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发烫。
送别时彩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后背发烫。
我想回头看一眼。
我想停下来，好好看看在视线角落里飞驰的情景。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
让我日思夜想的存在，就在前方。
想要结为伴侣的存在，就在前方。
不对——是因为前方只有她。
从摩天轮来到了刚才看到她的地方。
我张望四周，烦躁地说：
「……找不到啊！」
虽然不像学院祭那么拥挤，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她也并不容易。
从上面下来后，视线自然就变窄了。要是她不在附近的话，就真的找不到了。
就在这时。
口袋里传来震动感，我掏出手机。
发件人——礼奈。
『真由正从西门口出去』
「……为什么礼奈——」
紧接着，消息从屏幕顶上弹出：
『说出来吧』
——没时间疑惑了。
我转身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跑去。
从游乐园『Poland』的西门口出去一段距离，有一个购物区。
我想，我知道志乃原要去哪里了。
◇◆
主干道旁的购物区，已经完全被装点成了圣诞氛围。
一想到学院祭还是十一月中旬举办的，不得不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啊。
透过橱窗，能看见展示商品的周围点缀着圣诞老人和驯鹿装饰，吸引着来往行人的目光。
排列在路边的行道树上缠绕着电灯，从树干到树枝，闪烁着红、绿、金色的光芒。
到处都是情侣。
这条被冠以情侣约会圣地的商店街，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如果那时候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如果那时候没有撞到圣诞老人，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继续快步走了几分钟后，正好走到与圣诞老人相遇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志乃原！」
当我大声呼喊她时，那个小恶魔般的学妹肩膀一颤，慢慢地转身。
志乃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学、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的」
说着，我走向志乃原。
志乃原穿着厚厚的针织衫和短裤，乱七八糟的穿搭毫无季节感。
我想好了，如果她还要逃跑，我就抓住她好好教训一顿，但志乃原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对此感到意外的我，质问眼前的学妹：
「……为什么不来我家？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志乃原从手提包里取出针织帽，深深地盖在头上。
她故意避开我的视线。
「……这是冷却期」
「冷却期？」
我疑惑地重复一遍，志乃原轻轻点头，说：
「为了和学长暂时保持距离，做回那个优秀的学妹」
「那为什么要和我保持距离？我对真由你做了什么吗？」
在彩华推我一把前，我就决定了要说的话。
在彩华推我一把后，我连说出口的时机都想好了。
但这些都要在确认了真由消失的原因之后。
根据原因的不同，我会调整接下来要说的话。
志乃原对我的问题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然后苦笑起来：
「……学长，你还在叫我的名字啊」
「不然你会生气的吧」
「……不会的哦」
平静的声音，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让人无法释怀的、冷静的声音。
「因为彩华学姐对于学长来说是重要的人。我不能生气」
「……重要？」
我和彩华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但是——志乃原对此可能并不了解。
我、彩华、志乃原三人相互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志乃原可能没有完全了解我和彩华的关系，又或是哪里发生了一些误会。
这并不奇怪。
虽然不清楚怎么有的这种预感，但对志乃原来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学长。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吗」
志乃原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想逃跑的样子，所以我没有阻拦，而是跟在她旁边一起走。
「我说，发生什么了？」
我又问一遍，志乃原这才注意到她刚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啊，刚才你问我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对吧。抱歉啊」
一对情侣牵着手迎面走来。
为了不让分开，我和志乃原闪到一旁。
志乃原目送着两人的背影，低声说道：
「……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我问的就是你想一个人待着的理由。现在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了吗？」
「嗯。请让我一个人待会」
无法释怀的感情强烈涌上心头。
志乃原的意思很明确，她想离开我。
「因为现在不想和学长在一起」
凛然的声音。
听起来那么的熟悉。
在圣诞节的联谊会上，我去接志乃原时，和她对元坂说过的话一样。
我不理解。
但对于想要离开我的人，现在说什么都可能适得其反。
……看来退让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即使在此期间，志乃原的心会离我更远。
我不禁咬住嘴唇。
「……是吗」
我并没有感到背叛。
不论她对我抱有何种情感，归根结底，都是她的自由。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寂寞。
一年。
我们相识后的日子从没有虚度。
这就要结束了吗？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
志乃原没有犹豫，往前走了两三步后，才回过头来。
「那我回去了」
「……嗯」
志乃原微微欠身后，转身离开。
我只能目送她离去。
她想远离我。
而我有什么资格去挽留她呢？
瞬间。
脑海中闪过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女性。
刚才的那条line浮现在脑海里。
『说出来吧』
我睁开眼睛。
……是了。
我和礼奈没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失败了。
赋予我和礼奈的时间意义的，就在此刻。
为了不让真正的结局被谎言所蒙蔽，我必须对她全盘托出。
她会原谅我的吧。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起来了。
视野里慢吞吞的景象，突然流动起来。
「——真由！」
志乃原惊讶地回头看。
突如其来的呼喊，让她掩饰不住脸上那比刚才更悲伤的表情。
「彩华向我告白了」
全部，都说出来。
告诉她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志乃原紧紧地咬住嘴唇。
「……我知道的。如果学长要交往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彩华学姐」
「不对」
「……那么，是学长向她告白的吗？」
志乃原稍稍睁大眼睛，依然嘴唇紧闭。
——或许。
一种可能性掠过脑海。
我在外面只和彩华牵过一次手。
如果她像之前的我那样看到的话。
「真由。在我家门口，我和彩华牵着手——你看到了吗？」
「……嗯」
我张开嘴，又闭上。
在纷乱的思绪中，用平静地声音说：
「……这样啊。那是个误会」
志乃原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不是误会。因为我亲眼所见。想解释的话，至少说看错了吧」
「你理解错了」
我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
「我没有和彩华交往。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意思？」
志乃原面带惊讶地问我。
「是彩华拜托我的。在我下定决心之前，想和我在一起。真由看到的那是她最后的、为了放手而采取的行动」
「……别说了。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事。……我不想相信」
「不想相信？」
「如果我相信的话！」
志乃原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她噤声片刻，继续说：
「如果我再看到同样的场景——恐怕我会受不了的」
「没有的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答案就在心中。
我也决定了告诉她的地点。
「……可以把手给我吗？」
志乃原看着她眼前伸向她的手。
她似乎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会在她眼前。
「拜托了」
「……好吧」
小心翼翼。
好久没能触碰到的志乃原的皮肤，被冷风吹的冰凉。
我用力握住志乃原的手，她不禁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
在充满圣诞氛围的购物中心的一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嗯。那时候你把我的传单弄得到处都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我挠挠头，继续说：
「那时候的真由，是因为彩华的事，才来接近我的，对吧」
「嗯。我想看看改变了彩华学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那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是我们太投缘了」
「虽然是这样，但我现在还在生气中，所以请你不要自己说出来」
「这么严重！」
看着志乃原突然转过脸去，我苦笑着：
「虽然手牵在一起，但我们似乎还没能心灵相通」
但没关系。
「那时候的我，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自甘堕落。这是我自找的，但在经历了一些事后……」
「……嗯」
「遇到真由后，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这种日积月累的变化，但现在回想起来，差别真的很大。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但真的很感谢你」
「……我也一样。我想学长周围的人，大家都对学长心怀感激」
「我现在说的是真由对——」
「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但这样也挺好」
说到一半的话被她打断，节奏有点跟不上了。
看来想要毫无保留地说出心中的想法，一般的方法行不通了。
我环顾四周，一块熟悉的广告牌映入眼帘。
那是一年前我和志乃原约好见面的『Returs』咖啡厅
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
「还记得这里吗？」
志乃原点点头：「当然了」
「我和学长第一次见面，就约在这个地方」
「没错，这就是真由放我鸽子的地方」
「诶不对啊？明明是学长逃跑了」
我停下脚步，转向志乃原。
「怎么可能啊，明明是真由来迟了」
「可是可是，我也在店里找了好久。我还记得找学长的时候，店员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志乃原坚持自己的理由，毫不让步。
不过确实是我撞散了传单，而且她也因此辞去了工作，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当是这样吧。都差不多」
「啊—，这种和稀泥的让步方式真让人不爽！明明是我百分百正确的吧！」
「不可能百分百，最多也就七十！」
「那就七十吧」
我不再搭话。
志乃原这狮子大开口我一下子差点没防住。本来的话最多五五开的。
「喂你坑我！你让我作为学长的颜面何存！」
「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了……！反复被绕进去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好吧！」
志乃原戏谑地回答到。
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啊……托你的福，我恢复精神了。学长的手真厉害」
「那是。……看，我们到了」
从Returs又步行一两分钟。
从一年前我被志乃原叫住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购物中心的中庭。
中间竖着一颗三层楼高的大型圣诞树，上面挂着金银色的装饰。
大量的电灯把周围染上圣诞的色彩，旋转着的灿烂的灯光营造出华丽的氛围。
「哇……」
如此壮观的景象让志乃原失声赞叹。
「漂亮吧」
「学长，你知道这里吗？这样的地方，去年还没有吧」
「嗯。你说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在传单上看到今年这里会有一个很大的圣诞树」
那张传单就混在选美大赛准备期间我负责审阅的传单里。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赞助商的广告，但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真是太好了。
「再加上季节的影响，显得更加漂亮。而且附近还没有什么人」
「……这棵树今天才开始有灯光的，估计只有来购物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地方。就算有SNS的宣传也要等到下周了」
说完，我转向志乃原。
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果有什么话要说，就趁现在吧。
志乃原停止腰背，神情紧张地抬头看着我。
「……好。我有话想对真由说」
「嗯。我也是」
我眨眨眼。
从刚才开始，总觉得怎么都不顺利。
志乃原打断我说「我可以先说吗？」，然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好几个夜里都在想着学长。……真的很开心。和学长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全都是美好的回忆」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谢谢你」
我简短地回答后，志乃原微笑着说：
「我也是。所以……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志乃原低下头。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在告诉我，这是她的真心话。
「学长永远是学长。给了我美好回忆的你，一直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彼此彼此吧。我——」
志乃原擦擦眼角，抬头看着圣诞树。
仿佛下一秒就会泪如雨下。
「我，我啊。因为自己的原因，故意疏远了学长，所以没有回复学长的消息。我不想受伤。我不想成为无法支持学长的丑陋的存在」
「……所以你之前才那种态度啊」
「是的，非常抱歉，我说了这样的话」
志乃原的语气中饱含歉意。
但她的视线并没有从圣诞树上移开。
只有这样，她才能敞开心扉吧。
「彩华学姐说学长有话要跟我说，要我来『Poland』时，我真的很害怕。看到你和彩华学姐手牵着手的画面后，我一直在想你会跟我说什么……我很害怕。去游乐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主动缩短和学长在一起的时间。我没有勇气和学长说再见，所以我逃掉了」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彩华联系过志乃原啊。
现在回想起来，志乃原一个人出现在游乐园里的情况实在太过巧合了。
我之前只是感觉这其中有些不对劲，但细想起来，还有很多地方让人费解。
就连礼奈给我打电话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原来如此。
……在众人的支持下，我才来到了这里。
「但是，多亏了学长，多亏学长追到了这里，我才能微笑着说再见。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真的……谢谢你，学长」
「笨蛋！」
「好痛！？」
志乃原牵在一起的手被我用力纂了一下，她吃痛地喊了一声。
我们的关系，并不只属于我们二人。
实现一件事，就意味着给过去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赋予了新的意义。
所以，我不会退缩，不会逃避。
平平淡淡才是真。
尽管那些曾经的想法并没有完全消失。
——但想让她成为我的特别的存在，这种心情毫不作假。
「别说蠢话」
「蠢、蠢话？」
「志乃原真由。我再说一次，我有话想对你说。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听着」
「诶，对——」
「闭嘴！」
我有些粗暴地把志乃原拉过来。
「在你听完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
「呜呜呜呜唔……」
志乃原惊讶地仰视着我。
她发出的声音太蠢了，紧张感一下子就没了。
不止是我，志乃原也一样。
她渐渐地不再抵抗，而是紧贴在我的胸口。
「……学长」
「……我在」
志乃原离开我的胸口，然后主动把手伸向我的背后。
她紧紧拥抱着我，仿佛在说不想分开。
……如果成真的话就好了。
我也很不安。
但是，只有现在。
我也抱紧志乃原，一起度过了短暂地拥抱时间。
大概一分钟吧。
志乃原离开了我，脸上带着释怀的表情。
……现在。
现在的我，可以对志乃原真由说出我内心的想法。
「可以说了吗？」
「……嗯」
志乃原短暂地闭上眼，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我。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我啊，在遇到真由之前，过的相当痛苦」
志乃原眨巴着眼。
我用眼神告诉她"请听我说"，继续说下去。
「有多痛苦呢，就连中学时的授业参观上被问到想要过怎样有趣的人生时，我都会说普通是最好的」
「这也太痛了吧……」
「别说话」
「这么强硬！？」
我知道这些不是一个要告白的男人该说的话。
但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能将心里的所有都告诉你。
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升华为铭记于心的话语。
「和真由相遇正好一年了吧。那时候的我，心情也没有改变。当然，因为各种各样的邂逅，多少好点了吧」
听到这句话后，志乃原沉默了下来。
她或许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下一刻，我们四目相对，志乃原微微扬起嘴角。
「……请都告诉我吧」
我点点头。
「每当我犯错的时候、迷茫的时候，是彩华在后面推我一把」
志乃原稍稍低下头。
在看我的胸口吗？
我能感觉到，她是为了将我的话记在脑海里才做的动作。
「说让我幸福的是另一个人。我也想要幸福，所以我相信了那句话」
「……是礼奈学姐吧？」
我看向那棵圣诞树。
志乃原认真的目光我让我坐立难安。
「各种各样的相遇，造就了现在的我」
这一瞬间。
许许多多相遇的画面在脑海里飞过。
甚至和那些记不起名字的人相遇的瞬间，也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我不禁紧闭双眼。
——热烈。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但我意识到了」
我睁开眼。
为了告诉她一切。
「现在的我，不是想让谁给我幸福」
我再次看向真由。
啊，果然——
「我想让你幸福」
说出来了。
真由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
对真由的思念化为言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给我笑容。
所谓的前后辈的关系，在相识不到一个月就越界了。
正因如此，我很难想象更深一层的关系，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说出口。
所以，至少。
现在就说出来。
现在就告诉她。
将我心中所有的感情，全都化作言语，说出来告诉她。
后背一阵剧痛。
仿佛被谁狠狠推了一把，痛的我大声喊出。
「真由，我喜欢你。我会让你幸福的。所以——请和我交往吧」
——言尽于此。
这句一口气就能说完的话，凝聚着多年的能量。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告白。
我用毅力抑制住紧张，不让膝盖打颤。
我看着志乃原的脚下，等待着回答。
现在的志乃原在想什么呢？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已经告诉她心意的我，现在只能等待她的回答。
时间很短。
却像永恒一样。
终于，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可以吗」
狠狠的点头。
我一定要清楚地传达给她。
这份心意让她等的太久了。
所以我必须清楚地、没有歧义地告诉她。
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告白吧。
「不是你就不行」
「你喜欢我吗？」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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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希望是一万年」
真由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你会说出我想要的话啊？」
扑哧一声，我笑了出来。
「因为真由很重要。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
真由眼带笑意。
走近一步，停了下来，再靠近一步。
视线交错数秒。
真由踮起脚尖。
在圣诞树下，我们唇齿相依。
那一瞬间——世界只有我们两人。
现在的我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管风琴的声音响起。
仿佛这里就是我们发誓相爱的教堂。
仿佛此时此刻将永远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