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梨沙子你去哪了!?”
“大哥哥,梨沙子回来了哦——!!”
穿着体操服的女生看着聚集过来的孩子们这样笑着。
“诶嘿嘿,是大狗狗和大姐姐救了我。”
大概是又打算转移到什么地方去,数辆排成一列的大型拖车的引擎已经发动了。即便如此,在找到将红发像糖果一样束起的梨沙子之前他们一直等在原地。女孩子松了一口气。有能够回去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大狗狗,哼?”
“……”
听到人工制造的幽灵——弗里尔桑德#G的话语,青年的研究者沉默了片刻。
德伦彻·木原·伦巴第。
‘木原’这一概念要比好普性或厌普性那些分类还牢固得多。冠以暗部中极其有名一族名头的男性缓缓叹了口气,主动转换了自己的心情。
“虽然有被捕捉到的风险,但照目前来看我们这边会更快,在被抓到之前行动起来的话应该就能平安无事地抵达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了。”
“你觉得可能会平安无事吗,在这边的世界里?”
“就算不可能也要预备好万全之策,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大人们以欢闹的孩子们听不到的声音交换着彼此的意见。
因此,那个男孩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是出于别的缘由。
“梨沙子……”
“啊,是阿育。”
不知为何,同样穿着体操服的高个子男孩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他看上去甚至快要哭出来了。大概是害怕因为球和药用肥皂的事情被批评吧,梨沙子这样想着歪起了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阿育这样说道。
"你竟然回来了啊。”
“欸?”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他居然在期待着那种事?他就这么讨厌我吗?梨沙子的脸色罩上阴霾,但事实果然并非如此。身穿体操服的男孩摇了摇头。
在孩子们当中,唯一一个开始对自己戴着的这个名为运动传感器的实验仪器产生违和感的男孩,这样说道。
“……要是那样的话,或许至少还有你能够得救。”
2
因为害怕失误,滨面就先用水性笔在恋人的背上做了记号。
“滨面,好痒啊。”
“你别动啊……”
日式线装书上的图表是用缺乏透视感和立体感的毛笔画成,而且内脏的位置明显画得很奇怪。几乎达到了卫星云图与天气预报等压线之间的差别。滨面一边想着“和医都是这样的吗?”,一边在自己脱下内衣、双手环绕在胸前、露出光滑的背部的恋人身上画下叉型记号。每当她在感到瘙痒扭起身子的时候,滨面的心脏都像要炸了一样。即便他知道自己这样太不严肃。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他面向俯卧在移动式实验室的操作台上仿佛正在享受日光浴的少女的肌肤。
艾灸。虽然用的是毛茸茸的艾绒,但要用到“火”来处理。
这和少女柔嫩的肌肤显然并不合拍,搞不好的话甚至会终身留下烧伤的痕迹。
“……”
到了这一步,害怕的情绪更加强烈了。但是为了帮助饱受高烧折磨的恋人,他只能这么做。
一边忍着不要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一边慢慢地在柔软的肌肤上堆上小山一般的“燃料”。他用颤抖的手试图点燃打火机,但却连续失败。终于他打出了小小的火焰,缓缓地让火苗靠近艾条。
“嗯……”
“没,没事吧?泷壶。”
“没事。”
滨面又继续点燃了几处。本来还以为是女友在逞强,但柔嫩后背各处被摆上艾条的泷壶用手帕把额头的汗水擦掉后,就没有再出汗了。果然,看来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效果的。
对那位袴之少女真是怎么感谢都不够啊。
绝不会让努力白费。为此,滨面要逼近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
“救生索”。
在卡片大小的硬盘上,贴着印有上述字样的标签。
从智能手机传送到实验室里的轻薄显示器上的是一组排列整齐的数字。大概是安涅莉考虑到滨面他们难以读取手机屏幕上过于小的字。
就像是电子表格软件中的一张表单,但不良少年光是扫一眼就感觉头大。哪怕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数据,他连哪里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都不知道。
从一旁探头窥视的泷壶理后这样说道。
“这个,好像是物资的数据。”
“物资?”
“无论是‘好普性’还是‘厌普性’,‘暗部’的人都在做各种各样的研究啊。”
泷壶指着其中一个数字说:
“军用兵器也做了好多啊。……但是,仔细想想不奇怪吗?被墙壁包围起来的学园都市是属于大量消费型的城市,土地很有限。就算把自家的街道和地面挖穿也挖不出什么石油和铁矿石吧。这些材料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从哪儿弄来啥的……这不是,全世界都有很多‘合作机构’嘛?肯定是从他们那想办法弄到的吧。”
“一点记录都没留下是怎么做到的呢?”
泷壶又指向了别的数字。
如果是连市民团体都能通过监视金钱和物资的流通就能够发掘出来的秘密,根本称不上“暗部”。
“看看这个。与学园都市整体从外部进货的物资相比,‘暗部’所使用的物资也实在太多了。
如果只是把多余的物资偷偷调出来分配根本就不够用。因为暗部用掉的数量要比那些还要多上几倍。这样一来不管怎么调整数据都会在记录中暴露出来。统括理事和理事长这些大人物再怎么在数据上做手脚瞒天过海也是有限度的。像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已经远远超出篡改文件所能瞒下去的上限。”
“但是,那样的话……”
滨面的话刚说到一半,辅助AI安涅莉就将画面切到了别的窗口。在学园都市的地图上,有一处被标上了红色。秘密就在那里。
“有一个不存在于任何记录中的出入口。”
穿着运动衫的少女看着屏幕说道。
还有几个似乎是将布告栏或是SNS的页面保存下来的文件。将这些字符串扫视一番,就能明白这些页面是因一个共同点而被汇总起来的。
『如果在四时和三十分之间乘上列车的话,就会被送往异世界。』
泷壶理后一边指着这些意义不明的话语一边轻声说道。
“据说还有专门的窗口。在街上流传的传言当中应该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比如‘!’的标志、只要扯上关系就会死的列车之类,游乐园里的人贩子和装着婴儿的投币自动存放柜,如果有无论如何都想扔掉的东西就投进车站地下的施工区啥的。但是,真相却不是如此。”
“难道说……”
“学园都市屡次想要推进垃圾回收,并不仅仅是想把资源尽量循环利用,而是想通过来来回回的投放和回收让物资总量变得难以查清。因为内部产生的垃圾比外部运进来的物资多好几倍,这种事情如果被查出来会出问题的吧?毕竟违反质量守恒了。因此,必须要让物质收支的量难以比较,就是要‘洗物资’。”
为什么要这样费工夫做这种事?废弃物比原材料要多,这种不应该出现的结果居然出现了吗?所有人都极力隐瞒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
无数次只闻其名不知其详的,禁忌的真相。
“并不是,封闭的?将学园都市完全包围的外墙的某处,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漏洞’!?”
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事情。学园都市无论是好是坏都与外界隔绝。这厚厚的墙壁防止科技对外扩散,抑制无序的混乱发生。
在过去,滨面曾隶属于被称作“武装无能力者集团(Skill Out)”的组织。他们是一群在学园都市中掉了队,却又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失去了容身之所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无处可去。被学校开除,但又无法离开这座被墙壁包围的城市。况且,哪怕只是出城几天,就必须准备很多申请材料,注射纳米设备。他们也知道,如果绕开大门强行翻越墙壁,学园都市为了避免情报泄露,将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学园都市的暗巷中不乏小偷和强盗,就算这些专业的盗贼,也不敢靠近外墙。
如果有随意出入的“自由”,他们或许也就不会被逼到绝境。只要能自己创造自己的容身之所就好。
驹场利德。
曾经的首领,或许也就不会战死了。
“……”
可是。
暗部非常轻易地就把这个最大的前提击溃了。
伪造工匠在卡片大小的硬盘上贴着写有“救生索”字样的标签,锁在柜子里小心保管。他之所以收集这些秘密,是想着万一出事时好以此为筹码向“暗部”的大人物寻求帮助吧。
但他终究没能想到自己会被狗仔队利用和爆头吧。说到底,那究竟是计划内的还是突发性的,当事人滨面也没法断言。
“学园都市的地下深处。”
泷壶理后冷静地读下去。与这个话题相比,异次元、亚空间之类反而听上去更有现实感。
“在环绕着城市的外墙正下方,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加速器。如果随意进行挖掘,会破坏环形装置的密闭性,出现辐射泄漏等等风险。……因此,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去做这种傻事吧。他们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
图纸上的加速器就如同智慧之轮一般。尽管在施工中小心避开了环形加速器的设施,但说到底那扇“门”只是“暗部”的突击工程罢了。并不存在严密的安全标准。
这就是“暗部”的生命线。
为了给无法公开的研究源源不断地补充燃料而建造的生命线,即使整个世界的秩序因此被破坏也不在乎,正所谓最大的禁忌。如果这一点被切断,不管是“木原”还是别的什么,都无需多言必将灭绝。它便是黑暗的脐带。
“我觉得这是警备员(Anti-Skill)那边也不知道的情报。”
泷壶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拦在我们前面。从这里通过的话我们就能安全地逃到城市外边。”
“……”
安涅莉用红色的光点标注的是,学园都市第十学区,也是最大的贫民区。在被所有人放弃的街区的地下,沉睡着每个人都追求的禁忌。
可能最初它并不叫现在的名字。也可能是通过定期更改称呼来隐藏事实的真相。人们也都不知道那些四处散落的信息之中,有哪些是目击证言的片段,有哪些是蓄意传播的流言。
但那份禁忌,始终在地底深处开着口。
作为如同噩梦一般的自由的象征。
在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的地图上的光点。上面写着这样的名字。
“遁影隧道”。
这就是最终目标的名字。活着到达那里的人,将获得踏上异世界旅途的权利。
3
第十学区。
其地下深处。
本来很少有人会在意地铁隧道在城市地下的布局吧。即使发现地铁线路出现不自然的曲线,也没有人会对网络新闻中“由于扩建工程遇到了某种遗迹而改道”的解释提出质疑。
这里是一条被冰冷的混凝土所包围,由等间距排列的柱子所支撑起来的地下通道。
光靠墙上零零散散的荧光灯无法驱散此处的黑暗。
这个谁都不曾知道的地下死角,如今成了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实际上,很多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经由同样的路径,而是各自发现了学园都市中到处散落的线索,最终对这座城市首要的前提条件产生了怀疑——被厚厚的墙壁所包围的学园都市,实际上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穿着工作服的强壮男子们隶属于搬运工组织“秘密专递(Secret Express)”;穿着礼服的男女是按需求为犯罪者提供藏身之处的“看门人(Concierge)”;穿着不起眼的服装、戴着墨镜和鸭舌帽掩盖五官的少女们,似乎是某个人气很高的偶像组合;甚至还有利用个人信息和虚假账单威胁并远程控制目标少女们的“控制器(Controller)”,以及为了扰乱调查而到处播撒与真货相似的无害粉末的“眩光(Flare)”等等。
有暗巷里的混混王。
有大企业的法律顾问。
有大学的校长。
有娱乐界的知名制作人。
……以及,渗入各行各业的“木原”也有数人在场。
真是汇集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并不因为身居底层、因为贫穷、因为蠢笨、因为犯罪才成为了“暗部”的。并没有上下之分,“暗部”平等地渗透到了各个阶层。从无人知晓的世界,到人均羡慕的职业。
有些人还没有到达这里就已经倒下,也有些人走上了错误的路线。从某种意义上讲,能够踏足这个隧道的,都是被选中的人们。
然而。
这里的所有人。
却被一个孤独的身影拦住,并彻底击溃。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穿贴身的淡蓝色礼裙,其上叠穿着一条薄布长裙,长长的金发被梳成了双马尾造型的淑女。
弗里尔桑德#G,如同一面不可逾越之墙。
挑战者们以猛烈的势头撞到了墙上自取灭亡。在见到了碎裂的肉块和飞溅的血花之后,众多“暗部”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仿佛真的将眼前的存在想象成了坚不可摧的墙壁。
当然,就算他们现在放弃抵抗,那个幽灵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们。
“接下来是串刺,重复,是串刺。”
哗咔———!!
伴随着湿润的异响,强壮的黑衣男从腿间到头部被完全破坏。即便如此,他可能还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已失去了意识。
紧接着幽灵又宣告。
“请注意灼烧和切断攻击。”
“呀!!”“哇!?”悲痛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并非由于弗里尔桑德#G的行动,而是“暗部”的人们开始互相推搡。他们似乎正在争抢可以当做盾牌的混凝土支柱,然而……
“稍后我将进行挖凿攻击。”
幽灵慢慢地、无声地绕到了柱子的后面。与此同时,湿润的声音爆发了出来。柱子争夺战的败者和胜者都一起变成了肉泥,而弗里尔桑德#G似乎对他们兴趣缺缺。
“啊……呃……”
传来了呻吟声。
那是其中的一位偶像少女。她已经没有了下半身,腰部的断面像蛞蝓一般黏在地面上。
“为…什么?既然同时发现了禁忌的真相,我们不就都是‘暗部’的同胞吗?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利用这个逃生通道……”
“毕竟我带着孩子呢,而且还是一大堆人。”
弗里尔桑德#G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我不能把你们请到同一个现场,结果让他们被奇怪的流弹瞄上。”
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但还是能听到咔嗤的声音。那是只剩上半身的少女用手指甲在混凝土的地面划过的声音。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就因为这种理由你就斩尽杀……!!”
“接下来是碾杀,重复,是碾杀。”
湿润的声音响起,怨恨之言随之消失。
幽灵好像并不觉得怨念之类的东西当中没有寄宿着杀人的力量。
“殿后可是很重要的工作。”
她如同唱歌一般低声私语。
“不过这场面可不能让那个爱哭鬼看到。知道和亲眼看到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忽然,人造幽灵看向了某处。
不过她的视线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转身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距离此处寥寥十米远的地方。
滨面仕上躲在柱子之后,拼命用手捂住了运动衫少女的嘴。
被发现就完蛋了。自己的心脏、呼吸、体臭、衣服上的轻微静电,全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死因。他甚至无法擦掉那些流淌在脸颊上的令人不快的汗水,只能拼命忍耐等待时间的流逝。
果然敌人就是敌人。
不知她出于什么意图,一时兴起救了自己一命,但是滨面完全不能信任她。对方会一时兴起去搭救,就会一时兴起去舍弃,而自己的命只有一条。
眼前的景象已远非“血海”可以形容。
完全无法看出原形的血与肉,向着虚空伸出的五指,带着痛苦的表情黏在墙上的脸皮,他们的时间停在了那一刻。比起人类他们更像是物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尊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通过与滨面不同的渠道找到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的暗部成员。
有一种感觉。
无数的可能性已被削减到零。
……走这条路真的选对了吗?越往里走,遇到刚才的幽灵女的概率就会大幅上升。那么现在立刻折返回到地面反而会更安全一些吧?滨面不禁这样想到。
“噗哈……”
恋人挣开了滨面的手。她就这样被滨面从背后抱着,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滨面,她的气息消失了。现在应该继续前进。”
“……”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不能放弃,没头没脑地回到地面上是不会得救的。滨面,如果我们不能跨越这里,安宁之日就永远都不会到来。”
“啊,是啊……”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滨面估计早早就已经屈服了。
但是当恋人牵住了他的手时,他便再一次鼓起了仅存的勇气。
尽管有整齐排列的荧光灯提供光亮,但是隧道里依旧十分昏暗。而且这些稀疏照明的开关,也不知道是由谁掌握着的。万一幽灵女那边突然把电切断了呢?滨面现在更能感觉到智能手机的重要性了。
“好长啊。”
“是啊。”
之间的谈话也变少了。
虽然走在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当中,但是自己真的是在向着希望迈出脚步吗?无论走了多久,前进多远,黑暗也不会消失。随着他们越走越深,滨面甚至产生了错觉,感觉自己如同自投罗网一般沉入到了无法回头的地底深处。说到底,这座规模如此庞大的地下设施究竟是由谁建造的?绘制设计图、开凿洞穴、加固地基、浇筑钢筋混凝土,虽说也没有多了不得,但是比起银行劫匪为了盗取金库而开凿的隧道,两者的质量不可同日而语。没有大型建设公司参与的话,不可能建造得出如此宽广的地下空间。
究竟是谁做的?
说不定是某个每天在电视广告里都能看到的名字。
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吧。就在滨面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
没有拿着光源的泷壶果然率先有所发现。
“滨面,这里有扇门。”
“……”
那是一扇厚厚的铁门。
在这长长的通道深处仅有一扇门。虽说或许还有别的路线可走,但是滨面在脑海中回想一番,并没有想起之前有什么分岔路。
他悄悄地接近了那扇门。
门似乎并没有上锁,多半也没有设置手榴弹之类的纪念品。
但是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他们在到达这里的路上目睹了大量的尸体,多到让他几乎失去了心跳的余裕。滨面只得把这些倒下的先行者们全都视为风景的一部分。不然他迟早会被漆黑的杀人现场压垮,无法继续前进。
禁忌在不断蓄积。
一心想要获救而持续行动的他们,不知不觉间也被这片景象浸染了。
滨面仕上将手伸向了门把手。
触碰、用力。
然后转动起来。
4
夺目的光芒奔流而出,展现了一个本不应让任何人看见的世界。
“……”
异世界的真容是一个巨穴似的深坑。
这片沉睡在地底深处的深渊,却充斥着远胜于隧道的人工光亮,其源头就是本地随处可见的施工照明。
大坑的直径少说也有250米,至于深度……说不定在其两倍以上。不同的人对于这片位于极深的地下,由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正圆形空间也可能会产生不同的联想。
也许是综合管廊、圆形的竞技场、调车场里的转车盘,亦或是为了某个绝不该献上任何祈祷的神祗而打造的地下神殿。
但是,有一些重要的组成部件能让人建立起正确的印象。
“是列车……?”
越过扶手俯视下方的滨面喃喃道。
那是一个转车盘。
大坑的边缘处等间距地立着一些混凝土支柱,但在圆的中央却并没有那些东西。平坦的混凝土地面上刻着一个小一号的圆形沟槽,其自身能够旋转从而改变列车的方向。圆盘外面的轨道朝着十二个方向延伸,由此会在目击者的心中诞生出另一个印象:一朵巨大的钢铁之花。
没错,这里有轨道、信号机、变压器、维护设备、控制室,还有一辆拥有十五个车厢的列车,那是一辆货运列车。
“那就是暗部的生命线……”
对于滨面和泷壶来说,也是能够拯救他们性命的卡涅阿德斯船板。
当然,这里应该不只有转车盘。在外侧,滨面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应该还会有货柜站和维护区。
两人沿着搭建在圆筒状墙壁上的狭窄通道走下了楼梯。这里并没有落单者的尸体。第一个到达了这里的人肯定是利用那个幽灵女,抢在那些碍事的人到来之前把他们全都消灭掉了。
既然列车还在,就说明那个人也还在。
他们正和那个屠杀者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滨面……”
“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不是,我是说下面好像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滨面吃了一惊。泷壶理后可以通过探知目标的AIM扩散力场来准确定位对方。如今的她虽然无法发挥全盛时期的力量,但多少还是能探知到一些东西的。
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一个拥有怪异力量的人确实很可怕,但一大堆人逼近过来则又是另一种恐惧。滨面在脑中切换了优先度,盘算着要是情况恶化的话至少也要让泷壶逃走。
唯一的出口在上面。
离开那里的话就等于被死胡同三百六十度团团包围,虽然明知这一点,但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前进。
“……”
走下了最后的楼梯,滨面与泷壶抵达了深渊的最底部。
感觉这里和之前从上方俯视时大不相同。毕竟250米的直径意味着这个大坑比一座拱顶体育馆还要大,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好比在观众席上看到的运动场要远比在电视上看起来的大一样。
没错,如今的滨面仕上已经站上了舞台,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哎呀,你还真的来了啊,真可惜。”
就在一秒钟后。
滨面突然跪倒在地。他无法维持肩膀的平衡,失去的力量也没有回来。
“什——!?”
是那个幽灵女。
她究竟是好普性还是厌普性?
让那个隧道化为一片血海的她,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因为讨厌纷争才想要逃离学园都市的。真要说的话,她更像是一个不肯让任何人离开这座城市且执念颇深的怨灵。
她有着修长的双马尾金发和淡蓝色的礼裙,看上去就像一具西洋的人偶。幽灵女既没有出拳也没有踢腿,只是在视野的边界现了下身就让滨面承受了重大的损伤。
铁锈味的液体从滨面的双眼和鼻孔中渗出。
他很想仰卧倒下用力喊叫,然而实际上却只能蜷缩在地,完全无法动弹。
撞上她就等同于死亡。
只不过这个等号另一头的结果实在是过于凶恶了。
“没用的。”
幽灵女迈着无声无息的步伐,从滨面的视野边界来到了正中央。
“不要以为用盾牌就能防住,或是认为我发射了什么东西,只要依靠超高速的行动就能躲开。那都是些愚蠢的想法。从‘你看到了我的脸’这一刻起,攻击就已经完成了。我只要随便往你的视野角落里一站,就能让你不断地受到伤害,而你甚至都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幽灵女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有怪事发生。当时在隧道里她为什么要开灯?因为那样对她来说更加方便,让她更容易被对方看到。
要是在开车时撞上幽灵,就会出车祸。
要是在灵异照片中发现自己的脸或是手脚有欠缺,身体上就会出现不自然的创伤或是瘀青。
这么说她连那些幽灵的特征都通过人工的方式再现了吗?滨面实在是不愿意去承认,因为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滨面——!?”
“被你发现了?看来你的感官相当敏锐呀。”
运动衫少女连忙将少年抱到身边,但那个幽灵女则毫不在意。
说到底,既然“一看到那个幽灵女就会死”,那么泷壶也应该和滨面一起被干掉了才对,然而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不过我所指的并不是‘灵感体质’那种定义模糊的东西。你是不是有着与AIM扩散力场相关的能力?”
“……你的周围没有AIM扩散力场?不对,是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正在吹散那个微弱的力场。”
“高压切割(High Voltage Cutting)法。”
幽灵女用一句话作出了断言。
“原理上大概和出现在火箭引擎尾焰里的马赫环,或是因气穴现象而附着在船只螺旋桨上的气泡差不多吧。强大的能量在恒定排放的过程中会与自身相互干涉,从而产生不规则的波形和图像。”
“呃!?你是说……能量???”
“能量无处不在。”
幽灵女的语气甚是轻松,看来即使理解原理也无法抵挡它所产生的效果。
“你们不经意间到处散播出去的二氧化碳和氮氧化物,在和空气中的水分结合之后就会形成酸雨。只要将两枚电极插进水果里就能生电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吧?作为必需品的铜和锌在城市中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找。通过采取这样的方式,除了电力之外还可以制造出氢气。而我只需要从一枚城市大小,甚至更大的文明电池中吸取力量就好。这样就足够在那片稳定的能量中生成一个特异点了。”
“……”
“最常见的灵异地点有哪些?透风的废弃旧屋、被海浪复杂地冲刷打磨过的悬崖和洞穴,以及深夜的山路。那些地方总是充满了诸如静电、气压差、吱呀作响的生锈铁门或是随风沙沙晃动的树叶之类,各种各样的噪音。电流溢出时产生的怪声和氢气燃烧时的轰鸣,这些你听过吗?总之,只要是在有人、有文明的地方,我就能一直存在。要想杀了我,就必须摧毁你们的生活方式,而且是以全球的规模。”
太离谱了。
滨面即使听进去了也理解不了。即使他自以为能够理解,也依然找不出摧毁对方的手段。
抱住滨面的泷壶倒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只要持续使用某种庞大的无形能量,就迟早会使对方陷入不自然的状态,这点我可以理解。可如果光是看到你就会死的话,那你是如何在人群当中选出特定目标……?”
运动衫少女说到一半就愣住了。
她在视野的边缘处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但这次并不是那个人造幽灵。透过货运列车其中一个车厢的门缝,有一群拥有统一颜色的存在正在偷偷摸摸地窥视着他们。
那是一些穿着体操服,戴着某种装置的小孩子。数量上至少也有十几二十人。
所有人都是“幽灵的实验道具”。
那些胆怯地向外张望着的孩子们应该都看见那个幽灵女了。他们似乎还满怀着期待,希望她能驱逐掉那些来路不明的入侵者,但对于事情的真相却毫不知情。他们都没有被告知自己被用在了什么用途上。只要看到灵异照片就会造成伤害,而且看的时间越久,伤害就越大。那个消灭了大量暗部精英的女人已经完美地体现了那股力量的强大。
但她却还要为了能够准确地从众多候选者当中选出想要的目标而进行这样的实验。
这就好比是要将他人脑袋上的苹果给射下来一样。而那些身上穿戴着传感器的孩子们对此却一无所知。
“……”
不良少年咬紧了牙关。
他现在几乎无法动弹,自己的性命被对方捏在手里,找不到任何反击的机会。正常来说他应该尽可能地避免激怒对方才对。滨面明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不假思索地冲着那个女人喊道。
“你这人渣……!!”
“你想要叫我什么都行。不如说,我只会把那些话语当成赞美之词。”
打扮得如同绘本中公主一般的幽灵女朝着滨面轻轻伸出了手掌。明明只要让别人看见她这个不可能的存在就足以施展攻击,因此这样的手势根本没有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不自然地转移了。
她望向了一旁。
哐!!!!!!列车边上的一个后备集装箱被一分为二,有什么东西以雷霆之势从天而降。
那是一个手持重金属制的厚重山刀的红色身影。
那是一副将鲜红色的长发修剪成齐刘海发型的苗条身躯,一个穿着具有害虫色彩风格的橙黑色竞技泳衣的仿生人。
她那机械的双眼中跳动着卡通风格的花朵。
“自鸣得意。”
“你好你好。抱歉在你们正忙的时候打扰,还请多多包涵。”
传来了那位在蓝色的连体服上披着白大褂,瘦得像根木棍的老人的声音。
幽灵女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也在找这趟列车吗?还以为你们是那种想要留在城市里抵抗到底的厌普性呢。”
“我对那些表面世界强加的分类不感兴趣。我只要能继续开展自己的研究就好。学园都市虽然是个很优秀的环境,但如果那个条件已经覆没,那就要去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环境,仅此而已。”
“你能看见我吧?”
“这点你只要观察我眼球的活动就能看出来了吧?”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幽灵有意地望了一眼那个和老人一同到来的机器。
“事先说好,除了人体以外,我还可以让机械式的镜头和传感器发生故障。灵异照片不就是幽灵在干扰了精密的光学机器之后产生的结果吗?虽然不知道你对自己的杰作有多大的自信,但要是认为她能对我使出全力是不是就有些太过傲慢了?”
看起来真是相当无敌。光是出现在人的视野边缘就能杀掉对方,机器也无法正常捕捉到她。难道幽灵女就没有什么死穴吗?
“嗯,说的也是。”
尽管自己的性命正被对方捏在手中,然而那个被称为木原的神秘老人却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就单体战斗力而言你确实是最强的。光从致命性来判断的话,说不定要超过第三位和第二位呢。”
“……”
显然,即使是幽灵也能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这个世界或许是染上了一种能让所有不好的预感成真的疾病。
“但在这个特定的地点里,你应该也无法使出全力吧?”
“你说什——噶啊啊啊!!!???”
尽管已经保持了充分的警戒,但幽灵还是突然弓起了腰,不自然地僵在了半空中。不仅如此,随着延绵不绝的可怕咯吱声,她的身体发生了扭曲。就像是被按在玻璃墙上的面孔一样,她被不断地扭曲拉伸着。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滨面本以为那个幽灵女是个像迷雾或者幻影那样看得见摸不着的存在。但他错了。她明显也拥有可以受到压力的脊椎,发出痛呼的肌肉以及不自然地蠕动着的内脏。
咯吱咯吱咯吱!!异常的声音不断响起。幽灵女的体积不断地缩小着,就像从全方位受到了挤压一样。戴着特制工程师用手套的老人手上正拿着什么东西。虽然看上去像是一个空的糖果盒,实则不然。在它的正上方有一个小小的针孔,而幽灵女就像是化成了液体或是气体一样被吸入到了那个小孔之中。滨面完全不敢想象那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他只能呆呆地念出这么一句。
“针孔……照相机?”
“高压切割法(Highvoltage·Cutting)是吧?原来如此,确实是个奇怪的理论,但她依然是一种不稳定的能量。而所有的能量都会从高处流向低处,由不稳定趋向稳定。这样就足以崩解她的外形,烧录她的形象了。”
老人松开了那个糖果盒。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刚刚发现将金属回形针放进安定的微波炉里就能自制危险火花秀的顽皮小孩子一样。
“作为灵异照片不是很合适的选择吗?用数码照相机可就没有那种美感了。”
在盒子掉到冰冷的混凝土上后,老人便一脚踩了上去。他看都没有看那个被踩扁了的盒子一眼。
“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
老人敲了敲自己的后腰,轻松地说道。
“会有这种称号的东西,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建筑公司打造的秘密隧道这种程度吧。既然有她那种东西存在,你们从一开始就该想象到完全不同的可能性才对。”
“你……?”
虽然那个不自然的“诅咒”似乎被削弱了,但是滨面仍然无法从地上爬起来。那个老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在朝那块卡涅阿德斯船板伸手。
滨面明白,自己一旦招来他人的注意就会酿成灾祸。
木原端数轻轻一笑。
“我先把结论说在前头吧。有一个统括理事就是靠着面向暗部开展的非正式建设事业才会家财万贯的,但即使是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这个巨大的地下构造物,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
“……?”
某一天突然出现?
对于操作过土木机械的滨面来说,这句话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个老头到底知不知道光是挖出这么一个大坑,就要花上多少天的时间啊?
但那个老人似乎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说道。
“遁影隧道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滨面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前提根本就说不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老人回答道。
“风斩冰华并不是一个单独造就的人类个体。说她是由AIM扩散力场汇聚而成的城市——虚数学区的一部分要更为贴切……事情就从一个想要切离那个领域的一部分,并将其作为新资源提取出来的计划说起。和在加速器里进行的电子显微镜级别的炼金术不同,那个计划要宏观且廉价得多。可就连那些引导了那股渗透在整个城市当中的力量的研究者们也没有料想到,计划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这个称号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不过实际上就是个必须要掩埋起来的重大失败。所有的当事人可都束手无策急得不行呢。”
老人又敲了几下后腰,然后继续说道。
“原本不应该存在的通道非正式地将学园都市与外界相连,导致外界因文化交流和科技污染而崩溃的风险上升。整个世界完全有可能由此遭到毁灭。与那些研究者们打算从虚数学区中提取物资的想法相反,如果虚数学区真的吐出了什么东西,就很有可能会将外面的世界变成十分猎奇的模样啊……没错,现在的世界还能以过去的姿态存续,完全是出于狗屎运罢了。这和我们的努力无关。只是因为以风斩冰华为首的那些非人怪物们没有对此表露兴趣罢了。要是它们动了什么念头并尝试着行动起来的话,这个世界就该终结了。”
“也就是说……”
回答的人是泷壶。
这果然是因为她能设身处地更好地理解AIM相关事物的关系吧。
“你们所研究的东西,是和那个幽灵完全相反的?由强大的能量构成的幽灵和微弱力量的聚合体是相反的存在,因此当两者发生碰撞时,那个幽灵就出现故障了……你们就是想从那个看不见的城市里提取出无机物对吧?”
“谁知道呢。那项研究到底是在进步还是在退步?刚才也说了吧,他们已经失败了。计划最终失控,而且如你们所见,他们甚至无法消除留下的残余物。半衰期记得是一万两千年左右来着。当初要是一个不小心,整个学园都市估计都会被转化成实数的虚数学区给压扁。如果能够在可行的范围内切离出一小部分并能确切掌控的话,计划也许就能成功了。这样看来,作为个体来说那个幽灵确实可以被称为最强,是个令人羡慕的成功案例呢。”
这下即使是滨面也能隐约明白那个幽灵女为何会突然故障了。
因为两者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共存。
两个幽灵无法同时存在。就好像在同一台电脑安装不同的杀毒软件会引发冲突一样。
“……不过这也是个危险的赌注。虽然几率不高,但如果是隧道输了的话,这个临时的空间本身就会消失,我们所有人就都会被埋在地底深处变成化石了。”
嗖——嗖——,滨面顺着呼啸声望去,只见那个站在老人身边的仿生人正在轻轻挥动那把厚重的山刀。那两人已经赢得了赌注,这下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了。
木原端数将视线从滨面身上转到了别处,同时大声说道。
“好了,我已经消灭了你的棋子。现在是不是该来一场成年人之间的交涉了呢?”
5
“电车什么时候才能开动啊?”
“啊,大哥哥出去了。”
穿着体操服的孩子们一边从货运列车车厢的门缝中窥视外面,一边各自说着悄悄话。
而在人群当中。
“好疼、好疼啊……”
名为梨沙子的女生抵抗地叫道。
但是阿育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拉扯着她那纤细的手腕。大个子男生在不说话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可怕。
“听好了,梨沙子。”
阿育一边为了不让他人察觉到而在暗处走动,一边仓促地说道。他的话语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一定要逃走。现在还不算晚。一旦到了地面就直接去叫大人们过来。你能行的。”
“为什么?电车马上就要开走了啊。”
“你还不懂吗!?”
阿育将双手搭在少女那瘦弱的肩膀上,面对着她喊道。
“他们让我们穿上这些衣服和装置,把我们从城市中分离开来,就连普通的学校都不让我们上。我们是‘留精弃粗(Child Error)’啊,哪怕某一天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在乎的……我们是因为有某种利用的价值才会被他们养大的,这是为了把我们养肥了吃啊!”
“可是……”
“哪怕是要求救,可我们连智能手机都没有。我们被不自然地与世隔离了。所以无论是积木、绘本、球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也好,我才会一直想要留下我们的情报信息。我每次会趁卡车开走前把它们放在外面,而且会把我们的名字和车牌号等各种各样的情报写在上面!……可是大人们完全收不到那些东西。我们的努力并没有传达给任何人啊!!”
梨沙子还以为那是自私的阿育在不断地偷东西。她以为阿育是个马大哈所以才会经常将东西忘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头。但是她错了。
“较为温和的好普性?别开玩笑了。就算我们乘上电车离开了学园都市……又会有什么改变?到时候那些家伙就不会有任何人监管了!!那样一来他们就没有了限制,肯定会原形毕露的!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哪怕只让你一个人逃走也好!!”
“阿育……”
“我会制造时机。”
阿育直视着少女的眼睛。
然后明确地说道。
“无论如何,只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把你变成小白鼠的!!”
6
一名身材略显单薄的男子忽然走了出来。他穿着半袖的猎装夹克及短裤,里面配着一件防磨衣。一身老式探险家的打扮加上别在脑袋侧面的网络摄像头,看起来这个户外派的青年和那个在连体服外面披着白大褂的机械师老头应该算是不同种类的研究者。
他是个游览了世界各地的(自称)灵异地点,对那些灵异现象背后的科学原因进行了解读的专家。不过他似乎也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进一步人为地重现了那些现象。
挂着笑容的青年滑稽地举起了双手。在身旁那个杀人兵器少女的守护下,木原端数向他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德伦彻·木原·伦巴第。”
“哦……原来就是你呀。”
听到老人钦佩的语调,青年的眉宇稍微动了一下。
“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听说过我呢。”
“毕竟你还……挺出名的嘛。”
滨面能听出这并不是褒义的夸赞。
这是两名厌普性之间的对峙。
那两个研究员完全无视了那对少年少女,展开了话语的拉锯战。虽然滨面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作为裁判或是观众呆坐着围观,但现在的他根本插不了手。
“如你所见,你我都来自不同的暗部阶层。如果当今的学园都市已经容我们不下,那么离开这里也是一个合理的选择。可是那块卡涅阿德斯船板真的只能容下一边的人吗?依我看来,要容下我们双方也没问题吧。”
真是个令人意外的提案……其实也不尽然。本来就是那个幽灵女屠杀了所有试图来到这里的其他暗部成员。虽然那个仿生人袭击了警备员(Anti-Skill),但她从没有试图主动消灭自己的暗部同胞。虽然她在伪造工匠的帐篷边上袭击了滨面,可如果她真的想杀死一路上的所有目标,那么游乐园里的普通人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青年耸了耸肩。
“如果能减少战斗的话我当然是欢迎,而且实际上我也没得选吧?”
“就看你是不是没有别的王牌了。”
“那我投降。”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事到如今滨面反而觉得他会为了自保而选择退让比较意外,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暗部的极端分子都是些愿意为了达成目标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的人。
这样的印象令滨面感到恐惧。他能看出来,自己已经深受暗部浸染了。要是再深入下去,似乎就会变得无法挽回。一旦成为了厌普性,那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啊,弗里尔桑德#G。嗯,虽然我知道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不会只有听起来那么简单,可没想到真相居然是一个巨大的AIM扩散力场块呢。”
“万物都有其相性。反过来说,如果咱们没来到这个地方的话,我是不可能赢得了的。毕竟要是这孩子被封杀了的话我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老人用他那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仿生人的脑袋,而那位鲜红头发的少女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反感。
那两个人正在达成共识。这下不妙了。如今的滨面和泷壶无法在交涉中提出任何筹码。照这么下去说不定两人都会在脑壳里获得一颗铅弹作为分手礼了。除此以外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被变成某种猎奇实验的小白鼠。
“啊,对了。”
老人随口说道。
如果他接下来说“这两团肉块要怎么处置”的话,那就全完了。滨面无法预测那个木原会采取什么行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
最终,木原端数说道。
“虽然可以同乘一辆列车,但要由我主管。所以你要是也想上车的话,稍微支付一点车费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你是想要我的弗里尔桑德#G研发笔记吗?”
“我又不是野蛮人。研发笔记可以说是研究者的一部分灵魂啊。那些都是你一生当中的劳动成果,你就带着它入土好了。”
“那你想要什么?”
“几个那边的。”
带着无比轻松的语调,老人用他那只带着工程师用手套的手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他指向了那些穿着体操服,从掩体后面探出头往这边张望,对于交涉内容一无所知的孩子们。
“你随便挑几个就行。虽然我打算等风头过去后再重新展开研究,不过城市外面的规则有些不同呢。在设立好正式的据点前是没办法随便上街抓人的啊,所以在过渡期间最好还是准备点初步库存呢。”
旁听的滨面僵住了。
这就是暗部。这就是站在那个世界当中最为淤塞的地段之上的精英们的想法。
“虽然那个弗里尔桑德#G确实是个宝贵的研究成果,但那些小白鼠就不是了吧?在你正确重现了那个人造幽灵前,到底损失了多少观察对象的性命?要是你的研究已经进入了稳定期,那些留精弃粗(Child Error)的消耗率应该也没有以往那么大了吧?”
“呵。”
德伦彻·木原·伦巴第轻轻地笑了。
他无力地放下了举起的双手。大概是觉得那个姿势已经没有必要了吧。同样见识过黑暗,因此挂着和老人同一副污浊眼神的青年人说道。
“那些确实都是留精弃粗(Child Error)。无论他们在普通的世界里会受到什么待遇,你我都知道那个称呼在暗部中代表着什么。没错,是我把他们聚集起来并邀请到我的实验室里的,毕竟他们都是些可以随意挥霍而不用担心被人搜查,非常便利的生命呢。”
“那就?”
“我拒绝,你这人渣。”
7
嗙!!嗙嗙!!几道冰冷的枪声响起。
8
滨面仕上没能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滨面!!”
他仍无法让身体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因此运动衫少女泷壶不得不把他推倒在地。
那个青年从怀中取出了一支手枪。那只不过是一把廉价的左轮手枪,但他毕竟是在仅仅数米的距离内接连开了好几枪。
然而。
“呃……”
“没用的。”
那个仿生人飘动着她那鲜红的头发,赤脚站到了若无其事的端数面前,提着粗大的山刀摆好了架势。她不但弹飞了所有的子弹,还将跳弹化为了反击。
不过是一支廉价的左轮手枪。
说到底,在这个国家中会对那把致命的武器产生这样的看法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青年的上半身被开了好几个洞,暗红色的污渍从他的衣服里蔓延开来。即使他弯下了腰也是无事于补,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在最强人偶的庇护下,那个穿着连体服和白大褂的老人略带惊讶地说道。
“不就是小孩子吗?而且又不是全都带走,两三个就够了呀。”
“我就是……想从抱有这种思维的暗部人渣手中保护他们。”
呼吸困难的青年趴在地上撂下了这句,看来他已经不打算捂住伤口了。
“可无论我在明面上以正义的名义怎么做都没用。我连那些孩子们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要对抗暗部的唯一办法……就是加入暗部。之后找上门来,说我的研究是多么有价值的人多到让我几乎要笑出声。当我表示研究需要小孩子的命时,那些人却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交给你了’。与此同时他们还会用另一只手摇晃着酒杯,兴奋地喝着年度最佳的红酒。这座城市已经烂到骨子里去了。”
“你的名字不也是德伦彻·木原·伦巴第吗?”
“因为要达成我的目的,自称木原是最短的捷径啊。哈哈……那些大人物对我可是怕得要命呢。”
“可恶。”滨面仕上骂道。
那个青年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那个幽灵女确实利用了孩子们,站在随时都能夺走他们性命的位置上。可是滨面有亲眼见到她杀小孩了吗?也许他们俩就是活在必须要把戏演到那个份上才能博得信任的世界中呢?
那个老头问过,在成功重现那个人造幽灵前,到底消耗了多少观察对象的性命,但是青年从没有回答过那个问题。
换句话说,这就是答案。他没有牺牲任何人,一个也没有。他只是想聚集起那些名为留精弃粗(Child Error)的孩子们,然后将他们从黑暗中拉出来。真的有大人愿意为了这么单纯的理由而投身于暗部。
真的有。
但是……
“你骗人。”
滨面突然否定了整个前提。因为如果他承认了,那就代表着他要接受自身的丑陋。即便他知道这么做也同样揭示了他是个丑陋的杠精的事实而已。
“我之前见过你。就在那个伪造工匠的据点!你明明是在为自己准备护照,好扔下那些孩子脱离这座城市!!”
“如果那招能成功,也就落得轻松了……”
青年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要是我成功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警备员(Anti-Skill)和暗部就会把注意力放到第二十三学区的机场。那样的话,孩子们就能更安全地从地下逃出去了。我本来是不应该陪他们来到这里的……”
“~~~!!!!!!”
两人处于不同的世界。
而正确的一方,毫无疑问是青年那边。
只是出于保护自身和女友而行动的滨面感觉自己真是太过渺小了。
“我也知道,这是一个不情之请。”
青年望向了滨面,似乎全然不顾他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木原。
他那懂得辨别光明的双眼,却不知为何望向了肮脏的滨面。
“……也许暗部被摧毁才是最好的,但那些孩子们就拜托了。我现在只能将他们交给你了。当看到自己的女友在受苦时,你一下子就慌了神,还把医疗药品撒了一地。你的眼神中有着良心。虽然被迫堕落到了这步田地,但你应该还残留着拒绝暗部的心态才对……”
“慢着,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别硬塞给我啊!救自己的女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哈哈……这份理所当然,才是暗部当中最大的异物。别担心,你做得到。因为在坠入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后,你还是找到了心爱的人,并想要去寻求和平而不是刺激……”
滨面他们一开始就是从这个男人口中听说了学园都市最大的禁忌这回事。
而滨面一直都在警戒,因为暗部里没有正义,对方会说出来一定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他的利益。
结果这才是理由吗?
为了以防万一的保险。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存亡,而是在为自己死后准备保险。
另一方面,他也屠杀了那些来到这个出口的暗部人员。
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孩子们被那些人的战斗波及。为了扼杀单纯的可能性,他就冲向了黑暗的道路。
可是滨面他们在途中的时候,那个幽灵女在杀光其他人后不是稍微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像是放过他们一样离去了吗?
“……你为什么做到这个份上?”
滨面只剩这句可说了。
这明明不应该是对垂死之人问的话。他很明白。可在他受到暗部侵染,为了自己和女友的生存奋力斗争之后,这份答案对他来说却实在是太过纯粹正直,难以接受。
“为了他们你可以连命都不要吗!?那些小鬼到头来不就是陌生人吗,你一个该死的厌普性怎么可能光是因为想救就去救他们!?快说啊,你的理由是什么!?”
青年轻轻地笑了。
他动了动已经渗出血液的嘴角说道。
“……非得有什么理由才能去保护他们吗?并不是这样吧……”
随后就结束了。
带着脸上的笑容,他的时间停止了转动。
他没有理由。他也不懂。什么都不懂但还是站了出来。
滨面仕上输得一败涂地。
“安……”
败犬少年咬紧了牙关。他活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青年手上夺过了那把沾满鲜血的手枪和一些弹药,然后用尽全力放声大喊。
失败者也有属于他们的礼节。
那个老不死的人渣还在,绝不能让他践踏青年的胜利。
“安涅莉————————————————————————————————————————————————————————————————————————!!!!!!”
噶通!!低沉的机关声响彻在这片圆形的空间。
在辅助AI的掌控之下,待机中的列车开始慢慢发动。
虽然转车盘上有着朝十二个方向延伸的轨道,但是滨面知道应该选择哪条。
那张贴着“救生索”标签的卡片大小的硬盘里是这么写的。
如果在四时和三十分之间乘上列车的话,就会被送往异世界。
换言之。
(……时与分。如果和模拟钟表的表盘对应起来的话……)
“朝着五点钟的轨道发车!!”
那辆载着大量穿体操服的小孩子的列车开动了。
这是最优先的目标。
“正义是会传染的吗?”
老人挂着一副看到疯子似的表情问道。
他已经证明了那把枪对他毫无作用,因此他对继承了那个失败武器的滨面仕上投去了半分可怜的视线。
“你这么拼命到头来也没用。看,似乎不是所有人都上车了哦。想必是因为害怕那个本来能够救他们的人,所以才逃跑了吧。”
“滨面,有两个孩子被留下来了。不能放着不管。”
不远处,有一对穿着体操服,互相牵着手的男孩和女孩。
当他们知晓了那个挂着满足笑容的青年真正的心意后,又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
尤其是在意识到他们自己的行为辜负了他之后。
“好吧,那两个就够了。就当成纪念品好了,带走太多也只是浪费粮食。”
“……闭嘴啊。”
滨面仕上骂道。其实他现在根本不应该这么做,他来到这里是为了逃离到安全地带。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什么英杰或是猛将。现在这个自私的选择很可能会让他自己和恋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是。
即便如此。
这是垂死之人的托付。他回想起了何为正义。这是他可以拯救的生命,他还可以重头来过。而最重要的是,他的恋人正看着自己。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出丑了。滨面向自己汗流浃背的身体里灌注力气,再一次靠着自身的力量站了起来。他必须这么做。
“管你们是什么木原还是仿生人……”
自己的目标是逃走?这算什么?
不,如果他还算个男人,那就应该挺起身板说出这番话。
“就让我来挑战你们!!该死的暗部!!!!!!”
绝不会说什么办不到的话。
他已经见识到了那个将想法贯彻到底的男人的人生了。
一定要夺回人性。从那份经历中,滨面绝不可能一无所获。
9
当然,胡乱地朝着那个鲜红头发的仿生人发射9毫米手枪子弹是永远也打不中的。因为她一定会用那把粗大的山刀把子弹弹回来,反把自己射出几个窟窿。
所以滨面率先采取了别的行动。
“安涅莉!!”
一个巨大的轮廓突然冲到了竞技泳装少女的身边。
那是一台被遥控了的,用来堆叠轨道级别尺寸的集装箱的轮式装载机。
“别碍事。”
那把山刀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啊?少女连看都没有看那边一眼就挥起武器把那台铲雪机 一般的机械给切开了。明明那上面并没有什么高速振动或是高温的效果。
但滨面也趁着这个时机拉起女友的手离开了原地。
虽然这里是个广阔的圆形空间,但并非空无一物的斗兽场。
这里有着综合管廊里会有的那种等间隔竖立的混凝土柱子,以及为了不会阻挡到转车盘和十二个方向的轨道而布置在别处的各种用于列车运行以及维护的器材。还有被围栏围起来的变压器、作为控制室的预制小屋,作为维护器材的巨型千斤顶以及洗车机等等。
辅助AI安涅莉已经直接发动了货运列车。
只要借助它的力量,应该就可以操纵这里的所有设施了。
躲到混凝土柱子后面的滨面将女友抱在身边,朝着手机低语道。
“安涅莉,你能不能直接操纵那台废铁?”
没有回应。
应该是不行的意思。看来这并不是要遵从什么步骤或是做好事先准备那种程度的问题。那台仿生人本来就是在滨面无法理解的层次上免疫网络攻击的。
(……这么说,唯一的选择果然就是从外部破坏她了!!)
“滨面,一直藏在这里可不行。要是那家伙不理我们,就会去追那些小孩子。恶党是一定会去选择最容易下手的目标的。”
“我知道。”
泷壶正不断地擦拭着眉间的汗水,情况有些不对劲。艾灸明明已经多少缓解了她的症状,不过现在看来那个疗法的效果已经消失了。
虽然他很担心,但是现在不能停下来,真是令人扼腕。
“……但是由我们担当诱饵的话也会陷入危险。泷壶,你做好觉悟了吗?”
“你再说这种丧气话我就扇你。”
“好,那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两人从混凝土柱后面冲了出来。
他们和那双机械地扩大收缩的瞳孔对上了眼,但是两人再也不会退缩了。
10
捕捉到两名目标。
赤脚迈步的瓢虫精确地遵从着指示,可她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需要那些孩子?
木原端数——老师研究的是仿生人。他已经造出了自己这个成功作品,应该就不再需要抓捕活生生的人类用来解剖和观察了。虽然这次决裂的源头貌似是出于那些留精弃粗(Child Error)的所有权——被真正的木原彻底教育过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措辞是多么的不人道——但那个老人为何要如此坚持呢?
那种不幸的研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虽然她是个彻底由机械部件组成的仿生人,但也能使用能力。也就是说他们再也不需要人体样本来进行能力开发实验了。从现在开始只需要捣鼓机器就好,再也不需要抓走那些留精弃粗(Child Error)们并消耗掉了。
她觉得这是项非常优秀的研究。那些还依附着“让人类利用人类”这种旧体制的家伙真是不可置信。难道是想保护由当今的能力等级制度赋予他们的立场吗?那些这么做还真心以为自己是为了正义而战的人实在是顽固不化。能被改写记忆数据的不仅仅是机器。人类的感情和思维也是可以虚构的。
所以她要结束这一切。
她要终结那些因能力开发而产生的不幸和悲剧。
“哦哦哦哦哦!!”
少年发出了毫无意义的战吼冲上来不断地开枪,而她只要用山刀挡住子弹就好。
然而对方似乎也开始学会了她的战术。
她本打算利用跳弹击中对方,可是打不中。子弹在被弹回去时会顺着同一条直线弹道。而在两者之间加上一块胶合板的话情况就不同了。子弹的威力取决于初速,而跳弹的威力一般情况下会更低。毕竟子弹不像火箭或是导弹那样不断加速,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少年隔着障碍物将子弹打向她,当子弹被弹回去时就无法击穿障碍物了。
这种跳弹的利用方式很像一方通行的“反射”。
但瓢虫的山刀其实只是把子弹打回去而已。她并不能将矢量集中起来。
话虽如此……
(……这可不是那个一脸蠢样的家伙自己就能办得到的。判断一定是有某种运算辅助在支援着他。)
要不要跳起来呢?在战斗中让双脚离地通常是件坏事,但这个道理不适用于瓢虫。拥有仿生人驱动性能的她可以轻松地在等间隔柱子之间接连跳跃,然后从空中发起攻击。
正在应付子弹的她听到了引擎的轰鸣。
这次似乎是从一辆叉车那里传过来的。
“安涅莉,把小孩子围起来!虽然不知道那个老头跑哪去了,但别让他接近!!要是他敢出手就把他撞死!!”
“你还挺轻松。”
滨面本来可以趁着迎面射击的期间让叉车从侧面撞上瓢虫。不过那种程度的攻击也不足以破坏她的机架构造。
瓢虫一边挥起右手的粗大山刀,一边往眉间聚力。
这是她瞄准的方式。
轰!!一阵烈风将她和滨面仕上之间的障碍物刮飞了。不过比起被风吹飞,更像是被爆炸轰飞的。
“能力!?”
“可能是强能力(Level 3),或者更高……”
既然弹道已经畅通无阻那就不再需要担心那些子弹了。对方似乎也再次意识到了跳弹的风险而停止攻击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后面,但那根本算不上防御。只要瓢虫冲上去挥起一刀,就能把柱子连同少年的身体一起砍断。
她甚至还有时间用另一只手从大腿处掏出瓶子,喝了一口放电机油。
嘭!!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虽然瓢虫是以人体结构为蓝图构造的仿生人,但包括她的骨骼和肌肉在内的一切都依靠了奇异的暗部科技。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就完全可以发挥媲美V12引擎最高转速的马力。
然而即使选择了正确的行动,她那装满精密机械的头脑却充满了疑问。
自己刚刚使用了操纵风的能力。
可是上一次和这些人冲突的时候自己不是使用了火焰的能力吗?还有再上一次呢?
仿生人的结构和人类相同,因此一个仿生人也应该只有一种能力。还是说因为自己是机器,所以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老师……?)
11
唰!!钢筋混凝土的柱子就像豆腐或是薄纸一样被切开了。
不是水平也不是倾斜,而是纵向一刀两断。看来瓢虫是通过在若干柱子之间来回跳跃提升高度后,如同闪电一样笔直落了下来。虽然有着人类的外形,但她却能做到超人般的动作。
滨面仕上在千钧一发之际打算跳到一边,但实际上还是华丽地滚落到了地上。
连着柱子一起被切开的并不是他的胸膛,而是一个为了给设施的辅助发电机提供动力而准备的汽油桶。
滨面一边皱着眉头忍住腰痛继续滚动着,一边不断地扣下扳机。
即使是瓢虫也无法将击中混凝土地面因而火花四溅的子弹给弹回去。
轰!!!!!!
气化的汽油化为了爆炎,将那个穿着竞技泳装的人影完全吞没了。
但是……
“不行,滨面!没有奏效!!”
“啧!!”
被从另一个地方跑来的运动衫少女扶起来后,滨面啧了啧舌。炎幕的另一头显现出一副漆黑的身影,对方完全没有倒下或是痛苦地到处打滚的样子。
难道她是利用之前的风能力影响了火焰的散布吗?
或者说真希望如此。毕竟如果只是因为她太过于结实,滨面就真找不到突破口了。
“……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一个仿生人啊?即使掐住脖子或者刺穿心脏,机器也是机器,那样是阻止不了她的!!”
要把主板砸了?把电池拔了?可滨面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位于那副苗条躯体的哪个地方。
轰!!火焰被切开了。对方光是将重金属的山刀一挥,就征服了那道橘色的障壁。赤脚的仿生人毫发无损地走了过来。无论是她的鲜红色头发、白皙的皮肤还是橙黑色的竞技泳装都完全没有变色。
“有点不对劲。”
泷壶理后挂着某种意义上比那台机器还要无机质的眼神说道。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能使用能力的仿生人。确实除了人脑以外,机械的处理……或许也能‘观测’到波动和粒子。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也许真的可以故意选择结果,引发不同的超常现象。但是这个波形……感觉要更简单一些。”
“你是在说她怎么切换的能力?”
滨面撂下这句。
“那些家伙的实验室就是垃圾山里面的那个集装箱基地吧?那就不会错了。难怪那个老头会那么想要那些小孩,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要‘怎么’用就是了。”
话说回来,他们俩为何会有这么丰富的时间来讨论这个?
虽然不良少年一直谨慎地举着手枪瞄准,但那个仿生人却只是歪起了脑袋。
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她的眼角和鼻子渗出。
……滨面之前也见识过这个现象。就在她被那个袴之少女击中,然后使用火焰能力反击之后。
“哎呀呀。”
木原端数的声音从某处传出。
但因为回声的关系无法定位确切的位置。要是滨面能看到他的话肯定会立刻给他一枪。
“……已经到时间了吗?所以我才想尽早补给好下次的储备来着。”
“喂。”
滨面朝着不知所踪的对手喊道。
“这样犯规了吧?要是使用这种手段的话,她就很难说得上是仿生人了呀。”
滨面眼看着那位身穿橙黑色竞技泳装的少女抱着脑袋弯下了腰。
传来低沉的咯吱声。
紧接着。
哗啦!!
从后脖颈到尾骨,她的后背整个敞开了。
位于竞技泳装后背中部,X字状的皮带中央的扣子被弹开,支架朝着四方解放出来。
然后她那柔软的肌肤以后脖颈为支点,朝左右大幅地张开。
开启的背部看起来有点像是蒸汽火车的锅炉,或者说是地狱的熔炉。由于是光滑的人皮而不是粗厚的铁门,所以那如同甲虫一般打开的外壳给人带来一种阴森的印象。
虽然泳装的上半身已经被大大掀起,但无法看到少女那娇小的胸部。
那头长长的红发垂落下来,盖在了胸前。
她就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
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扭动着从她的体内爬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细长的刀刃,或是一条蠕动的蛇。它会抓住目标拖入体内,然后在内部开展切除工作,是一个自动的摘取器官。
答案已经显现。
“……我看到了那些拾荒者搜刮那座废品山后拿走的东西了。在一个冰箱里面装满了褐色的脏东西。”
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滨面看向那只怪物,皱紧了眉头。
“那里面挤满了大脑被摘除后的尸体。那些搜刮冰箱和洗衣机的拾荒者不是为了把东西卖给二手电器店。他们是在搬运一个个染血的箱子,里面装满了还能用的器官。而那些东西全都是从你的实验室里来的没错吧!?”
“嗯,普通的尸体似乎都是在化为贫民窟的第十学区那边处理掉的呢。如果尸体比较新鲜可以取出一些部件的话,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买的。”
能使用能力的仿生人。
真相则完全不是那回事,是彻头彻尾的厌普性。她是一具如果有必要就会捕食他人大脑的机械。在滨面看来,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仿生人的定义。
“这和作为超能力改造人的恋查模型是完全不同的思路哦。与为大脑配备身体的改造人(Cyborg)不一样,瓢虫则是将大脑纳入身体。”
端数的口吻就像是在介绍自以为傲的孙女一样。
“纤维素纳米纤维(Cellulose Nanofiber)。这是一种在缆绳和防弹纤维的领域备受关注的碳素材料,但重点在于能用它制造比脑神经还要更细更精密的线路。不过和活体的脑髓不同,如果放任它随意活动的话就会无限地自动增殖,一旦头盖骨的空间不足就会强行自我折叠来节省空间,算是个美中不足的点。其中要数大脑前叶最为麻烦。所以必须通过特意纳入异物,时常不断地施加适度的损伤,以确保大脑保持预定的大小。嗯,她的能力会时不时发生改变也是因为每种异物引发的拒绝和伤害模式发生了变化,就和个性差不多吧。”
“老、师?”
似乎正在搜寻什么的瓢虫传出了吱呀作响的声音。无论那个研究员老头怎么说,人脑应该就是维持瓢虫运转的必需品。正在主动寻求那股毒药的少女的动作明显变得十分僵硬。
“……老师……你不是说,这项研究,将仿生人普及开来的话,能力开发就再也不需要人类样品了……”
“你的名字Ladybird,换言之就是瓢虫。它们虽然有着滑稽的外观,实际上却是贪婪的肉食生物呢。因为它们吃蚜虫所以被当做益虫,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咯、吱……”
“而很多昆虫都会模仿瓢虫。其中就包括一种拟步行虫和蟑螂,都是通常会惹人厌的昆虫。但那并不是一种保护色。哈哈。也许它们并不是为了融入周边环境或者躲避天敌,那种色调只是为了招人喜欢吧。”
暗部究竟深入到了什么地步?
暗部究竟黏浊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说啊。”
就像同类相残的昆虫一样,它的攻击不分敌我。
对着那个曾经是一名惹人怜爱的少女的存在,她的开发者如此说道。而且他看上去还乐在其中。
“那不是和你十分相衬的名字吗?”
12
text>我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对劲。
text>在这座城市,@人类@居然为了研究而利用其它人类。
text>所以@只要让我登上手术台就好。
text>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多少次都可以修复,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再利用。
text>@因为我的身体构造和人类相同,@所以我也能使用能力。@我身体的部件可以自由添加和拆除。@比起人类,调查我的身体内部和进行改良要更加简单。
text>能力开发已经不需要再牺牲任何人了。
text>所以我才会战斗。
text>@我觉得老师的研究很棒。
“瓢虫,你是由工程学的仿生人技术制造的人类。不过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去追求那些对于人类来说理所当然的事物。”
text>@老师的这番话很耀眼。
text>@我这样的存在真的没问题吗?
text>@只要能给他人派上用场,我就很高兴了。我觉得单纯的机械无法体会这种任性的感情。
text>这么说,@我其实跟人类差不多吗?
text>@我所认为的@人类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作出没有效率且无视性价比的选择。
text>所以@我觉得,@人类很厉害。
text>@虽然除了老师以外基本没有和别人交谈过,虽然@我明白那是因为仿生人这种东西还无法被公开,但我还是很喜欢那些在远处看到过的@人类。
text>@我要为他们筑起光明的未来、铺好通往幸福世界的道路,我不能让别人的一句理解不了就将这些全部破坏掉。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不能让那些将伤害他人的事情说成是正确的@家伙践踏这颗小小的嫩芽。
text>所以……
text>本应如此的……
13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了尖叫。
原本机械的双眼失去了一切光亮。身穿竞技泳装的可爱少女如今完全转换成了一只四肢着地,大声咆哮的猎奇捕食者。
即便她想否定这个想法,也做不到。
为了维持自我不得不吞噬新鲜的活体组织,把它送到身体内最重要的地方。因为故意引入异物能够引发排斥反应,并持续对自己的脑袋施加适度的伤害。这个真相远比每天泡在装满腐烂尸体的浴缸里还要让人不寒而栗。但是她无法停下来,因为她不被允许停下来。这是在设计阶段就已经融入了的功能,和她的意愿毫无关系。就像溺水的人会挣扎着想要将头露出水面呼吸空气一样。
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那副机械的面庞之上充满了愤怒、憎恨与耻辱。
……为什么给予她这些功能?
作为凡人的滨面实在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吗?简直就好像是某人因为喜欢欣赏他人受苦而添加的恶趣味。
另一方面,为了生存所需的一切机关都在少女的体内。不对,应该说瓢虫被打造成了一个自律移动式的铁处女比较准确。受害者会被塞入她的后背,然后那扇向左右大大敞开的蒸汽火车锅炉的盖子就会封上,接下来的步骤则会自动完成。她本来就具有这些机能,之前肯定也已经做过好几次了。
这其中并无善恶的存在。
虽然滨面没有资格对她作出裁决,但他必须阻止瓢虫。
绝对要。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滨面!!”
眼看着红色的身影原地消失,泷壶慌忙对滨面叫道。
然而四肢着地的仿生人并没有扑向滨面或是泷壶,也不是将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木原端数。她的目标另有其人。瓢虫在柱子之间不断跳跃提升高度,不断地逼近最小也是最好下手的猎物——那两个身穿体操服的孩子。
她的天性已经凌驾于战术和情感。
“安涅莉!!”
一辆被骇入的轨道检查车从一旁冲了过来,撞断了外露的列车用高压电线。电线像蛇一样舞动起来,随后缠住了那个仿生人。
猛烈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虽然让瓢虫摔到地上也不会把她砸扁,不过她正好是握着山刀的右手侧着地。
手臂被夹在身体和地面之间的话,她就无法用来自卫了。
滨面双手抓着那把小左轮连开了几枪。
嗙嗙!!嗙嗙!!冰冷的枪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传开。
这一次,那几枪真的打中了背对自己的那个仿生人。还没等到她将那根既像昆虫的薄翼又像大型手术刀的摘取器官收回去,“背上的嘴”就被迫强行合上了。不过最多也就如此,瓢虫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致命性的损伤。
咔啦!!
她单手撕开了那根像蛇一样缠在身上的外露电线,捕食装置重获了自由。再这么下去,那些保护着孩子们的叉车也撑不了多久。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小子!!你想保护那个女孩吗!?”
远处的滨面高声喊道。
不过他根本无需等待答复。虽然那个男孩的努力反而酿成了大祸,可如果他不在乎那个女生,也不会把她带下电车好让她逃跑了。
滨面仕上决定要相信同为人类的他,于是马上继续喊道。
“那就不要害怕,鼓起勇气往前上!退后只会让她更容易抓到你们!!”
看到那个想要保护朋友的男孩紧闭双眼向前踏步后,瓢虫的动作一时间停了下来。用来损伤自身的必需毒药,那个她最想入手的柔软大脑的拥有者如今就站在她的眼前。
然而接近她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就像是牛仔的套索一样,无论怎么在头顶甩动套索蓄力,也很难套住已经接近到可以拥抱的距离之内的别人的脑袋。那个仿生人的摘取器官虽然和昆虫的薄翼或是透明的刀刃相似,但它很长,也就是说很难用来捕捉离自己很近的人。
但这个方法最多也就能争取到几秒钟的时间。
一旦瓢虫移动到合适的距离故技重演,那个男孩就真的会被吃掉。
所以滨面抢在少女之前作出了下一个行动。
他捡起了一瓶应该是清洗列车用的工业用清洁剂,把它扔到了铁栅栏的另一头,砸中了一台比冰箱还大的金属装置。
哗啦啦!!!!!!
那台轨道用的大型变压装置迸发了无数的火花,同时还释放了无形的强力电磁波。
虽然那些电磁波对人体会有什么影响尚不明确,但对机器的效果则是毁灭性的。
尖叫声响了起来。那个至今还像个沉着冷静的少女的存在似乎因为疼痛而满地打滚。
滨面又开了两三枪,然后从她的身旁跑了过去。他把那个仍处于险境之中的体操服少年抱了起来,就像棒球运动员一样来了个滑铲。
两人一同躲到了那个体操服女生所在的混凝土柱子后面。
“干得好,小子。已经没事了。”
也许这是认真的警备员(Anti-Skill)或是风纪委员(Judgment)才该说的话。
也许来自肮脏的暗部之人并没有这样说的权利。
但滨面继承的是一个想要说出这句话却再也说不出的男人。
与此同时,滨面还特意在孩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检查了一下手机。屏幕完全黑屏,安涅莉没有回应。程序本身应该没有被破坏掉,但如果没有了她用来发出指示的终端,就等于是失去了辅助AI的力量。
从现在起就真的是一对一了。
但滨面不需要在脸上流露出来,他正视着男孩的双眼说道。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暗部的人,但我不想再继续践踏她的尊严了。就在这儿做个了结吧。听好了,你们绝不能死。要想救她的话,你们必须得活着。”
“我要怎么做……?”
体操服男孩的声音细如蚊呐,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哪怕他正拼命抑制着自己颤抖不止的身体。
“我不想再逃跑了。我做的事情根本不勇敢。要是那时我能真心面对,大哥哥他们就不会受伤了。所以……!!”
“那就帮我一把。”
滨面原本是想让男孩拉着女孩的手,然后听自己一声号令就尽量往远处跑。
但是他改变主意了。
德伦彻·木原·伦巴第,那个想要救出会被暗部消耗掉的孩子们的青年已经死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这个男孩的眼神当中也有着青年所培育出来的一往无前的光亮。这是身为败者的责任,滨面绝不能让那道光芒被熄灭。
无论如何。
所以他如此说道。
“……我要准备几样道具才能了结这件事。我会用手枪争取时间,你就趁机帮我搜集那些东西。能办到吗?”
滨面回想起了口袋里的坚硬触感后啧了啧舌。他把东西拿出来后发现光辉还是黯淡的。充能还没有完成。虽然只差一点点,但是金色的光辉还没有在硬币的边缘形成完整的圆圈。不过那也无妨。少年用尽全力把金币扔了出去。哪怕他并不知道此举会不会吸引到瓢虫的注意力。
他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不需要尼古拉斯金币。
每个人本身就有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的能力。
绝对要改变这个流向。
为此他需要的力量并不是机关算尽的魔法(可怕的异能)。
而是别的东西。
14
发现了。
将双手双脚贴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的瓢虫,重新捕捉到了目标的行踪。
然而这样又能有什么好转呢?一旦抓获成功,可怕的“捕食”行动就会开始,但她的身体却停不下来。
她无法改变这样的自己。就像溺水者会不自觉地挣扎想要游出水面一样,瓢虫无法摆脱这样的自我。
……尽管想要守护人类,但……
她必须要吃掉他们。
如果不去吃掉人类的大脑并将其收入体内,她的痛苦就无法得到缓解。
……尽管她宁愿躺在解剖台上,这样说不定就能把孩子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了。
“嗷、嗷、嗷噢噢噢噢——!!!!!!”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视野也模糊了起来。
然而就连她的泪水都被超高速的风压吹散了。
即使是在重心偏高身体不稳的双足步行状态下,瓢虫的马力依然能够匹敌V12引擎的最高转速,如果彻底舍弃少女的尊严,获得机械化的效率的话,她还能在一瞬之间获得突破上限的最高速度。
无论目标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无所谓。
人类那脆弱的双腿不可能从她的手上逃掉。
如同精确制导的武器一样,掠过地面的瓢虫锁定了自己的猎物,朝着目标特有的体操服冲了过去。
手枪的子弹从侧面袭来。即使变成了这副模样,少女也不曾放下那把厚重的山刀。而在没有障碍物的情况下,对她开枪无异于自杀行为。只要调整刀面的角度,她就可以利用跳弹精准地击毙开枪者。
本应是这样的。
然而右手的反应速度却慢了0.5秒。
“?”
致命的延迟。
结果瓢虫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阵铅弹雨,身体也因此摔倒在了地上。挨的不过是一些九毫米的铅弹,根本无法破坏她的骨骼和肌肉。关键问题在于她的速度。由于受到了侧面袭来的冲击,她的平衡被轻易打破,一路下来接连撞断了两三根混凝土柱子。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现在是以四肢着地的方式移动,但是右臂的活动区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更何况就系统确认的数值来看,运动方面的表现并没有下降的报告。
问题在此之前。
是在瞄准目标的方面出现了偏差。就在瓢虫终于注意到了这点的时候……
嘭!!
这片圆形的空间整体都被包裹在了白烟之中。
对方释放了烟幕。
(不……会吧。)
紧接着又不断地传来了枪击。瓢虫立刻架起了山刀,然而为时已晚。铅弹穿过了她的防御,直接打在了她的身体上。
“呃啊啊!!”
15
滨面仕上见到了。
那个埋在垃圾山中的集装箱实验室里发生的一切。银色长发的袴之少女为了救出滨面他们,打出了起死回生的一击。她用手掌抓住了仿生人的脸,并将一些点了火的香料打到了仿生人的嘴里面。
但是,事情还是有些奇怪。明明拥有能从正面将连续射来的子弹全部弹回去的反应速度,瓢虫为什么却连人类的手掌都没有注意到?
“这里可是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的‘暗部’啊,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恰巧只是因为幸运才中招了吧……”
弱者不会疏于观察。而且正因为经历了各种伤感的离别和世间不公所带来的痛苦的毒打,自然就诞生了“至少要将那些经历转变为自身的力量”的想法。
那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遮蔽用化学武器。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其实用身边的东西就能轻松制作出来。
比如说市面上的除虫剂中含有的六氯乙烷,或者将日常生活中到处普及的锌磨成粉末就行。这种东西好像是半藏那家伙的绝活。
“答案就是:烟幕!!不管你身上的传感器靠的是红外线还是超声波还是微波,只要让它稍微出现故障的话,你的超高速防御就不足为惧!”
16
所以呢?
那又如何?
瓢虫的体内不断地涌现出强烈的饥渴感,而且不是水或者食物那种级别,几乎与氧气的需求相近。
准备杀戮。
脑子只要有一块就够了。
这份意识不断地锐化下去,让她的目标变得相当集中。
……想要拯救的是什么来着?
即便在这片浓厚的烟雾当中,她依然捕捉到了确切的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体操服的小小身影。
……曾经身为少女的存在一边哭泣,一边叫喊着什么。
“010011101010110001011001101111001011!!”
已经算不上是人话了。
有什么东西已经被烧尽了。
以超过赛车般的速度径直扑向猎物的瓢虫再次将自己张开。从那个矮小的身影来看,目标应该是那个女孩。她大大地张开了后背,从中间伸出了某种薄薄的半透明的东西。一些看起来既像是细长的薄翼又像是长长的舌头的捕食器官飞出来捆住了猎物,剥夺其自由,然后将这个沉重的东西塞进了体内。
这就是“暗部”。
劝善惩恶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然后。
然后。
然后。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由体操服包裹着的身影确实是可以轻松抱起来的大小,这倒没什么问题,可是重量呢?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会有两百公斤以上的重量吗?
“不会是……!?”
就在此时。
在这个瞬间,瓢虫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种……
17
不只是瓢虫捕捉到了猎物。
滨面仕上的手枪也精准地定位到了她。
“之前当我从背后朝你开枪的时候,你那强行合上背部的动作看起来很是不情愿。就好像是在担心子弹会穿过‘背上的嘴’打到身体里面去一样。”
弱者不会疏于观察。
要想弥补实力上的不足,就只有找出对手的弱点了。
“……而当你因为汽油全身着火的时候,你挥了一下山刀将火扑灭了。乍一看确实很惊人,但要是火焰对你完全无法造成伤害的话,你也没必要特地去灭火了吧?”
使用烟幕战术干扰瓢虫的传感器,并不是为了将几发毫无意义的九毫米子弹打在她的身上。
发动那样的攻击只是为了让敌人产生大意。
而他真正的目的,则是这个。
在烟幕的另一边,让瓢虫隐隐发现披上了体操服的汽油桶,引诱她咬上去。
而用手枪子弹就足以引爆汽油桶,他刚刚已经证明了这点。
朝向瓢虫的背部,滨面不断地扣动着扳机。
她背上的那条中心线就像是玩偶服的拉链,而现在因为捕获了一个这么大的猎物,无法完全闭合。滨面瞄准了中间的缝隙连续开枪,强行将子弹送了进去。
那个被瓢虫塞进体内的汽油桶从内部开始膨胀。
随后发生了爆炸。
咚!!!!!!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遍全场,结局已经注定。剧烈的爆炸和冲击波将蔓延开来的烟幕吹得无影无踪。
到处散落着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但那些四分五裂的残骸,是滨面自己的行为造成的。
“滨面!!”
“我没事……”
手里握着一支小小的左轮手枪,滨面仕上低声说道。
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烟幕中,她的头不自然地晃了一下。”
他咕哝着说出这一句。
“那声尖叫。大概,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从旁干扰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如果机能完全正常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被汽油桶骗到了吧。”
这就关系到程序机能方面的话题了。可能是通过改写参数,切换相关属性之类的方式。
“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滨面并没有看向他的恋人,而是俯视着地面说道。
有什么东西正躺在那里。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救了那些孩子们。”
少女滚落在地上的头部,露出了一副微笑的表情。
仿佛在说,她终于再也不用杀人了。
18
出乎预料。
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变成孤身一人的老人,木原端数一时间呆站在原地,随后慢慢地环视这片宽敞的圆形空间。
泷壶看起来很是痛苦,毕竟艾灸的效果不会永远存在。
“哈……呼……”
“泷壶。”
咔嚓!!传来一道不祥的金属声,那是滨面操作那把左轮小手枪的声音。
“把孩子们带到旁边去,我要跟他来一场成年人之间的交涉。”
“……我知道了。”
泷壶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没问题吧,滨面?”
“不用担心……在逃跑之前,我得先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两个了。
不良少年站到了老人的面前,手里握着手枪。
“还有招吗?”
他的声音如同机器一般冰冷而坚硬。
“你也是传闻中的‘木原’之一吧,有用仿生人的技术改造过自己吗?”
“……”
“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差不多该从噩梦当中醒来了。”
说罢,滨面将左轮手枪的枪口抬起。冰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轻蔑,似乎无法接受那个人让瓢虫受了那么多的苦,自己却毫发无伤的结局。
“为你践踏了那个孩子的内心付出代价吧。就算把全世界翻个遍,我也找不到原谅你的理由。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站到正义一边。但是,如果不在这里动手的话,我所得不到的正义就会死去。就算我是个笨蛋,也能明白这点。”
没错。
就算让这家伙活着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少年的眼神明确地诉说着这一点。而木原端数也赞同他的想法。瓢虫被击败后,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或是悲伤,而是想到了课题和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果自己在这里获得自由的话,他会立即投身于次时代机器的开发,并带来更多的牺牲。通过自我分析,他知道那样的未来一定会发生。
而一旦发现了新的研究课题,他就对世间产生了留恋。
这就是作为木原之一所拥有的天性。
他还不想死。
也不能死。
绝对。
“……看来你已经达成了不错的成就呢……你要成为新的木原杀手吗?”
“一切都结束了。”
“这份罪业可是相当沉重的哦。你将会毫无疑问地成为新的暗部中心。就算你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学园都市也会不断地要求你做出牺牲……!!”
“都结束了就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死老头。”
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
原本的少年会反射性地跟他说这么多话吗?达成成就、木原杀手、暗部中心。木原端数特意采用了会让对方沉浸在对话之中的措辞。
有没有……有没有能够绝地翻盘的一手?在这段拖延的时间当中,老人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寻找对策。不管什么方法都行,既然身负木原之名,他就早已做好了打破一切伦理道德和规矩的觉悟了。
就在这时。
老人突然察觉到一种异物感,他看到某个掉落在冰冷混凝土地面上的东西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那是一枚“尼古拉斯金币”。
金币的外缘一圈都在顺时针地闪耀着光辉,看来已经充能完毕了。
“!!”
老人迅速扑了过去,用他那戴着特殊工程师手套的手抓住了它。
然后大喊道。
就算要依靠身为科学家本不该依靠的东西,他也要继续开展自己的研究。
“让那支枪给我崩了,‘尼古拉斯金币’!!”
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归咎于谁,总之具体的现象随即发生了。
结果是平等的。
嗙!!!!!!
铅弹从滨面仕上的手枪里自动飞了出来。
没错,让枪膛里的子弹发生爆炸,结果把枪体或是持枪者的手腕炸飞的“炸膛”可以叫“崩了”。
而持枪者没有扣动扳机,子弹却自动飞出来的“走火”,也可以用“崩了①”来形容。
①译注:原文为日文的“暴発”,这里找了个尽量相近的词。
“啊?”
老人向下看去。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腹部中了弹,而且还偏偏打中了胃部。比起出血更加致命的是,他的体内还被自己的呕吐物污染了个遍,而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菌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倒在地上的老人以无力回天的状态被折磨了足足五分钟以上才彻底断气。胃酸的主要成分是盐酸。想象一下让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剖开他的肚子然后往里面咕咚咕咚地倒盐酸是什么感觉?当然,这一切都是没有麻醉的。
老人殒命于自己的祈求之下。
一名科学的信徒,偏偏因为某种超出了科学定义的东西而死。
放弃了努力的人最后得到了这个下场。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罪有应得。
因为。
如果木原端数从一开始就依靠自己的力量拼命挣扎的话,也就不会因为瓢虫的事情而遭人怨恨了。
如果他使用自己的肉体进行实验的话,也就不会因为那些穿着体操服的孩子们而导致一系列的争端了。
……如果他选择的是那样的道路,所有来到这里的人说不定就能联起手来共谋生路了。
仿生人本身并没有错。
滨面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就算木原端数表示赞同,其中的含义也应该完全相悖。果然老人的罪与罚应该由他自己的本性来决定。如果想要以专家的身份发言,就需要真诚面对自己在科学方面应该守住的底线。
这也可以算是上天给予的礼物……吗?
一个能够触发显而易见的奇迹,同时也会封印所有可能道路的陷阱。
看着停止了活动之后仍然恋恋不舍地紧握着那枚金币的人渣,滨面仕上低声说道。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还是说他在抑制自己露出轻率的微笑?
“圣诞快乐。奇迹的手感怎么样,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