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8天前

  接着,分校祭的日子到来了。

  原本还担心无法达标,但是最终我们拉到的赞助数量大幅超越目标,而我和月野同学也一起制作了大量的赞助商广告。想了近三十种宣传词的月野同学,到后来都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过,做好的手册品质还不赖。如同月野同学所言,广告页面宛若复写了现在的昴台,没有刊登在上头的设施只有疗养院而已。

  大家一起制作的立牌几乎淹没狭窄的操场。我们制作的立牌放在操场中心,让我有点难为情。

  大家合力画出的图,是晒日光浴的猫咪。在太阳底下尽情伸展的猫咪,虽然发生过前脚毁损的意外,但是成品大致良好。猫咪躺在黑白格纹的板子上,看过立牌的人应该都以为那是西洋棋盘吧。

  我要在此忏悔。我画的那个猫咪躺在上头的棋盘,其实是西洋跳棋盘。

  这部分并不重要,只是应月野同学的要求随便画画而已。画西洋跳棋盘,上色虽然麻烦,轮廓却很简单。「你很会画西洋棋盘耶。」月野同学如此赞美我时,我并没有订正,反而大言不惭地回答:「其实也没多难画啦。」一想到这是我内心深处隐藏的欲望,就觉得好恶心。

  因为弥子姐说过她也想参加分校祭,我才透过这种形式让弥子姐参加。这件事就别告诉其他人吧。

  上半身开始硬化之后,弥子姐和十枝医生似乎针对治疗方针进行过好几次讨论。我不在场,是听弥子姐转述的。

  弥子姐的月历上没有新的手术行程。左肺的硬化像扎根似地逐渐扩散,但是切除也无济于事,因为就算动了手术,其他地方也会很快出现硬化。

  换作之前的我,应该会要她别放弃吧。就算其他部位也可能开始硬化,我还是会恳求她先把眼前的病灶切除。

  不过,在我说出这种蠢话之前,弥子姐便抢先说道:

  「其实制造金子的方法已经研究出来了。」

  「之前你不是说金子是星球的尸骸产生的遗物,所以价值不会下跌吗?」

  「你在学校应该学过原子和中子吧?这算是种比较硬来的方法,只要让中子撞击原子核,就可以让任何原子变质。不过没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划不来。要让中子成功撞上小之又小的原子核,必须反复尝试几万次。这么做需要庞大的金钱,还不如直接拿这笔钱去收购金子比较快。真现实啊。」

  「……一点梦想也没有。」

  「我现在的状态也是这样。」

  弥子姐把手放在胸口笑道:

  「就算把肺切除也划不来。我的体力会变得越来越衰弱,动手术的损失反而比较大。既然如此,我选择买下自己的人生。」

  弥子姐的右手慢慢开始麻痹,摆棋成了我的工作。她用较灵活的左手拿起棋子。

  「这也是正确答案。江都,不用担心。」

  棋子放上棋盘的声音响彻四周。

  同时,烟火升上了空中。

  回忆中的弥子姐与眼前的风景重叠,令我一阵晕眩。上午发手册,下午发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分校祭即将闭幕。

  在操场里施放的烟火不是什么高档货,不过,从位于昴台最高处的疗养院,应该看得见烟火吧。一直很想参加分校祭的弥子姐看了烟火,可会开心呢?

  在这个村落,星空一览无遗。

  我好想见弥子姐。明明几乎是天天报到,而且今天是难得的分校祭,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你还有去探望都村小姐吧?」

  此时,晴充突然向我攀谈。难得的祭典,他却面色凝重。哎,要说神色黯淡这一点,我应该也差不多。

  「嗯……是啊。」

  我在做什么姑且不论,出入疗养院的事是瞒不住的。话说回来,晴充为何问起这件事?只见他带着没有丝毫缓和的僵硬表情,继续说道:

  「起先听说你常去探望都村小姐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同时也很庆幸。」

  「庆幸?为什么……」

  「欸,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从水道通往疗养院那条路的锁是我弄坏的。哎呀,我干嘛跟你说这个?」

  我知道晴充说的是哪条路,因为我一直在使用那条路。那里的锁确实坏了。弥子姐探险的时候,锁还是好的,原来弄坏的是晴充?

  这么一提,我开始走那条路、发现锁坏了,是在森谷先生的店和晴充说话之后。

  「……」

  「哈哈,真是的,我干嘛提起这件事啊?」

  平时口若悬河的晴充难得语塞。原来那里的锁不是弥子姐弄坏的,而是晴充。晴充为了方便我去疗养院、为了让我去探望弥子姐,居然不惜这么做。他是想替弥子姐打气吗?不,不对——我立刻改变想法。不是这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出版的周刊上有你的报导。是我爸跟我说的。」

  「……咦?为什么会有我的……」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是都村小姐和你的报导。」

  「弥子姐和我的……」

  「虽然比大都市慢好几天,但三天后,森谷先生的店里应该也会出现那本杂志。就算没有杂志,一旦跟风报导的媒体来到昴台,大家就会发现了。昴台人都会知道和都村弥子扯上关系代表了什么意义。」

  周刊的报导。媒体。发现。

  我完全不明白晴充在说什么,晴充对困惑不已的我继续说道:

  「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你去探望都村小姐的事和你的将来还没有被联结起来。所以,你装作完全不知情就好。最好别再和都村小姐见面了。」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

  「就算你不再去那里,都村弥子也会把钱留给你。你不需要去了。」

  「……咦?」

  「我没说错吧?人都会日久生情,而且她一直很关心你……她应该也认为与其被政府没收,不如拿来帮助你吧。」

  晴充为何说这些话?我不需要去了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弥子姐的病情越来越恶化吗?

  不是——我自行否定。晴充的言下之意,我再明白不过。

  媒体会来。如果是我撰写报导,会用什么话题来吸引民众关注?答案很简单。

  非亲非故的人因为女大学生之死而获得三亿圆这种浅显易懂的八卦题材。

  「三亿圆十之八九会给你,所以你最好别再跟都村弥子往来。」

  我明白。可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像是五脏六腑被胡乱翻搅一般,我感受到莫大的冲击。骨子里开始透出一股寒意,但是晴充的话语充满人情的暖意。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江都必须放弃所有?这样太不公平了。你没理由被这样剥夺一切。」

  晴充的话语充满懊恼,可是我完全跟不上。我不知道晴充心里是这么想的,而他选择在这时候提起过去从未提及的事,也让我惊讶不已。

  「所以,都村小姐选择了你,我真的很开心。你最好逃离这个地方。」

  「……我并不在乎钱。」

  就连面对晴充,我都得这样辩解。

  「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

  「我必须去找弥子姐。」

  我像是发烧似地喃喃说道。骨子里虽然发寒,脑子却迷迷糊糊地发烫。背后还在放烟火,蓝色的光芒照亮漆黑的操场。

  「我还没赢过弥子姐。」

  「啊?你在说什——」

  「欸,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你说你不去毕业旅行,是因为我不去吗?」

  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那时候,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莫非晴充只是想中止毕业旅行而已?

  就为了我一个人。

  「江都……」

  「抱歉,我真的很感谢你。这是真心话。」

  我只说了这句话,只说得出这句话。

  我匆匆忙忙赶往疗养院,连柜台都略过,直接前往六楼。

  看见进入病房的我,弥子姐似乎相当吃惊,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来。从窗帘拉开的窗户可望见静谧的夜空。

  「从这里也看得见分校祭的烟火耶,好热闹。」

  弥子姐的表情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成熟。但这样的形容方式说起来也很奇怪,因为弥子姐原本就比我成熟许多。

  「你不必回去吗?」

  「今天我想待在这里。」

  我像个小孩耍性子,原本期待弥子姐叫我回去,谁知她却笑道:

  「正好。这个夜晚很寂寞,幸好有你陪我。」

  「……对不起,让你配合我。」

  「真不可爱。但我现在有点困,没办法下西洋跳棋……可以睡一会儿吗?」

  「好,我在这里——」

  说到这儿,我停住了。只见弥子姐掀起棉被,向我招手。

  「总不能叫你睡地板吧。」

  弥子姐对愣住的我淘气地说道。

  「不,可是……」

  「你要进来还是回去?」

  弥子姐用下棋时的声音说道。

  烦恼过后,我钻进弥子姐的被窝里。这是初次体验,比想象中更加令人忐忑不安。我根本不敢动弹,因为我害怕只要稍微挪动身子,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干嘛转向另一边?」

  「如果面向你,我可能会紧张得吐出来,这样没关系吗?」

  「我才不要。那你不用转过来了。」

  说着,弥子姐采取了和我背对背的姿势。我的背骨和弥子姐的背骨微微地接触。

  「今天的江都没那么温暖。」

  「或许吧。」

  我这才发现弥子姐的心跳声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弥子姐的心跳声偏高,听起来有回声,或许是受到硬化的影响。这种声音听起来很舒服,也很优美。我恨透了逐渐侵蚀弥子姐身体的金块病,却有这样的念头,实在很矛盾。

  「弥子姐。」

  「唔?怎么了?」

  「我喜欢你。」

  或许这不是在背对背的状态下该说的话。黑暗中,弥子姐说道:

  「我想也是。」

  带着笑意的声音听起来好寂寞,令我无言以对。

  我已经做好了被前来巡房的仁村小姐赶出去的觉悟,但是说来意外,我竟然在这种状态下迎来早晨。我在变亮的病房里揉眼,心情跟着逐渐冷静下来。

  我不但在分校祭期间偷偷溜出来,而且没有回家。妈妈是否察觉我不在家的机率大约是一半一半,不过之后一定会引起麻烦。

  最糟糕的是,我在一时冲动之下向弥子姐告白,而她的答复是「我想也是」,让我好头痛。这又不是在对答案。至于当事人弥子姐,则是还在呼呼大睡。

  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下床,眺望窗外。

  疗养院周围挤了一群人。

  人数只有二十人左右,但是以昴台的规模而言已经很多人了。居民也被人群吸引,远远地围观着,我仿佛可以听见他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晴充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听说周刊刊登了我和弥子姐的报导,而我猜得出是什么样的报导。光看媒体特地跑到这种深山来追踪我们,就知道那篇报导铁定很煽情。

  可是,我又有种不过尔尔的感觉。如果在好奇心与恶意的集中炮火攻击之下付出的代价只有动弹不得,那倒也无妨。

  只不过,一想到弥子姐的感受,我就不寒而栗。无论报导内容为何,弥子姐都可能受到伤害。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好害怕。

  该怎么办?我如此自问。在这种状况下,我们能逃去哪里?犹豫过后,我下了一步明显的坏棋。我来到一楼,大摇大摆地走向疗养院玄关。

  「江都同学!别出去!」

  仁村小姐的叫声传来,但是我充耳不闻,走到外头。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耀眼的光芒让我眼前发黑。

  一看见我,媒体立刻杀到门前,拿着小型机械的手从关上的格子门伸过来。

  「您就是江都日向同学吗!可以请教几个问题吗!」

  「江都日向同学!都村弥子小姐的病情如何?」

  「听说三亿圆会委由父母代为运用?」

  「听说您是都村弥子小姐的亲生弟弟,是真的吗?」

  面对一拥而上的问题,我不禁缩起身子。然而,我还是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在背后听到这些问题的昴台居民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积极点的人搞不好早就问过我和弥子姐的事。

  「呃,我想问一个问题……」

  「您和都村小姐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粗俗,请问你和她之间有没有肉体关系——」

  「你们是从谁那里听说我和弥子姐的事?」

  我的问题被夹杂着咒骂声的提问盖过了。大家大老远跑到昴台这种乡下地方,心情想必很烦躁,对于不肯正面回答问题的我更是怒火中烧。不过,这是我唯一想问他们的问题。我和弥子姐的事是怎么曝光的?

  一瞬间,我想起《现在周刊》的游川,可是这些来势汹汹地逼问我的人之中,并没有游川的身影。

  问题越来越偏激。拿来询问十五岁少年过于下流的问题,以及三亿圆去向这类充满臆测性的问题,全都毫不容情地直冲着我而来,或许是想看我的反应或激怒我吧。不过,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这时候,有个东西砸到我的肩膀,掉了下来。地面上有本叫做《时代周刊》的杂志,好像是包围四周的某个记者扔过来的。

  这似乎就是火苗。封面是我没看过的弥子姐照片。

  报导的标题是:『取自怪病的三亿圆何去何从?贫困少年捡到玻璃鞋。』

  被以「美貌金块病患者」一词介绍的,当然是弥子姐。那是她大学时接受表扬的照片,英姿焕发的侧脸旁边印着标语:『死后会变成三亿圆的金块病患者,美貌背后的悲剧。』

  旁边则是我的照片和详尽的个人资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从我的家庭状况与生活态度,到黯淡的前途和即将因为三亿圆而改变的未来,一应俱全。

  报导加油添醋地描述弥子姐无亲无故,三亿圆原本会被政府没收,而我趁机接近弥子姐,试图将这笔巨款占为己有。而且疗养院的管理体制漏洞百出,才会让贪图钱财的男人轻易入内。

  除此之外,还说我连学校也不去,成天待在疗养院里安慰弥子姐。报导知道这么多内情,却完全没有提及西洋跳棋的事,只是凭着低俗的想象杜撰我们在病房里做了什么事。

  报导最后又说,弥子姐即将死亡,右脚和左脚踝都切除了,距离我获得三亿圆已经进入倒数阶段。我越看越觉得这则报导过于详尽,尤其是关于弥子姐病情的部分,照理说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

  「喂!别装作没听见!」

  见我一直杵在原地阅读报导,群众中的一人似乎按捺不住,如此怒吼。听到怒吼声的瞬间,我立刻弹跳起来,奔向疗养院。

  虽然我不能上网,但是可以推测出网路上应该也是满城风雨。我的个人资讯铁定和弥子姐一起散布开来,与三亿圆的附加价值一起升华为大众娱乐。

  不过,就某种层面而言,这是事实。我为了获得大笔财富而接近弥子姐,这个目的即将达成,只要等她一命呜呼即可。

  弥子姐成了活金块,只有下场会成为故事。大家都认为她过没几天就会死,屏气凝神地观望着昴台疗养院。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到玄关,脑袋变得越来越烫,感觉好想吐。就在我忍着反胃感调整呼吸时,一道影子伸过来。

  「接受洗礼了吗?」

  抬起头来一看,是时常照面的柜台人员。

  「您是……」

  「我?哦,这么一提,我没说过我的名字……」

  柜台人员自称久保山,不知何故笑得很开心。

  「一直都是那样。你有听到仁村小姐叫你别出去吧?」

  「听是听到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话说回来,这次事情可严重了。基本上,都村小姐的病情是不外泄的。」

  「……那是怎么曝光的?还有弥子姐死了可以换得一大笔钱的事。」

  「谁晓得?不过关于钱的事,没什么曝不曝光可言。多发性金化肌纤维发育异常症和捐献检体给政府的事只要去查就查得到。只不过,哎,非要到了这种状况,才会有人去查。」

  久保山先生淡然说道。

  「问题应该在于,非亲非故的你有可能得到这笔钱的事曝光了吧?这次媒体会这么狂热,不仅因为拿到钱的是与患者毫无关系的外人,还是经济有困难的孩子。」

  「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怎么样?」

  「不怎么样。疗养院照常发挥疗养院的功能,我们会竭尽所能帮助都村小姐。让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好好思考该如何生活。」

  「……是啊。」

  「要说改变,会变的是你。老实说,我很担心这一点。」

  「我?」

  「现在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只要都村小姐一死,一连串事件都会上新闻。收下数亿圆的少年江都日向应该会成为轰动的话题吧。你能够承受吗?」

  我还没赢过弥子姐——这次我没说这句话。

  「……我连想都没想过,对不起。」

  「没关系,没想过是正常的。不过,你必须做好觉悟。如果你想继承都村小姐的遗产,就要做好抛弃现在的一切远走高飞的觉悟。」

  「……要这么彻底?」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某个罹患金块病的男性病患想让当时交往的女友继承自己的遗产,可是他的亲戚不肯善罢甘休,最后那个女友的下场很惨。世上也有这样的事。」

  久保山先生淡然说道。

  「人会因为钱而改变。不过,我知道你的情况,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继承遗产,安安静静地生活,直到风头过去。无论别人说什么,我认为能够活用都村小姐这笔钱的只有你一个人。」

  「可是,要是我收下……大家一定会认定我是为了钱而接近弥子姐。」

  「别说傻话了,不要根据周围的反应下判断。既然都村小姐愿意,这就够了。」

  说来意外,久保山先生疾言厉色地说道。

  不过,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周围的人将弥子姐当成玻璃鞋,当成拯救我脱离困境的蜘蛛丝。

  在这样的脉络下,最可怕的就是——

  「久保山先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我想起周刊的报导。疗养院的管理体制漏洞百出,才会让我轻易入内。那篇报导把弥子姐形容得像是必须严防被盗的宝石一样。虽然是篇令人不快至极的报导,但是某些部分倒也有理。

  「……久保山先生为什么放我进来呢?」

  所以我才会和这笔根本不配得到的财富扯上关系。

  「我来柜台的时候,您吃了一惊,对吧?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很少人来探望弥子姐,不过现在想想,应该不是这个理由。那时候,您是在犹豫该不该放我这个陌生人进去吧?」

  久保山先生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不过,我猜得应该没错。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当时您的判断是不是过于轻率……搞不好我真的是那种为了钱而接近弥子姐的人。说得极端一点,或许我会伤害弥子姐。」

  「要这么说的话,跟任何人往来都不安全了。我现在也是抱着被你杀掉的风险在跟你说话。」

  「这……或许是吧。」

  「别的不说,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如果都村弥子没有顺利病死,你就没有幸福的日子可过。伤害她,等于是减损你未来的资产。」

  久保山先生刻意说得很市侩。

  「再说,就算知道你是为了钱而接近都村小姐,我还是会放你通行。」

  但是接下来的话语温柔至极。

  「为什么……」

  「这还用问?因为她也是人,我无权阻止一个人和别人交流。」

  之后,久保山先生又补上一句:

  「哎,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了。」

  「你们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此时,十枝医生加入我们的话题。

  「江都同学说傻话,被我修理一顿。」

  「哎,也难怪你烦恼。我看到外面的情况都觉得很头大。」

  「……是吗?」

  「对了,你跟我来一下。」

  说着,十枝医生带我前往第一次谈话的那个房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十枝医生拿出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给我看,瓶底是比拳头小一圈的金块。在房间灯光的照射下,金块散发着微光。

  「这是她胃的一部分,刚来这里没几天的时候切除的。只要加热到一定温度以上,就会变质。」

  「弥子姐的一部分……」

  「不光是脚,她还缺了很多部位。她的身体被我一点一点地挖空,挖出的部分就像这样,变质为金子。你视为都村弥子一部分的这个只是一种元素,和一般元素根本没有差别。」

  说到这里,十枝医生停顿一会儿。

  「既然如此,你不认为会把这个当成都村弥子,正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吗?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

  正如拿着手电筒的老人所言,前头是死路。

  我对照附近的标志和地图,确认位置。死路旁边有条通往山里的荒僻小路。目的地应该是在这个方位。

  我必须做出选择。这条路轮椅无法行走,可是大路已经不能再走。与其走九弯十八拐的大路,不如直接走这条路比较近。我没时间烦恼了。

  「弥子姐,抱歉……失礼了。」

  我把手臂伸向弥子姐的腋下,抱起她,并缓缓扭动身子,小心翼翼地背起她。

  ——到达底线、背起棋子便是王。

  我想起弥子姐说明西洋跳棋规则时所说的话。

  弥子姐的身体冰冷无力,僵硬得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没有血液在流动。我不想背如此冰冷的弥子姐。

  「……对不起,变成这样。不过,再一下子就到了……」

  我诉说着没人听见的歉意,踏上山路。背上的重量促使我往前迈进。

  王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可以继续往前迈进,不会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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