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平成30(二〇一八)年 十一月二十四日

  在短跑项目中,想要在正式比赛中发挥在火灾中一般不可思议的蛮力,来创造奇迹的记录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之前的练习中,就能知道自己的上限——也就是说,知道自己的未来。而“勉强能出场预选赛”就是临近联赛时庆太能够触碰到的未来。对于想比任何人更快的庆太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他只好将希望寄托于努力创造奇迹的虚妄想法上,直到最后一刻都拼命地奔跑。

  就这样,到了8月的正式比赛。

  “各就各位!预备——”

  而最后,迎接庆太的,是止步预选赛的结果。

  与预想中的未来如出一辙。牺牲了青春的一切,换来的就只是这短短的十几秒。尽管得到了在大舞台上登场的机会,结束后的感受也只是“也就这样”罢了。

  停下脚步的他回过了头。朋友也好,成绩也罢,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终于,他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只是想快乐的生活下去罢了。选择了轻松的方向努力,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从麻烦的学习和人际交往中逃脱出来而已。就这样在社团里努力的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大好的青春在无谓的苦涩中结束了。

  自我质疑、自我厌恶接踵而至,退出社团后,他成了彻底的家里蹲。父母的关怀反而成了压在胸口的石头,明明用的是“滚去上学”这种语气的话自己就会乖乖去的。

  “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母亲隔着房门,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是庆太宁死都不愿听到的一句话,此时的他,感觉就像被放逐到了宇宙深处一样——一无所有,也注定没有终点的,无比孤寂的宇宙漂流。他只能守望着无数个注定与自己无缘的,遥远的光辉未来。闭门期间庆太很快便通过网络见识到了世界的未知和广阔,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种活法。脑中构筑起几条未来的路,也许自己的归宿就在里面也说不定。然而认为选择十分麻烦的他,最后还是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属于他的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没学会的他,别说独立生存的能力,就连堆积的账单他都支付不起。对世界的认知越广阔,自己的身影和作用就越渺小。至此庆太明白,无论学校还是家中,网络上还是现实中,已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孤独将他心灵摧毁殆尽,连呼吸都变得那样痛苦。想过去死,可渺小而孤独的死亡无法被自己接受。

  某一天,来厨房喝水的庆太瞥见了刀架上放置的菜刀——稍微切向腹部而不致死的话,总有谁能注意到我的痛苦吧,还是说……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母亲。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回过神来时,庆太已把母亲推倒在地,倒在地上的母亲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他,泪水夺眶而出。

  当天庆太便收拾好行装,带上所有的现金逃出了家门,坐上驶向远方的旧铁路线。列车里,抱膝发抖的庆太仍不愿相信自己内心深处还潜藏着那样的洪水猛兽。一路奔逃的他来到了霜叶丹红的岚山时,身上的钱就被花光了。“终于要死了吗。”连饥饿感都模糊不清之际,坐在岚山站长椅上的庆太正自言自语着。

  “你还好吗?”

  抬头望向朝自己搭话的,空灵之声的源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金发女性。那就是他与虹江的相遇。被带去咖啡店饱餐了一顿之后,庆太向虹江倾诉了自己的故事。如亲人般耐心倾听的虹江,提出了一个想法。

  “对自己如此厌恶的话,不如试试换个名字如何?”

  “可就算你这么说……”

  “那么我先来给你起个新名字吧。三田庆太……就叫光太怎么样*?”(*本名经简化后汉字音变的谐音)

  “光太……”

  “汉字写作‘光’和‘太’,还不赖吧。”

  光太、光太。一遍又一遍的回响,新名字被烙入了内心。“光太听说过时间小偷吗?看着念叨自己新名字的庆太,一脸满足的虹江冷不丁地问道。

  一口气将时间小偷是事和借时表的事情说明完毕之后,虹江又问道:“如果真有这种借时表的话,光太打算怎么办?”

  “当然想回去啊,“光太应声答道,“一年就好,真想让这一年重新来过啊。”

  “那就用这个借时表重来一遍吧,两人一起。”语毕,虹江拿出了一个金色怀表,表盖上没有雕刻花纹,看不清被手挡住的表盘。觉得借时表什么的只是玩笑话的光太,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向这块表。

  “祝愿光太能在这新的一年里能够有所收获。”虹江握住讶异的庆太的手,两人便被一道光所包围。

  下一秒,光太坐在高中的课室里。他定睛看了一眼挂历,发现自己确实回到了一年前。一瞬间感到难以置信,但最后庆太不得不相信了借时表的存在。

  庆太立刻退出了田径部。从今往后,可以尽情交朋友,可以在休息的时候一起说笑,可以在放学后一起去玩了。如果是这样的崭新的世界里,自己终于能好好的努力一次了。

  然而,对于很少与人好好交流的庆太来说,想要融入班级上已经确立的小团体实在是太过困难,最终他完全没能交到朋友。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努力学习算了。可就算努力考上了大学,对自己来说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想到这些的庆太,终究是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无数条岔路,就这样蜿蜒在庆太的眼前。一味地害怕失败,就会在分岔路口驻足不前。越是在意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驻足不前的时间也就越长。

  现代人没有反复试错的余地。

  因此人们选择让他人代为尝试。商品的评价也好、游戏的攻略也好、旅行的喜悦也好、谩骂他人时的快感也好。他人分享的感情和经验会像凝固剂一般,让自己心里感到踏实。

  没过多久,庆太就又重新陷入到曾抽身的网络世界中。庆太很清楚,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网上夸示自己成功的样子,或是在SNS之类的地方触碰到他人赤裸裸的恶意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正在被渐渐消磨。但是庆太更害怕有一天,自己和世界中间会出现巨大的鸿沟。犹豫着、踌躇着,最终什么他也没做,只是把大脑放空,就这样浸淫在了网络当中。

  庆太把从借时表中得到的时间(像垃圾一样)不停地丢进下水道,就这样,高中最后的暑假结束了。

  没交到朋友,学力也没提高, 不同的是,这次连全国高中运动会的出场资格都没了。

  正如景季所说。自己就是个时间小偷。

  把自己的时间偷走的,那个时间小偷。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朝着什么去努力呢。谁能给出一个正确答案,指出那条定会有所收获的道路。那样我一定能拼尽全力地奔跑,拼了命般地去努力。

  心力憔悴的庆太,再一次离家出走,来到了岚山。成为了名为“光太”的,另一个人。

  原先的咖啡店变成了钟表店,柜台里的虹江正微笑着。

  “好久不见,有何贵干?”

  “……我,迷路了。”

  “毕竟在京都,到处都是相似的道路呢。”

  —损人利己,是这么说的来着。

  匆匆离开的景季,光太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真的用掉了景季的借时表吗?也许,自己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没有再多考虑一下才去做。

  石油般又黑又重的悔意,无限地从间歇泉中喷涌而出。沉积在光太的心里,又变成一股激烈的情感反复回荡着。无论怎么想,这份悔意也无法消失。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没有借时表可用啊。

  回到了岚电岚山站前,光太却不打算回钟表店,他就这样沿着主路朝北走去。在天龙寺前穿过马路,从竹林之路的入口边通过。大部分观光客都朝着竹林之路的方向走去了,所以往后的主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朝前继续走去,就到了一座长满了爬山虎的西式建筑。好像是一座八音盒博物馆。

  从没留意过这里,不过现在也无事可做,光太便走了进去。

  馆内展示着桶状式的、圆盘式的,各种各样的八音盒。

  随后看到了一个西式的机关人偶,伴随着内部装载的八音盒的声音,人偶会吸烟斗,写字,光太的目光被其精巧的动作所吸引了。

  “辛苦了。”

  突然,背后传来了搭话的声音,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站在那里的 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子。

  是昨天造访并定下一只手表的,杂货店近江屋的姑娘。

  “您买的表的表带已经做好了,我给您送来的。”

  递过来的近江屋的纸袋中,是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手表已经附上了表带,而那上面镶嵌着的是由紫色花瓣组成的紫苑花的画。

  “真是漂亮的手艺。我非常喜欢。”

  “哈哈,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到这边有些事要做,想着干脆顺便把表送来。正好看见您走进了博物馆,我也就顺势跟进来了。”

  “顺势……明明会被收门票钱的。”

  “我很喜欢这里。你知道吗?八音盒原本是作为钟表的附属品被制作出来的。”

  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推荐品哦,近江屋的姑娘说着指向了一个人偶,这是一个朝着画有人脸的弦月,捧着吉他保持坐姿的小丑人偶。”

  “‘singing to the moon’虽然已经是百年前的老物,但现在依然能动起来哦。”

  过来的工作人员转动了开关。八音盒的声音传来,对着弦月,小丑用极真实的动作弹起了吉他。演奏时,小丑还会时不时地吐出自己长长的舌头。

  “吐舌头是唱歌的意思哦。小丑正在向着月亮献上自己的歌声。陷入了对月亮的单相思,他正向着那无法触及的对象,一直唱着。”

  光太的心中感到一阵苦痛。地面上的可笑之人,仍在对着远在天边的对象,唱着无法传达的思念。

  这个可怜的小丑就是自己。撒了谎,伤害了她,却妄求留住那无法触及的对象。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小丑吧。把借时表放入世间,是不是就是为了欣赏那些在地面上徘徊着的人类的丑态呢?若是如此,也太残酷了。

  发条走到了头,音乐和人偶都停了下来。

  “……为什么世上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便利的东西,八音盒、蒸汽火车、机械手表这种费工夫的东西还能残留下来呢?”

  “因为会费工夫呀。”

  “越是费工夫,人们越能在其中感到喜爱。”

  近江屋的姑娘面朝着光太,露出少女般柔和的笑容。

  “带有紫苑花的表带,也包含着一种特别的思绪对吧。”姑娘笑着说道:“带有如此炽热的思绪的手表,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

  福原的车载着景季向着市中心开去,最终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下室。

  看上去是个旅馆。地上铺着减轻脚步声的地毯,沿着气氛静谧的走廊走进深处的房间,房间里坐着的人让景季吃了一惊。

  “没想到,你就是‘栖凤羽织的少女’。”

  津津见清浦翘着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向上看着景季。

  就是这个害了美波的男人一直惦记人家的借时表吗。正面感受着清浦的目光,景季全力瞪了回去。房间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太好了”,但是,清浦突然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真的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对方一改之前的态度,柔和的声音使景季感到困惑,福原也在此时低下了头。

  “很抱歉之前让你误会了。我们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才那样做的。

  “其实我是经营着那个有钟塔的朝仓钟表店的,实夜的子孙。”

  “福原是,实夜的”

  “她一直记挂着用了借时表的紫苑的事,最后病倒了。之后本家和分家代代流传着要保护‘栖凤羽织少女’的遗言。”

  听到现在,景季还是半信半疑。坐在这里的清浦又是怎么回事呢。

  感受到景季心中疑问的福原,用手指推了一下银边眼镜后说道。

  “那个。我是这位津津见清浦的秘书。”

  “那块表的事情我已经从福原那里听说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清浦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景季的面前。

  “我希望在你回到大正时代的时候,把我也一同带上。我要去救我的祖父。”

  表情沉重的清浦的眉宇间,重重地皱了起来。

  “我的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还很年轻,但他创建了一家轮船公司,因为战时经济的关系成了暴发户。但是,在1918年,也就是大正7年的9月时被卷入了米骚动。”

  “卷入,就是被打砸抢给波及到了吧。”

  “报社没来由的编造了‘被囤积居奇的大米’的新闻,被煽动的暴徒们冲向了总公司,把办公室砸坏了。祖父努力地想再兴公司,却因战后的经济不景气而关闭了。煽动了暴徒的报社,和偏听偏信的民众,祖父直到晚年还怨恨着他们。”

  “祖父可了不起了。”清浦说着脸上浮出柔和的笑容。

  “我要回到那个时候,再兴所尊敬的祖父的公司,并洗清他的冤情。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祖父的态度真是温柔啊。明明给了小美那么大的伤害。”

  “这只不过是你的看法。我对自己的部下,自己的孩子,从来不会去夸奖。不必要的安慰和夸奖只会限制对方。我认为只要能让美波成长,成为有用之人的话,就算她再怎么讨厌我也没有关系。”

  好一通漂亮话,不过再争论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景季以实情相告。

  “不过很遗憾,人家的借时表已经不见了。已经被虹江用掉了。”

  “我已经从她那里听说了此事。”

  清浦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景季越发地感到不解。

  “失去了一个回到百年前的手段虽然很可惜。但我原本就另有打算。”

  景季一时没有理解清浦的话。刚才他说什么?一个?

  “能够储存百年时间的借时表并不止一个。我有也有一个那样的借时表。”

  清浦再次坐回到沙发上,看着因为惊讶而呆站着的景季。

  “真的?那你立刻用掉不就好了。”

  “那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借时表。需要‘钥匙’才可以使用。而手握那把钥匙的,正是你。”

  面对呆呆地张着嘴的景季的样子,清浦用手扶着额头。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啊。我从福原那里听说了,那家店的钥匙交给你管理了。”

  “那是大门和存放高价钟表的金库的钥匙。借时表的钥匙可没有交给人家保管。”

  “社长,紫苑小姐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也是。”清浦点头了点。

  “等下。别不知所谓地自说自话。不止是小美,对虹江也毫无尊重的你,人家可不打算帮。”

  “虹江?你要是知道她利用你赚了我不少钱,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五雷轰顶般的话。和虹江的形象完全不符的一番话,让景季无法理解。

  “紫苑小姐在这个时代所出现的日期与地点,都是虹江告诉社长的。而作为回报她要了很大一笔钱。那可是高级轿车都够买好几辆的金额啊。”

  “我才刚在事业上经历了一次失败,钱包里可没多少富余了。最后还是动了公司的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没能在京都站抓到你,我可是气的跳脚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把你的信息卖给我的虹江,还要把你藏起来呢?是因为她很有爱心吗?”

  景季皱起了眉,清浦哼地浮出阴险的笑容。

  “她变本加厉地把你用作交涉道具。看准时机,打算以追加金额为条件把你交出来呢。你被一个狡猾的女人给软禁了啊。”

  无法断然否定对方的说法,单是这一点就让自己非常难堪。一笑了之已不可能,景季心中对虹江的怀疑逐渐加重。

  “你不愿意帮助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个时代吧。我所持的借时表只有百年的刻度。继续犹犹豫豫的话,你身边亲近的人可能已经有了什么变故,那样的话就是借时表也无法挽回了。”

  卧床的父亲,和幸吉的笑脸正不断闪过脑海,胸口猛地一紧。

  清浦恳求的目光,像在对景季诉说着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去救我那位了不起的祖父,以及,拯救你。”

  一时陷入了沉默,连钟表指针的移动声都听不见了,时间正静静地流逝。

  沉重的空间里,只剩下景季咽口水的声音。

  “……你真的,有那块能够回到百年前的借时表吗?”

  “这若是假话,也不会带你到这里来了。”

  “那块借时表,现在就在这里吗?”

  “关于这个,现在还不能详细回答你。只能说是实夜最初的杰作吧。更详细的,就要看你的合作了。”

  景季纠结了起来。对这个男人的怀疑,以及对以后不安不断地涌来。

  闭上眼,前方向她伸出手的,是回过身子的光太。而身后,商店林立的西堀川街上,亲近的那些人正朝景季招手。

  想要回去。简单的话语打破了心中的纠结,闭上眼的景季,选择背向光太。

  “好吧,答应你。尽量。”

  清浦和福原放心地叹了口气。

  “一直站着你也累了吧,请坐。”

  被催促的景季坐在了清浦对面的沙发上,沉沉地吐了口气。

  稍微冷静下来后,景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清浦。

  “不知是否可以作为参考,这是人家的借时表的画。”

  并不是在期待着能有什么突破,只是把手头上已经没用的东西交给对方而已。

  不过看到画后清浦的反应,出乎了景季的预料。

  刚开始,清浦只是扫了一眼。但是,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处,“这是……”自言自语的他瞪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实夜是用这种方式把钥匙交给你的吗……”

  看见了清浦圆睁的眼睛转动的样子,景季的额头感到一阵痛楚。

  这个表情,在哪里见过。景季想起了尘封的记忆。

  米骚动平息的时候,有一个反反复复向实夜恳求钟表的年轻男子。

  ——店面被砸坏了,想重新再来一次,请把那个钟表再卖给我

  那个男的好几次来到钟表店,带着泪水一次次地跪在实夜面前。那个时候觉得他说的话语无伦次,可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最后一次来到店里时,从跪姿中抬起的,满脸胡须的脸上,眼睛愤恨地大睁着。

  —你在这里啊,栖凤羽织!

  钟表店被袭击的那天,藏在衣橱的景季看见的戴着面罩的男子。和清浦一样的,那副眼睛。

  “铃原清村。”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清浦收起了那副表情。他拿着纸,充血的眼睛转了过来。

  “你的爷爷,就是‘铃原轮船’的铃原清村?好几次逼实夜小姐把表卖给他的那个人。全想起来了,袭击了店铺也是—”

  “……无聊的女人。”

  之前清浦尊敬的用词,变成了表露低贱的话语。

  “喂,福原,演戏结束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福原面不改色地说道。

  “演戏?那福原……”

  “我才不是什么实夜小姐的子孙。你这家伙真是被骗得彻底啊。”

  翘着腿躺进了沙发里的清浦,面露出阴险的笑容。

  “也是难得,我就把话挑明了吧。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这家伙的存在呢?是因为老家伙在死前还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念叨着什么‘只要有栖凤羽织的话’之类的。”

  清浦饶有兴致地看着景季。

  “祖父他能够发战争财,就是因为从钟表店主那里买了借时表啊。得到了未来的信息后用借时表回到过去买下很多的船,因为战时船的需求扩大,一下子就全租出去了。当祖父还想要借时表的时候,店主不卖给他了。之后,因为打砸抢而破产的祖父,认为店里一定还有借时表,所以就带着一帮人闯进了店里。”

  见着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景季,清浦的表情越发地愉悦而扭曲。

  “好了,让我们把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一起回到过去吧。”

  “……你才不是这么打算的吧。你想的是独自回到过去才对。”

  “啊,暴露了吗?因为带着你我可不太方便啊。对了,这之前,出于兴趣还有件事想问你,叫虹江的那个傻姑娘,把你的借时表用来干嘛了?”

  “她回到了一年前。为了见她的父亲—也就是你。”

  “她是白痴吗”。清浦瞪大了眼睛,不像样地张着嘴。

  “那可是一百年啊,一百年。就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用掉了吗……那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抛弃了家庭,沾花惹草的人。听说铃原清村就算娶了二房,也把她视作家人同等对待。和你这种家伙不一样。”

  清浦粗暴地掷出了一旁的玻璃烟灰缸,砸在地上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许给那老家伙说好话。”

  包含着憎恶的话语,竟然和“了不起的祖父”来自同一张嘴里。

  “闲聊到此为止。让我看看你手握的‘钥匙’是不是真货。在达到那一步之前,还要请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景季的身后的福原站得笔直。清浦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下身子。

  “聊得太久了。差不多是时候去借时表那儿了。”

  就在此时,房间的电话低声响了起来。

  *

  “欢迎回来,光太。”

  回到钟表店后,坐在工作间的椅子上的虹江,阴沉的脸抬了起来。

  “光太,那个……其实呢,在京都站追小景的男人来了。”

  光太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没事的。”虹江安慰道。

  “那个人,是小景曾呆的那家店的店主的子孙。据说保护小景是他家代代相传的责任。”

  “所以……景季人呢?”

  “说了‘我跟他去’之后就离开了。说见到光太会难过,所以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一个踉跄,光太坐在了柜台后的圆椅子上。

  “……你和我一起用掉的那个借时表,原本是景季的吗?”

  “我觉得不是哦。是我偶然捡到的,所以并不清楚。”

  “但是,景季说是我把它偷走了……”

  “我也否认过了。但你也知道,小景是那种一旦沉迷其中就不顾周围的人。”

  来到伏着身子的光太边上,虹江从正面抱住了他。

  “辛苦了,光太。以后不会再有问题了。一直以来你都很努力。”

  细细软软的发丝擦得脸颊有些发痒。温柔的香味,让光太的心一点点地崩塌着。

  “已经不用,再那么努力了啊。”

  结果,自己根本没派上任何用场。装着手表的纸袋从手中滑落。

  “……从一开始,我就是多余的吗?明明已经拼命地奔跑了。”

  “已经不用再跑了。辛苦的话,逃避也行啊。”

  逃避就好,这是多让么让人心情舒畅的话啊。

  不行的话,逃开就好了。

  逃,逃,飞快地逃。

  ——不断逃避的终点,又是何处呢。

  自己的容身之处,还有那些汇集凝结的感情,又将怎样呢。

  推开母亲时手上的触感,和母亲崩溃大哭的样子。

  手中不断滑落的纸袋,勉勉强强地挂在指尖。

  “光太,和我一起回鹿儿岛去吧。”

  稍稍拉开距离的虹江,在光太的鼻边微笑着。

  “光太的故乡在海边吧。光太毕业以后,就找一个能看见海的房子或者公寓。把这家店关掉,到那边去开家店,两个人一起过下去吧。睡同样的被子,早上起来互道早安,一边说着‘真好吃’一边笑着吃饭。‘晚安’过后,亲吻对方,听着海浪的声音,在被子里手牵着手睡下。就这样度过每一天,一生相爱下去。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最棒的事情了。”

  光太的心中,浮现出故乡的场景。田坎上奔跑时远望到的开闻岳与大海,两侧摇晃着的气动车,砂砾滩上满是橄榄石,在漫天星海中寻找着流星。

  故乡的场景里,有一个人正在身旁笑着。而她是……

  ——呐,光太。

  那个人,是景季。

  就要从指尖滑落的纸袋,被光太紧紧地攥住。空着的左手推开了虹江的身体,“光太?”虹江满脸不解。

  “……对不起。我不能和虹江一起度过一生。”

  “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虹江的嘴唇颤抖着。

  “什么啊!”虹江的情绪变得激动。光太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她面对面。

  “是小景的话就没问题了对吧?可是她心里早已有了那个叫幸吉的人了。她眼里根本没有光太啊。”

  “就算如此。”光太承受着虹江的怒视。

  “现在,有想要送给她的东西。”

  “什么啊……那是?”

  “是手表。因为她,没有手表。”说着光太打开了纸袋。

  “不知道时间,她一定很不安吧。”

  虹江的表情扭曲着,变为一副悲壮的样子。这种令人难过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

  “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也从没做出让光太痛苦的事。都这样了,为什么你还是选小景啊!对着没有结果的对象单相思,是没效率的……”

  “效率……请别说这种津津见社长口吻的话。”

  “别把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

  虹江狠狠地拍在柜台上,吓得光太肩膀一震。

  “—因为虹江她,是津津见社长的亲生女儿啊。”

  循着突然插入的声音看去,正平和美波站在卖场里。

  “你们怎么……知道的。”

  对着脸色发青的虹江,正平举起了手机。

  “景季用手机,偷偷地打开了多人电话。直到景季被带走为止,虹江说的话都被我和美波听了个全。”

  虹江一言不发。正平对不知所云的光太,解释了至今发生一切。

  虹江偷走了借时表的事,景季曾一度因事故而死的事。以及把时光小偷的罪名嫁祸给光太让他跟景季分开的事,最后还有福原把景季带走的事。

  “那个叫福原的人,是虹江叫来的吗。”

  “……是啊。”

  虹江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答道。

  “通过福原,我一直和清浦保持着交易。告诉他栖凤羽织少女出现的时间,从而得到相应的报酬。清浦因此甚至挪用了公司的钱呢。”

  “也就是说,挪用公款事件的钱都交给了你吗?”

  “我要报复那个弃家而去的男人。为了今后的生活,也需要钱。”

  虹江背过脸。正平靠近了她。

  “为什么把景季藏起来?是想接着利用她捞好处吗。”

  “才没想做那么过分的事。我只是……遵循着母亲说过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美波歪着头问道。

  “母亲的家族,才是小景待过的那个钟表店的店主—实夜的血脉。”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三人陷入沉默。

  “原本,身为旁系的祖先并没有听说过事情的原委。‘保护栖凤羽织的少女’是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原本是想好好保护小景的……如果光太和小景,没有变得那么亲密的话。”

  说到这时,虹江眼中含泪地看向了光太。

  “都是光太的不好,为什么又一次来到京都啊?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为了依赖这样的我,特意从鹿儿岛过来……这样的话,就不要让我抱有期待啊!对我没有意思的话,一开始就讲清楚啊!我可是顾自地兴奋了……像个傻瓜一样。好难受!”

  悲伤的呜咽,让光太觉得痛苦。

  明明是对方向他投来了温柔。不妥的话就说出来,就该拒绝啊。因为这么做而受到伤害,那也是虹江的责任,这样的借口,径直踏入了光太的心中。

  “还给我……把那些徒劳地思念着的时间,还给我。”

  伤害了她的事实,不会因为轻描淡写的道歉而消失不见。

  “对,不起。”

  虽是如此,光太还是把手放在了虹江那颤抖着的肩膀上,那难以置信的,纤细柔弱的肩膀上。

  “那个……景季会回来,会回来的吧”美波不安地问道。

  “津津见社长的目标是借时表吧?没有的话他留着景季也没用了。”

  听见正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知为何光太的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回不来了。因为清浦的目的,就是小景本身。”

  不好的预感,在虹江哭着吐出的最后一句话里,变成了现实。

  乘着正平开的车,光太一行向着京都市中心急速驶去。美波告诉了他们清浦藏身的酒店的位置。

  ——清浦握有能够回到百年前的其它借时表,而景季带着借时表的钥匙。

  虹江吞吞吐吐说出的内容令人有点难以相信。但如果都是事实,而景季又将钥匙交给了清浦,事态就会向最坏的情况发展。

  “不好意思,把你们两个人也卷了进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光太对正平和美波说道。虹江并没有同行,出发的时候虹江并没有跟来的意思,只是一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

  “我都已经如此深入这件事了,此刻退缩怎么像话呢。”

  “我们都偷过光太的时间,之相应地,应该为你服务哦。”

  面对笑着闲谈的二人,光太苦笑着,最后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我可不会给你们加班费啊。那么,按之前商量好的去做吧。”

  四条大街乌丸段稍北,就是被称作京都市中心的地方,清浦藏身的高级酒店就在那里。

  从正面走出酒店的光太,坐进了停在前面的正平的车。

  “我去问了津津见社长的消息,但被拒绝了。他们说‘住客的有关信息无可奉告’。”

  “还真是有职业操守啊。”正平笑道。

  “但是妈妈告诉我就是这里,他们一定在里面。”

  美波的声音从正平手里的手机传来。

  这时前方停下一辆巡逻警车,警察们走进了酒店。

  面对突然到来的警察,先前沉着冷静的前台略显动摇。

  ——津津见清浦诱拐未成年少女进入酒店。

  报警时是这么说的。为了增加可信度,电话是让身为亲人的美波来打的。

  也许,嘴上说着“用我们的力量来帮助她吧”然后闯进去,是真正帅气的做法。但现实里高中生所能做的。最多就是像刚才那样吃个闭门羹了。

  因此还是老实依赖警察的力量吧。如此一来进展会更快些。

  光太和正平在酒店正面待机,监视大门和地下车库的出口,美波则在后街的员工出入口监视着。要是警察直接把对象逮捕了,情况会方便很多。

  但事情也绝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发展下去。

  “等等,停车场开出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是——”

  听到正平念出的车牌号。“是清浦的车。”美波答道,紧张感瞬间高涨起来。

  轿车车窗上贴着防晒膜,加上日落前的昏暗,根本看不清车内的状况。注意到轿车的警察坐上巡逻车追了上去。为了确认情况,两人本应一起追上去,但刚才那辆车的动向总觉得有些刻意。

  也许是想到了一块儿,正平也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后街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走出来了,看起来像是清洁工。”

  美波的声音传了过来。而此时光太的前面走出了一群上年纪的得体男女。好像是某种兴趣集会,有几个人带着巨大的乐器箱子。

  “正平,你开车子去追吧,我留在这里。”

  “好,手机你拿着,美波就拜托你了。”

  收下手机的光太下了车,正平就立刻发动汽车朝着轿车追了上去。

  “装着道具吗?有两个员工把大垃圾桶一样的推车搬上车子了。”

  而这边的年轻男人,则推着足够塞下一个人的大乐器箱。不行,所有人都看上去都很可疑。想和正平联络,可手边的手机又不够多。果然早该从老家把手机带来。

  该死,过去的人们,是怎么相互取得联络的啊。

  “美波,那些清洁工,还有什么特征吗?”

  “嗯……带着帽子看不清脸啊。”

  光太犹豫再三,向着持有乐器箱子的男人走了过去。

  “啊,有些微胖的那位,左手带着一块金色的手表。”

  “……美波”光太停下脚步。

  “搞清洁的家伙,会戴着那么高级的手表吗?”

  “站住!”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从电话中传来的还有美波的叫声。

  “烦人的家伙来了啊。”是清浦的声音。

  光太转过身,向后门跑了过去。

  “没看到我很忙吗?我可不像你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可以浪费。”

  “挤出来的时间都在干些什么啊?总是毛毛躁躁的,把时间都用在叫别人笨蛋这种事情上了吧。真是不像样呢。”

  一声沉闷的声响后,传来了美波的悲鸣声。接着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和噪声。

  “小美?”是被关在车厢中的景季发出了沉闷不清的叫声。

  光太脑袋嗡的一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关门和引擎的声音。

  “没事的,光太马上就会赶过来的。用那种能奔向未来的、超越光的速度!”

  光太跑向后门的转角处,差点被冲出的面包车给撞到。

  一瞬间,和坐在车后座上的像是清浦的人对上了视线。用陈旧的灰色制服和帽子把身体围住的男人,眼神中流露着对人生的颓倦,让人怀疑这是否真的是那个清浦。

  “光太,跑起来!”

  猛然回过神来的光太虽全力追向面包车,但车子在出了乌丸通向南的超车道后加速起来,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光太的视野中。

  在停下脚步的光太面前,正平的车子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席上的正平喊道:

  “光太,上来!轿车上只有一个津津见社长的手下。”

  光太坐到了车子后面的座位上,身旁坐着面带痛苦神情的美波。

  “美波,伤怎么样?”

  “没事的……只不过是被撞了一下然后摔倒了而已。怎么样,我派上用场了吗?”

  “二等奖。勇敢面对而没有逃避,做得很好。”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跟丢了啊。”

  “——有监控摄像头。”听到正平焦急的提问,光太用智能机打开了视频网站。

  “四条通和乌丸通的交叉路口应该是有摄像头的!”

  马上就要到四条路和乌丸路的交叉路口了。光太盯着视频画面不停地拖动着进度条。

  经过短暂的读取,屏幕上出现了十几秒前的十字路口的影像。在哪里,在哪里。

  十字路口慢慢逼近眼前,前方的步行信号灯已经开始闪烁了。

  光太再一次拖动了进度条。这次的读取花了些时间。给我快点啊——。

  前方的信号灯变黄了。在堪比永恒的时间之后,画面上终于出现了目标车辆。

  “左转!”

  就在信号灯即将变红的瞬间,正平连忙转动方向盘。轮胎发出了悲鸣,为了不撞到身旁的美波,光太拼命对抗着离心力。车子顺利拐入了四条通,行驶在单向单车道上。在日暮时分群青色的天空之下,人行道旁的房檐上亮起了灯光,摩肩接踵的行人们彰显着休息日的那份热闹。

  “糟了,堵车了。”

  随着正平的一声叹息,车子停了下来。市营公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前方的情况。

  “我去追!”

  还没等两人回话,光太就下了车,沿着被夜色浸染的四条通冲了出去。

  *

  “貌似并没有人追上来嘛,以防万一我再往前开一段吧。”

  驾驶席上的福原对清浦说道,他的身旁正坐着被绑住双手的景季。

  “嘛,反正马上就要到大正去了。最后在现代享受一下兜风的感觉吧。”

  在不可名状的恐惧前,景季害怕得发抖。当车子停在四条河原町的一个有看板的十字路口时,景季用被绑住的手拉了拉车门上的把手,但是车门却纹丝不动。

  “你给我老实点。再这样搞小动作的话,我也不得不用些粗暴的手段了。”

  对着如此淡然地放着狠话的福原,景季大叫道:“魔鬼!你不是人!”

  “‘心’这种东西,不碾碎那么一个两个的话,是不能在世上幸福生活的。”

  “说得没错。心是这个世界上效率最低、最不合理的部件。人应该遵从名为欲望的本能,自由而有效地活用有限的时间,才没有闲工夫被这些无聊的感情论夺去时间。”

  “什么啊,跟傻子一样。”“说什么有效地活用时间,说到底你的心还不是被时间束缚着。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心被钟表支配着呢。就这样被钟表的指针催促着、终日焦躁着、不安着,正是因为恐惧次拼命地奔逃着吧。”景季面向一旁的清浦,冷笑着说道。

  “真是滑稽。你死到临头的时候时候才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被时间给偷走了吧。”

  回归安静的车内,清浦“啊——”了一声,用毫无波动的声音说道。

  “你这家伙,真是烦人啊。给我等好了。”

  四条河原町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福原刚刚发动车子,一阵沉闷的响声让车摇了一下。

  天窗的周围似乎传来有什么东西正折腾着的声音。

  “停车!”

  福原赶紧刹车,车子就这样停在了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一个人影从车顶上掉到了车前的挡风玻璃,紧接着又滚落到了地上。看到地面上踉踉跄跄地想站起来的身影,景季失声叫了出来。

  “光太!”

  “现在怎么办?恐怕就是这小子叫的警察吧。”

  “换我来开!”

  清浦一声令下,两人立刻换了位置,清浦坐到了驾驶席上。

  “……我这个人啊,至今为止挑战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杀人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呢——”

  面对用闲聊一般的口吻说出如此可怕的话的清浦,景季一时间面如土色。

  “不行,不要!”

  “各种事情我都想要挑战一下嘛,今天就挑战一下杀人吧。没关系,借时表会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样的。”

  清浦轻笑着,二话不说就把车又开了起来。

  *

  痛。光太在路面上小声呻吟着。疼痛感传遍了全身。就在光太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面包车猛地朝他开了过来。

  要被撞了。光太模糊不清的大脑多少还是理解了现在的处境。

  连浮现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有,车前灯已经逼近到光太的眼前,随之而来的激烈撞击声仿佛要炸穿整个耳蜗。

  ……不过,感受到疼痛的只有鼓膜,身体什么事都没有。

  脑内一片混乱的光太的眼前,出现了两根灰色的柱子。

  太觉得自己周围好像变暗了起来,向周围一看,原来一顶四条腿的巨大帐子把自己盖住了。

  撞在大柱子上的面包车,车头都被撞扁了,清浦也一头栽进了安全气囊里。

  这个帐子……怎么有一股野生动物的臭味,随即听见了呼休呼休的呼吸声。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突然,从帐子上,一根似曾相识的鼻子伸了出来。

  ——啊啊,还真亏它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啊。

  已入夜的四条河原町的十字路口,传出了大象兴奋的咆哮声。

  光太赶忙从大象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紧接着,大象转向了面包车,对给了自己屁股一击的不敬者回以舍身撞击。面包车的车架都被撞得变了形,车身剧烈地摇晃着。

  突然出现的大象,让热闹的十字路口顿时被惨叫声所包围。

  看准大象停下动作的间隙,光太冲向了面包车,打开了车门。

  “景季——”

  “光太,光太——”

  趴在座位上的景季伸出的被绑的双手,被光太紧紧的握住了。而景季的身旁,是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的福原。

  就在光太正准备把景季拉出来时,“等等——”驾驶席上的清浦叫喊着,一把抓住了光太。

  就在光太反抗着那只左手时,清浦的金手表从手腕上掉了下来。清浦脸色大变,正准备去捡手表时,光太身后的大象用前脚一下把面包车踢飞了出去。而光太借着这股冲击,一下子把景季的身体拽了出来。

  大象随后又补了一脚,面包车反滚了几圈后,被大象用鼻子抽打着。抱住景季的光太趴在地面上,勉勉强强躲过了这一下。

  而光太的视线前方,从清浦手腕上脱落的手表掉在了面前。

  随着大象的一声咆哮,光太抬起头来,发现大象正朝自己逼近。

  连忙伸手够到了清浦的手表。看上去只是个带有计时功能的手表。但这个是……

  就在大象的脚即将把光太踩扁的瞬间,光太按下了2点钟处的按钮。

  后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肺里的空气都被倒抽了出来,手种的手表型借时表也飞了出去。

  借时表画了一道抛物线,向地面之下落去

  ——地面之下?保持着仰卧的光太,扭过头去观察周围,漆黑的地面被切开,无边的光的海沟正笔直地延伸着。光太意识到,原来两人正在大楼的楼顶上。

  左臂紧紧地抱着景季。“光太……”此时,景季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轻轻的叫唤着光太的名字。

  光太站起身,解开了绑住景季双手的绳子。

  景季重获自由的双臂立刻紧紧抱住了光太。而光太也毫不示弱地抱了回去。

  手臂很难绕过宽大的羽织。于是光太把手伸进了羽织里面,双臂绕过景季华丽的腰带,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景季也像回应着光太一般,将身子紧紧地贴了上去。

  交错的呼吸颤抖着,时不时贴在一起的脸颊共享着彼此的温度。用手紧紧地按住彼此的后背,深情地抚摸着。就这样,把身体紧贴在一起,倾尽全力去感受对方的肌肤、对方的温暖、和对方的心。

  不被任何人所打扰,自己正独占着景季,这让光太感受到了无尽的欢愉。

  多想就这么抱着她,哪怕经过百年也绝不会松手,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耳畔传来景季的啜泣声,光太缓缓地放开了景季的身子。

  “对不起……对不起。人家又冲动了。”

  景季的脸被泪水淹没了。

  “每次都被一时兴起冲昏了头,任性地对重要的人呼来喝去。自私的人,明明是人家才对啊。”

  光太伸出手,用指尖擦拭景季脸上的泪珠。景季像猫咪一样把自己把脸颊贴到了光太的手指上。

  “光太为了人家拼命的奔跑了。明明光太一直都在帮助人家,在为人家着想,可我却只想着过去的事。”

  “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追上去的。因为景季总是到处乱跑嘛。”

  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象叫声。大楼下面,拉着警笛的警车刚刚驶过。跳跃的时间是慌乱中胡乱设定的,看来是只跳跃了那么几分钟的样子。

  “从虹江那里听说过,津津见社长所持有的也是有百年刻度的借时表。”

  刚刚使用的借时表的刻度只有一年。也就是说,恐怕他还有别的借时表。

  “怎么办啊……人家把启动借时表的钥匙告诉他了。”

  “那个所谓的‘钥匙’,是什么啊?”

  “人家也不太清楚。”景季摇了摇头

  “把借时表的画给他看的时候,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应该和景季的借时表有某种关系吧?虽说现在必须尽快去追清浦,但他的下落早已不明。

  不知如何是好的光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时,卫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

  “对了,虽然时机不太对,但是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想给人家的东西?”

  光太从卫衣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压扁了的纸盒。

  “无论如何,都想要把这个交给你,虽然看起来似乎有点糟糕的样子……”

  所幸,打开纸盒后,里面的东西平安无事。

  “是手表。之前约会的时候,你说过没有表很不方便,所以……”

  “这个花的图案……”

  “是紫苑花。你知道它的花语吗?”

  景季轻轻地摇了摇头。

  “‘追忆’、‘思念远方的人’、还有,‘不会忘记你’。”

  景季睁开了双眼,夜空中的灯火映入她的眼眸。

  “所以就算景季回到了过去,世界重来了一遍,我也会一定会顽强地诞生的。并且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想起你的。所以,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怎么可能忘记那个总是一脸嚣张,却又总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人呢。”

  景季忍住眼泪,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这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景季的笑脸。

  “喏。”景季优雅地把左手伸到光太面前。

  “给人家戴上吧。”

  光太用犹如参拜仪式一般的一板一眼的动作,把表带绕在了景季纤细而雪白的手腕上。景季怜爱地轻抚戴好的手表,突然站起的景季,旋转着身子唱了起来。

  “人生苦短,快去恋爱吧少女~”

  “这首歌,你以前也唱过的吧。是‘踊念佛’(日本佛教用语,也称踊念佛、歌念佛)吗?”

  “啊啊,这……这、这不是经书啦!”

  “虽然不太懂,不过唱得很烂这一点倒是懂了。”

  “《凤尾船之歌》啊。现在的年轻人居然不知道吗?”

  《凤尾船之歌》。——不对,感觉在哪里听过。但是,是在哪儿听过呢?

  “是大正时代的歌对吧?”

  “嗯。大概是人家来这边的两三年前吧。啊——”

  景季很不自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啊……是什么啊?”光太追问着接下去的内容。

  “……啊,是……幸吉唱的歌。”

  景季用很抱歉的语气说道。听到这种语气的光太甚至有点开心。

  “人家很喜欢这首歌,甚至想在工作之余做一个八音盒来着。最后还是失败了。”

  光太“啊—”地张开了嘴巴。对了,在那里听到过。

  光太脑海中的某个假说正迅速地组建起来的时,裤子口袋中,正平的智能机发出了震动。电话是用美波的号码打来的,不过接通之后传来的却是正平的声音。

  “喂,没事吧?貌似有大象出现在四条河原町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光太走到靠近楼顶边缘的位置,在不远处看到了新京極路和寺町路的入口。光太在电话中告诉了正平成功救出景季的事,以及他们现在的位置。

  “不好意思,正平。你能先带我到接下来所说的地点去吗?”

  听到光太所说的地方,正平虽然感到有些迷惑,但还是说了声“了解。”

  两人从楼顶下来,看到在玄关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刚才的借时表的碎片。机芯已经完全破碎,看来已经没有办法再作为借时表使用了。

  正平的车所到的地方,是美波曾住院的那家医院。景季从光太那里听说了,正平的祖父也在这里住院。

  “正平,鹤男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今天早上,似乎肺部呛水了。现在还戴着吸氧机……现在就连接受手术的体力都没有了,只怕是……”

  “对不起!”光太向正平低头道歉。对于景季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正平的祖父。景季等人走进病房时,八音盒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护士来上的弦吗?”

  这首曲子是……!景季仿佛被弹射出去一般,飞快地跑了出去,冲进了八音盒声音所在的那间病房。

  病房的窗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立方八音盒。景季走近八音盒时,感受到了某人的存在。

  景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病床,看到一位嘴上戴着漏斗一样的东西的老爷爷,在痛苦地呼吸着。看到这般景象,景季差点要哭了出来。

  景季站到了枕边,把嘴巴慢慢地贴到老爷爷的耳旁,低声耳语道:

  “幸吉。”

  虚弱的爷爷的眼睛,突然如花苞绽放一般睁了起来,他朝着景季的方向轻轻转过头去,露出了和以往一样的笑容,嘴上戴的漏斗也随着呼吸起了一层雾。

  “小景……你来了啊。”

  响着《凤尾船之歌》的八音盒的声音停了下来。光太他们也姗姗赶来。

  “景季,果然他就是……”

  “嗯,人家工作过的的朝仓钟表店的,幸吉啊。”

  “为什么……”对着被震惊到的正平,秀吉摇晃着脑袋催促他把面前的漏斗给摘下来。

  正平上前取下了漏斗,幸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真亏我活了这么久啊。小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漂亮啊。”

  幸吉缓缓地抬起胳膊,景季用双手握住了幸吉伸出的手。

  “幸吉。出兵西伯利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太记得啦” 面对景季的问题,幸吉如是说道。

  “在西伯利亚被游击队包围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就在一片空无一人的雪原上了。接着,就听到有人喊‘喂——,回去了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人一起乘船回到了舞鹤……而日本这时已经被外国占领了。记得当时报纸上的日期是,昭和二十四年。”

  ——是借时表。没想到连幸吉也穿越了时间。

  “幸吉你也,使用了借时表么?”

  “……借时表?不不,我当时身上没带着什么表啊。”

  景季他们歪头看向彼此,而幸吉则目视远方,继续着刚刚的话。

  “和我一起回来的,是在西伯利亚被俘的人。回到京都之后,我得知了小景下落不明的事。不知是遭遇了事故死掉了,还是说像我一样遇到了神隐而失踪了,我担心得不得了,心里满是后悔。”

  “后悔,是指……”

  “要是早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景就好了。”

  光太心头一紧。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的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一直没能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小景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成为我这种贫穷的普通职工再也无法触及的存在。我也害怕教你骑自行车。不想变成再也回不去的关系,也不想要两人对此感到后悔。自行车的事情,我想着以后总会有机会去道歉的,可是道歉的对象突然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景季握住幸吉的手加大了力道。幸吉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露出了笑容。

  “活下去就能和景季相见。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从头再来了。”

  “你见到实夜小姐了么?”

  “没有,最终还是没见到。不过话说回来,实夜小姐的杰作还健在我就放心了。”

  实夜小姐的杰作。景季胸口一紧。那一定就是清浦持有的借时表。

  “幸吉,你说的那个实夜小姐的杰作是?”

  “小景不是知道嘛。”幸吉勾起眼角的皱纹,对向前探出身来的景季说道。

  “我们三个就在那杰作,度过了虽然短暂但快乐的日子啊。”

  听到幸吉的话,光太也恍然大悟,身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似乎也注意到了

  “千本中立売的钟塔……”

  “是呀。就是开始实夜小姐在生意刚起步的时候,设计的钟楼呀。”

  正平和美波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用手扶着额头的光太解释道:

  “那个钟楼的四面都有表盘。就和景季的借时表一样,有四个表盘啊。”

  “这样啊。”听了光太的话,正平好像也明白过来了。

  “我就觉得很奇怪。津津见社长为什么不在找到‘钥匙’的时候马上就使用借时表。原来是用不了。因为钟楼是没法一起带来的。”

  “那这样的话,清浦现在岂不是很可能正赶往钟楼那边呢?”

  美波的话,让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再让人家问最后一件事。”景季又转向幸吉,脸上带着的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人家,让幸吉遭受了痛苦的回忆么……?”

  “我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多少次。也有过后悔得晚上难以入眠的时候。也有过想着小景,想到什么事都做不下去的时候。也有过像死一样地难受、痛苦的时候。”

  “即便如此,”幸吉抬起头,径直看向正平。

  “我想活下去、并且坚持活了下去,然后我遇到了好多的,多到我连后悔的余地的没有的,美好的东西。”

  幸吉那肌肉已经僵硬的手指向了正平。

  “美丽的妻子,优秀的孩子。还有,引以为傲的孙子。”

  幸吉苦笑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正平,接着,又转向了景季。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小景学会自行车的话,就给你奖励的约定。托这个约定的福,我才能拼命地,好好地过完了我剩下的人生。正是因为我一直怀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小景的希望……能再见到你,我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幸吉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活着,真是太好了。”

  “幸吉!人、人家学会骑自行车了!”

  幸吉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景季。

  “……小姑娘,你是新来的护士吗?”

  景季眼前一黑。

  “不好意思啊,能麻烦你帮我转一下八音盒吗?”

  站在八音盒旁边的正平转动了发条,《凤尾船之歌》的旋律开始响起。

  “这个,请收下吧。”正平把八音盒递向了景季。

  “虽然不知道爷爷所说的奖励是什么,不过这个八音盒是爷爷特别看重的东西。”

  正平把八音盒放到了景季张开的手掌上。上面还稍微带着一丝温度。

  幸吉激烈地咳了起来。正平把漏斗又戴回了幸吉的嘴上。恐怕,幸吉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面对着这样的他,最后的最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

  再见了?不,不是的。景季再次趴到幸吉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路上小心,幸吉。”

  幸吉的嘴巴稍微动了动。景季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哭了出来。

  幸吉又咳了起来。看到幸吉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正平赶紧上前,按下了病床边的呼叫按钮。

  “正平,你和美波一起守在幸吉的身边吧。”光太突然的话语,让正平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接下来我一定会做些什么给你看的。”

  正平咬了咬嘴唇,看向了美波,随后两人点了点头。“等这边情况稳定下来,我就马上赶过去。”

  此时景季也站了起来,来到了光太身边。

  “没事吧,景季?”光太充满担心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景季微笑着牵起了光太的手,手心的温度似乎正告诉光太自己没事。

  “走吧。”

  看到终于赶来的护士走进病房,两人就从病房跑了出去。

  乘着出租车,两人终于来到了千本中立売的钟楼。

  一层的黑野意大利面馆今天休息,所以灯都关着,不过正面的门却是开着的。

  光太率先走进了钟楼,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处后,他开始小心谨慎地往上走。

  “社长,我们到底——”

  从二层传来了福原的声音,光太赶紧中途停下了脚步。然而所有的声音突然被不自然地打断了,一时间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光太对景季使了个眼色后,一口气冲进了二层。

  “哦,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光太刚上到二层,便听到阴暗处传来的不合时宜的阴沉声音。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钟楼的动力装置前是脸上挂着丑恶笑容的清浦。

  动力装置的前面排列着四个小的表盘。在那下面的操作台本该是被保险柜一样的结实的箱子所盖住的,不过现在,箱子上带有转盘锁的门却肆意地敞开着。

  箱子中有分别连接着上面的四个表盘的管子,还分别各自对应着一个硬币大小的按钮。清浦的手,就放在其中一个按钮上。

  “大意了啊。”光太在一旁轻声叹道。

  那个锁着操作台的转盘锁,要用数字和假名的排列组合来解开。

  而解锁的密码,也确实是由景季保管着的。

  从那个总是忘记钥匙和对应的锁冒失鬼实夜那里,得到的钥匙。

  “1905 イツシ”

  景季的借时表背面刻着的,和制造年份相悖的数字和干支。就是钥匙啊。

  至少,应该早点意识到钟楼就是借时表的。

  “津津见先生,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座钟楼的事情呢?”

  “爷爷袭击这里的那天。来到二楼的爷爷一看到这四个表盘,就确信这就是能够跳跃百年时间的借时表了。而问题就在于打开操作台的钥匙。尝试到店主或者店员身上去找钥匙,然而那个叫幸吉的男的战死了,实夜也从袭击的那天起就突然消失了……即便如此爷爷还是没有放弃,一直仔细地进行调查,终于得知了使用借时表逃走的那个穿着栖凤羽织的小姑娘,是足以被托付钥匙的,深得店长信赖的人,就得出了她肯定握有钟楼钥匙的结论。

  黑暗之中,清浦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我从小就听了无数遍了啊。‘要是有那个栖凤羽织的小姑娘的话’、‘要是能用那座钟楼的话’什么的。”

  “该不会,你跟波留美小姐结婚,是为了得到这座钟楼……?”

  “那是当然。我的运气也真是不错呢,多亏了那次食物中毒事件,让我如此轻松就拿下了这里。”

  眼前这个人,在景季看来已完全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生物。

  “刚刚用福原试了一下。这表盘已经有些腐锈了啊,也就偷了那么点不够看的时间,不过嘛……剩下从你们那儿偷过来就行了。”

  “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卑鄙无耻啊!真难以想象你是那个有人情味的铃原清村的孙子。”

  听到自己祖父的名字,清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人情味?……那个男的有人情味?”

  清浦的脸开始抽搐,肩膀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这臭丫头又懂他什么……你知道他都是怎么对我的吗!”

  下一秒,清浦的脸上只剩下了愤怒。

  “破产之后,几十年来他都没想过去工作。而我自从懂事以来,就住在四处漏风漏雨的破房子里,而他只会喝酒和打骂我。爸爸挣来的钱都被他花在了酒和女人上,他只要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殴打我和妈妈!明明是个什么价值都创造不了的臭老头子,一切却都得以他为优先。他每天吃着白米饭,而我却只能喝米汤的这份痛苦和耻辱,你们能懂吗!”

  向来以勇敢豪迈的闻名于世的铃原清村。晚年的样子竟如此不堪。

  “……在我小时候,曾拜托他带我去大阪万博公园玩,他说家里没钱,叫我忍着。可他倒好拿着爸爸的钱,一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带情妇跑到万博公园去玩。回来以后还臭不要脸地炫耀他在那边看到的月之石和太阳塔。”

  清浦瞪大的瞳孔没有看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而是望着遥远的过去。

  “老家伙死前不久,我曾经跟他大吵过一架。你猜结果怎么样?爸爸跑来训斥我说:‘不许这样跟爷爷讲话’。到那时我终于理解了。理解了所谓的家人是义务,家人是诅咒。还有所谓爱就是隐藏自己的真心。”

  即使在这有些昏暗的钟楼里,依然能够看到清浦的脸上暴怒的青筋,他并不是在向谁诉说,而是单纯在发泄愤怒。

  “贫穷的、连澡都洗不上的、每天都穿着同样衣服的我,总是被班上比我脑子笨的混蛋欺负!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取得更高的地位,却总是被世人用没有任何根据的、根本站不住脚的感情论攻击,他们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视我”

  “但是一切就到此为止了!”清浦像妖怪一般歪斜着嘴角说道。

  “我要回到大正时代去,让我那失业的爷爷再尝尝地狱般的滋味儿。不,不止如此,如果我活用未来的知识,甚至可以让大日本帝国的经济称霸世界!女人什么的我能买上一千个!就连历史也能被我改变!我要把日本……把全世界都变成属于我的帝国!我要站上世界的顶点,所有人,一个也跑不了,全都要臣服在我脚下!”

  讲完自己称霸世界的宏图壮志的清浦,肩膀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看到清浦这副样子,光太哼笑了一声。

  “像你这种狡诈的现实主义者,居然会相信借时表这种都市传说啊。”

  “我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我遇到了那个叫锦户恋子的女人。”

  额头被汗水打湿的清浦,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锦户……虹江的,母亲?”

  “自从和她相遇,那家伙就一直很粘我。是个好到让我觉得不爽的程度的烂好人,一个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人的,愚蠢的女人。所以那家伙……那个身为实夜的子孙的家伙,把借时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还一边说着什么‘一起保护栖凤羽织吧’这样的蠢话。”

  “你相信了借时表和景季的事情,然后舍弃了家人吗……?为了你所谓的复仇。”

  “啊、是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结婚这种麻烦的手段来得到钟楼吗?是因为我想要舍弃掉和老头一样的,‘铃原’的姓啊。我恨那个人,恨到了这种程度”

  “为了你那自以为是的仇恨,你到底给别人带去了多少痛苦啊……!”

  “我不这样做的话,过去的我不会原谅我的!那个贫穷的、穿着破烂的衣服的悲惨的家伙,一直窥视着我啊。‘为什么你明明有可以复仇的手段却不用啊?’‘为什么你不去惩罚那个臭老头子啊?’他就这样一直在心底追问着我啊。所以我——”

  “这些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真正憎恨的,是那个弱小的自己。”

  对着不停地说着这些抱怨之语的清浦,光太投去冰冷的目光。

  “你只不过是从家人身边逃走了而已。在被爱着的时候,害怕着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讨厌的你。用着名为复仇的借口。”

  “你这家伙——”瞪圆了眼睛的清浦,话说到一半却停下了。

  在清浦视线的前方——光太和景季的身后处,不知何时虹江站在了那里。

  “虹江?你怎么在这儿。”

  虹江眼神空洞地望向清浦,手中握着工作用的智能机。

  “我查了小景拿着的我的智能机的定位信息……用了防备丢失的追踪功能。”

  “比起这个。”虹江的声音颤抖着。

  “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为了你所谓的复仇,你就把我们都抛弃了么……?因为你自己被伤害过,就可以去伤害别人了吗?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反正到最后都难逃一死,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只是对你自己而言啊。哪怕你死了,你所造成的伤害,也会变成跟随别人一生的伤痕啊。”

  “啊——够了,真够啰嗦的啊。你真是太烦人了,就先从你开始消失掉吧!”

  清浦麻利地在表盘的位置操作着,紧接着把手放到了与表盘联动的按钮上。

  “虹江!”

  景季的面前,光太突然从一旁冲上去将虹江一把推开。虹江滚倒在地板上,扬起阵阵灰尘。

  然而,倒在地上的却只剩虹江一人,光太已不见了身影。

  “光——”叫喊声在景季喉咙处哽咽了一下。

  被清浦盗取了时间的光太,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光太!”

  才意识到情况的虹江发出了的惨叫让整个室内的空气都震荡起来。

  “冲向未来的速度吗”清浦一脸愉悦地调侃道。

  “还真的跑到未来去了啊。托他的福我也攒够了一百年份的时间了”

  “停手吧,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啊……爸爸!”

  景季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清浦。“……卑鄙小人。”

  “你现在才知道啊?”清浦哼道。

  “不,你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之所以用这些强硬的话来吓唬别人,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弱小罢了。这种人,连卑鄙都说不上吧。”

  “什么……?”

  “为了得到钟楼而和波留美小姐结婚也是,其实是因为你也有点想要有一个家庭。然而无法相信别人的你却再一次逃跑了。你只是在强词夺理地掩饰着弱小的自己。只是在固执地坚持着你那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

  “闭嘴!”

  “光太他!”景季提高了声音。

  “光太他即使停下了脚步,也始终在向前看。和你这种站在未来却只知道向后看的人不一样!”

  “……是么。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回到过去,前进给你看吧!”

  “永别了。”青浦把手放上按钮,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一阵齿轮间转动咬合的声音后,闪光凭空出现了。

  *

  飘散着青草的气味。耳畔传来的河水湍流声,昆虫振翅声嗡嗡地响着。光太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小型的直升机一样的物体盘旋在空中。

  无人机……吗。和在网上看到过的无人机快递的试验影片里面的场景是一样的。

  他正躺在一座河堤上。坐起身来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奔流的大河。

  光太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桂川,但不远处却有一座未曾见过的铁桥架在桂川两岸。

  看起来似乎是新干线的铁路桥,可供电的电线杆不见了。

  光太仔细一看,正看到一个白色的长条状物体从铁桥上飞驰而过,光太一下子惊呆了。

  “磁悬浮新干线……”

  坐在河堤上的光太大脑一阵眩晕,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穿越到未来了,而且不止是五年十年,而是更久以后的未来。

  恐惧从光太的心中喷涌而出。景季怎么样了?虹江呢、正平呢、美波呢?

  原来的时代,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吧。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如同掉落到地狱底层一般,一股内脏翻涌般的恶心感向光太袭来。

  心中的恐惧源源不断地上涌着,光太抱住了自己的头,呆在原地瑟瑟发抖。

  “妈妈,快点呀。磁悬浮马上要来了。”

  “不用跑也来得及的。”

  光太听到了一对母子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小男孩儿在河堤的路上跑着。

  小男孩的右耳上戴着一个类似笔型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下到河堤的他,就站在光太的不远处,接着他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朝着磁悬浮新干线经过的铁桥摆出了相机的形状。

  车经过铁桥的瞬间,男孩说了一声“茄子”。小男孩儿把手放下来后,又开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盯着光太看不到的某样东西,开心地说了声“拍得不错”。

  “哎呀,好久不见了啊。”

  光太闻声转过头去,小男孩的母亲站在了自己身旁。她戴着眼镜,穿着藏青色的带花纹的浴衣,以及红色的布袜和草屐。黑色的长发梳成发髻,她边用左手撩起一旁垂下的头发,边俯视着光太。……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您忘记了吗?是我啊,卖给您紫苑花的手表的那家店的女孩子啊。”

  “欸,你是近江屋小姐?”

  “自那以来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啊。您还真是没怎么变呢。”

  “妈妈,这个大哥哥是谁啊?”

  “是妈妈的老相识。我们有些话要聊,你先在附近自己玩儿一会儿吧。”

  小男孩儿跑到了河堤下面去。他脱掉鞋子,踩到了长椅上,开始从一个长椅蹦到另一个长椅上玩儿。光太呆呆地望着这幅景象。

  “以前,也在路边的景观石上这么玩过啊。把路面想象成岩浆、大海什么的,要是掉下去就游戏结束。”

  “在那孩子眼中,现在长椅的周围真的满是岩浆。”近江屋平静地说道。

  “他耳朵上戴着的是应用了新开发的AR技术的装置。这样一台装置不仅可以作为相机和电话使用,还可以像他那样在自身周围通过增强现实来进行游戏。”

  “在未来,是可以让小孩子的妄想变成现实的吗?”

  “是的,变成了一个便利而有趣的时代呢。和您所期望的未来有些不同吗?”

  “……我一直觉得未来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在即使拼尽全力奔跑也不确定能否追得上的,遥远的地方。如果能去到那里的话,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会改变呢。”

  然而并不是。光太的脑海中浮现出至今为止和自己有所关联的人的脸。

  “是这些和我一起一路走来的人们,改变了我的未来。只要比现在更向前一步,那里就会变成未来。未来就在眼前,不,我本来就一直都生活在未来之中。”

  一道没能忍住的泪痕划过了光太的脸颊。

  “好想,回去……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并没有意义。”

  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和虹江开那些白痴的玩笑,好想回去和正平聊好多白薯胜雄的话题,好想回去被任性的美波来回折腾,

  好想回去,牵上景季的手。

  “能回得去啊。只要你一直怀着想回去的愿望,一定可以。”

  近江屋解开了头发,把橡胶的头绳拿在手里。接着她把头绳的圈放到光太眼前,说道:

  “即使可能性看上去是‘0’”

  近江屋用两只手指把头绳撑开,翻转一下,摆成了横着的8的样子。

  “只要稍微翻转一下,就能变成‘∞’。”

  说到这里,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

  “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我在这儿说些什么呢。”

  “如果知道回去的方法的话……”

  光太和近江屋都看着在一旁开心地玩耍着的近江屋的儿子。

  “没事的,一定还能再见面的。无论是和那个人,还是和您。”

  近江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即使世界被重塑,还是会有想要见到的人的对吧?”

  近江屋母子走后,光太在河堤上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翻转过来看的话。光太正准备要再躺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上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光太把手插进卫衣口袋里,从里面摸出来了幸吉的八音盒。因为景季觉得一直用手拿着比较碍事,所以就交给了外套上有口袋的光太来保管。

  光太转动发条,《凤尾船之歌》的旋律回响起来。是景季和幸吉喜欢的曲子。

  这是一个用钟表改造而成的八音盒。过了一会儿曲子停了下来,光太又再次转动发条。

  ——稍微翻转一下。

  忽然弹了起来的光太,把手放到了八音盒的盒子上。

  用力尝试着打开盒子,不过盒子被固定得很好。

  捡来了一块儿有些锋利的石头,光太朝着盒子的接口处砸去,把盒盖弄开了。

  紧接着出现在盒子里面的是——一块怀表。

  这是一个银制的计时码表。原本调整时间用的部分,被做成了八音盒的发条,只有这部分是露在盒子外面。

  在怀表中有着三个表盘。在表盘处装有迷你型的八音盒的机芯,由于空间不足的关系,旁边的表盘被削去了大概一半,最大刻度变成了“30”。

  光太看向外侧的储蓄刻度的指针,刚好存满了30年的时间。

  当初在西伯利亚陷入危机的时候,幸吉是在想要最后听一次八音盒的音乐时,偶然触发了机关而跳跃时间的吗?还是说,他是知道八音盒的真相而主动使用的呢?真相已不得而知。

  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回到大家身边,仅此而已。

  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母子二人的身影,不过深吸一口气的光太下定了决心。

  再次确认了一下借时表的刻度,光太将手指放到了时间回溯的按钮上,拼尽一切按了下去。

  在《凤尾船之歌》的旋律中,时间回溯发动了。借时表的表盘破碎开来,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齿轮开始倒转,身体从重力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在光的漩涡中不断下沉的光太的耳边,《凤尾船之歌》的音色温柔地回荡着。

  *

  清浦按下了时间回溯的按钮,接着出现了一道闪光。

  然而,闪光只一瞬就消失了,钟楼里立刻又回到昏暗而寂静的状态。

  不知所措的清浦再一次按下按钮,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应该已经设定好了啊。”

  清浦一遍遍地按着按钮。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的脸上浮现出焦急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

  “借时表是无法回到自己还没出生的过去的……”

  坐倒在地板上的虹江流着泪说道。

  “时间回溯说到底不过是让时间逆向倒流回去的功能。并不是让自己直接跳跃到过去的。怎么可能回溯到自己不曾存在过的世界去啊。”

  “难道你这家伙,明知道如此还——”

  “我一直都……想要看看这可悲的景象啊。”

  清浦离开了操作台,对着虹江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虹江!”

  景季向清浦扑了过去,却被清浦愤怒地用手臂甩到一边,倒在了地板上,

  清浦伸出粗壮的手臂,紧紧掐住了虹江的脖子。

  “一个个的,都把老子当傻子耍!”

  清浦已经丧失了自我。因窒息而痛苦得表情扭曲的虹江,向景季投去视线。

  “……景季……回、去……”

  景季看向了操作台。清浦不在的情况下,正是好机会。然而——。

  这时,天花板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

  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的瞬间,一道人影撞破了天花板直直地掉了下来。

  不可置信的是——这个人影居然是光太。

  急速掉落下来的光太,径直地砸在清浦身上,清浦惨叫出声,地板也跟着发出巨大的声响,掀起一阵灰尘。光太离开清浦的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

  “光,太……是光太吗?”

  “抱歉,好像有点跑得太过了,不小心跑到未来去了。”

  “光太。”倒在地板上的虹江,用手捂着喉咙,勉强地笑着。

  “虹江……?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时、钟。”

  倒在地上的清浦呻吟着,景季他们立刻摆好架势。清浦空洞的眼神不知正看向哪里。

  “时钟,一定要回去。”

  奋力想要爬起来的清浦,却又倒在了地上。景季看到清浦的脚,发出了激烈的尖叫。

  清浦的脚,变成半透明了。

  半透明的地方最终变得完全透明,从脚开始,清浦的整个身体在渐渐地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的清浦大叫道:“不要啊……!”

  “不要啊,不要这样。我不想死,我还什么都没得到啊。快救救我……!”

  “这,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触犯了禁忌啊。”虹江边说边不停地咳嗽着。

  “这就是给‘想要回到自己出生之前的过去’的人的……惩罚啊。”

  支撑身体的手臂也消失了,清浦趴倒在地板上,接着脸部也开始变得半透明了。

  “不要这样啊……救救我,求你们了……爷——”

  谢幕的呐喊还未结束,清浦就已经完全消失掉。

  作为一个人的结局,未免是有些太没劲了。

  随后,正平和美波终于赶了过来。幸吉的病情似乎也稍微稳定了下来。听光太说明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之后,美波紧闭双唇,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说明完情况之后,光太来到正因无力而瘫坐在地板上的虹江身边,弯下身来问道:

  “虹江,你没事吧?”

  “……我只是想要一个美满的家庭。想要成为某个人无可替代的存在。因为我对父亲来说是个碍事的人,对母亲而言也只是名为‘继承人’的道具罢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的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觉得虹江的妈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只是我的推测,她把这些关于钟表的技术教给你,会不会是为了让虹江你能有靠自己生存下去的一技之长呢?为了以防她自己将来会出什么事。”

  “……真是,净捡好听的说。”虹江轻哼道。

  “我可不想这么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了逃避母亲只回溯了一年时间的事,我会一直后悔的。我真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吧。”

  “虹江很温柔哦。”

  “这里应该说‘的确如此’来挖苦我啊!像平时那样。”

  “我不能否定事实。如果虹江真的是那种人的话,怎么会来救景季呢。之所以要在第二次的2018年也要赶去京都站,就是为了去救景季不是么?”

  “不是的啊!那只是妈妈拜托我去的啊……是因为妈妈跟我说‘去救下栖凤羽织的女孩’我才去的……!我只不过是,想做个好孩子,而已。”

  “也谢谢你。救下了濒临绝境的我,还赋予我新的名字。”

  光太的话将他的心意好好的传达到了,而虹江悲伤地把自己已被眼泪濡湿的脸转向一边。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光太呢。明明有两个的话我就不会得相思病了。”

  “真是那样的话,我想虹江就不会喜欢上光太了。”

  面对虹江的假设,美波这样说道。

  “正因为是这世上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才会喜欢上啊。”

  听到这里,虹江愣了一会儿,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等到虹江终于冷静了下来,光太这才向景季说出了八音盒的事。

  “我想,大概那个八音盒就是幸吉想给景季的奖励吧。”

  景季立下头陷入了思考。接着又把头抬起,看向了钟楼的动力装置。

  “……人家,今天就用这个时钟回去。”

  早已知道了结果。即便如此,光太的胸口还是一阵苦痛。

  “虹江,那个八音盒被光太用过之后,过去的那个八音盒也会消失吗?”

  “……不,我觉得不会。光太是用八音盒从未来回到了现在这个时点对吧?那么虽然今后的未来当中这个八音盒就已经不存在了,但假如用借时表回到比现在早的过去的话,那么那个八音盒中的借时表应该是还在那里的。按照妈妈所说的话,是这样的。”

  “这样的话,如果回去以后幸吉还会拿着那个八音盒的话,就太好了。……人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去干扰到幸吉跳跃到未来的,正平你放心吧。”

  “……你啊,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正平把视线移开了。

  “虽然一开始觉得正平的脸一点都不霸气呢。” 景季一边笑着,一边把手贴在了正平的脸颊上。

  “但是是和幸吉一样的,堂堂正正的脸啊。”

  正平拼命忍住了眼泪,像棒球比赛后的行礼一般,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要,我不想让你回去!”

  从正平的脸上把手放下来的景季,又被哭着的美波抱住了。

  “寂寞的话,我每天都去陪你聊天!我们再一起骑车去动物园吧,一起去吃好多甜食吧!和景季一起度过的时间,我不想当作没有发生过啊……光太,让她留下来啊。只要有这个借时表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的吧。”

  “……要回去能趁现在了。”光太狠狠地咬着牙说道。

  “今天不用掉它的话,明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像津津见社长那样的人。那样的话,景季就再也无法回到大正时代去了。”

  自身所处的环境突然之间发生巨变时的恐怖、不安、孤独。抛下重要的人,孤身来到未来的景季,心中一直都怀抱着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现在的光太,完全能够理解景季的这种心情。

  “如果认为眼前的事物到了明天也会理所当然地存在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美波一言不发,眼里沥沥啦啦地掉着泪珠,景季温柔地抱住了她。

  “小美好温柔啊。今后肯定也会交到许多朋友的。你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没有人家在身边,也一定能够坚强地活下去的。”

  “……那,那你直接叫我‘美波’吧。这样的话我就是大人了。”

  “嗯。知道了,美波。”

  美波缓缓地放开了景季,使劲儿蹭了蹭自己变得通红的脸蛋儿,努力地露出了笑容。

  “还有虹江也是。”景季转向了虹江的方向。

  “实在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有,再次向你道谢,对于被救下性命一事,小女子不胜感激。”

  “干嘛说这些啊,明明我这边都还没有好好道歉。”

  “那就换个说法。你能来到这边,成为人家的第一个朋友,不胜感激。”

  或许是再也忍不住了,虹江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了景季。

  “小景……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结束了与虹江长长的拥抱,最后,景季转向了光太,而虹江紧扣住了双手。

  轻轻地擤了一下鼻子的她,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

  “我们三个要变成电灯泡了,差不多该准备离开了唷——”

  虹江不顾满脸通红的二人,把正平和美波拽出了出口。

  “小景,回到过去后,一定要帮我狠狠地揍揍那个叫铃原清村的男人啊”

  景季笑着点点头,虹江带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走开了。

  房间里变得安静后,光太便不再犹豫,握住了景季的手。

  “干嘛呀,这么性急。”景季笑道。

  “我可是为了享受这个瞬间才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啊。”

  “好啦,坐下稍微聊会儿吧。”

  景季与光太十指相扣,就这样在靠着墙坐了下来。

  “好难受啊,好不容易才和大家打好关系,又要从头再来了。”

  “没事的,我觉得景季一定会和大家再次相遇。”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陆的蝴蝶都能在美国引起大龙卷风,真是令人感到不安呢。”

  “可是换一种思考方式的话,不觉得蝴蝶效应其实是一个有梦想的理论吗?”

  “嗯?”

  “是自己的一些琐碎的行动,是有可能改变世界的。也就是说,无论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也都和这个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时甚至还有着可以推动世界的力量不是吗?这样的话无论是谁,都能确实地感觉到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着不是吗?”

  看向时钟塔上的动力装置,光太正温柔地微笑着。

  “历史也是一样的。没留下姓名的人也在他们的那个时代里拼尽全力地活着,将生命连接着。哪怕其中缺少了任何一个人,今天地我们可能就不存在了。就像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渺小的生命堆积起来,今后也一定能够继续创造出恢弘的历史。”

  “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吗……人家和光太把百年地时光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呢。”

  “我一直觉得……过去的自己总是在失败着。然而那些我所认为的失败一点点地堆叠起来,这堆叠起来的‘失败’,正是为了能和正平、美波,还有虹江相遇而存在的。现在,能够像这样牵着景季的手,那些被我当作失败的过去,已经不再是失败的了。”

  “光太……”

  “就算没有时光机这种东西,人也是能够改变过去的。”

  光太紧紧地握住了景季的手,作为回应,景季也紧紧地靠在了光太的肩上。

  “……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觉得自己要不想回去了”

  “再过五分钟把。”光太张开了空着的手。

  “那就牵着手,度过最后的五分钟吧。”

  光太的视线落在了手表上,凝视着表盘里的指针的他,正尽力地让时间慢下来。

  景季也侧过头來,两人的脸靠在一起,注视着表盘。

  手表的指针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就这样继续前进着,一秒也未曾停下。

  “光太,你觉得和人家一同度过的这段时间怎么样。很累吗?”

  光太把视线从表盘上移开,贴上了景季的额头。

  “总被你来回折腾着,还得一直挂念着,烦恼着,痛苦着,到最后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呢。所以在我犹豫不前的时候,同你度过的时光就这样转瞬而去了。”

  光太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抹苦笑。

  “你就是我的,时间小偷。”

  五分钟过去了。景季拉着光太起身,站在了表盘前。

  交织在一起的手指分开,抽回的手放到了时间回溯的按钮上。

  光太没能忍住,从正面抱住了景季。

  “时间之神为什么制作了借时表呢……如今我总算明白了。那并不是为了修改过去而存在的道具。”

  像是在回应光太一般,景季用另一只手抱了回去。

  “人家也明白了。借时表一定是为了将这五分钟化作百年而存在的,一定。”

  回想起了在八音盒博物馆看到的,单恋着月亮的小丑的机械人偶。

  单恋的不是只有人类。大噶神明大人也在倾慕着遥不可及的人类吧。再没有比人类更不合理,更麻烦的生物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惹人喜爱啊。

  一年也好百年也罢,想要与之一直在一起的,惹人喜爱。

  “光太,努力向前跑吧。”景季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为了让光太总是能够一直朝前奔跑,人家也会从过去推着你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再多和你说说话,想一起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不想总是被你推着,而是想和你一起肩并肩,牵着手一同走下去啊。

  然而光太还是忍住了心里的话,慢慢地放开了景季。

  “那当然,我最擅长的就是跑步啊。”

  “这才是光太嘛。”景季这样说着,伸手拭去了沿光太微笑着的脸颊流下的泪珠。

  “偶尔也回头看看吧。……过去是很寂寞的。”

  含着泪水的她摇了摇头,又一次绽开了笑颜。

  “人家会寂寞的。”

  “寂寞了的,就跑着追上我吧。我会等着你的。像之前约好那样带你参观鹿儿岛。到那个时候,再一起散步吧!”

  景季用力点了点头,按下了按钮。

  伴随着齿轮的咬合声,室内被光的漩涡包裹。爆炸和破裂的声音从四处传来,机械被粉碎,吸入到漩涡之中。在漩涡的中心光太和景季面对面站着。

  “曾经光太讲过的,被炉和女孩子的时间的那个故事!”

  在光芒之中,脸上挂满泪珠的景季笑着说道:

  “和光太一起度过的时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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