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生中,偶尔会遇到想拋下一切逃之夭夭的时候。
而在这种时候,往往都是处于无路可逃的状态。
可是,可是啊──也用不著把我逼上这般绝境吧。神明大人……好过分啊。
走进房内的两人向我搭话道:
「你也差不多该闹完别扭了吧?」
「亚连兄长,那个,我不是有意要瞒您的……」
「我没事,谢谢你。」
我朝丽妮这么回答……然后瘫了下来。不行啊,身体完全使不上力。
过了一晚后,我的身体恢复到勉强能动的状态,于是吃过早餐后,便深深地坐在安乐椅上,试图逃避现实。
我这人还是有羞耻心的。我原本以为把王宫魔法士测验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但周遭的人们却早就摸透一切──得知这样的事实后,我实在没办法继续保持平常心。
走到身边的丽狄雅抓住我的肩膀,硬是把我转了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友映入我的眼帘,我再度将脸撇开。
「为什么不看我这里?」
「……还不是因为那个?」
「你难道是感到后悔,觉得不那么做比较好吗?」
「怎么可能。就算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那就抬头挺胸嘛……因为我很开心呀。」
「…………我就是赢不了你这一点。」
丽狄雅脸颊潮红,抬眼看著我。她那副模样极具破坏力,害我差点就要抱住她了。
我动员了所有的理性,这才勉强忍住。真是好险。
……为什么要瞪我啊?
这时,踩著「啪哒啪哒」脚步声的蒂娜她们也来了。
「老师,您身子还好吗?」
「亚连老师,要喝水吗?」
「两位,昨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哪有这回事……」
「?那时候的亚连老师很可爱呀?」
「……爱莉,请别损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好、好的!」
我摸了摸冒失天使的头,惹得蒂娜的头发看似不满地晃了晃。
「老师每次每次都……对爱莉太好了!」
「首席同学,你居然会吃女仆的醋,心胸真狭窄呢。」
「……丽妮明明也在吃醋。」
「……我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
「两、两位,请您们不、不要吵架……」
真是吵不腻啊。丽狄雅,你干嘛对我招手?
「坐我旁边。」
「咦──我有不好的预感啊。」
「快点过来!」
「……我知道了啦。」
我站起身子,在丽狄雅就座的沙发上坐下。
「你满意了吗?」
「…………」
她不发一语地将我一把拽倒。我的头抵在又温暖又柔软的物体上面。呃……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著不知所措的我。
「丽狄雅。」
「怎样啦。」
「那个……我有点害羞……耶?」
「要忍耐。你是男生吧?」
「和丽莎夫人的语气真像……好痛!」
「……竟然还敢提其他的女人,胆子可真大。你是想被烧掉吗?」
「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这就是所谓的膝枕。
虽说独处的时候曾这么做过,但她这次吹了什么风?
学生们见状,一齐大合唱。
「啊啊啊啊啊!!」
「亚、亚连老师!这、这样做有点……!」
「亚连兄长!姊姊大人!请您们自重一点!」
我和丽狄雅面面相觑。她们全都冷静不下来了呢──我俩同时笑了出来。
「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啊呜呜……真好……」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我也想这么做。」
丽狄雅露出傲然的笑容,无情地宣布道:
「不行喔,这家伙是我的东西,不会交给你们的。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呀。」
「什么!?」
「没、没有这回……是、是这样没错……可、可是、可是……!」
「我、我觉得您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我的个人意愿好像没有介入的余地啊。
在我眺望著面对强大敌人的三人时,房门被打开了。丽莎女士和安娜小姐相继入内,我坐起身子。
理查……果然没救了吗?愿您安息。
他一大早就被丽狄雅和这两位抓去进行模拟战……不对,是名为模拟战的惩罚──不,是拷问……
不过,他也饱受折腾啊,让他悬著一口气也无妨吧?
「真是吵闹呀。亚连,辛苦你了。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这次学到了教训,应该要等教授和各方面的支援到场才是。」
「我也没想到事态会走到那一步……虽然是老调重弹,但我就再说一次吧。铃斯特家是你的靠山,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拜托我们喔。对我来说,你就像是亲儿子一样。」
「……好的。谢谢您。」
「你今天也在这里住下吧,得暂时好好休养呢。你没带行李过来吧?安娜,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遵命。亚连大人,请收下。」
安娜小姐将一叠装订得相当厚重的书籍递了过来。
上头写著《铃斯特家和霍华德家潜在往来客户一览》,封面还盖上『最高机密』的红章。
感觉挺有意思的……虽说如此,为什么是铃斯特家和霍华德家?
──我基于好奇翻了几页。唔哇……这上面不只写了职业类别、销售额、利润、员工人数,连老板的个性和家人都写得钜细靡遗啊。
这间公司是……『佛斯商行』吗?在几年前换了个人带头后,就有了飞跃性的成长。看来老板相当地精明干练。
「你若能把这些看完的话就帮大忙了。丽妮。」
丽莎女士看起来非常开心。红发少女一脸不解地跑向她。
「母亲大人,怎么了吗?」
「你想让亚连继续当你的家庭教师吗?」
「咦……」
「现在就做决定。」
「我希望他能继续教我!!」
「不错的回答。亚连,今后也拜托你啰。蒂娜、爱莉。」
「「是、是的!」」
「独占可不是好事。好女人就该坦荡以对。丽狄雅,你也一样喔。」
「「我、我明白了!」」
「……我可不明白这道理,不过我知道了。」
一切都在丽莎女士的计画之中吗?看来她先下手为强了呢。
真是赢不了她啊。丽狄雅,这也是没办法──嗯?
闪耀的红发贴近我的脸,只听一道带著不安与别扭情绪的嗓音,轻声说道:
「(听好了,就算丽妮的头发留得比当年的我还长,你也不能对她出手喔?要是敢出手的话──我就立刻把你拐到水都去。还有……你之所以和小不点接吻……是有原因的对吧?不是因为……喜欢她吧?)」
她有时候还真是莫名地缺乏自信啊。
我轻笑了一声后,温柔地抱住她,轻声回应道:
「(好的好的,谨遵公爵千金的命令。你胡思乱想的那些事都没发生啦。)」
「(『好的』只要说一次就够了!然后,禁止用公爵千金称呼我!……那就好。你真的不能做那些事喔!)」
我凝视著气鼓鼓的丽狄雅,她很快就垂下脸庞,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掐住我的左袖。我的内心逐渐平复下来。
我俩的关系一直没变,自相遇的那天起便是如此。
「……老师、丽狄雅小姐。」
「……亚连老师、丽狄雅大人。」
「……亚连兄长、姊姊大人。」
喔,不好,大家都在场啊。三人朝著我们靠了过来。
在一年前,我可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站在丽狄雅的身边。我只是一介平民,眼前的她却是公爵千金。双方身分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或许有朝一日──
不过……在还能待在她身旁的这段期间,我希望能和她并肩而行。
然后,希望我能守护她的后背,也想将自己的身后托付给她。
──就像我们这四年来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样。
*
深夜时分。恢复如常的我,在铃斯特宅邸内的宁静中庭里漫步。
问我理由?因为我想一个人走走啊。
丽狄雅在晚餐时喝了红酒,已进入梦乡。她的睡脸美得宛如女神──但也只有睡脸而已。
我停下脚步,轻触花朵的时候,轻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老师,原来您在这里呀,我找您找了好久。」
我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站著身穿睡衣的蒂娜。
她和爱莉说担心我的状况,也留宿于铃斯特家中。学生们体贴的行为真是教人开心。或许她们也想著趁机住下吧,毕竟这里有她们首次交到的朋友。
蒂娜和丽妮的互动非常有趣。两人虽然嘴上互不相让,头发却表现出开心的模样;爱莉则是笑吟吟地在旁观看。画面看起来十分温馨。
见她衣衫单薄的模样,连我都觉得冷了。于是我脱下大衣,罩在她身上。
「谢谢您。铃斯特家的中庭真漂亮呢,植物们似乎也很开心。王立学校的孩子们也非常有活力──无论是大树先生,还是其他的孩子们都是喔。」
「虽说白天也很美,但夜晚的中庭别有魅力呢。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师。」
「?」
大大的眸子直盯著我看,眼神中蕴藏著一丝犹豫。
过不久,蒂娜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我……终于认清自己了。现在的我根本派不上用场,还有太多、太多不足之处。我还需要更加、更加、更加地努力才行。」
「嗯?并没有这回事。蒂娜,在开学典礼的时候,即使台下有众多观众,你仍然说出非常好的致词。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会因为太过紧张而说不出话吧。你的魔法也精进许多,和几个月前相比,可说是判若两人。不仅如此,你在王立学校的成绩也无可挑剔。我反而找不到有地方可以让你被评为『派不上用场』喔,对自己有点自信吧。」
「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因为、因为、因为!!现在的我,根本没办法站在老师的身旁!!能站在老师身旁的只有──」
她以我从未见过的炽烈眼神朝我看来。
可不能避开这个视线啊。
「就只有丽狄雅小姐而已。我──我们都只会扯老师的后腿而已。一旦有事情发生,有资格站在您身边的──就只有那位对吧?我们只是被守护的存在……就算老师陷入危机,在未经许可下,甚至没有出手营救的资格……」
「蒂娜。」
我蹲下身子,让视线与她的双眼同高,展露温柔的微笑,并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请别这样责备自己。丽狄雅是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剑姬』。你或许是亲眼目睹她的英姿后,感到焦躁不已,但那丫头在十三岁的时候,可没有练就出那身本事喔。请放心,只要脚踏实地地成长就可以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好吗?」
她的表情依旧僵硬,眼里浮现出些许泪珠。
过不久──蒂娜直直地看著我的双眼,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宣布道:
「对老师来说,我或许还只是个孩子。然而,我不打算就这么一直当个孩子──亚连!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在此以亡母萝莎•霍华德之名,以及她所留下的手杖和缎带发誓,我一定、一定要和你并肩而立!所以、所以!请注视著我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喏,我们回去吧。要是感冒的话可就糟了。明天又要上学了,早上起不来的话,可是会被爱莉骂的喔。」
「!确、确实如此呢!……在回到房间之前,可以请您和我牵手吗?」
「真没办法,今晚就开个特例吧。要对爱莉和丽妮保密喔?」
「好──我会保密的!」
「很好。」
我握住那只小而温暖的手后,蒂娜终于对我露出笑容。
在王宫魔法士的测验落榜之后,我的人生就变得一波三折。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过──嗯,还挺不错的。
公爵千金困惑地轻轻侧首,对我询问道:
「老师?」
「蒂娜,明天开始,也和我一起努力吧。」
「──好的♪只要有老师在,我就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