面话。毕竟这样的方法明显能让人际关系更加圆滑地发展下去。

  但跟亲近的朋友就不来这一套。

  过去我跟礼奈相互立下了这样的誓言。所以我们挚友的关系才会持续到现在。

  大概是听我这么说而想过那个约定,礼奈坦率地点了点头。

  「也是呢。那月,你胖了点喔。是不是拉面吃太多了?」

  「啥啊啊啊你这个臭女人──!」

  一句难听到我自己都吓一跳的话脱口而出,伸手猛抓住礼奈的胸部。当我享受着这柔软的触感,礼奈便做出投降的姿势说着:「不、不要这样啦,对不起嘛!」这时我也回过神来,放开礼奈。

  这里是隔着一张桌子的沙发座。不但有隔间,而且还是在店内的角落,虽然不会被其他人看到,还是有点太过火了。

  「变、变态。」

  礼奈压着自己的胸部朝我瞪过来。

  如果我是男生,大概一秒就沦陷了吧。但如果是男生,在交往前也不能这么做就是了。

  ──手中传来柔软的触感。

  「哇啊!」这时听见一声惊呼。

  晃动的身体,麻痹的腰际,从窗外传来车子行进时的轰隆声响──

  「嗯?」

  当我睁开双眼,首先看见的是稍微高出座椅的后脑勺。

  接着是坐在旁边的礼奈。她表情有些僵硬地注视着我。

  「对了,是在旅行途中啊。」

  我发出了呆愣的声音。

  「Green」跟篮球同好会的共同旅行。三天两夜的行程才刚开始,我就爆睡了一阵子。

  「那月,你睡昏头了吗?」

  「有点。梦到以前的事情。」

  「哦。竟然会想摸别人胸部,还真是奇怪的梦呢。」

  「啊哈哈,抱歉。但你看,我瘦了吧。」

  这么说着,我将自己的手放在礼奈的腿上。上臂比一年级的时候更结实了。

  为了这趟旅行,我之前努力减肥了。虽然不是因为在这个同好会有喜欢的男生,但这算是身为女生的自尊心以及单纯的期待。换上泳装的时候,希望自己能维持在最佳的体态。

  礼奈也勾起微笑,轻轻捏了我的上臂。

  「真的耶。一段时间没有摸,变了真多。」

  「对吧!礼奈怎么样呢?」

  「我也有在努力喔。」

  「唔……讲得好像最近一直都有持续在努力一样……」

  「是没错啊。」

  「竟然肯定了……但礼奈真的很厉害耶,这样男生想必会一秒沦陷吧。」

  我露骨地朝着礼奈的胸部看去。

  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流逝着的景色突然减缓下来,应该是已经快要开到高速公路的出口了。

  「各位~大概再十分钟就会抵达了喔!」

  小彩从最前面的位子向大家宣告。

  本来各自在聊天或玩游戏的同好会成员们「喔──!」地齐声应道。

  我也姑且高举起手之后,重新面向礼奈。

  礼奈跟平常一样脸上带着沉着的表情并喃喃地说:

  「一秒沦陷啊……」

  从她的语气能听出那个人在礼奈心中依然很有存在感。

  我当然知道。只要在她身边,马上就能知道礼奈还是对那个人有所留恋。

  但我从来不会提起这件事情。

  既然是礼奈自己得出的答案,我也会尊重她。当礼奈说「我没有劈腿」的时候,我完全不管她这么说的正当性,直接站在她这边。我不知道就挚友来说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但我想要一直都是礼奈的同伴。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呢。」

  我小声地这么回应。

  这时前面的座位探出一颗顶着金发的头,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吉木佳代子。

  跟我们念同一所高中,上大学之后把头发染成明亮的金色,有着辣妹般的外貌。跟我们两个不一样,是个宛如把社交能力点好点满的人,现在已经跟这辆巴士里其他「Green」的成员打成一片了。我当初可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不过这里对我来说本来就不是契合的环境,这也没办法就是了。

  也多亏克服了这点,最近渐渐觉得跟人说话其实满开心的。无论任何事情只要换了环境,就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作用。加入「Green」这个同好会的行动带来的是正面影响,真是太好了。

  如果礼奈也愿意一起加入,那就更棒了。迎新那时,听当时是大三的学长姊在谈论外貌审核这件事,礼奈就放弃了申请。

  虽然我不知道这跟高中生做外貌排行榜有哪里不一样,但只要牵扯到利害关系,她好像就无法接受了。

  不过,这也是在我决定加入同好会之后,她才跟我坦言的事。我问她:「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礼奈回答:「因为你之前说过想要改变自己。即使手段有点粗鲁,我想你会有所改变。」之后更补上一句:「反正要是觉得不舒服再离开同好会也没差。」

  礼奈之所以会参加这趟旅行,原因应该也包含了「Green」在树跟小彩的影响之下产生很大变化吧。但我也隐约觉得并不仅此而已。

  「佳代子,瑞希呢?」

  听见坐在佳代子身旁那个人的名字,我将注意力拉回来。面对礼奈的提问,佳代子动作夸大地摇了摇头。

  「她睡着了~都已经快到了,害我在抵达前一刻变成孤独一人了。」

  「是你害她累了吧。」

  「那月说的也有道理,等一下你要记得跟人家道谢喔。」

  「你们是我的监护人喔!」

  佳代子这么吐槽我们,随后便看向礼奈。

  「所以说,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咦?」

  礼奈简短的回覆,感觉带了一点焦急。她大概没跟佳代子提过悠太的事吧。

  不过佳代子应该也知道礼奈跟男朋友分手了。她如果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就算察觉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也算是帮悠太圆个场,换个话题应该比较好吧。

  我一边这么想,便开口说道:

  「我们在聊男生看到礼奈的泳装是不是会感到开心。佳代子,你买了怎样的泳装?」

  「我喔~当然是很刺激的那种!」

  「我约你的时候有说过在这方面不要太高调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不禁苦恼起来。

  毕竟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我约来的,所以佳代子要是失控了,伤脑筋的可是我。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毕竟是那月邀约我的,带来的也是普通泳装啦。」

  佳代子满不在乎地这么回答,还耸了耸肩。

  严格来说是用悠太的同好会名额参加的,但没必要跟她说得这么详细。

  还是尽可能隐瞒他是礼奈前男友这个事实比较好。

  不然就会像我之前那样,一心只为礼奈着想,很有可能变成和他相处起来十分尴尬。如此一来,礼奈肯定会不开心。

  但从我们的对话中就能得知,佳代子就连悠太长怎样都不知道。我也因为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察觉,才约她参加这场旅行。

  ……不过礼奈一脸不安的样子,让我觉得莫名在意。

  确定佳代子再次跟瑞希聊起来之后,我悄声询问礼奈:

  「礼奈。难不成佳代子……已经见过悠太了吗?」

  礼奈反应十分好懂。先是抿了嘴,而后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有见到短短的一瞬间吧。就是……刚分手不久的时候。」

  我不禁大大地张着嘴。

  那可说是最糟糕的时间点。没想到竟然在他们结怨最深的时候巧遇。

  「抱……抱歉。我以为他们绝对没有见过面。早知道就先跟礼奈说一声……」

  本来是想给礼奈一个惊喜,却完全造成反效果了。

  「别这么说,我也知道那月是想让我开心啊。」

  礼奈垂着眉笑了。

  接着,她朝着窗外看去并喃喃地说:

  「我想……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车窗外缓缓流逝的景色不是老旧的建筑就是翠绿的树木。一边眺望着眼前远离都会尘嚣的场所,礼奈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那并非担忧般的叹息。

  感觉像是做出某种决定,将担忧抛诸脑后般的叹息。

  「礼奈,你现在在想什么?」

  闪亮的太阳光线照进车内,反射在眼镜的镜框。

  在我看来,礼奈的双眼在转瞬间似乎有些动摇。

  巴士转了半圈后开始倒车。眼前是矗立在老旧街区当中,一栋十几层楼的饭店。在饭店入口前停车之后,大家也纷纷下车。

  「那月、礼奈,我先下车喽!」

  这时传来佳代子活泼的嗓音,我也对她挥挥手作为回应。

  当我抽回视线时,礼奈跟平常一样面带柔和的微笑说:

  「很期待去海边玩呢。」

  「──对啊。」

  我也笑着回应,随后从座位上起身。我一边走在狭隘的通道上,脑中一边想的是跟在背后的礼奈。

  她就是这么不会敷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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